正文 第一章   盛夏闷热, 暖风吹起衣角, 熏得人头昏脑涨。
  
  两个婆子从厨房那边来, 贴着游廊的墙走, 堪堪躲过了落在脚边灼热的阳光。前面领路的丫鬟面色冷淡, 不发一言只走的飞快。婆子们心中叫苦, 狼狈跟上, 也自知今天这趟给叫过去不会有什么好事。
  
  有那个小祖宗在,她们只恨前头没去海里将龙太子捞上来给他吃。
  
  汗珠从指尖滴下,瞬间渗进了土白色的砖面里, 没了半点踪迹。
  
  身旁一阵更加匆匆的脚步声经过,婆子们偏头看去,是三个神色仓皇的稚嫩丫头, 打头的那个拿着大盘, 中间的那个拿着小盘,最后的拿着两块面料柔软, 据传是上贡才有的好东西, 此刻被那慌慌张张的小丫头纠的皱成一团。
  
  一个婆子张了张嘴, 有心想开口提醒一句, 只转念想到自己此刻已是泥菩萨过江, 又眼见着那小丫头拐进了屋里头, 便又将头低下去,单盼着自己今天能好过些。
  
  “老祖宗,人带过来了。”忘忧提着裙子迈步进了屋里, 脸颊沁着些汗珠, 面上通红,她两步上前,巧巧站在老祖宗懒洋洋的视线下。
  
  屋里的冰鉴正散发着源源不断的凉气,室温如同暮春初夏一般怡人。
  
  “中午的菜是你们两个做的?”老祖宗背靠着软垫,目光所及是正背身对着众人洗漱的玉色身影,余光里才扫到两个瑟瑟发颤的婆子。
  
  两人这般胆怯,又让她凭空多了不喜,语气于是越发不耐,“简简单单四个菜,你们倒好,虾仁炒老了,苦瓜的苦味竟都去不干净,当差多少年了,这些也不知道?”
  
  吕迟正在丫头端着的大盆里洗了手,耳边听着老祖宗说话时又用一旁小盘里的薄荷水漱了口,最后取过第三个丫头呈上来已经皱成一团的白色软布。他的动作停了下,引得侍候的丫头呼吸一窒,好在吕迟修长细润的指尖又从白色的布段上慢慢擦了过去。小丫头紧紧低着头,勉强能看见的是吕迟略透着些粉色的圆润指甲盖,从自己的视线里慢慢懒懒的划过。
  
  等做完这一切,她们又收拾好东西照着原路快步往外走,到了没敢抬头看一眼这在宰相府里给宠成一块心肝肉的大少爷的模样。
  
  这会儿老祖宗对着两个婆子的蓬勃怒气,为的也不过是吕迟中午少吃了两口菜。
  
  吕迟转过身来,目光跟着那块在小丫头手里越发皱褶的布片往外移去,强耐着没有将那点介怀说出口。两个厨房里有些地位的婆子给训两句碍不着大事,然而几个三等丫头在这宰相府里与草芥无异。
  
  “只不过是被暑气逼着了,少吃了两口菜,”吕迟道,“您却又放在心上了,这般往后我可不愿意过来麻烦祖母了。”
  
  他的声音清朗,声声如珠落在人心上。
  
  一个婆子偷摸的抬头看去。站着的少年面如桃花肤带玉色,杏眼红唇,琼鼻皓齿,说话时腮边的酒窝跟着隐隐现现,实在不知道是从小用金粉洗澡还是用宝石铺床才能长的这样出尘?
  
  当朝宰相吕益三十岁,其妻吕朱氏二十六岁时才有了吕迟,老祖宗如获至宝,请高人算卦曰:此子福运昌盛,生而忘忧。后两年吕氏果然一口气生下双胞此子,第三年又生下长女吕芙。老祖宗因此笃信吕迟的命数好,对他十分纵容。
  
  吕迟从小就是老祖宗的心头肉,眼见着如今已经十六岁,不仅没有半点收敛,反而一日日的越发过分起来。
  
  “哎呦呦,我的小心肝儿,”老祖宗连忙抬起手虚虚的要作势拉住吕迟,“你这么说,可是要让祖母心疼了,过来让我摸摸脑袋,可是给暑气闷着了?”
  
  吕迟却不愿意迈步,他瞧了瞧外头炙热的阳光,抬脚就要走,“我该回去了,不然一会儿太阳还要大。”
  
  老祖宗于是坐不住了,她直起身来一把拉住吕迟,“今天一下午的太阳都散不去,你这会儿走做什么?祖母知道你不喜欢看训下人,我这就让她们回去便是了,你在这里多呆一会儿,晚饭吃了再走,省的晒太阳。”
  
  她说着对忘忧使了个眼色,让她将两个婆子无声的带了出去。
  
  吕迟执意不想留,也不说话,只微微的撅着嘴,带着些孩子气的看着老祖宗。
  
  老祖宗在这宰相府呼风唤雨却也拿这小心肝儿没有半点法子,只得慢慢的松开了手,又带上六分笑意去哄,“好好好,阿迟不生气,这会儿走也好,我听说今天花园那边的假山池塘要做好了,不知注水进去没有,阿迟路过看一眼也是个新鲜好玩的,但是记住,莫要多留,此刻的阳光毒辣的很,晒多了要不舒服。”
  
  她说着又要絮絮起来,吕迟终于没了耐性,道,“明日阿迟再来给祖母请安。”话毕,转身便走没个停留。
  
  老祖宗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脸上却笑意不减。
  
  忘忧将她扶到软榻上,又捡着她喜欢听的说,“这般天气大少爷也日日都来,实在是有心的。”
  
  老祖宗合上眼眸,唇边带笑轻声应了这句。
  
  吕迟出了春熙苑,果真大步往花园去。
  
  花园里的假山池塘仿的是江南水乡的景致,为的也是吕迟看书时见着书里的描述,喜欢得不得了,因而将这原本种着不知多少难得花种的花园挖去了一半,又请来南边的工匠造出景致来。
  
  “小的听说今天秦王殿下来了府里,不知遇不遇得见……”吕迟身边紧紧跟着的枣木语气崇敬。秦王打了几乎奇迹一般的胜仗,在晋国也成了人人有所耳闻的英雄。
  
  吕迟撇了他一眼,嗤笑,“你个傻子,秦王那样的身份到花园里做什么。”
  
  枣木伸手将吕迟往游廊靠墙那边推,自己站在外头为他挡住所有阳光,他嘿嘿笑着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又看了看前后空荡荡的游廊,带着些好奇,“说起秦王,小的昨天看了本书,记的东西也不知真不真,上头说原本咱们晋国的皇位是要给当年的大皇子的……”
  
  大皇子是如今秦王的生父,也是秦地的第一位王。
  
  吕迟的脚步猛地停下,抬手用力的敲了下枣木的脑壳,骂道,“我说你傻,你还真是傻,方才那些话哪一个字是你能说的?活该让人拖你出去活剐了。”
  
  枣木给这一下打的懵了,又赶紧跟着赔罪,“小的,小的越矩了!”
  
  吕迟哼了一声,重新迈开脚步。枣木是从小跟在他身边的,心思好坏吕迟清楚的很。也正是因为清楚,才愿意开口提点两句,入不了吕迟眼睛的,便是当下给推到午门菜市口砍了脑袋也无关吕迟痛痒。
  
  只不过枣木说的事情,倒也并不假。他昨天看的书,也是吕迟自个儿藏在书柜最下头看了一半准备看完烧了的。
  
  如今晋王坐着的皇位的确来的心亏,到底才二十多年的事情,真相总是掩饰不完全。
  
  二十年前先帝去世时,晋国的版图雄霸中原,继位的晋王一是为了分管便利,而是为了安抚功臣与重臣之心,将周围的六块地方分封了出去。分别为吴、韩、秦、郑、卫、周。只没想到当政二十多载,封地便纷乱四起。去年末吴王、韩王与郑王明着反了晋国。晋国国力不比二十年前,加之卫王与周王前后顾忌不愿意出手,后面危难关头出手解了燃眉之急的竟是最偏最远最不得皇帝心的秦王褚瑜。
  
  除此之外,这一仗打的还极其漂亮,不仅退敌,更将三地的城池一座座接连拿下,中间甚至不曾用了晋国一兵一卒。晋王又是喜又是怕,特趁着秦王来京述职的功夫将他请到了宰相府,让宰相帮着看看,好体味褚瑜的脾气,以判断他是否有谋逆的念头。
  
  对于深居于晋国最中心的贵族们来说,战争的残忍可怕多半已成为了书中或者人们口中过激的描绘,连帝王也混混沌沌不知所感。
  
  “快些快些,一会儿人就没了!”走廊尽头匆匆跑过几个人影,满头大汗形色狼狈。
  
  吕迟心中原本的烦躁与不耐给这道冒冒失失的声音打断,视线随着那几个小厮移到了不远处的花园路口。
  
  “怎么回事?”他抬高了声音问。
  
  小厮回头,一见是吕迟,不敢怠慢,连忙行礼道,“回大少爷,刚在池塘里注好水,有个丫头掉进去了,那丫头不会水,正在挣扎。”
  
  别说那丫头不会水,在这北地的宰相府里就没几个会水的,若是救慢了,眼见着就要送命。
  
  吕迟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他加快脚步跟着往花园去,心里想着不知掉进水里的是那个院子里的丫头,嘴上却骂道,“笨手笨脚,怎么这般不经心?”
  
  刚走到花园门口就听见里面一阵如释重负的呼声,“醒了,醒了!”
  
  不知是谁已经将那小丫头救上岸来。 正文 第二章   花园的拱门里匆匆忙忙的跑出来四个小厮, 一人一边的抬着一个浑身湿透双眼紧闭的丫鬟, 大夏天丫鬟穿的少, 这会儿薄薄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的那点曲线展露无遗。
  
  吕迟搡了枣木一把, “把衣服脱了给人盖上。”
  
  枣木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愣愣的看着那个丫鬟给扛远了。
  
  吕迟忍无可忍, 抬脚猛踹了他一脚,“还不追上去?”
  
  枣木这才恍然,一边解衣服扣子一边追了上去。
  
  吕迟将自己的视线从那不知怎么有几分猥琐的画面上移开, 转而迈步进了拱门里。花园里的人已经散去,只留下池塘边上还站着一个没穿衣服的小厮。
  
  吕迟站在树下阴凉处,闲闲的将目光放过去, 那小厮正背对着他, 露出背部成块的肌肉,厚黑的皮肤上带着水珠, 凝不住了就慢慢滑下来, 滚成一颗大的隐没到了刚触到的布料里。
  
  吕迟不知怎么的心头一热, 方才没有侵扰到他的暑气仿佛一下都钻进了他的脑袋里, 让他头脑发热, 昏昏沉沉起来。他的视线专注, 舍不得落下一眼,那精壮的肌理随着小厮拧动手上衣物的动作而上下移动,仿佛带着生命力, 直看得吕迟想上去摸一摸是不是活的。
  
  他心里痒痒, 当下也不愿意委屈了自己,吕迟笃定了这是哪个院子里的小厮,“你转过身来我看看。”
  
  吕迟话音一落,那小厮果然应声回头。
  
  前面的景致更是差点儿将吕迟的眼睛给吸下去。
  
  那小厮的腰上整齐地码放着六块蜜色的肌肉,正因着略弯腰的动作而纠结在一起,窄腰宽肩屁股却圆润挺翘,湿了的裤子紧紧贴在着一双修长的腿。只小厮的一张俊脸却面无神色,正冷淡的看着吕迟。这样的冷淡在此刻并不扫兴,反而让人越发蠢蠢欲动。
  
  吕迟咽了咽口水,突然就开了窍,脑中画面一闪,已是这小厮给他按在身下玩乐的画面。
  
  他到底是从小被惯着的性子,虽然不至于多坏,然而任性总是有一些的,为所欲为那也只是个想与不想的问题。
  
  褚瑜此时浑身湿了个透彻,正拧干衣服准备离开,却不想给个面目细嫩的小白脸叫住。
  
  小白脸的眼睛圆乎水润,脸颊粉白|粉白的,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稚拙与可爱,然而身形见又有青年人的挺拔。这么好的一副皮相,便连此刻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色心都丝毫显露不出猥琐之感,偏只一股子垂涎之色,让人心头软。
  
  “你是哪个院子的小厮?”吕迟继续往前走,站在了褚瑜身前两三步,目光上上下下像一只小手一般将褚瑜摸了个遍。
  
  褚瑜依旧没有开口,只定定的打量着吕迟。
  
  吕迟以为他是被自己吓着了,心生怜爱,又回头看看见四下无人,便大着胆子走上前去一把揽住褚瑜的腰,脸颊虽腾地一下便红了,嘴上却逞强道,“你别怕,你现在跟我回元宝居里去,没人敢将你怎么样,万事都有我呢。”
  
  那只还带着冰鉴凉意的小手忽的甩到自己腰上,饶是褚瑜再不通情|事,也要明白这个小少爷是什么意思了。
  
  元宝居,宰相府家的大少爷住的院子。传说是老祖宗亲自给取的名字,直是将这个宝贝宠进了心里头。
  
  “去元宝居做什么?”明白了吕迟的身份,褚瑜终于开口,他的声线低沉,声声落在吕迟的心尖尖上,将他通身震得酥酥麻麻,若不是还搂着褚瑜的腰,当下差点儿腿软的没有站住。
  
  “去我屋里乐乐呀,”吕迟到底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也第一次搂着个男人的腰不愿意撒手,心里还是多多少少有些害羞的情绪,此时飘忽的轻了下去,侧着的脸颊也路出一抹红晕来。
  
  褚瑜原本打算将这小少爷推开,再表明身份的念头一下给冲没了,看着吕迟嫩滑的小脸,褚瑜在心里冷笑一声,他的将士与他在外面拼死拼活,为的是保护这样不知世事的顽固少爷,还是前头那个肥肠满肚蠢笨至极的皇帝?
  
  吕迟不知他心中所想,见他不言语,只当褚瑜答应了。
  
  他还觉得自己实在客气了,若是换上别的事情,吕迟定然说一不二要将人掳过去,此时他可已经实在是怜惜了褚瑜的面子呢。
  
  觉得自己是个满分好少爷的吕迟二话不说将褚瑜带到了元宝居。
  
  打了一早上瞌睡的明兰听到门外的声响,一骨碌站了起来,还没等她迎到门外,吕迟便脚步轻快的打头走了进来。
  
  明柳快步的跟在后面,细细的追问,“少爷,在外头热了吧,今天的天气不好,让厨房里的婆子给您做了酸梅汤,在冰鉴里放了好一会儿了,要不要拿出来给您吃?”
  
  明兰也跟着站到了吕迟身边。
  
  不过吕迟此刻哪里有心情听这些,他只张头张脑着急等着褚瑜走进屋里,又转头对两个丫头不耐烦的摆摆手道,“你们先出去,将门带上!”
  
  褚瑜一脚跨步进了屋里,立刻迎到了两个丫头疑惑的目光。他虽光裸上身,然而神色却坦然的很,惹得两个未经人事的小丫头纷纷避开了视线。
  
  吕迟见了褚瑜,色心越发往上涌,跟着对正往外头走的明兰与明柳嘱咐,“一会儿别管听见什么,都不许进来,知道吗?”
  
  他心里好奇的事情很多,准备一点点在褚瑜身上试过去,唯恐他要闹出声来,于是早早的给明兰明柳预备了一句。
  
  明兰明柳一怔,她们是到老祖宗那儿给教过房中之事的,为的是若有一天吕迟开了窍用得上便用,是以这会儿哪能不明白吕迟是个什么意思。
  
  只不过,男人?
  
  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是又红又白,心里生出胆怯犹疑来。
  
  大门给人从外头关了起来,吕迟一边伸手解自己的腰带,一边嘻嘻笑着安慰褚瑜,“你别怕,不管你是那个院子的,今天过后你就在我院子,这事情没人敢怪你,跟了我,准保让你荣华富贵享不尽呢。”
  
  少年刚变声的嗓音并不似寻常那样的不好听,反而清润悦朗,虽然说这跋扈嚣张的话语,却依旧让难以厌恶。
  
  褚瑜环视了整个房间的布置,软榻,大床,黄花梨木桌,珠帘整齐缀着,用的是上好的宝珠,千金难求,边角摆着一张桌案,没放几本书,想来并不常做书桌用,书桌上横横歪歪的斜着一本没看完的书,书背上隐约可见《晋国典略》四字。
  
  竟是一本野史。
  
  吕迟还正低头用心的松着自己的腰带,心头热乎乎,不想下一刻他便给一双大手掐着腰横抱过去,落在了那小厮的膝头。
  
  褚瑜坐在软榻上,将吕迟放在自己的腿上趴着。吕迟给他吓了一跳,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带着水色斜看过去,他的脸颊沁出红来,一双小嘴开口就骂,,“你这死奴才!好大的胆子,还不放本少爷下来?”
  
  褚瑜闻言忽的笑了一声,笑声很短,低沉悦耳像是一只小手在吕迟心里挠了一下。
  
  吕迟缓缓地哼了一声,手上反抗的力道却不由的松了松,这死奴才竟是个惯常知道怎么讨好人的,若是留他下来,不知要得了怎么样的独宠呢,实在是贪心的很!
  
  褚瑜的手从吕迟的腰上慢慢往下滑,略停了停,跟着目光一起落在了吕迟挺翘的屁股上。这小少爷趴着,屁股高高撅着,是个应该狼狈不堪的姿势,可吕迟此刻发丝稍乱,面颊带粉眸光有水,一双红软的小嘴里还说着“死奴才”,“好大的胆子”这类话,竟不知怎么还将这动作弄得显出些诱惑来。
  
  “少爷想要我侍候你?”褚瑜声音缓缓,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吕迟哼哼唧唧道,“废话,不让我要你来做什么?”他说完这一句,又有些怕伤了褚瑜这等猛男的心,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不过你若是表现得当,我偶尔也不是不愿意顺着你的。”
  
  “那好,”褚瑜半俯下身去凑近了吕迟的耳朵,压低声音道,“那我就来侍候侍候少爷。”
  
  那结实的肌理几乎贴着自己的后背,热意阵阵传来,这可是刺激大发了,吕迟浑身一僵,合着那股子褚瑜吹到自己耳边的热气,身下一个激灵,竟是不可描述了。 正文 第三章   枣木打着赤膊从外院拐进元宝居, 正要回房扯件衣服来穿, 就听见一个娇娇脆脆的声音嗔骂道, “哎呦, 你怎么也不穿衣服, 这院子里多少大姑娘呢, 仔细一会儿挨了打。”
  
  明柳站在一边廊下, 逆着太阳微微眯着眼睛道。
  
  枣木连忙双手环胸做以遮挡,咧着嘴歉然的笑道,“哎哎, 也不是我自己要脱得,是少爷让我脱得,对了, 少爷呢?”
  
  此话一出, 原本还算闲适的明兰明柳猛地转过头来齐齐看着枣木。方才那个男人也便算了,怎么都是生的高大威猛面庞英俊, 枣木?
  
  她们两个的目光上上下下的在枣木那白斩鸡一般的身材上犹疑的扫视, 心里一阵阵的打鼓, 喜好男色也便算了, 只是少爷的口味实在太变化多端了吧?
  
  枣木也不懂她们对自己光着上身到底介怀不介怀了, 前头还避之唯恐不及, 这会儿怎么就睁着眼睛恨不得黏上来?他给明兰明柳看得十分不自在,又不知其中内情,只见主屋的大门紧闭, 断定了吕迟在里头, 便大步往前走。
  
  明兰明柳连忙一起拦住他,“哎,你别进去,”她们两个压低声音,“少爷前头吩咐过,不许人进去瞧。”
  
  正说这一句,屋里隔着窗户忽然传出吕迟的声音,带着点惊慌和未曾预料,“哎呦!”
  
  后头紧接着又是一声,竟是带了哭腔。
  
  外头三人的顿时站不住了,他们齐齐冲到窗边,对着里头急急问道,“少爷,您怎么了?”
  
  枣木说着就要去推门,然而吕迟却大声喝止,“别进来,谁进来我饶不了你们!”
  
  吕迟哪里知道褚瑜口中说的侍候是按在膝头打一顿屁股?不过两巴掌下去,褚瑜已经将他的屁股肉打的又痛又酸,眼泪也大颗大颗的从眼眶里滚了出来。在吕迟看来,给一个小厮按着打了实在是奇耻大辱,哪里能让院子里的人看了去?
  
  他拼命挣扎,以期能从褚瑜的怀里起身为自己挣得一些体面在让外头的人进来将这犯上的贼人拿下,却不想自己的那点儿力道犹如蚍蜉撼树,一下下虽然打在褚瑜身上,可他那一声硬肉恐怕连痛都不知道,还凭空弄疼了自己的手。
  
  而在褚瑜的眼里,吕迟此时犹如一只给按住了壳的小乌龟,徒有几分可爱。
  
  吕迟可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委屈了。
  
  他堂堂宰相府的大少爷,从小到大做什么事情不是顺风顺水?旁人还只嫌自己要的不够多不够好呢,现在竟连一个小厮都敢这么亏待自己?
  
  那点色眯眯的心思才开了个头,就给这一顿屁股打了个魂飞魄散。
  
  吕迟抑制不住,又挣扎不过,干脆捂着自己的嘴巴低声的哭起来,到底是十六岁的孩子,他越哭越委屈,到了后头竟是不管身后有人在打,外面有人在听,放开手大声哭了出来。
  
  “你打死我吧,看我爹我娘我祖母会不会饶了你这个死奴才!你这死奴才,当心给剁成肉泥投胎都不能!”
  
  枣木和明兰明柳在外头急的团团转,又碍于吕迟前头的话不敢轻易的推门进去,“少爷,你可还好?”
  
  “少爷,你哭什么呀!”
  
  “你们都不许进来!”吕迟又气又急,他从来都是不慌不忙翩翩公子的模样,哪里这般狼狈过,心里到底恨不得将褚瑜撕成片,“把侍卫找来,我要把他给打死了!”
  
  枣木不明所以,但也不敢怠慢,衣服也来不及穿,连忙快步的又跑了出去。
  
  明兰明柳也急的直掉眼泪,在原地来回跺脚。
  
  吕迟骂骂咧咧的哭成了个泪人,然而褚瑜看看自己还没有落下去的第四掌,实在不解那随意的三个巴掌怎么会疼成这样?他只当吕迟是装的,是以停下动作伸手去扒吕迟的裤子。
  
  吕迟大惊失色,捂也来不及,只能嘴上骂,“你个死奴才,还想打哪里,脱我裤子做什么?”
  
  褚瑜斜睨他一眼,也并不理他,低头看去,原本白白嫩嫩的屁股蛋上果真深红一片,给打的不轻。
  
  这肉要养的嫩成什么样才能给隔着裤子打了三下就伤成这样?褚瑜也是开了眼界,手上的力道跟着不自觉的便松了松。
  
  吕迟趁机一骨碌从他身上滚下去,踉踉跄跄的拉着自己裤子站到了地上,然后可怜兮兮的带着没抹干净的眼泪看着褚瑜,万分委屈,“你不要同我乐,说了便是,做什么还要打我屁股?我又不是那样会强人所难的!”
  
  吕迟的脸颊上还带着些少年人的圆润,下巴尖尖虽然已经有了些显露,只不过依旧可爱至极,此时随着说话,腮边的小酒窝若隐若现,恰好托住了一颗他的泪珠,一双杏眼里水光朦胧,一口一个“死奴才”,“弄死你”这等话,竟也说的让人舒服极了。
  
  褚瑜惊异于自己心头生出的那股子古怪感觉,皱了皱眉勉强压下,他将视线放到屋里的其他地方,随口问道,“你不强人所难,这是你第几次带人回来乐乐,你家长辈容得下你喜欢男色?”
  
  吕迟呸了一句,“本少爷爱带谁回来乐乐,就带谁回来乐乐,我喜欢男色还是女色,谁敢管我?”
  
  这句话实在嚣张至极,和前头褚瑜见到吕迟父亲吕益的样子实在联系不起来。那样一个谦谦君子,如何有这样一个骄纵的长子?如若说不是宠出来的,那实在是无解了。
  
  “再说了,”他没说话,又听吕迟带着点哭腔,抬手擦了擦脸道,“我只带了你一个死奴才回来乐过,你竟就这么不识抬举!一会儿人来了要将你打死,我可是不会拦的,”
  
  吕迟擦了眼泪,斜看了褚瑜一眼,见他身上肌肉蓬勃,心头又有些松了,觉着这样的美色让人拖出去随意打死实在浪费,犹犹豫豫的便松了点口风,暗示道,“你若能说点好听的,我兴许还能放过你……”
  
  褚瑜从软榻上起身,笑着反问一句,“哦,好听的?”
  
  他迈步往吕迟那边走,每走近一步,便见吕迟往后退半步,直到了那桌案挡住他的去路。褚瑜停在他的面前,俯身凑近了,正将桌案上那本野史取到手里,就发觉自己的胸口给一只腻滑的小手猛地一摸。
  
  褚瑜低头看去,就见吕迟绷着一张小脸,一手拉着自己的裤腰带,一手别到身后,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看什么看,让我摸摸会掉块肉?”吕迟眼睛瞪得圆乎乎,勉强做出点威风的模样,实则怕的很。
  
  褚瑜轻笑一声,往后退了一步并没计较。
  
  吕迟松了一口气,心中暗暗想着,这奴才此刻还算识相,一会儿人来了还是留他一条命的好。
  
  “永兴三十年,褚明计谋篡位,禇旸西至秦地封王?”
  
  褚瑜悠悠的念出《晋国典略》中的一句话,他的眉角上调,带着一丝玩味看着吕迟,“宰相府家的大少爷,看得竟是这等不忠不义的书?”
  
  吕迟慌忙抢过他手里的书,十分惊疑,“你怎么识字?”
  
  各个院子里,只有少数近身服侍的丫头小厮才识字,这些丫头小厮里没有一个吕迟不认识的,褚瑜断断然不会是其中的一个。
  
  吕迟这才仔细的看了褚瑜的着装,裤子鞋子的做工考究,但并不算什么特别的,他远远将目光落到软榻上褚瑜随手放下的那件外衫,外衫上隐隐绣着的四指蛟龙落入了他的眼里。
  
  “你,你是秦王!”吕迟一下就想明白了褚瑜的身份,一下连裤子也忘了提,差点儿一路掉到了脚后跟。 正文 第四章   好在垂下来的衣摆够长, 将吕迟的屁股遮得严实, 只露出一双光洁白皙的小腿肚。吕迟有心弯腰去捡裤子, 又怕自己的屁股露出来给褚瑜看到, 是以挪挪移移的往书桌后面躲, 动作间有些笨拙。
  
  褚瑜语带挪揄, “怎么小少爷这会儿知道羞了?”
  
  吕迟哼哼, 满面涨得通红,“我一直知道羞,你才不知道羞呢, 你是秦王也不说,凭空还要打我一顿屁股,谁知道你是不是早就算计好要打我一顿?”
  
  他看向褚瑜的目光充满怀疑, 仿佛他就是那等刻意设计打人屁股的变态。
  
  褚瑜也不知道他哪儿来这儿跳脱的思绪, 正待反驳,却听见暗卫传来信号。他好不容易染上一点情绪的眸子又转成冷色, 褚瑜掉头朝着吕迟的衣柜走, 自然的从里头挑出一件暗色的衣袍穿上。
  
  吕迟的身形虽然没有褚瑜大, 但是有些衣袍做的宽阔, 穿着倒也合适。
  
  吕迟趁着褚瑜这一下背身过去的动作连忙将自己的裤子拎了起来, 又小跑着去一边将地上的腰带捡起来把裤子拴住, 这才道,“你做什么拿我的衣服?”
  
  褚瑜转过身来,暗色的衣袍服帖的躺在他的胸口, 没系扣子, 从中间露出他宽阔的胸膛来,那勃发的肌肉半遮半掩反而比前头全露出来更有一番引诱,吕迟心中虽然气,可眼睛止不住的乱瞄,语气也渐渐低了下去,“这顿屁股,就给你白打了?”
  
  一句话后头的语气轻了下去,仿佛不是在和褚瑜说话,只是自言自语在和自己商量轻重可行一般。
  
  他的眼睛跟着贼溜溜的滑到褚瑜的屁股上,心想,如今我势弱,等时机成熟,这顿屁股自己总要讨回来。
  
  他几乎无异于将自己的心思画在脸上,褚瑜哪里能看不出来,他轻笑一声,理了理自己的衣袍,后看着吕迟稚气未脱的脸道,“你若是我儿子,今日说出这等喜好男色的话来,早已经给我打死。”
  
  打死?
  
  吕迟一双杏眼斜睨了褚瑜一眼,半点儿不怵,“我又不是你儿子,我爹疼我都来不及,才舍不得打死我。”
  
  他做惯了这整个宰相府的心肝宝贝儿,哪里会觉得自己该受一点儿指摘。
  
  “再说男色又如何,”吕迟扬起自己的脑袋,用手托了托自己带着粉肉的脸颊,“我长得这般好看,你若是从了我,哪有一点儿吃亏?”
  
  一句话就将褚瑜归成了不识货的傻蛋。
  
  恰是说到这一句,外头忽然来了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吕迟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一个箭步抢在褚瑜前头冲到门口将门闩抽了,正要将门打开,褚瑜的手掌却捂住他的嘴巴,搂住吕迟的腰将他抱到了自己身后。
  
  吕迟还愣愣的没有反应过来,褚瑜已经大步的推开房门走了出去,他前头想让侍卫进来趁乱暴揍褚瑜一顿的念头就给褚瑜随手掐死了。
  
  院子里,吕益与皇帝正站在院子里,一个面目闲适的看着自家儿子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一个则满面狐疑的看着从吕迟房里走出来的褚瑜。
  
  “前头救了那个落水的丫头,打湿了衣服,恰好碰见长公子,好意邀我来换件衣服。”褚瑜淡淡解释道。
  
  皇帝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不过目光却一瞬不瞬的盯着正从褚瑜身后走出来的吕迟,语气飘忽不定,“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花园游了一半阿瑜却不见了,让朕与吕爱卿一路好找。”
  
  褚瑜似笑非笑,带着些戏谑的看着中年发福的皇帝亲热的叫自己的名字。
  
  吕益云淡风轻带着些笑意的看着自己的宝贝长子,“阿迟,你让下人出来找侍卫做什么?”
  
  艳阳天里,枣木站在一边光着上身瑟瑟发抖。
  
  吕迟脸上的眼泪已经偷偷擦干,此时除了头发丝有几根是飞的倒没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
  
  他见了皇帝,拿出三份耐性行了礼,后又转头看向枣木,道,“你怎么还不去把衣服穿上,当着陛下的面,成何体统?”
  
  枣木得了这句话,仿若得了大赦一般,连连点头应了,而后小步朝着一边偏房跑了。
  
  等这句话说完,他才转头看向吕益,理所当然的扬起小脸道,“我找他们来陪帮我抓两只知了。”
  
  好似找来家里的侍卫抓知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褚瑜给吕迟找的借口弄得有些心服,他笑道,“长公子童心还盛。”
  
  吕益对于皇帝与褚瑜之间的紧张氛围似乎全无所感,听到这句不仅没有什么教子无法的羞愧,反而跟着点头笑,语气里不乏自傲,“的确如此,阿迟童心未泯可爱至极。”
  
  褚瑜总算知道吕迟天真骄纵的性子是怎么养出来的了。
  
  吕迟肚子里都是气,因着皇帝在场才强忍着,他紧紧盯着褚瑜的背影恨不得从身后踹他屁股一脚。耳边听见吕益的话,这才转头看过去,道,“我困得很,要先睡觉去了。”
  
  他说完不等回应转头便走,回到房里重重的将门给关了起来。
  
  皇帝给人当面甩了门,心里到底介意,不由偏头看向吕益,吕益笑呵呵的拱手告罪,“管教不严,还是个小孩子脾气,陛下莫要怪罪。”
  
  皇帝僵僵的摆摆手,“阿迟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会在这样的小事上计较。”
  
  吕迟关了门,气呼呼的趴到床上,恨得直捶床,躺了一会儿听见院子里的声音渐渐远了,这才将手伸到后头去摸自己的屁股。他从生下来到这么大,哪里遭过这样的罪?一时之间想一想又觉得委屈的不得了,捂着脸到枕头里又啪嗒啪嗒的落了几颗泪珠子,从心底里将褚瑜的祖宗十八代给骂了个遍。
  
  人面兽心,装模作样!
  
  院外终于恢复了平静。
  
  枣木躲在偏房里眼见着皇帝一行人走远了,这才蹑手蹑脚的走出来,而后一溜烟的跑到吕迟的房门前用力敲门,“少爷,少爷?”
  
  “滚滚滚,”吕迟一下坐起来,又忘了自己屁股上的伤势,不小心牵扯的自己呲牙咧嘴,不由迁怒枣木道,“你可实在太笨,我让你找侍卫,你将陛下找来做什么?”
  
  枣木叫苦不迭,“小的没去找陛下,我才走到院外没几步,陛下就与老爷走了过来,问起小的出来是干什么,有么有见过秦王,小的不敢乱说,他们就跟了过来,”
  
  他停了停,又有些奇怪,“少爷,秦王殿下怎么会在我们院子里?”
  
  枣木的话音才落,一个花瓶狠狠的给人扔到房门上,闷声响过后掉到了地上碎成了片。枣木差点儿给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两步不敢再说。
  
  明兰明柳将他拉到一边,“你可别再问了,今天下午想必都不会高兴,就让他在房里呆上一会儿吧。”
  
  枣木十分疑惑,“你们可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明兰明柳对视一眼,含含糊糊都不愿意说,“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
  
  她们怎么好说秦王与少爷在屋里不知做了什么事情呢?这可大可小,一不小心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三人正挤在一起说话,外头忽然又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明兰抬头看去,就见一抹婀娜摇曳的身影扭了进来。她唇边露出冷冷的笑意,迎上去道,“瞧瞧这是谁,忘忧姐姐怎么有空来元宝居?”
  
  来人正是老祖宗身边的忘忧,她身后跟着两个满头大汗的小丫头,手上各自拎着一个大食盒。
  
  忘忧目不斜视,对明兰也并不客气,语气泛凉,“我奉老祖宗的意思来看看大少爷,大少爷可在屋里?”
  
  明柳两步走到明兰身边,面上笑的温和,“可是不巧了,少爷刚刚才吩咐不许人进去打扰,忘忧姐姐还是不要扰了少爷不喜,”她说着示意院子里站着的小丫头去接忘忧带来的食盒。
  
  忘忧是什么身份,从她的名字里就清清楚楚。老祖宗当年给吕迟算命,出来的后半句就是:生而忘忧。因着这个,老祖宗早早的想在了前头,从吕迟八岁起就将九岁的忘忧养在了身边亲自□□,只等一日时机成熟,将忘忧赐到吕迟房里。
  
  关于这个,忘忧清楚的很,明兰明柳也清楚的很,唯一迷迷糊糊的恐怕只有一个屋里正屁股痛的吕迟。 正文 第五章   没有忘忧的吩咐, 她身后的两个小丫头紧紧握着食盒不肯松, 弄得场面上的气氛有些凝住, 两个丫头求救似的看着忘忧。
  
  明兰与明柳一边一个走上去, 轻轻巧巧的将那食盒拿到了手里。明兰问了问食盒隐约散发出来的香味, 笑了, “哎, 是刚出炉的栗子糕与奶酥吧?”
  
  忘忧的指尖舒展在身侧,下巴抬得高高的,“老祖宗的意思, 东西送到了,人我也要看过才能回去复命,两位妹妹莫要为难。”
  
  “既是老祖宗的意思, ”明兰拉住皱起眉头还要往前的明柳, 语气松快,“那忘忧姐姐便去吧, 温声细语些, 少爷现在不高兴呢。”
  
  “为了什么事情?”忘忧拾阶而上, 回头轻声问。
  
  明兰只笑, 没有接话。
  
  忘忧抿唇闪过一丝不喜, 不再理会她, 只将视线转到面前精细雕刻过的门上,抬起纤白的手缓缓的扣了扣。
  
  “少爷,我是、”
  
  “有多远滚多远, 听不懂人话是不是?”里头的声音暴躁充满怒气, 隔着房门砸在忘忧脸上,同前头那个离开春熙苑的吕迟不是一个模样。
  
  忘忧愣住,往后退了大半步,不敢上去再触吕迟的逆鳞。身后传来两声轻笑,忘忧脸色通红的看过去,明兰与明柳毫不掩饰的露出一丝讥讽。
  
  忘忧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收紧了,双目之中蓄羞恼,转而一言不发的提着裙子从台阶上快步踏到青砖地上,一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元宝居。
  
  没到晚饭时候,吕迟不愿意见人一个人躺在屋里的消息就传到了老祖宗与吕朱氏以及他的几个弟弟妹妹那里。
  
  等吕朱氏扶着老祖宗到元宝居时,吕芙正站在廊下隔着一扇窗户同吕迟说话。
  
  “哥哥,你今天闷在屋里做什么?前头阿婉她们来的时候想瞧你都没看见呢。”吕芙今年十三岁,是少女娇俏初现的年纪。她长得和吕迟有四分像,与两个弟弟比起来也更得吕迟喜欢。
  
  吕迟一手托腮,本懒懒听着,到了这一句打断絮絮叨叨的小姑娘,啧了一声,“你将我当成游园的猴子不成,还给她们瞧?”
  
  “我偷偷告诉你,你可要装作不知道,”吕芙撑着窗沿,笑眯眯的凑近了吕迟,“阿婉可喜欢你呢,她说回去要求她爹让皇上赐婚,哥哥,我也极喜欢阿婉的,你娶她很好。”
  
  “娶什么娶,”吕迟伸手将吕芙的小脑袋瓜推到一边,直起身子一不小心又扯到身后的痛处,嘶了一声,一张俊脸仿佛吃了酸,全都皱到了一块儿。
  
  吕芙吓了一跳,连忙双手一撑作势要跳进去看看。
  
  老祖宗远远见了,拄着拐棍斥道,“阿芙,成何体统?!”
  
  吕朱氏连忙跟着道,“阿芙,还不快些下来。”
  
  吕芙听见身后的声音,不甘不愿的转过身来,稍也带了委屈,“哥哥不愿意开门先的。”
  
  吕迟自然不愿意开门,他这会儿屁股高高肿着白中透红如同个寿桃,一走路便有牵扯要疼的,如果开了门还不给人瞧出异状来?到时候实在不知道要多丢人。
  
  在这屁股好了之前,他就打算在房里呆着。
  
  “我的小心肝儿,”老祖宗上了台阶就推开给人扶着的手,也不强要吕迟开门,而是迁就着他走到窗前,伸手拉住吕迟的手,“有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往心里去了?可是中午去看了花园,里头的做工不和你心意?若是如此,一会儿就让人拆了重新来过便是,何至于同自己赌气?”
  
  吕朱氏也跟着殷切的劝,“阿迟听你祖母的话,一会儿便将门打开,晚上去乐安院里让你爹陪你吃饭,宿在那里同母亲叙叙话,如何?”
  
  一众人小心的讨好吕迟的情绪,恨不得当下就把心肝掏给他,好让他展露些笑颜。
  
  然而对于吕迟来说,他们此刻砸下再多的蜜糖,他的屁股该痛还是痛。心中那一股无法纾解的气愤,除非将秦王找来也让他打一顿屁股,否则可难说了。
  
  吕迟的脸色忽明忽暗,让一窗之隔的人难以捉摸。
  
  “总之,我今天不想出门,”吕迟语气缓缓,声音往上挑,“你们别管我,也不许去问旁的人,不然我知道了是要不高兴的。”
  
  小少爷的一句不高兴就让众人心里顾忌起来,老祖宗原来想听忘忧的将这院子里的两个丫头带回去好好拷问一番,如今这个念头也只得暂且放下。
  
  吕朱氏一来是顾忌着老祖宗,二来对于吕迟,起初两年得子的喜悦也一路延续至今,到底还是她心头最爱的那一个。
  
  只吕芙一个嘴巴撅的高高的,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看吕迟。
  
  吕迟不惯她的脾气,斜睨了小丫头粉嫩的脸颊一眼,抬手将窗户给关了。
  
  入夜,乐安院。
  
  吕益坐在软榻上,双脚泡在浸了中药的热水里,斜靠在小几上半闭着眼睛听吕朱氏说话。心中也思索着今天秦王怎么会出现在元宝居,若放在平时也就罢了,今天还偏偏给已经满心疑窦的皇帝看见了。
  
  “白天你是去过元宝居的,那时候有没有看出什么不同来?”吕朱氏动作轻缓的将头顶的朱钗抽了出来,从铜镜里看着吕益。
  
  “说是秦王去讨了一件衣服,旁的并没有什么事情,”吕益对家宅琐事管的不多,只觉得吕朱氏小题大做,朝政之事又不能和她多说,“阿迟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随性子来,兴许明儿个一早就过来瞧你了呢。”
  
  “话虽是这么说,”吕朱氏开口又顿住,铜镜里吕益已经靠在小几上浅浅睡去,她轻声自语,“但愿吧。”
  
  府里的烛光从里到外一层层的熄了,白天的人声全都转成了绵长的呼吸,拢在了深沉的黑暗里。
  
  吕迟趴在床上等到小半夜,这才一个人摸摸索索的爬起来拿着火折子找出一根小蜡烛点上。一小块橘色的光晕摇摇晃晃的驱散了一方小小的黑暗,随着吕迟的脚步慢慢往门口挪移。
  
  趴了一下午屁股不见好,反而更疼起来,吕迟边在心中骂着嘴上说不出来的粗话,一边抽开门闩,小心打开房门。
  
  走路抬腿都是疼的,细皮嫩肉养到现在,平时连点暑气都如临大敌,吕迟哪里想得到自己还会有这样一顿皮肉之苦。想到褚瑜他此刻就恨得牙痒痒,也终于有些明白书里说的蛇蝎美人是个什么意思。
  
  秦王下手可不就是如毒如蝎?还偏要说是侍候自己,同自己乐乐!
  
  吕迟等了十六年才开窍的那点春i心给一顿打屁股给弄得郁郁,心里更多委屈,吸了吸鼻子,脚步停在杂物房门口,左右看了看后贼兮兮的将杂物房的门给推了开来,然后小心的闪身进去。
  
  杂物房里放的药膏哪能是什么好药膏,平时那些价比黄金的药膏都是丫鬟们放的,吕迟不好去问,一问就准保露馅。
  
  他在杂物房里摸了半天,终于找出一瓶活血散瘀的药膏来,吕迟顺手将药膏放进胸前的衣襟里。冰凉凉的药瓶滚到他的皮肉上,凉的他轻轻地哎呦了一声。
  
  吕迟将杂物房的门打开一条小缝从里头看出去,院子里空荡荡,白天娇艳的花花草草在晚上显得有些没精打采。他正要迈步出去,就见对面月光倾洒下来的瓦楞上,一个黑衣身影足尖轻点两下跳到了院子里。
  
  吕迟心头一跳,连忙吹熄了自己手上的蜡烛,正待小心的关上杂物房的门,就见那黑衣人目光如同鹰隼,紧紧盯住了自己。
  
  他的呼吸跟着停了下来,心中跟着雷雷打起鼓来。
  
  黑衣人停在原地,仿佛给人定住,吕迟心中也反复挣扎,要不要此刻开口喊人,如若来了人见到自己的肿屁股那可怎么说?
  
  就在这当口,黑衣人终于动了起来,他起初走的慢,后来便大步起来,朝着吕迟没有停顿的飞奔过来。
  
  吕迟瞪大眼睛,终于耐不住要喊人,却听一旁一道迷糊的声音,“少爷,您大半夜的进杂物房做什么?”
  
  吕迟偏头看去,是正在揉眼睛的枣木,再回望,月色明亮的庭院里,黑衣人不知去了哪里。
  
   正文 第六章   “刚才院子里站了一个人你没看见?”吕迟捂住自己衣襟里的药瓶, 皱眉看着睡眼朦胧的枣木。
  
  枣木正搓眼睛, 听到这一句登时整个人都跟着警醒起来, 他迈了一大步跳到吕迟的身边, 扯着他的衣袖切切道, “这话可不能乱说, ”枣木四下看了看, 庭院里明亮的月光带着些幽幽的冷寂,将一切景物照的有些不真实,“大半夜看到的东西, 可不能随便就说他是人!”
  
  两人的说话声将偏房里已经睡下的丫头们吵醒,一盏蜡烛接着一盏蜡烛的成排亮起来。
  
  吕迟给枣木的话弄得心头一虚,整个人都跟着打了个哆嗦, 他一把甩开枣木的手骂道, “就你知道得多,一天到晚满嘴厥词。”
  
  他嘴上骂, 心里却是有心将信将疑, 不敢全然将鬼神的说法否了。
  
  偏房的门从里头打开, 明兰披着一件外衣拿着一盏蜡烛探出头来, “少爷怎么在外头?”
  
  明柳跟在她后面, 一边穿衣一边抬脚出了偏房。
  
  吕迟庆幸自己只拿了一个药瓶, 此时不至于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面上眉头却不舒,睁眼就说瞎话, “方才院子里的声音你们都没听见?我一出门就看见院子里站了个黑衣人, 照你们这般会睡,给人睡觉时拧了脑袋也不知道,凭空做了那枉死鬼。”
  
  枣木更急,跳着脚在吕迟身边道,“哎呦我的少爷,大半夜的可不能说那字!”
  
  明兰伸手拉住吕迟的指尖,探了探上头的温度,道,“夜里还是有些凉,少爷快回房去,一会儿冻着了实在不好办。”
  
  枣木吃了吕迟一个白眼,仍旧不泄气,自告奋勇道,“少爷我今天晚上睡在外间陪您吧,免得那小贼重新回来。”
  
  管他是小贼还是小鬼,枣木心想,自己的少爷自己得护好了。
  
  这句话总算带了些聪明气合了吕迟的心意,他呯呯跳的心头平静了些,哼了一声不说话,打头在前面走。
  
  枣木忙不迭的跟在他的身后。
  
  明兰与明柳也抬着蜡烛小步跟过去。
  
  只苦了吕迟,屁股疼还不能显露,走路时勉强按着原本的步子,好在脸并未对着后头的人,呲牙咧嘴一脸苦相也没人看得见。
  
  两盏蜡烛照进屋里,橘色的光芒登时洒满了整个房间,驱散了黑暗。
  
  吕迟面目狐疑的在房里巡视了一圈,又让枣木去看看床底下有没有藏人。方才那黑衣人气势汹汹朝着自己冲过来的样子实在有些可怕,吕迟心有余悸,就怕还有后招。
  
  枣木趴到地上举着蜡烛仔细的看了后,抬起头来连连摇道,“没有没有,”他说着起身将屋里其他能藏人的地方都看了一遍,拍拍胸脯道,“少爷您放心的睡,房间里没其他人。”
  
  吕迟这才拿起书桌上的那本野史,狠狠地扔到枣木身上,骂道,“入邪了?这本书也敢给我翻出来看完就扔在桌上?你是嫌自己命大还是我的命大?”
  
  白天褚瑜拿起这本书的光景仿佛还在眼前,吕迟咬牙切齿,也不知他会不会到皇帝面前闲言碎语。
  
  枣木慌里慌张的捧着那本书,自知辩解无门,连连磕头请罪,“少爷,是小的犯了蠢,请您恕罪!”
  
  吕迟随手将自己拿着的火折子扔下去,“把这书给我烧了!”
  
  枣木依言,将这书当着吕迟的面燃了,烧了一屋子烟气,明兰明柳打开窗来散味道,明兰又跟着劝,“少爷,大晚上的何至于同枣木生气,不值当,您早些歇下去,外头有我们呢。”
  
  明柳也道,“一会儿我们让人进来守夜,少爷您放心的睡,切莫将那闯错地方的小贼放在心上。”
  
  吕迟略舒心了些,抬抬手,“你们出去吧,我一个人在房里。”
  
  枣木张了张嘴正要说话,被明兰不动声色的猛一扯后背的衣服,跟着一块儿拉了出去。
  
  门一关,吕迟便忙不迭的忍着屁股痛自己挪移到了床上,掏出药瓶撅着屁股给自己抹药。他屁股肉嫩,稍微一碰就疼,待将药膏抹匀了,埋在枕头里的脸上眼泪都流出不少。
  
  吕迟一边偷偷将那药瓶放到被褥下头,一边抬手擦泪,只觉得自己从下午开始便诸事不顺,实在不知道是得罪了哪一路神仙。他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有过这样的时候,对于吕迟来说,这与忍气吞声无异。他趴在软被上越想越委屈,末了又掉了两滴眼泪,后不知什么时候慢慢的含泪睡了过去。
  
  黑衣暗卫出了宰相府一路跳进了宫墙之内,后又从宫墙里一跃而出,入了二皇子褚清的府邸。
  
  书房中。
  
  褚清背手而立,双目盯着跳动的烛火,耳边听着黑衣人的禀告。
  
  “依着陛下的意思,我去宰相府看了,在别处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只不过等到了秦王白天呆过的元宝居时,见到了吕家长子吕迟,不知何故正在外面,我本想将他掳来询问一番,”
  
  黑衣人正说到这一句,原本似乎对这件事情毫无所感的褚清忽然回头,抬手一掌打在了黑衣人的脸上,力道大的将他打得后退了两步。
  
  黑衣人不明所以,却也立刻半跪下来请罪。
  
  褚清捻了捻自己的指尖,声音阵阵发冷,竟是透出杀意,“阿迟也是你动得的?”
  
  “属下知罪。”黑衣人紧紧地低着头。
  
  “褚瑜那边呢,”褚清问。
  
  “秦王周身暗卫严密,无法近身查探,只知他宿在驿站,入夜便未曾出过房门。”
  
  晋国面临的情势虽然危机,然而当政者更不愿意看到的是秦王褚瑜势力的壮大。这皇位本就是他们从褚瑜父亲手上抢过来的,此时自然时时防备着褚瑜□□。
  
  褚瑜一天不死,这层隐忧便一天不去,适中萦绕在皇帝与褚清这父子两人的心中。
  
  如今战事已经将将平息,还有什么比现在更适合斩草除根?褚清的目光落在那跳动的纤弱火光上,心下有了定数。
  
  驿站。
  
  褚瑜的房间烛光未熄,他换了衣服,白天从吕迟那里穿回来的那件被随意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
  
  “这等布料,不知一年能织出几块来?”一旁拿惯了刀的副将李勋捡起那件衣服,只觉得滑不溜秋如同一尾要逃走的小鱼,细润绵滑,穿在身上不知有多舒服。
  
  “这晋国上下的王公贵族,一个个不知人间疾苦,外头打仗打成了那样,他们里头倒好,花园假山的仿着,却都不知江南都早已失了这样的景致,”李勋语带嘲讽。
  
  褚瑜翻动着手上的书册,随口接了一句,“吕家的长子也不过十六岁,又是从小娇惯着的,没得比。”
  
  他话音一落,自己也愣住,全不懂自己怎么开口给那色眯眯的小东西说起话来。
  
  李勋不以为然,“这等养尊处优的,定是肥头满脸的颐指气使的倒灶样。”
  
  褚瑜跟着李勋的话回想起白天时候见到的吕迟,脸上露出些好笑的意思,他心道,颐指气使倒是有,肥头满脸这词就差的远了些。吕家大少爷那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蛋,万分惹人爱说的过去,哪里有一点儿肥头满脸的难看样?更别说全身的肉同嫩豆腐一般,一碰就哇哇叫也是有些趣味。
  
  李勋见褚瑜没说话,脸上反而隐约带着些笑意,只觉得奇了,他又不明说,只拎起手上的衣服,问,“这件衣服可要属下为您扔了?”
  
  “扔了做什么,”褚瑜终于开口,“过两日宫宴上准保还能遇上,到时候将衣服还回去。”
  
  李勋在心里暗道,什么宫宴?说的好听罢了,分明就是一场鸿门宴。 正文 第七章   太阳初升, 被斑驳的树影遮着, 只两三点稀稀落落的缀在御书房的地上, 驱不散里头的阴郁。
  
  皇帝坐不住, 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走动不歇, 直到外头太监尖细的通传声进了他的耳朵。
  
  “二皇子, 到。”
  
  皇帝的主心骨仿佛一下给捡回来了, 他支愣起原本略显颓丧的肩头,目光焦虑的看着褚清缓步从外室进来。
  
  “朕还是不放心吕家,特别是吕家长子那边。”皇帝道, “那一日褚瑜为何到了他的房里,如今探子回报他又长久不愿意出门,此中难免没有古怪。”
  
  皇帝的皇位是用计谋夺来的, 这会儿最怕的就是给人用计谋给夺回去, 是以事事小心谨慎,不敢有一丝疏忽。
  
  褚清将皇帝扶到上座, 开口时语气舒缓, “父皇多虑了, 吕迟那孩子的心性哪里能与褚瑜有牵扯, 不过事情没有绝对, 一会儿我亲自出宫去吕家看看, 也能探一探究竟。”
  
  探一探阿迟究竟为何几天不愿意出门,也不知是什么事情惹了他的不高兴?想到吕迟,褚清眼里多了丝笑意。
  
  皇帝没看见褚清的神色, 听了这话只连连点头, “妥当的,妥当的,你去做事比探子让朕来的放心。”
  
  晌午时分,一辆马车悠悠的从宫墙边上行至了宰相府。
  
  褚清没有停顿,只嘱咐门房处莫要惊扰长辈,后独自径直往元宝居去了。
  
  元宝居门口站着两个精神的小厮,一见褚清也都熟门熟路的行礼,“见过二皇子。”
  
  明兰着急忙慌一路迎出来时,褚清已经走到院子中间,从烈日下穿行而过,并不见分毫狼狈。
  
  “见过二皇子殿下。”她匆匆提了提自己的裙摆,还来不及通传,屋里头就传出了说话的人声。
  
  “阿婉真的特别好,长得也好看,你又不是没见过的,”吕芙的声音急促,有些嗔怪的意思。
  
  褚清抬了抬手,示意明兰站到一边别出声,侧耳去想听听吕迟的声音,却半天没有个响动。
  
  他心头一紧,想起吕芙口中的阿婉,的确是个面庞娇嫩的少女。
  
  褚清伸手的气势骤然冷下来,周身的丫头都不敢说话,眼见着他大步走到台阶上,等到了门口终于明柳才颤着声通传道,“二皇子殿下来了。”
  
  屋里随后哗啦一声,不知什么东西打翻到了地上。
  
  “作死的小精怪,我这屋里你就见不得干净?”吕迟慢了一个调的声音终于带着些暑气下的慵懒传进了褚清的耳朵里。
  
  那语气里的生机勃勃将他一上午萦绕在心头的一丝焦躁驱的干干净净。
  
  “什么惹了阿迟不高兴?”褚清迈步跨过门槛,进了内室,第一眼看见的是吕芙通红的脸颊以及地上打翻着的两块糕点。
  
  吕芙慌里慌张的站起来,提着自己的裙摆屈膝行礼,“阿芙见过二皇子。”
  
  吕迟侧躺在软榻上,见到吕芙少女怀春的模样轻嗤了一声,没说话。他只将目光转向二皇子,“殿下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
  
  褚清坐到软榻上吕迟的脚边,看着他白嫩的脸蛋并没比上次见面时瘦了,将话题拐了一个弯,“近来暑气深沉,我过来时原本预料着这个当口你该睡了才是。”
  
  吕迟懒洋洋的将一本书盖到自己的眼睛上,“本来是要睡的,只阿芙这个小丫头不愿意睡,偏还要来缠着我。”
  
  吕芙心悦褚清,此时目光落在他高大俊朗的身形上,终于有了一丝平时没有的内敛娇羞,她轻声辩驳,“我还不是来关心关心哥哥的?”
  
  褚清转头笑道,“阿芙前头在与你哥哥说些什么?”
  
  吕芙提着裙子满脸兴味,她将凳子往前一拉,坐到褚清的面前,笑眯眯的道,“我前头再和哥哥说阿婉呢,阿婉,殿下您也知道的吧?”
  
  “可是赵家次女赵婉?”
  
  “就是她,”吕芙的眼睛笑成了一道月牙,小姑娘已经隐隐有了自己母亲当年美人胚子的模样。
  
  褚清却看不进去,他的心头渐渐涌上一股火气,只面上不见发作,依旧与吕芙轻声细语的说话,“哦,知道她,怎么,你现在倒是给你哥哥做起媒人来了?”
  
  吕芙和褚清每多说一句话都是极其欢喜的,此时他问了,她自然知无不言,“我觉得阿婉很好的,长得好看人也温柔,做我的嫂嫂再好不过,哥哥他也好,阿婉不会不喜欢的。”
  
  她到底还有些余地,没有当着褚清的面将赵婉的少女心思挑破。
  
  “你喜欢管什么用,”吕迟给吕芙念叨了一中午,有些忍无可忍,他啧的一声将眼睛上盖着的书扔到小几上,斜睨了吕芙一眼,“你喜欢,你娶回来便是了。”
  
  吕芙语塞,“哎,可是,”她偷偷看了一眼褚清,不知如何是好,两个脸蛋涨得通红,既是怕褚清此时回头过来看到,又怕褚清看不到。
  
  褚清的目光柔和的放在吕迟身上,并没有注意到吕芙的那点小心思。
  
  阿迟对赵婉无意,这是好事,褚清的心头松了松。
  
  一旁的小丫头已经将刚才吕芙打翻的糕点收拾干净,又重新呈上茶水果点,后安静的退了下去。
  
  吕迟对吕芙失了耐性,对褚清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屁股到底还疼,只想自己趴到床上睡一觉。他因此将视线转到褚清的脸上,稍稍收敛了不客气的语气,“殿下今天过来所为何事?”
  
  他的眉眼神态俱是生动,仿佛若是褚清说出无事二字,当下吕迟就敢将他和吕芙一块儿赶出去似的。
  
  “你前儿个不是在找一套书?昨日我那儿有人找到了,今天顺路过来给你。”褚清道,“已经让人送到你的书房里了,一会儿去看便是。”
  
  褚清看着吕迟圆圆的眼睛,说到“书房”二字时并未见他眼中有一丝神色变化,心中也略安稳,将那千分之一的怀疑扔到了天边。
  
  “哎,那书好难找,前些天说给人买走了,原来就是你,”吕迟觉得这事情好玩,终于露出点笑意。
  
  他红润的小嘴上下碰着,吸引了褚清的目光,一瞬间就看得他口干舌燥。
  
  吕芙刚才吃了瘪,此时正揪着自己的裙摆一言不发的坐在边上,舍不得走,又不好意思开口。
  
  “明天宫宴,你来的吧?”褚清问。
  
  吕迟算了算,宫宴在明天晚上,昨天抹了药膏,今天的屁股已经好了大半,想来明天的宫宴是不碍的。另则这样的场合若是推辞了,反而不好。
  
  他点点头,“去的。”
  
  褚清因此心中大定,他从软榻上站了起来,“我便不扰了你中午的睡眠,先走了。”
  
  吕迟胡乱的应了,闭上眼睛没再将这满朝文武都敬畏六分的二皇子放在心上。
  
  只吕芙提着裙摆将褚清送到了门口。
  
  “阿芙,”褚清的脚步停在门口,他面上带着笑意,眼底却是冷的,对吕芙道,“你哥哥才十六岁,同他说那些娶妻纳妾的事情做什么?以后别再提了。”
  
  吕芙不明所以,只在褚清温柔的声线下紧紧揪着裙摆,不管他说的是什么都点头应下,“我,阿芙,知道了!”
  
  褚清便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吕芙提着裙子飞快的穿过院子跑回屋里,一边喘气一边笑,对着软榻上的吕迟道,“哥哥,我可再也不嫌你只在屋里呆着了,若是你这样殿下能时常来看看,我能住在你院子里吗?”
  
  吕迟看不惯她这思.春的傻样,骂了一句,“蠢货!”
  
  吕芙哼了一声,“我中意他,才不要你管。” 正文 第八章   “谁惜得管你?”吕迟眼睫微闭, 睫毛带着弧度落下淡淡的阴影, 他的指腹从泛着凉意的小几上略过, 想了想还是睁开眼问吕芙, “这事情你当真?”
  
  吕芙自然点头, 又红着脸偏转视线, 盯着地上平整的砖面, “我喜欢他呀……”
  
  吕迟不动声色的对她招招手,“你过来。”
  
  吕芙不明所以,凑近了坐到软榻上, “做什么?”
  
  吕迟飞快伸手在吕芙白皙光洁的额头上用力一弹,眉梢挑高一连串骂道,“吃疯药了?他大你七岁, 家里还有个能耐的侧妃, 还想嫁过去?你且等着过去给人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吧!”
  
  吕家家宅简单,吕益除了有过两个通房, 连明面上的妾室都没有, 还未及笄的吕芙哪里懂得这些内宅之中的弯绕和纠葛。
  
  “哎呦!”她的额头给吕迟打的生痛, 立即伸手捂住, 眼角沁出了泪珠, 后一下闪跳到地上, 瞪着吕迟,“你做什么打我,好疼的。”
  
  吕芙怎么说都是个半大的孩子, 此时带上些赌气的意思, 嘴巴撅的高,提着裙子作势要将凳子踢翻。
  
  吕迟懒洋洋的掀了掀眼皮,软翘的唇瓣上下一碰,“你敢?”
  
  那条抬到半路上的腿将将停在了深色的矮凳前,然后用力的跺在了地上。
  
  屋里一时无声,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后。吕芙给明兰劝出了元宝居,顶着热辣的太阳一路气哼哼的回了碧云院。
  
  同一刻,春熙苑里老祖宗午睡才醒,正与前脚才到的吕朱氏说话。
  
  “今天早晨出了一趟门,本是要去城外元山寺为几个孩子添些香油钱,可也不知外头哪里来的好些粗民,蓬头垢面十分狼狈,成群推搡在城门口,车架过不去这才折返了回来。”
  
  吕朱氏端坐在榻下的朱漆椅上,她的脊背挺的笔直,目光从容的自忘忧身上扫过,将她起伏姣好的身线记在了心里,转再落到老祖宗放在身侧的手时,视线又郑重了些。
  
  “竟有这样的事情?”老祖宗斜倚着软枕,脚边跪着紧紧垂着头的个捶腿丫头,她支了支上身,想到些自己觉得打紧的事情,“虽说是这样,明天还是记得多带些护卫出去一趟,阿迟这两天不愿意出门,我心头总是存着这事情,兴许还是菩萨怪罪,你记得去添些香油钱是好的,白天阿平与阿修过来请安,没有阿迟我这心里总就是空落落的。”
  
  吕朱氏舒了一口气,在老祖宗赞赏的目光下脊背的力道终于松了松,将这件事情点头应下。
  
  一阵热风吹过来,珠帘吹碰在一处,响的清脆空灵。
  
  屋外的丫头声音不高不低,恰传进屋里人耳朵里。
  
  “三老爷请见。”
  
  吕益排行老大,后头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嫡亲一个庶出,早年都已经分家出去,特别是排行老三的庶子吕信,平时往来更不算很多。
  
  “他怎么这时候来了……”老祖宗轻声自语道,而后轻抬了抬下巴,示意忘忧将人迎进来。
  
  忘忧垂头走到门前,待掀珠帘时,脸上灿然绽出笑意来,她端端的站在屋里,面对略显局促的吕信显得十分从容,“三爷快请进,老祖宗前两天还念叨您呢。”
  
  这话吕信自知不能当真,只轻轻一点头便从忘忧身侧进了里屋。
  
  “见过母亲,见过大嫂。”吕信深深的弯下腰去,心里惴惴,对要开口说的请求并无多大把握。
  
  老祖宗随意赐了座,不等吕信说话,吕朱氏便起身告辞,“在母亲这里叨扰了有一会儿了,如今有三弟陪着我也放心,便先回去了。”
  
  吕信又赶紧回过身与她告了别。老祖宗闲闲的闭了闭眼睛,无声的应了。
  
  珠帘又是一阵来回碰撞。
  
  “荷儿有些时日没来了吧?”老祖宗想了想,“上次见她还是春天里的事情了。”
  
  吕信只一个女儿吕荷,今年十六岁,正是婚配的好年纪,也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只不过分家出去的吕信手上的产业虽然也能锦衣玉食的将女儿养大,然而要说到婚配,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位置还是显出了十分的尴尬。为了儿女,吕信咬一咬牙也期望着老祖宗还有从前那般维持外表体面的脾气,能给吕荷一份美满的婚姻。
  
  这会儿他没开口老祖宗便主动问起吕荷的事情也让吕信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更借着这个契机顺势提起,“荷儿她母亲念着她已经到了婚配年纪,让她在家里养养性子。”
  
  老祖宗拿起边上的茶盏抿了一口,“荷儿那样沉静的性子,还养什么?陈氏操心的过头了些,养成个小家子气的就好了?”
  
  “母亲说的是,”吕信咬了咬牙,干脆一口气将后头的话说了出来,“如今荷儿的婚事还未曾有合适的人选,我想着若是有机会让她见见世面也是好的,明日宫宴上,不知阿芙去不去的……?”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其中的意思不用解释。
  
  老祖宗将手上的茶杯放回小几上,闷闷的带出声响来,几不可闻却在吕信的心头震了震。
  
  “宫宴那样的地方,”静了一会儿,老祖宗开口又顿住,片刻便让吕信的额头上多了几滴汗珠。
  
  “阿芙的性子还是莽撞了些,阿迟也去的,让他照应照应便是了,明天早上让荷儿同陈氏一起过来,这婚事交到陈氏那样处处束手束脚的手上,我还真不放心,中意了谁,看上了哪些人家,都不能失了吕家的体面。”老祖宗一气将话说了,终于让吕信紧紧揪着的心松下去。
  
  他连连躬身,一叠声的谢,“母亲愿意安排荷儿的婚事,是荷儿的福气!”
  
  翌日一早,陈氏果然带着吕荷恭谨的到了春熙苑候着。
  
  因着这两天吕迟不来,吕朱氏便嘱咐了两个次子吕平与吕修过来多陪伴着老祖宗些。与吕迟的自在骄纵不同,吕平与吕修均是给吕益严苛的管着,平日里不能左不能右,事事都要弄得妥帖规制。
  
  吕荷有几个月没来春熙苑,此时给她母亲拉着手,紧张的大气不敢喘。身边来来回回有丫头走动,正说着,“快些,带些温热最好吃,凉了就不好给大少爷送去了。”
  
  吕荷盯着自己鞋面上绣着的一只翩翩飞舞的彩蝶发呆,头顶心已经落了一束停了许久的阳光,将头顶照的发烫。
  
  “小姐,老祖宗正在饭厅里同几位少爷用早膳,让您也一起过去呢,”另一位老祖宗身边的大丫头芳锦面目和善,站在台阶上等吕荷。
  
  吕荷回过神来,慌慌张张的应了一声,而后莽撞的就要往前冲。芳锦轻巧的将她拉住,后又转头对一脸茫然的陈氏笑道,“偏厅里为您准备了早膳,您去用一些吧,阿慧,你来带路。”
  
  名叫阿慧的小丫头上前将陈氏带去了偏厅,吕荷则给芳锦带到饭厅前直直迎上里头众人朝外看的视线,脸登时给涨成了个红柿子,外露的指尖紧紧搅在一起。
  
  “阿荷姐姐。”几个小的都开口叫了人。
  
  吕荷僵硬的屈膝,声如蚊呐,“阿荷见过祖母。”
  
  老祖宗最见不得吕荷这般小家子气的模样,眉头登时便皱在了一处。吕修见了她的神色,立刻站起来语气松快的对着一旁侍立的丫头道,“我记着早晨是不是做了祛暑的凉粉,怎么此时没有?”
  
  他说着又笑着去将吕荷拉到身板坐下,“正好开始吃,阿荷姐姐快来。”
  
  老祖宗原本将出口的话,给吕修阻了回去,吕荷抬起头感激的看了吕修一眼。
  
  “你这傻子,我这院子里哪儿来的凉粉?”老祖宗怪了一句,又想到吕迟,“这东西是你哥哥素来喜欢的。”
  
  吕荷听着老祖宗的语气松快,正暗自舒了一口气,就听老祖宗冷冷的对自己开了口,“荷儿今天晚上随阿迟入宫,规矩可都清楚?” 正文 第九章   吕荷端着小碗的手一颤, 嘴唇微抖, 哆嗦道, “知、知道的。”
  
  老祖宗将手上的碗筷往桌上一放, 语调泛着凉意, 对吕荷有点无可奈何的失望, “用了饭后跟着嬷嬷出去好好学学, 莫要到宫宴上失了吕家的脸面,更别让阿迟难看。”
  
  吕荷差点儿给吓出眼泪,瑟缩着应了。
  
  元宝居中, 此时屋外脚步前后不歇,刻意放轻后落在地面几乎无声。
  
  日光跃过白色的窗纸,落进静悄悄的内室。
  
  红木制的雕花床上, 平日里束着帐子的金钩落在一边, 寂然的垂着。床铺里头吕迟的指尖在枕畔挪了挪,他的双腿夹着薄被, 往下是粉润如同没走过路的一双肉脚丫, 往上看又是衣襟松垮, 露出一片细润的白净胸膛的景致。若是给外人见了, 想必都要忍不住抱上去亲一亲揉一揉。
  
  睡意朦胧间, 吕迟翻了个身, 屁股碰到被面酸麻一片,他的眼睛簌的睁了开来。屁股的疼,虽不打紧, 可吕迟伸手去摸时还是在心底狠狠的将褚瑜骂了个破天。他翻身趴在床上撅起屁股, 正例行偷偷抹药时,房门给人推开了。
  
  明兰轻手轻脚的进屋,想看看吕迟是否还睡着。这着实将吕迟吓了一跳,连裤子也来不及穿就将薄被卷了盖着,“我一会儿就起了,你先出去让人准备着。”
  
  听见吕迟说话,明兰的脚步便停在原地,她轻快的应了,又道,“前头春熙苑让人来说,今天晚上荷姑娘也同您一块儿赴宫宴。”
  
  “她?”吕迟的脑袋忽的从帐子中间钻了出来,一双眉头似皱非皱,“怎么忽然有这样的安排?”
  
  吕荷论资排辈也算他妹妹,然而两人只差两个月的生辰,又有嫡庶的关系搅合,平日里除了年节并不相见。吕迟受尽万千宠爱,将荣宠视作理所当然,多半时候难以想象吕荷怎么会有那样怯弱瑟缩的性子,也并不多喜欢她。
  
  “也不知呢,只听说昨天三爷去了老祖宗那里,恐怕有这其中的缘故。”明兰看着吕迟的脸色,迟疑道,“您若是不喜欢,我这便让人去同老祖宗说就是了。”
  
  “不必,”吕迟和衣下床,将这事情给抛到了脑后,“谁知道中间有什么打算呢。”
  
  吕芙同吕荷,多一个不多。
  
  城中驿站。
  
  李勋站在二楼,窗户打开一条缝,从众看去,院门口正停着一辆华丽的座驾,极有耐性的候着。
  
  他回过头看着正沉静看书的褚瑜,忍了又忍还是道,“殿下此去太过冒险,依属下看……”不若趁此折返回秦地来的周全。
  
  晋王从□□的第一天开始就视秦国为心腹大患,前头战事无法,必须依托着秦国的兵力与之抗衡还好,如今战事初歇,一切太平,真是晋国顺势出兵拿回吴地、韩地与郑地国土的好时机,若是能就势在宫宴上除了褚瑜,后头种种便再无隐忧。
  
  今天晚上这场宫宴十成九是动了杀心的。
  
  褚瑜抬起头淡淡的看了李勋一眼,那目光里的镇定自若硬生生的将李勋后头的话堵了回去,让他一时竟觉得自己方才恳切的话语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你道我们这会儿要走,城门还出的去吗?”褚瑜不甚在意的合上手里的书,随手将一边装着吕迟外衣的布包拿起。
  
  这一趟晋国之行撇去凶险与算计,吕迟也算意料之外的一股生气,如同一滴水珠落进了波澜不惊的湖面一角,掀起微波,然而褚瑜自己也还未曾察觉。
  
  日头渐渐沉到了地平线上,今日京城通向宫门的主街上格外热闹,各色座驾一辆接着一辆没个停歇。
  
  吕迟坐在其中一辆上,百无聊赖的透过窗纱往外看。
  
  太阳从一边落下,月亮就从一边爬起,俱挂在天上一亮一暗的对比着。街道两边的行人少了,偶有看过来的视线也一惊一乍的不敢多停留。
  
  吕芙拿着面小铜镜查阅自己的妆容,又计算的早,“到时我要与阿婉一处坐,也不知里头怎么安排。”
  
  吕芙坐在角落里,心里一遍遍的将早前春熙苑里嬷嬷教给她的那些宫里的规矩重复默念过去,指尖却还是紧张的搅在了一处。
  
  “你带着阿荷一块儿坐,”吕迟托腮,落在马车外头的视线里悠悠出现了一个马屁股。马身线条流畅,坐在马背上的人也高大伟岸,吕迟的眼皮多抬了两分,思忖着京城里有几个这样气质超群的人物。
  
  吕芙抿抿唇,偏头看了吕荷一眼,虽有些不甘愿,但也不敢反驳吕迟的话。
  
  吕迟视线里的马屁股渐渐随着马车前行变成了马肚子,那骑在高头大马身上的人影也徐徐明晰起来,吕迟看着不知怎么觉出一点儿熟悉来。等行至马儿侧前,他恍然清醒,骑在马上正与自己马车并驾齐驱的俊逸男子不是秦王是谁?
  
  三天皮肉之苦积攒的火气一下冲到了天灵盖,他一把掀开窗户,正要张嘴骂褚瑜一个没有防备,却见褚瑜目光如炬,一瞬间就落在了自己的脸上,周围车架不断,虽都落着窗纱,然而都是互相认得出身份的,吕迟到底放不下身段。
  
  这口气到了这里依旧撒不出来。
  
  他心头的不甘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灼难耐,偏偏褚瑜忽然还露出点笑意来,如同刻意给吕迟瞧的,当下将他气了个仰倒,胸脯起起伏伏,后用力的将窗纱给关了上去。
  
  李勋跟在褚瑜马后,只瞧见一个圆脸玉面的年轻贵公子一脸怒容的从窗里探出头来,虽勃然怒着,可通身雍容难掩。他不知吕迟的身份,当下心中只有些疑窦。
  
  褚瑜骑在马上,每一步都走的慢,一路心里思算的事情纷杂繁多,原本不高不低的兴致却不知怎么在瞧见吕迟那颗小脑袋以后骤然解了闷。
  
  吕迟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一双水润杏眼瞪的浑圆,像是只发了脾气的小豹子恨不得冲出来咬他一口。让褚瑜想起吕迟给他按在膝头胡乱挣动,后又跳起来狼狈拉住自己裤子的模样,一时笑意难忍,素来冷清的面容上多了两分笑意。
  
  正当时,这脾气大的小少爷便将脑袋收了回去,把窗户砸在了他眼前。
  
  如同一只一点就燃的炮仗,炸的干脆。
  
  车里的吕芙给吕迟吓得拿镜子的手一哆嗦,先是侧头往外看了看,才问,“哎,怎么了呀哥哥?”
  
  吕荷更是给弄得大气不敢喘,有些惊惧的看着吕迟。
  
  吕迟忍了牙根泛上来的痒意,强自没发作,可他向没有忍气的经验,一时之间倒是将自己的脸涨得发红。
  
  也好在日头已经落了个七八分,马车里昏昏暗暗并看不真切。
  
  而至马车缓缓停在宫门口,宫门前已经有成排的宫人各自翘首等着为贵人引路。
  
  吕迟才一下车,立刻有一个面目机灵的小太监凑上前来,笑道,“吕少爷,您同我往这边来。”
  
  这小太监是从小跟在二皇子身边侍候的,有些资历,此时不知怎么在宫门口当起了引路的。
  
  吕迟的屁股肉此时倒不算痛了,只是走路时候牵扯起来有些麻木。他一边往前走,一边不动声色地的用余光打量不远处正下马的褚瑜,心中暗暗算计,一会儿到了里面总要找个机会讨一口气回来。
  
  同这会儿到的人不少,七七八八见着吕迟都上来同他说两句话,等一路应付到御花园已经说的吕迟口干舌燥。
  
  吕迟四下看了看,各钟鼎之家的小姐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处,吕芙果然已经与赵婉黏在一起,正红着脸对自己指指点点。
  
  他啧的一声弹了下舌头,有一丝不耐,而后目光落在吕芙她们面前桌上没动过的茶杯,径直走了过去。 正文 第十章   见他走近, 几个原本从容站着的少女都显得有些局促起来, 手不是手, 脚不是脚的。特别是赵婉, 脸蛋红扑扑, 双目垂着不敢抬眼, 更遑论开口说话。
  
  吕芙用力的拉了拉她的手, 却等不见赵婉开口,当下嫌她不争气,眉头一蹙伸手去干脆挽吕迟, 想将他勾到身边自己当个红娘。
  
  吕迟仰头将一杯茶饮尽,另对吕芙的这一手早有防备,他侧身躲过吕芙的手, 又将茶杯给放回原处, 带着水色的杏眼斜看过去,明明是个不耐烦的神色, 到了他这儿偏生多了几分动人的风情。
  
  悬着的灯笼笼出一片橘色的光晕, 恰落在他的头顶, 映着他白皙的肌肤以及红润的唇瓣, 那唇畔染着水光, 实在不知多蛊惑人心。
  
  赵婉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抬头想同吕迟说话, 又给他这天生的风流样弄得心头扑扑跳,忘了自己前头想说的是什么。
  
  晋国虽然不似前朝有严苛的男女大防,然而在这样的宴会之上男女到底还是分成了两边, 一如宫宴也分内外。此时众人初初到场, 还未显出分明的泾渭来,只是像吕迟一般没什么顾忌站在少女堆里还没给哄笑着赶出来的,全晋国也取不出第二个。
  
  一众青年才俊站在对面不远处瞧着自己心仪少女娇羞的目光都凝在了吕迟身上,气的直攥拳头,但一时也没有什么办法。他们可不是宰相家得了独宠的长子,更不像吕迟长得那般唇红齿白讨人欢喜,多半只站在原地生一会儿闷气罢了。
  
  吕迟的目光在人群中略一搜寻,并没有看见什么要紧的人物,也不知褚瑜是否会来这里,不免有些泄气。
  
  正当他扭身要走时,一旁忽然闹了起来,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
  
  宫宴上头向来不乏闹剧,吕迟兴致缺缺连眼皮都懒得抬,待抬步时,一边的吕芙拉住了他的手,紧着小声道,“哥哥,是阿荷姐姐。”
  
  吕迟簌的扭头看去,不远处的凉亭下,吕荷如同一只鹌鹑般缩着脑袋,三公主正盛气凌人的站在台阶上,嘴里说着,“还真当是什么人都能来的了?”
  
  三公主褚歆是二皇子唯一同母的妹妹,一贯得宠,行事跋扈。今儿个这火也不是没有来由。褚歆白天本要去城外的避暑山庄上游玩,却给难民挡住了路,险些还从车上给拉扯下来,败兴而归。是以一股子气存到了现下,这样的场合对着别人总还要顾忌一些,然而吕荷这样六品京官的女儿实在微不足道。
  
  旁有几个素来与三公主要好的贵族小姐也吊着眼角搭腔,尖酸刻薄,“麻雀也总当自己是凤凰,想飞上枝头瞧一瞧呗。”
  
  几十道视线在同一刻被吸引,凝在一起灼热如同烈火,烤的吕荷无地自容,恨不得当下立刻死了去。
  
  她已经尽力不说话,小意的站在边上,然而融不进到底是融不进。吕荷的面颊上滚落了一滴泪,半边脸露在烛光下看着不知多可怜。
  
  吕芙有些心慌,她一见赵婉她们就忘了跟在自己身边的吕荷,此时吕荷搅进了这样的事里,事后算起来总有自己几分关系的。
  
  吕迟因吕荷被苛待而来了怒气。
  
  私心里他并不多喜欢吕荷,然而自家人被欺辱了那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大步走上前去,目光从她有五个红指头印的脸颊略过,后一把拉住吕荷的手,将她给拽到了自己身后。
  
  吕荷一个踉跄,只觉得一只有力的手将自己的所有窘迫拦在了众人面前,原本那些审视的,轻蔑的目光顿时变得飘忽不定,她忍不住紧紧抓住吕迟的衣袖,以寻求一丝慰藉。
  
  他的背影略显单薄却可靠。
  
  “谁打的?”吕迟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让周围原本窃窃说这话的世族小姐们全都停了下来。
  
  在场的没有不知道他身份的,多多少少都在此时显出一丝退却,不想惹了三公主也不想惹了他,此时恨不得立刻撇清了关系。
  
  吕迟的视线从众人身上扫过,而后落在褚歆身边一个面目秀丽的宫婢身上,停住了。见前头还狞笑的那宫婢往后退了半步,已是知道了必然她动的手。
  
  褚歆居高临下的斜睨着吕迟,又是烦又是恼,“吕迟,这事儿也要你管?”
  
  她本不怕吕迟什么,可平日里疼爱自己的哥哥碰上吕迟总站在他那边,这到底让褚歆有些束手束脚。
  
  “阿歆,不知我家妹妹怎么恼了你?”吕迟的声音听不出生气的意思,开口叫的亲近又忽然让褚歆生出些不好意思来。
  
  不知吕迟是吃错了什么药,她这么想着,脸却是忍不住慢慢的红了起来。吕迟长得实在好,讨厌与否,只要他有心,谁都能让他弄得心头软。
  
  褚歆虽红着脸,可看向吕荷的目光依旧厌恶,“我只是教一教她,自己的身份自己要明白,不是什么出身都能往宫宴上来的,虽姓吕,然而她爹是庶子,满打满算往后也是旁支分出去的,倒是有脸往这里贴。”
  
  就如同今天拦路的粗民般,以为什么人都好入这繁华的上京了。
  
  褚歆耍了小半天威风,气已经出了大半,此刻吕迟又站了出来,她便也想顺势给吕荷一个台阶,将这件事情翻篇,谁成想吕迟听到这里却不打算如此。
  
  他松了吕荷轻颤的手,往前一步,唇边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勾的人心头痒,开口声音清朗,“原来公主在意的是嫡庶的差别?”
  
  吕迟这么一笑,让褚歆不知怎么有些心虚起来。
  
  她身边的宫婢已经觉出了不对,小心拉了拉褚歆的衣袖示意她不要轻易接话,褚歆却没细想,她性子莽撞径直道,“可不就是这样?”
  
  话音一落,在场不少人脸色都玩味起来。
  
  褚歆不懂为什么,正要恼,却听吕迟缓声道,“嫡庶之分下到寻常百姓家,上到天子庙堂中,所定的是正妻之长子为嫡,嫡长子,嫡次子等,以皇室为例,当年元皇后生的公主为嫡长公主,皇子则为嫡子,其余妃嫔所出,皆为庶子,如若要将嫡庶看得这般认真,”吕迟轻笑,在褚歆涨得通红的脸色下话锋一转,“不过阿歆素来知礼宽和,今天这般少不了是身边的奴婢撺掇,”
  
  他的目光发冷,望在那宫婢身上使她猛一哆嗦。
  
  而四个字知礼宽和,讽在褚歆脸上,让她气的浑身抖。
  
  “往后可别再听这等恶奴的了,阿歆。”吕迟半点儿不将褚歆的脸色放在眼里,余光中瞥见禇清的身影也不管,转身拉着吕荷就走。
  
  他素来没吃过亏,这会儿已经是忍着僵吕荷挨的一巴掌吞下不计较。
  
  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暗讽她不过也是个皇家庶女。
  
  褚歆忍无可忍提着裙子要追上去计较,“吕迟,你!”她见吕迟不理会,又指挥旁边的近侍,“你们给我把他拿下!”
  
  “阿歆,”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褚歆的身子一僵回头看去,不远处褚清站着,正紧锁着眉头不赞同的看着她,“不要闹。”
  
  原正犹豫着的近侍是以都停了下来。
  
  见了二皇子,在场众人纷纷屈膝行礼,吕荷虽然被方才的一番变故吓傻,可也记得礼数,但她的手给吕迟拉着,吕迟只转头看了禇清一眼,又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便也只得匆匆一屈膝,而后狼狈仓皇的跟上。
  
  却不料褚清脚步竟是一转,径直往吕迟这边来。
  
  “阿迟,”他开口叫了一声,知道吕迟刚才早就瞧见了自己,前头吕迟同褚歆两人的对话他听到了七七八八,却并不为吕迟的说辞生气,反只有些无奈。
  
  阿迟生气了,很难哄啊。
  
  吕迟与褚歆平素不搭调,大闹小闹没少过,两个都是吃蜜长大的,年纪不上不下又多半给人当成孩子儿戏,禇清又拦着,因此褚歆多番去皇帝那儿告状也从没让他当过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