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豪门恩怨篇 女王·重逢   离十月还差两天, 顾琼琳的戏终于杀青, 在一番猛烈的宣传开始之前, 她得到了几天的假期, 便飞往了南城的海滨小岛。
  
  不是为了度假, 她只是去参加一场婚礼——重宵和晓苏澜月在现实之中的婚礼。
  
  在顾琼琳出名之前, 她玩《江湖少年游》这款游戏已经很长时间了。
  
  刚迈入娱乐圈的时候顾琼琳混得并不如意, 所以游戏的时间非常多。从游戏公测到如今第N个资料片,从她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明星,到如今变成国民女王, 她花在成名之路上的时间越来越多,而游戏的时间越来越少。
  
  重宵是她在游戏里里收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徒弟,后来两个人一起混迹江湖, 又一起建立了帮会, 可谓最好的拍档。
  
  现在想来,旧事如梦。
  
  顾琼琳一边走着, 一边回忆。
  
  南城的海边, 细沙如金, 无尽蔓延。
  
  龙沙宝石月季铺成的拱门美得像童话, 穿过拱门, 轻纱缦帐、鲜花路引, 如同缓缓铺展而开的油画。身着礼服的宾客穿梭其中,衣香鬓影,看得出来这场婚礼的主人身份不凡。
  
  这场婚礼, 办在南城海边的私人会所里, 十分洋派的作风。顾琼琳很早就知道重宵是个富二代,有这样的排场一点也不奇怪,再者说来,比这大十倍的场面,她顾琼琳都见过了,还在乎这小小婚礼。
  
  只不过……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行头。
  
  一件宽大束腰的风衣,快遮掉她半张脸的大沙滩帽和墨镜,以及把唇鼻藏得严实的口罩,怎么看怎么与这婚礼格格不入。
  
  一点都不像是来打脸的。
  
  是的,她是来打晓苏澜月的脸。
  
  顾琼琳看着眼前浪漫的一切,想起的却是上个月游戏里发生的事。
  
  拍戏拍得晕头转向,她这段时间一直没怎么上游戏,那天偷了个空进游戏是为了参加重宵在游戏里的婚礼,结果却被人扣了一大盆狗血在头上——她被人当成了重宵和晓苏澜月之间的第三者。
  
  晓苏澜月是重宵现实中的青梅竹马,追着他追到游戏里来,而后过五关斩六将和重宵好上了,两人在现实之中又订了婚,本来这是个言情佳话,然而晓苏澜月却不肯放过重宵在游戏里的女性朋友,暗地里用了各种方法抹黑她们,顾琼琳与重宵有师徒情分,被她摆在了黑名单首位。
  
  让她想想,晓苏澜月到底做了啥?
  
  他们的网络婚礼进行到一半,忽然跑出了一群人来,大开杀戒,把把一场好好的婚礼变成血流成河的的屠戳。于是顾琼琳变成了不甘被分手的大神前情人,买凶大闹婚礼,再然后她被大神和大神帮会里的人群起而攻之。她仇人太多,本来对这样的抹黑不当一回事,但晓苏澜月却站出来公开发言——她说要原谅浓云啸雪,并大方地要包她的机酒,邀她这个“第三者”去参加他们在现实中的婚礼。
  
  浓云啸雪是顾琼琳在游戏里的名字。
  
  她气坏了。
  
  真刀真枪的来,她不在乎,但偏偏对方明明是咄咄逼人的姿态,却要扮大方高贵;明明是黑白分明的事实,偏要搅成一池浑水。
  
  若早知道晓苏澜月是这样的人,顾琼琳倒是想痛快地闹一场,但问题是她什么都还来不及做就被黑了一把,只好仓惶而逃。
  
  但她顾琼琳从来就不是隐忍的人。
  
  不就是觉得她游戏这么多年来从来没公开过自己的照片,也从不与任何人见面,即使和重宵认识这么久,他也一样没见过她,加上她在游戏中作风彪悍,因此他们总觉得她要么是人妖,要么是丑八怪。
  
  而要一个男人忘记一个女网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本人出现在重宵的面前,两相对比之下,再将她狠狠踩到泥中。毫无疑问在晓苏澜月心里,顾琼琳是个女“吊”丝,只是因为隔着网络才能在重宵心中幻化出女神模样,只有狠狠打碎这幻像,他才不会再念着想着,放在心头。
  
  顾琼琳很大气地答应了她的邀请,然后,她就真的来了。
  
  由于打扮得太特别,收请柬的人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将她放了进去。顾琼琳的视线被帽沿遮着,没有看见坐在花桌后的那人眼中闪过的异样神采。她只知道,绝对不能被记者拍到,否则就等着明天面对经纪人的怨念。
  
  虽然打扮得怪异,但她往人少的地方钻,倒也没引出什么事来。
  
  一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顾琼琳坐在观礼席的最后一排,不住地打着呵欠,她在等这仪式结束的时候,走到他们面前,然后摘了草帽墨镜,让他们惊鸿一瞥,然后让他们自己脑补去吧。
  
  但晓苏澜月没给她这个机会。
  
  “我们美丽的新娘子说,她手上的这束捧花,要送予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朋友,这个朋友是我们的新人在另一个江湖里所结识的挚交。现在,就让我们有请这位挚友——浓云啸雪上台。”司仪拿着话筒,声情并茂地说着。
  
  刺眼的聚光灯忽然间就打在了顾琼琳身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意了过来,不知情的宾客鼓着掌,而一些被邀请来的游戏里的朋友却都是满脸恶意的笑。舞台上的新娘子虽然温柔甜美,却掩不住眼里浓浓的嘲弄。
  
  想看她出丑?
  
  顾琼琳低头一笑。
  
  她可不想让他们如愿以偿!
  
  缓缓站起身,顾琼琳摘了帽子,解开风衣腰带,轻轻褪下后风情万种地挽到了臂弯之间,她才迈开了步伐,一边朝前走着,一边摘掉了脸上墨镜和口罩。
  
  海风吹过,拂起她散落的黑长直发,那一身宝蓝色的长礼服叫人联想到远方湛蓝的海面,波澜壮阔气势磅礴。
  
  所有人都安静了。
  
  “顾……女王?!”
  
  女王,是所有粉丝给她的封号!
  
  这一刻,没有人再关心台上新人,所有人眼中只剩下了耀眼灯光下,明艳似火的女人。
  
  通向小舞台的路很短,顾琼琳的姿态却像踏在红毯之上,星光万丈。
  
  “我是浓云啸雪,你们的捧花,我收下了,谢谢。恭喜了!”顾琼琳踏上舞台,仪态万千地拥抱了台上的两个人一把。
  
  站在舞台上的晓苏澜月和重宵都惊愕得半晌没说话……
  
  顾琼琳接了捧花,抬手就扔到了台下的宾客席里,在这鸦雀无声的婚礼现场,扬声说了一句:“这祝福送给你们了。今夜安好!”
  
  话语才落,台下已“啪啪啪”响起了一连串闪光灯的声音。
  
  记者都醒过来了。
  
  只是个本城富商的婚礼,来的记者并不多,本来都打着哈欠,一见顾琼琳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冲到了前台,纷纷拍照发问。
  
  比起这不知所谓的婚礼,当然是顾琼琳的新闻更值得追了。
  
  顾琼琳见惯这阵仗,仍旧保持着一贯的姿态,缓缓退了几步,忽然从后方跳下了舞台。
  
  在记者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夺路而去。
  
  身后传来嚣闹的话语和匆促的脚步声,顾琼琳顾不上这些,她迅速摘掉了脚上的高跟鞋,朝着这舞台后唯一小路奔去。
  
  这条路通向这私人会所里唯一一幢建筑——被漆成蓝白色地中海风格的城堡式会馆。
  
  会馆的二楼,有一个偌大的露台,露台的黑色铁艺栏杆前,有个人撑在栏杆上,半俯着身看楼下狂奔的她。
  
  萤黄火光在半空之中明明灭灭,夹在这人指尖的烟燃到尽头,烫到手,他才忽然松了手,烟头落下,很快消失。
  
  记忆中的她,还只是个冲动瘦削的女人,性子烈得像匹野马,怎么抓都抓不住,身上那股子宁为玉碎的狠意,像是与生俱来的骄傲……
  
  她变了太多,但那眉眼与奔跑的姿态里,依稀还有五年前第一次重逢时影子。
  
  回忆太多,让人深陷。
  
  他转身,叫来了会馆的服务员,声音低沉的吩咐着。
  
  顾琼琳慌不择路地跑进了会馆的大堂里,才一踏入,就听到有人叫她。
  
  “顾小姐,跟我来,这边走。”
  
  顾琼琳看去,拐角里走出来一个服务生,他压着声音,指了通往二楼的旋转长梯,示意她跟他走。
  
  后面是追踪而来的狗仔队,顾琼琳来不及多想,跟着服务生匆匆跑上了二楼。
  
  二楼的尽头,有一扇沉重的拱形大门,深邃的蓝色,像童话里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魔法大门。
  
  然而推开门,里面并没有别的世界。
  
  这是间很宽敞的大房间,挂了纱缦的高床,深色的沙发,如梦幻般的壁画,还有远处巨大的拱形落地窗,正对着窗外一片无边的迷人海景,白纱轻动,依稀可见楼下的树影斑驳,星空璀璨。
  
  顾琼琳只扫了一眼就把视线转回了大门处。
  
  她有些狼狈,头上的草帽早就不见,大衣挽在臂弯里,手上拎着自己的高跟鞋,脚趾缝里都是沙子,房里铺了地毯,她只好踮了脚,怕把沙子弄得满地都是。
  
  从门缝里窥视了一眼房外的情况,几道人影已经从楼梯那处上来,顾琼琳赶紧“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门。
  
  也许是这关门的声音惊醒了暗处的男人,一直蛰伏在露台上的男人,忽然间走了出来。
  
  “这么久没见,你还是一样冲动!”
  
  温润如水的声音,带着她熟悉的,有些懒的腔调,缓缓响起。
  
  顾琼琳怦怦直跳的心脏,忽有种停顿的错觉。她骤然间转身睁大了眼,看着前面凭空冒出似的的男人。光从他的背后打进来,其实她看不太清楚的他的模样,但顾琼琳仍旧瞬间就认出了他。
  
  叶景深!
  
  那个曾经占据了她记忆很大一片空间的男人。
  
  她从没想到两个人竟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重逢。
  
  光线不佳,他的脸一片模糊,除了依旧挺拔清隽的身姿之外,她看不到他的模样与变化。
  
  只迟疑了半分钟不到,顾琼琳忽然弯腰将鞋套到脚上,然后转身,手抚上门把轻轻转开。
  
  “踏出这个门,你不怕被记者的镜头凌迟吗?”他问她。
  
  “就算被全世界的目光凌迟,也好过与你重逢。”顾琼琳背对着他,干净利落地甩下一句话,重重打开了这间屋子的大门,从容离去。
  
  叶景深倏地握紧了拳头。
  
  她的背景绝决不带一丝犹豫,像从前的每一次离开。
  
  永不回头。
   一、豪门恩怨篇 灰姑娘·遇见   顾琼琳与叶景深之间的第一次重逢在五年前, 是以一场失败的告白为起/点。
  
  那个时候的叶景深, 还只是个有些脾气的富二代公子哥儿, 除了副好皮相能叫女人趋之若鹜之外, 他耐性有限, 温柔欠奉, 眼里容不下别人, 只除了一个管他叫“哥”的女人。
  
  顾琼琳也不是女王,只是个普通的长得颇漂亮的大四学生,面临毕业, 在找工作的大潮中疲于奔命。
  
  如此,而已。
  
  他们本不该有交集,即便是有些前缘, 对叶景深来说, 顾琼琳依旧只是个不折不扣的陌生人,八杆子打不到一块, 从生活、环境及至人生与爱情, 都没有任何关系。
  
  她只是他记忆里的一个透明人。
  
  明明存在, 却被视而不见。
  
  ……
  
  “南松, 我喜欢你!”
  
  顾琼琳喝了酒, 在酒吧流转的彩色灯光下向南松告白。
  
  酒吧叫“暮光”, 就开在S大附近,很小,装修也简陋, 来得大部分都是学生, 消费不高,价格合理。她舍友徐宜舟在这里做驻唱歌手赚些生活费,偶尔她们会结伴过来。
  
  还有两个月她们就彻底毕业了,南松不远千里跑来看她,她乐疯了,喝了酒,壮了胆,结果换来不顾一切的告白。
  
  徐宜舟在台上唱歌,声音清甜干脆,有种女人独特的任性和不愿妥协。
  
  “她说她找不到能爱的人,所以宁愿居无定所的过一生……”
  
  这歌词像她心里对爱情和生活年轻的定义。
  
  “阿琳,你喝醉了!”南松叹口气,站起身来,抓了她的手臂,想带她离开这里。
  
  “我没醉。”
  
  顾琼琳挣扎着,仍旧被他拖到了酒吧门口。
  
  南松有些生气。
  
  她知道为什么。
  
  顾琼琳暗恋了南松五年,从高三那年发现自己的心意开始,一直到现在,大学毕业。
  
  他们中间隔着另一个女人。
  
  “怎么了?你自己来不及抓住喜欢的女人,就不许我花点力气寻找爱情了?”顾琼琳狠狠挣开他的手,挑了眉,化着浓妆的脸上有些偏执的神色。
  
  南松的脸一下就沉了。
  
  顾琼琳揭了他的疮疤,仍不自觉。
  
  “阿琳,我不喜欢你。”南松的拒绝,直接简单。
  
  顾琼琳飞起一脚,踢飞了路边的易拉罐,易拉罐一路朝下坡滚去,发出尖锐的声音,引了一些注视。
  
  酒吧外是条水泥路,路的两边开的店这时间大多都关门了,昏黄的路灯下依稀可见五颜六色的店招。
  
  “么么哒奶茶店、小飞网吧、鸟语文具店……我没醉吧!”顾琼琳得意笑着,没有被拒绝后的悲伤。
  
  她念着店招的字,证明自己没有醉。
  
  南松望去,那明明是“乌语文具店”。
  
  他有些无奈,脸色松了些,跟一个喝醉的人没什么好较劲的。
  
  “我送你回去吧!”南松的语气带点霸道,像从前一样。
  
  “南松,我说完这些话,就不爱你了!但不说出来,我憋的慌!你放心,嗝!我顾琼琳不是死缠烂打的女人,以后……以后……”她话说一半,懊恼地抓抓头发,像突然间找不到语言似的。
  
  她忽然间豪迈抬腿,踩在了路边石墩上。
  
  为了见南松,她穿了条女神范十足的长裙,这会她抬了腿,手一捋裙子,轻飘飘的雪纺裙摆被她拉到了大腿上,修长白皙的腿在灯光下像一段质地莹润的羊脂和田玉。
  
  路两边立刻有目光射来。
  
  “你看,那边有辆敞蓬跑车,车上那司机是在瞧我吧?看,你不喜欢我,自然有人喜欢我,别想太多!”顾琼琳胡说八道着,竟还开始安慰起南松。
  
  南松哭笑不得,伸手想把她从石墩上拉下来。
  
  醉了的顾琼琳像个孩子,一身牛劲,说不下来就不下来。
  
  “哟!还是个帅哥啊,他这是把车开过来找我吧?”顾琼琳说着,竟对着马路对面那车明黄跑车上的人挥了挥手,叫了声,“嘿,帅哥!”
  
  那跑车轰了几声,还真在前面调了头开了过来。
  
  “阿琳,别闹了!”南松觉得这么下去迟早出状况,便用了点力,把她给拽了下来。
  
  两人正拉扯着,那跑车忽然又“轰”一声停在了他们前面。
  
  车上下来个男人,一身的西装笔挺,和这地方格格不入。
  
  “放开她!”
  
  怒火滔天的吼声响起,还没等顾琼琳和南松回过神,这个陌生的男人就快步冲上前来,扯开了两个人,一拳挥在了南松脸上。
  
  顾琼琳看傻了眼。
  
  这一拳来得突然,又毫不留情,南松被打得倒在地上。
  
  “南松!”顾琼琳惊叫了一声,还没跑上去,一只手臂横上她的腰,顾琼琳眼前一阵天翻地覆,下一秒已被人头朝下地扛到了肩上。
  
  她酒劲没过去,又来了这么一下,胃里顿时翻江倒海起来,脑袋一阵晕眩。
  
  那人扛着她走到跑车旁边,也没开门,就把她重重扔进了车后座,然后很迅速地开门进了驾驶座。
  
  “别再打她主意,你惹不起她!”他发动车子,声色俱厉地指着南松说着。
  
  南松从地上爬起来,追上来的时候只来得及摸到车子的屁股。
  
  顾琼琳被他扔得七荦八素,胃里的江海没忍住,“哇”一声全吐在了这豪华的车子里,酸臭的味道弥漫开来,名贵的跑车被她糟蹋得不成样子。
  
  “你是谁啊?神经病,快放我下去!”
  
  吐过一茬,顾琼琳觉得舒服了一点,人扑到驾驶座的椅背上,开始反抗。
  
  那男人从后视镜里看到狼藉的车子和她,脸色黑得像台风天的乌云。
  
  “轰”地一声,他重重踩了煞车。
  
  惯性作用下,顾琼琳整个人卡到了驾驶座和副座间的缝隙里。
  
  “楚瑶琳,你闹够了没有?瞧瞧你这鬼德性!”他冷冷地开口。
  
  顾琼琳艰难地抬头,看到他年轻的怒气弥漫的俊脸,即便生气发怒,锁眉冷眼,也是不可一世的飞扬英挺。
  
  他开跑车,方向盘正中是保时捷的LOGO,手腕上戴了江诗丹顿的表,一身衣着非富即贵。
  
  顾琼琳可不记得自己认识过富二代。
  
  不过他管她叫“楚瑶琳”。
  
  这名字好熟悉。
  
  “你就算和楚叔再怎么闹别扭,也不该一个人离家出走,还跑到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来!”这男人下了车,打开后车门,把她从缝隙中解救出来。
  
  他的动作不再霸道,手温柔有力地牵过她,没管这满车脏污,只是径直拉她下了车,半拥着她又将她塞进了副驾驶座里。
  
  顾琼琳想,这男人翻脸跟翻书一样快,上一秒还是凶神恶煞,下一秒就成了偶像男主,那温柔像要刻到骨子里。
  
  可惜,这温柔都是给别人的。
  
  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楚瑶琳!
  
  对,就是这个名字!
  
  他俯下身来替她扣安全带,顾琼琳一下子便回过神。
  
  这大半夜的,她被一个陌生男人掳上车子,竟还有心思在这里管他温柔不温柔?!
  
  “放我下去!”她尖叫起来。
  
  “瑶琳!”他忽然抬头直视她,“楚叔叔在你离家后第二天就出车祸了,你是楚家唯一的女儿,不能再任性了!”
  
  不知道是他眼里的严肃压下了她的慌乱,还是回忆开始清晰并在脑袋里蔓延……
  
  顾琼琳忽然闭上了嘴。
  
  脑袋仍旧晕晕沉沉的,像黑暗的夜空,却似乎有道闪电亮过。
  
  楚家唯一的女儿……
  
  唯一的……
  
  “你叫我什么?再叫一遍?”她动动唇,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出声。
  
  他眼里闪过些疑惑,就近打量着她。
  
  温热的气息从她脸颊拂过,带着些惑人的温度。
  
  两个人离得很近,他的鼻尖似要撞上她。
  
  “楚,瑶,琳!”他又叫了一遍这个名字。
  
  呵……
  
  顾琼琳倏尔一笑。
  
  她高考的时候选择了这座城市,这所大学,不正是为了有一天,能有个机会,看看他们如何人模狗样的活着。
  
  楚瑶琳、楚家……
  
  那也曾是她的家。
  
  混沌不堪的脑袋像塞满泡水的海绵一样,又沉又湿,酒精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体的血液与神经间游走着,她撑不住重重垂了一下头,身子一歪,趴到了他肩头。
  
  嘴唇从他脸颊划过。
  
  他一愣,没想到她直接就醉倒了。
  
  无奈地把她身子摆好,将她脸颊上的头发勾到耳后,他才叹了一声:
  
  “你是有多讨厌和我订婚,连头发都给剪了……不想订婚,就算了吧,不勉强了。”
  
  顾琼琳在他关上车门,背过身走向驾驶座时,忽然睁了眼。
  
  这个男人,是楚瑶琳的未婚夫? 一、豪门恩怨篇 灰姑娘·挑衅   顾琼琳睁眼时, 天色已经大亮。
  
  宿醉带来的后果是头疼欲裂, 她皱了眉, 用指关节重重按着自己的百汇穴, 一边撑着身体坐起来, 眯了眼吃力地打量四周。
  
  好陌生的房间。
  
  雪白的雕花家具, 层层叠叠的缎帘, 垂下的烛型水晶灯,真皮床脚榻和不远处的小沙发,像电视里才会看到的场景, 而从床顶垂下的浅金纱帐,让一切显得极不真实起来。
  
  顾琼琳怔愣了半晌。
  
  她这是被带到哪里了?
  
  大概是酒精关系,昨晚她装睡装得直接就睡了过去, 依稀间似乎有人将她抱了起来, 可是再多的细节,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揉着头, 她下床。
  
  脚下踩上柔软的绒毯, 她才发现自己换了一套衣服。
  
  宽松的丝质拼蕾丝的睡衣, 领口袖口和裙摆全是繁复的蕾丝。
  
  睡衣质感很好, 然而并不是顾琼琳的菜。
  
  顾琼琳讨厌蕾丝。
  
  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在柜子上发现了立式木相框框起的合照。
  
  照片里笑容甜美的女生紧紧粘着旁边的男人, 那男人的发一丝不苟地全梳到脑后,鬓角有些花白,额上嘴边眼角都起了细纹, 眉宇间是不苟言笑的严肃, 然而笑容和眼神又都格外温柔。
  
  顾琼琳怔怔地看了一会,抬眼望了望四周,带着这照片进了洗手间。
  
  洗手台上的巨大镜子,印出了顾琼琳的模样。
  
  及耳的短发如今乱蓬蓬的像鸟窝一样,昨晚为了见南松而精心画好的妆容已经糊了,满面油光的模样惨不忍睹。
  
  对比着照片里的少女,镜中的她显得憔悴不堪。
  
  明明是几近相同的长相,照片中的少女叫青春,可镜中的她却是颓败。
  
  顾琼琳放下相框,开了水笼头,不断将水泼到脸上,然后狠狠搓自己脸上的残妆,直到脸颊被搓得发红,眼中也布满血丝,酸涩地疼着,她才放过自己的脸,改用沾了水的五指扒拉着头发,将打结的发梳顺。
  
  “嘶——”她皱眉咧嘴轻叫一声,手上用的力太大,手指带下一络发丝,头皮被扯得生疼。
  
  冰凉的水和这些疼,让她清醒了一些。
  
  好容易镜里的人才算顺眼一些,苍白的脸,服贴的发,和照片里的少女一样的青春,只除了镜里的人那双泯灭了天真的眼眸,与照片里少女的笑眼,有着截然不同的光芒,像破裂的镜光。
  关了水,顾琼琳才踏出洗手间,就看到房门被人打开。
  
  进来的是个五十来岁的女人,脑后挽着发髻,穿着一件水墨旗袍,模样温和。
  
  “小姐,你可算醒了!我们在外面敲了半天门了。”她走了过来,拉起顾琼琳的手打量几眼,忽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转了头,“叶公子,小姐醒了,你们进来吧。”
  
  顾琼琳还不及开口,就先听到了声音。
  
  “我说叶帅,上次你替琳丫头挑的裙子,她不喜欢!”带着卷尾音的男人声音里透出一股调侃味道,像女人撒娇时的口吻,娘娘腔十足。
  
  “不喜欢就挑到她喜欢为止。”清亮的男音毫不在意地开口。
  
  而后,一群人鱼贯而入。
  
  走在最前面的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就是昨晚将她扛上车的人。另有三个人跟在他们身后,有男有女,手上各自拎满了东西——大化妆箱、衣服袋……
  
  那阵仗就像哪个明星出秀似的。
  
  “终于醒了?喝醉的滋味不好受吧?”他朝她开口,口吻里的嘲弄怪责是极熟稔的姿态。
  
  他望着她的时候,顾琼琳也正偏头眯了眼看去。
  
  窗口光芒斜入,照得顾琼琳半边脸明亮,半边脸微暗,明明灭灭地像漫画里的少女,侧脸被打了无数阴影。
  
  顾琼琳没说话,只是疑惑地打量着进来的人。
  
  光线亮了,他的模样比昨晚夜色中要显得清晰许多,今天他只穿了件白衬衫,袖子挽到肘上,胸口的扣线上是一道黑纹,扣子只扣到锁骨下方,有些懒洋洋的家居模样。脸庞英俊的像电视上的男明星,扎眼的帅,眼眸大而亮,欧式双眼皮明显是天生的,没动过刀子,鼻梁挺得像小山,嘴上竟还有唇珠……
  
  被上天眷顾的容颜,真好。
  
  他手里握着一杯牛奶,迈开的步伐大了些。
  
  “我的天哪,楚大小姐,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德性了?”跟在他身边的娘娘腔男人忽然大惊小怪起来,竟越过他小跑到顾琼琳身边,毫不客气地抓起她耳边的头发。
  
  “瞧瞧这头发剪的,狗啃似的,我给你设计好的造型全都给毁了啊,毁了!”这娘娘腔男人十分愤怒且懊恼开口,“还有你这脸,皮肤怎么干成这样了!黑眼圈这么重,你这几天干什么了?”
  
  他说话那口吻活像顾琼琳毁了他的艺术品似的。
  
  顾琼琳瞪了他一眼,“啪”一声拍开他的手。
  
  “拿开你的手!”她开口,声音竟是沙哑难当。
  
  娘娘腔男人呆了。
  
  半晌他才回神:“叶景深,你看看她,你看看她!我好心好意替她费力做造型,她就是这么对我的?你不是说她温柔可爱吗?你不是说她是只没爪的猫吗?”
  
  “叶公子,赵先生,你们别介意,小姐昨天闹腾了一晚上,还有些起床气,她不是有意的。”站在顾琼琳身边的女人忙开口打圆场。
  
  “好了,Kevin,阿琳刚醒。”叶景深说着,把手里的牛奶塞进她手中,“先喝杯牛奶,张姨煮了燕窝粥,一会你吃点。现在已经下午三点了,你再不准备,晚宴会来不及。”
  
  “嗯,我已经给你盛好温在锅里了,你下来就能吃了。”张姨开口。
  
  牛奶的温度透过玻璃杯传到掌心,顾琼琳没看一眼,只皱眉道:“晚宴?”
  
  许是觉得她的问题奇怪,他皱了眉:“你的生日晚宴。”
  
  顾琼琳转身将牛奶搁到了桌上,狠狠捏了下自己的眉心,再转回来的时候眉心里是一道红痕。
  
  她的生日?
  
  对啊,今天也是她的生日,她自己都给忘了。
  
  今天是……她们的生日。
  
  她和楚瑶琳,同天出生。
  
  差了十五分钟,楚瑶琳成了姐姐,而她成了妹妹。
  
  从5岁到21岁,她们整整十六年未见。
  
  楚家大宅里,已经没有人记得她了。
  
  就像叶景深说的,楚家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另一个。
  
  “哦,差点忘了。”顾琼琳理由都懒得想,随口道。
  
  “别再和楚叔斗气了,等你把这场晚宴圆过去,明天一早我就接你去看楚叔。”叶景深俯头到她耳边耳语,“楚家现在只有你一个女儿,如果你不出现,大家就会对楚叔的伤情有所怀疑,周一楚氏的股票肯定会受影响,而楚家那些豺狼虎豹正虎视眈眈等这个机会,你不能再任性了。”
  
  他口中温热的气息拂耳而过,顾琼琳极不自在地别开头。
  
  叶景深以为她还在闹脾气,无可奈何地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发。
  
  顾琼琳却顾不上管他的动作了。
  
  斗气,车祸,生日宴?
  
  顾琼琳虽然听得一头雾水,却不妨碍她组织自己听到的信息。
  
  大概是楚瑶琳因为某些原因和家里闹翻,离家出走,而后楚家大家长楚新润车祸,这才有了叶景深深夜找她那一幕?
  
  “Kevin,替她整理吧。你们只有两小时时间,五点半左右宾客就会陆续来了。”叶景深吩咐了一声,又将那杯牛奶端起塞到她手中,“喝了它,不要发脾气。”
  
  那是不容置喙的口吻,顾琼琳盯了他一眼,乖乖地将牛奶喝了下去。
  因为,她真的饿了。
  
  Kevin是叶景深替楚瑶琳安排的知名造型师,一直以来楚瑶琳从头到脚都由他来进行设计,这会他勾了眼挑着眉,兰花指在空中点着,似乎被顾琼琳给气得说不出来话,半晌才道:“先把衣服换上试试。”
  
  他带来的是件浅粉的长礼服,裙上绣了花,仙得很,V字的领口带着点小性感,是今夏巴黎时装秀新款,顾琼琳在杂志上见过。
  
  换好衣服,顾琼琳抓着领口从衣帽间里走出来。
  
  这裙子不合身。
  
  “这才几天时间,你就瘦成这样了?”Kevin见了她试衣的模样,又是一通大惊小怪。
  
  顾琼琳比楚瑶琳瘦,尤其胸部,再加上她的骨架小,肩头没肉,而楚瑶琳明显胖一些,所以顾琼琳穿好后领口空荡荡的,肩膀处总往下掉。
  
  Kevin嚷嚷着又拿手在她胸前一比划,更诧异了:“CUP都缩水了!”
  
  叶景深原本正坐在小沙发上看杂志,闻言抬头。
  
  “现在改来得及吗?”他问道。
  
  “哪来得及,差这么多!”Kevin气得想摔东西。
  
  “这款不行,再换一条就是了。”顾琼琳一手抓着领口,另一手接过张姨手里的裙子,转头就扔在了床上,“就这条吧。”
  
  那是她试完身上这件礼服后,觉得不合适,才在楚瑶琳的衣帽间挑出来的。
  
  叶景深看去,眼神忽然一深。
  
  “这条……这不是叶帅送你的裙子?你一直嫌太成熟了?”Kevin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叶帅,是叶景深的昵称。
  
  “那就这条吧。”叶景深合上杂志,拍板敲定。
  
  顾琼琳转头就又把身上的裙子给换了,虽然对她来说还是大了点,但这裙子背后是束带,扎紧后倒不显得特别宽。
  
  礼服是黑色丝缎底,深V的领口,胸前到腰上都是蓝和白两色勾花,裙摆前短后长,蓬得像把伞,对顾琼琳来说也称不上成熟,只是有些小女人的风情。
  
  换了衣服出来,叶景深看她的神情又有些奇怪起来。
  
  大概是楚瑶琳从没在他面前穿过这样的衣服吧。
  
  “行了,做造型吧。”顾琼琳根本不等人开口,便坐到了梳妆镜前面,挺拔的腰背让她后背的线条十分优雅。
  
  Kevin又是一愣,只觉得从前的小公主好像一夜间长成女王似的。
  
  化妆、做头发,折腾了两小时,才总算把她的造型彻底搞定,顾琼琳也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然而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吃东西,因为时间不早了,楼下已经传来喧哗的声音。
  宾客已至。
  
  楚家的大宅子,顾琼琳有些印象,是一幢建在城区的大洋房,还带了花园和游泳池,这在如今商品房林立的城市里,这样一幢洋房别墅的市值,她根本无法估算。
  
  来不及想太多,顾琼琳就挽着叶景深的手臂,从二楼的旋转楼梯款款而下。
  
  楼下已经来了不少人,顾琼琳只是保持着浅浅的微笑,由叶景深带着转了一圈,叶景深称呼对方为什么,她就跟着称呼对方什么,就这样也叫错了几个人辈份身份,顾琼琳就学着楚瑶琳的模样,调皮地吐个舌眨个眼,像故意恶作剧似的,转头就把这茬给揭过。
  
  “你啊,这么大的人还跟孩子一样!”叶景深忍不住说了她一句。
  
  他才刚觉得她不太一样了,怎么又变回从前的性子了。
  
  顾琼琳不置可否。
  
  宴会还未正式开始,社交圈里的千金小姐们已凑在一起拥了过来,将顾琼琳带离叶景深身边。这些女孩子和顾琼琳年纪相当,个个衣着华美、笑容得体,却全都围着顾琼琳转,将她衬得俨然是个公主模样。
  
  她们聊的都是些华衣美饰,奢侈品牌,顾琼琳不懂,只能闭了嘴听她们聊。
  
  正听得云里雾里,忽然间悠扬的钢琴声传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那曲子弹得很好,便是顾琼琳这样的外行人,也听得出来弹奏者的造诣很深。
  
  一曲终了,四周响起一片掌声。钢琴之后站起来一个少女,标准的瓜子脸上挂着恬淡的笑,五官秀美,身上是颜色鲜嫩的小礼服,整个人清新雅致,惹人喜爱。
  
  “纯馨姐刚刚拿了国家钢琴大赛的冠军呢,太厉害了。”有个苹果脸蛋的小姑娘甜甜说着,走到了这少女身边。
  
  “姐姐,这首曲子是我特地为你弹的,祝你生日快乐。”那少女温柔地笑着,视线从顾琼琳脸上扫过后,落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叶景深身上,逗留了几秒后才又移开。
  
  姐姐?!
  
  她管楚瑶琳叫姐姐?
  
  顾琼琳盯着这少女,沉默着。
  
  “听说瑶琳姐姐钢琴也弹得好,不如给我们弹一曲吧。”苹果脸的小姑娘甜甜地开口,眼里有些不怀好意的光芒。
  
  “嗯,我姐姐从小学习钢琴,造诣比我深得多,不过今天她是寿星,让她舒服享受这一晚上吧。”少女捏了捏那小姑娘的鼻头,很亲昵的模样。
  
  “我就是想见识下嘛。不是弹得好吗?弹得好就表演一下呗,让我们也一饱耳福。”小姑娘不依不饶地说着。
  
  顾琼琳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这小姑娘大概是在场所有名媛里头年纪最小的,眉宇间的骄纵不加遮掩,而被她挽着手的少女眼里有些精光,藏在那层温柔下面,偶尔掩不住时便会倏尔闪现。
  
  这显而易见是要拿两人作对比。
  
  掩藏在这些天真的笑容下面,可是暗涌的波涛呢。
  
  顾琼琳想着,微勾了唇笑起。
  
  其余姑娘说说笑笑地附和起来,一起轻轻鼓起掌要请顾琼琳弹奏。
  
  叶景深正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和一个宾客交谈,耳边依稀听到这些小姑娘的吱吱喳喳声,他转头看了一眼,都是熟人,没什么不妥,便也没多在意。
  
  有人已掀开了琴盖。
  
  顾琼琳却动也没动地站在琴边上。
  
  钢琴?!
  
  这么高雅的东西,她可从来就没学过!
   一、豪门恩怨篇 灰姑娘·无悔   顾琼琳被人拱着站在落地窗前的钢琴边上。
  
  今天她的打扮, 和这钢琴相得益彰, 站在边上就像一只骄傲的黑天鹅。
  
  四周无数的目光都聚在她的身上, 顾琼琳深吸了一口气。
  
  不就是弹琴……
  
  她伸出了手。
  
  不成调的音符从钢琴之上传出。
  
  旁边围着的姑娘位都是一愣。
  
  就连叶景深也将注意力转了过来。
  
  顾琼琳仍旧站着, 她只是伸出食指, 随意地按着琴键, 发出一阵“咚咚”作响的脆音, 连调子都称不上。
  
  她的手势,根本就是外行人试琴的动作。
  
  “姐姐?”少女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啦?大家都洗耳恭听呢。”
  
  “当——”
  
  顾琼琳重重按下一个琴键, 发出的脆响吓了那少女一跳。
  
  “我为什么要弹?又不是你们请回来的戏子,想听自己弹去。”顾琼琳说着,毫不留情地盖起琴盖。
  
  那少女猛地缩回手。
  
  她的手正抚在琴盖上, 只差了一步步, 手就被那琴盖夹着。
  
  气氛忽然冷凝了下来。
  
  “好大的架子!”一直逼顾琼琳弹琴的小姑娘拧紧了眉,挑衅地看着顾琼琳。
  
  顾琼琳毫不客气地瞪她。
  
  “阿琳。”叶景深从众人后面走上来, 及时化解了冷凝的气氛。
  
  他浅浅笑着, 一身贵气叫周围的少女满眼放光。
  
  叶家, 那可是城中是积年的世家, 背景深厚, 比楚家这十多年前暴富的豪门底蕴要深得多了。
  
  “叶哥。”那少女温柔望他。
  
  叶景深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视线只在顾琼琳身上。
  
  亮如白昼的灯光忽然间一暗,只剩下了顶上一盏巨大的水晶灯落下幽黄的光芒。
  
  音乐声不知从这大宅的哪个角落里飘出来。
  
  “公主殿下,不知我没这个荣幸邀请您跳第一支舞?”叶景深朝着顾琼琳躬身行了个绅士礼, 冲着她伸出了手。
  
  她的生日宴会, 理所当然由她跳第一支舞。
  
  可是……顾琼琳不会跳。华尔滋,她只在学校的社团里学过两堂课,前后不超过一小时。
  
  不过,她可不在乎出不出糗。
  
  顾琼琳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两眼,把手搁到了他掌中。
  
  音乐声起,帅哥美女的组合戳人心窝的抢眼着,让刚刚还因为一曲钢琴独奏而暗自得意的少女忍不住咬紧了牙。
  
  没有人再看她,所有的目光都紧紧跟随着大厅正中翩然起舞的两个人。
  
  叶景深早已换了一身正装,身上有淡淡的香气,顾琼琳认不出那味道,只是觉得挺好闻的。她的眼光平视,只看得到他的下巴与衣领中的脖颈,几个转动,她跟不上他的节奏,额头连撞了两次他的下巴。
  
  “你酒还没醒?”叶景深忍不住开口。
  
  顾琼琳闻言并不抬头,更不置可否,她懒得说话。
  
  音乐节奏却忽然一快,叶影深加快了步伐。
  
  没两分钟,叶景深闷哼一声。
  
  “唔。”
  
  他被顾琼琳的高跟鞋一脚踩中鞋尖,脚趾钻心地疼起来。
  
  “你是故意的吗?”叶景深有些怒意。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弯腰去看,只能强忍着。
  
  话还没说话,顾琼琳又是一脚踏上。
  
  “你!”叶景深疼得眉头大皱,原本只是轻揽在顾琼琳腰间的手一用力,另一只手也同时松开,一起圈到了她的腰上。
  
  他本想把她圈住,可双手一圈,却发现她的腰出乎意料的细,和他印象里的并不一样,于是第一下没圈住,顾琼琳却让他带得差点摔倒,他才按下惊诧,收紧了自己的手臂。
  
  顾琼琳被他按在胸前,他手上的力量带着些惩罚的意味,圈着她的腰,让她整个人离地而起。
  她重心不稳,有些歪倒,下意识就将双手环上了他的脖子。
  
  这一来,华尔滋的姿势彻底变成了两个人的拥舞。音乐节奏越来越快,顾琼琳双脚几乎悬空,被他抱着转得头晕脑胀,根本顾不上自己和他之间过分亲密的姿态。
  
  叶景深却皱了眉。
  
  她整个人都贴到他的胸膛上,头靠在他的脸侧,双手把他的脖子抱得死紧,明明很紧张,却一声都没吭过。
  
  换成以前,楚瑶琳早就大叫起来了。
  
  舞曲没多久就结束了,四周掌声响起,叶景深终于把她给放了下来。
  
  双脚落地,一阵晕眩袭来,顾琼琳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差点歪倒,叶影深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好玩吗?下次还想玩吗?”叶景深扶着她,一边礼貌地朝众人点头,一边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嘲讽道。
  
  “不好玩。没有下次了。”顾琼琳微喘着开口。
  
  晕眩渐渐消失,她漫不经心地回答叶景深,一边四望。
  
  “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些?”叶景深口吻虽带着薄愠,眼里却没有怒意。
  
  顾琼琳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走到餐台边上,给自己拣了整盘的点心,一块接一块地往嘴里塞去。楚瑶琳这生日宴虽然办在家里,却也请了五星级酒店的大厨来家里负责整个晚宴的餐点,这些餐点摆在长桌上,秀色可餐,却没有多少人去碰。
  
  点心做得精致小巧,刚好够顾琼琳一口一个,她没客气。
  
  宾客都陆续跳起舞来,经过之前顾琼琳的发飙,这会也没什么小姐妹来找她,她乐得自在,连续吞了三块小蛋糕后才发现叶景深一直站边上瞅着她。
  
  “你也要么?”顾琼琳捏了一块黑森林给他。
  
  叶景深居然鬼使神差地接到手里,正要跟着她一起往嘴里送的时候他才回神。
  
  这些女孩子的甜食,他根本就不爱吃。
  
  他只是看顾琼琳吃得开心,一时间看得有些怔。顾琼琳的吃相不算文雅,但也不粗鲁,嘴唇张成标准O型,刚好够她抿下一个小点心,双颊微鼓,嘴角轻扬,像在享受蛋糕的美味,这模样极具感染力。
  
  将手里的蛋糕丢回她碟子里,叶景深忽又瞥见她唇角沾了果酱,他伸出指,准备替她擦去那点果酱。
  
  顾琼琳眼角余光看见他伸来的手,头猛地偏开,躲过他的手,也不说话,只疑惑地看他。
  
  “果酱沾到嘴角了。”叶景深沉了声,他竟在她眼里看到了防备。
  
  “哦,谢谢。”顾琼琳拿无名指在唇角一抹,那点晶莹红艳便擦到指腹上,顾琼琳望了一眼,吐了舌尖舔去指尖的果酱。
  
  鲜艳的唇,浅粉的舌,和那点晶莹的红莓酱交错……叶景深有些躁意。
  
  楚瑶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女人了?
  
  晚宴进行到晚上九点彻底结束,因为有了先前一场风波,后来顾琼琳索性安份呆在叶景深旁边,他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而叶景深似乎也习惯当挡箭牌,那些暗涌的小心思到他这里像大坝截住的江水,怎样都流不到她身上。
  
  那些关于楚家大家长的猜测与怀疑,也因为顾琼琳的出现而被打消了不少。
  
  没有哪个女儿会在父亲重伤之际还高调办生日晚宴,并且不带任何情绪,尤其是这个女儿还是众人眼里藏不住心思的单纯公主楚瑶琳。
  
  谣言几乎被不攻自破。
  
  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叶景深还在和张姨交代事情,顾琼琳已经先一步跑回了房间。
  
  叶景深交代好一切也转身上楼找顾琼琳告辞。
  
  在房间外面敲了半天门,他才听到有人小跑着过来开门。
  
  门一开,他看到了已经褪下礼服,换上昨天那条廉价长裙的顾琼琳。
  
  叶景深一愣,才要开口。
  
  顾琼琳先出了声:“你来得正好,我刚好有事跟你说。你先看清楚,我身上什么都没带!”
  
  叶景深不理解她话里意思,只是隐约猜测到她要说些什么。
  
  “叶先生,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顾琼琳笑道,“很像对吗?我自己看到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她说着,将手里抓着的相框送到他眼前。
  
  “可你仔细点看,我和她……不一样。”顾琼琳拿手指点着镜里的少女说道。
  
  “我知道。”叶景深看着眼前的人。
  
  容颜相似,可那眼眸,和楚瑶琳天差地别。
  
  凉薄又嘲弄。
  
  就算他开始一直没认出来,和她跳完那支舞,也该察觉了。
  
  这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若不是亲眼所见,叶景深只怕不会相信。
  
  “原来你知道,我以为你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认不出来呢。看来是我想法太黑暗了。”顾琼琳说着,把手摊到他面前,“借点钱来,我要回家。”
  
  她从酒吧里被南松拉出来时喝得醉熏熏,随身小包不知道落到哪个角落,没手机没钱,她可不想用脚走回去。
  
  大概是她伸手的姿态太过理所当然,叶景深居然二话没说就掏出钱包,随手抽了几张票子出来。
  
  “你叫什么?为什么一直没说明自己的身份?”他拿着钱在她眼前一扬,却不交给她。
  
  这画面怎么搞得她像在讹钱似的。
  
  顾琼琳身体一倾,手很快速地掠过,抽走了他手里的钱。
  
  这钱,她拿得心安理得——当替身一天的辛苦费和路费!
  
  “我是顾……你叫我小顾就行了。”顾琼琳把钱对折了捏到手心,才随意回答着,“我一醒你们就冲进来,我没时间说,至于后来……华衣美饰,酒宴盛会,我乡下人没见过,你当我虚荣心作怪吧。”
  
  “小顾?”叶景深重复了一句。
  
  哪有人叫这名字的,一听就是假的。
  
  “行了,交代也交代了,我人就在这儿,身上可没带走半点东西,你要是觉得OK,那我可走了!”顾琼琳没给他问问题的机会,在他眼前转了两个圈证明自己身上啥也没藏。
  
  叶景深看着她短发飞起,像小黑伞似的,终于露出些她这个年龄该有的活泼俏丽。
  
  “再见,再也不见!”顾琼琳见他不说话,当他默认了,说了告别的话,动作很快地从他身边窜了出去。
  
  叶景深反身去抓时,她人都已经冲到楼梯边上了。
  
  因为不想回答任何人的问题,顾琼琳是用跑的,一路跑出了楚家大宅。
  
  楚家大宅的外面,是一条幽深的路,路上没有任何车子,顾琼琳就是想召辆出租车都没办法,她只能走着,走了百米,她弯腰把脚上的高跟鞋给脱了下来。
  
  刚才走得急,高跟鞋她忘记换下,她脚走得疼死。
  
  那鞋鞋面之上的水晶在夜色里闪着幽沉的光,是不属于她的华丽,像公主遗失的水晶鞋。顾琼琳一笑,手臂扬起搁在了肩头上,将那高跟鞋拎在背上,她则光脚朝前走着。
  
  看完楚家如今的壳子,大概了解这豪门大宅的生活,顾琼琳对此没什么留恋。
  
  说不嫉妒,说不羡慕都是假的,这世上谁会嫌弃钱多,谁又真的甘心庸碌……
  
  然而她没有后悔过自己当年的决定。
  
  纵然那只是五岁的她一团稚气的决定,可她也未曾后悔。
  
  不后悔,所以她也不留恋。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她可以彻底控制的,那一定是她的心。
  
  她的生活,随心所欲。
   一、豪门恩怨篇 灰姑娘·交易   S城入夏的季节温差很大, 热的时候热到32度, 降温的时候又一下降到19度, S城的人民就这么冷热交替地过着。
  
  顾琼琳昨天还穿吊带睡衣满宿舍楼找人要泡面, 今天就又套上了长袖针织衫, 出门前觉得风大又扎了条围巾。
  
  她从楚家回来已经好几天了。
  
  吃好, 喝好, 睡好。
  
  “舟舟,你晚上有驻唱吧,我晚点去‘暮光’找你, 等你下了班,咱去吃顿好的!新街口开了家新疆菜,姐请你吃去!”顾琼琳一边开口, 一边坐床沿上俯身换鞋。
  
  这是六人间的寝室, 因为大四毕业课少的关系,两个室友回家住了, 一个在外和男友租房同居, 另一个去外地实习了, 常驻党只剩下了徐宜舟和顾琼琳两个人。
  
  寝室里空荡冷清, 再没有从前的叽喳热闹。
  
  徐宜舟睡在她上铺, 闻言掀开床帘探出脑袋来。
  
  “不要浪费钱了, 你的助学贷款毕业时就要还清的,还有闲钱大吃大喝!”
  
  “这不是刚刚领到平模的薪水,总要犒劳一下自己吧。你安心, 我自有分寸。就这么决定了, 晚上我去找你,你请我喝杯小酒吧。”
  
  “还敢喝?!”徐宜舟声音大了起来,“前几天喝酒闹出失踪那么大的事,我要再让你喝酒我就跟你姓!“
  
  “我那只是借酒壮胆而已,谁知道遇上个……唉,不说这事了,我赶时间,走了!顾——宜舟,拜拜。”顾琼琳没法跟人说清这事,索性一溜烟出了寝室。
  
  “顾琼琳!”徐宜舟闻言从床上扔了一个大抱枕过去。
  
  这顾琼琳,临走还不忘嘴上占人便宜。
  
  ……
  
  顾琼琳大学四年,除了第一年的学费拿的是母亲最后一笔存款外,后来三年的生活费和学费,都是自己赚来的。
  
  她赚钱的手段很多,刚开始时只是打些临时工,餐厅里端个盘子、泡个奶茶啥的,到了后来路子广了,就不再局限于这些时薪低的工作。
  
  大学四年的生活,虽然辛苦,不过她过得很丰富。她学了点舞蹈,和人组个小团体接点商业表演,因为身材高挑人漂亮,天生有些模特架式,她也接些平模的工作,诸如影楼、淘宝网店这类型,学校大大小小的晚会她也都参加过,有时表演,有时做主持,四年时间下来,她也混成了系里风云人物,虽说算不上呼风唤雨,但系里的人提到“顾琼琳”这三个字时,也都是半羡慕半嫉妒的口吻。
  
  就这么忙碌着,钱倒是不愁了,只不过她花起钱来也大手大脚,没什么节制,就一直没存下钱过。按顾琼琳的话说,就是钱这东西,花自己的就别手软,没了再赚,赚了就心安理得的花。
  
  就像今天,白天忙碌不歇,领了钱她该欢乐还是要欢乐一下。
  
  今天她在江滨给淘宝某个女装商城做模特街拍,拍店里刚到的一批新货。
  
  因为都是夏装新款,衣裙单薄得挡不住肆虐的江风,再加上变天关系,顾琼琳在江边被风吹得瑟瑟发抖,好容易硬撑到结束,她已经嘴唇发白,手脚发凉。
  
  街拍结束,她又回摄影棚补拍了几组室内照,结束工作时天已晚去,一天下来她只吃了个油腻无味的盒饭,没多久就消化精光,这会饿得慌。
  
  虽然她很瘦,但食量一向不小。
  
  等她赶到暮色酒吧时,已经晚上十点半了。
  
  酒吧不大的空间里,坐了好几桌人,大多都是年纪很轻的学生,徐宜舟正坐在靠窗的小舞台上唱歌,顶上彩色的旋转球灯灯光不断从她脸颊上转过,让她清秀的五官妩媚起来。
  
  “嗯,就点她刚刚唱过的那首歌。顺便点一杯薄荷青柠给她润嗓吧,记我帐上。”
  
  舞台右侧小隔间里坐着的男人并没去看服务生递来的点唱本,而是径直往点唱本里夹了一张钱。
  
  “萧嘉树,你对她有兴趣?”叶景深虽然在问话,眼神却一直盯着门口没挪动过。
  
  萧嘉树是叶景深大学好友,叶景深很少见他对女人上过心。
  
  “歌唱得不错。”萧嘉树对他的调侃不以为意,“倒是你,连着三天把我拉到这么偏僻的酒吧来,请我喝酒是假,我陪你等人才是真的吧!你看上谁了?”
  
  叶景深正要回答,忽然看到酒吧的门被人推开。
  
  门口挂的风铃晃动一下,声音被酒吧里的音乐淹没,一道高挑纤细的人影像从门缝里挤进来似的。
  
  他要等的人到了。
  
  昏暗迷离的灯光下,她就像是道拉长的影子,上身穿了件灰色的针织罩衫,里面是条深黑棉长裙,脖子上的纱巾裹了好几圈,将她削尖的下巴都埋了进去,整个人愈发削瘦起来。
  
  她一手拎着个大袋子,一手握着街边上小吃摊的山东杂粮饼,低了头吃得正欢。推门而进后她头也没抬,脚步却没犹豫,显然对酒吧极为熟悉,几步就走到吧台边上,寻了高椅坐上去,开始和土耳其藉的调酒师聊起天来。
  
  徐宜舟一曲唱罢,收到了客人送的饮品,正想去谢谢对方,忽然看到顾琼琳的身影,就歇了道谢的心,隔得远远的距离与顾琼琳扬扬手。
  
  顾琼琳冲她一眨眼睛,做了个“等你”的口型,才笑着转回头。
  
  视线转回原处之时,她身前的吧台上已放了一杯Mojito。
  
  薄荷青绿,柠檬嫩黄,大半杯的冰块让玻璃杯壁蒙上一层冰雾,叫那颜色像磨沙似的朦胧起来。
  
  顾琼琳看得猛然一哆嗦。
  
  她冷。
  
  “啊啾——”
  
  转头还没看清送她酒的人的模样,她就先朝对方连打了三个大喷嚏。
  
  叶景深皱了眉。
  
  洁白的纸递到顾琼琳眼前,她伸手接下。
  
  “谢谢。”她狠狠捏了下鼻子才抬头,一抬头就愣了,“怎么是你?”
  
  叶景深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几眼。
  
  苍白的嘴唇,被捏得发红的鼻头,她看上去十分可怜。
  
  “嗯,我来找你的。”叶景深拉开她身边的椅子坐下,顺手将她桌前的Mojito挪到自己身前,扬手又召来了调酒师,“给她一杯热红茶。”
  
  顾琼琳咬了一口杂粮饼,用食物的热度来温暖自己。
  
  “找我有事?该不会要让我扮演那位大小姐吧?”她含混不清地说着。
  
  “是。”叶景深直接进入主题。
  
  顾琼琳呆了下,她嘴里恰好咬了一大口饼,两边脸颊鼓起,叶景深心里关于这个女人凉薄冷漠的形象忽然被掀去,她变得可怜又可爱起来。
  
  “咳……”她猛烈咳起来——被饼呛到了。
  
  热茶还没送到,叶景深便拿起那杯Mojito递到她嘴边。
  
  顾琼琳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大口。
  
  冰冷的液体让她整个人一缩,心像被冻了似的冷着。
  
  再望向叶景深时,她眼眸有些通红,不知是咳得还是被冰到,又或者是委屈。
  
  嗯,那双眼眸,凉薄与冷漠散去之后,显出淡淡的委屈。
  
  这委屈来得毫无原因又突然,却让人不由自主心头微疼。
  
  “哦。这次要我扮她做什么?”
  
  然而,她出口的声音却很平静,毫无意外。
  
  “去她家呆着,直到我找到她。”
  
  “……”顾琼琳沉默起来。
  
  真是不知道,如果他知道她是谁,还会这么大方地邀请她回楚家么?
  
  想到这一点,顾琼琳忽然很想看他知道她身份时的表情,那一定十分有趣。
  
  于是,她笑了。
  
  “可以吗?我付你薪资。”叶景深觉得她笑得古怪,却又说不上来怪在哪里。
  
  “做她的替身吗?你出得起价钱,我就去。”顾琼琳没同他客气。
  
  “开价。”叶景深废话很少。
  
  顾琼琳伸了五个手指头。
  
  “五千?”叶景深问。
  
  顾琼琳点头,然后慢条斯理地开口:“五千……一天!”
  
  这生意要是谈成,嘿,不止她的助学贷款都能还清,后面毕业租房的钱都有了,搞不好还能小存一笔,想想她心情就愉悦起来。
  
  “三千。”叶景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和她砍价。
  
  “……”顾琼琳也没想到他会砍价,沉默了向秒才又开口,“三千,包吃住。”
  
  “成交。”叶景深朝她伸了手。
  
  顾琼琳盯着他伸来的手,那手修长白皙,指甲剪得干净齐整,她便很快地与他一握手。
  
  他的掌很暖,然而温热一触即失。
  
  叶景深却觉得自己握到一只冰爪,凉得彻骨。
  
  “你怎么找到我的?”顾琼琳已转回头,捧了热茶慢慢啜饮着。
  
  “上次见你在酒吧外面,我猜你是常客,来这里蹲点而已。”
  
  “等了几天了?”
  
  “三个晚上。”
  
  “真是辛苦你了。看来我比你那未婚妻好找。”顾琼琳揶揄他。
  
  “不是我未婚妻。”叶景深回答道,在接到她狐疑的眼神时又加了句,“未来……也许会是吧。”
  
  他自己也不确定。
  
  顾琼琳只是挑挑眉,没接话。
  
  他们是什么关系,对她来说,只是一则遥不可及的八卦而已。
  
  “什么时候开工?”她又问。
  
  “今晚吧。我接你去楚宅。”
  
  “今晚不行。”顾琼琳看了一眼仍在唱歌的徐宜舟,“我约了朋友。明天早上十点,你去新街口等我。”
  
  “明天?那就先不回楚宅,你和我去启润集团吧。”叶景深沉吟一下开口。
  
  “啊?”顾琼琳没明白。
  
  “启润集团,楚家的产业,明天有一场周例会,你要到场。”叶景深解释了几句,觉得自己跟她说这些她未必能懂,便又懒得解释下去,只安慰她,“我会陪你去,你不用紧张。”
  
  “哦。楚老板车祸,为防止底下人蠢蠢欲动,所以要楚大小姐出面,一来破除楚老板伤重的谣言,二来她以继承人的身份出现,稳定军心,是这意思吧?”
  
  虽然叶景深没多解释,然而他阻止不了顾琼琳的脑洞。
  
  紧张?她有什么可紧张的!
  
  顾琼琳才不紧张,她只觉得有趣。
  
  启润集团?!
  
  她母亲和楚新润离婚的时候,启润不过是个小企业,十六年时间,小企业转眼就成了上市集团了。
  
  “……”叶景深沉默起来。
  
  虽然她很聪明,猜得也很正确,但她一定不知道明天要面对怎样的场面,才会露出这样无谓的表情来。
   一、豪门恩怨篇 灰姑娘·战场   翌日早上八点半, 顾琼琳站到新街口的路牌下面等叶景深。
  
  隔着十字路口的红绿灯, 叶景深就已经看到顾琼琳正脑袋歪歪地站着。
  
  天气陡然升温, 她穿了吊带和牛仔短裤, 外面罩了件长开衫, 露出两条大长腿, 背上背着个双肩包, 脑后的短发发尾有些翘,很是青春俏丽的模样,只不过这会她正闭了眼, 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像是在站着睡觉。
  
  这样都能睡?!
  
  叶景深真是服了她了。
  
  “上车!”
  
  刹车的声音和低沉的男音叫醒了顾琼琳。
  
  昨晚和徐宜舟吃夜宵兼聊天一直闹到了凌晨三点,她来不及回宿舍就找了家网咖对付一宿, 早晨七点才回的宿舍, 她只来得及洗个澡化个妆就出了门。
  
  她没法不困。
  
  “昨晚做贼去了?”叶景深看着她那困倦的模样,口气不悦地说道。
  
  “怎么?怕我演不好你的小公主?”顾琼琳一边回答, 一边开了后车门坐上去, “你放心, 我可是个敬业的演员。”
  
  叶景深从后视镜里看到她靠在椅背上, 半低着头又是一副要睡的模样, 忍不住踩了几脚油门, 然后又重重踩了煞车。
  
  顾琼琳撞到了前面的座椅背,彻底醒了。
  
  这男人简直……顾琼琳怒瞪着后视镜里的叶景深。
  
  叶景深在她发作之前开了口。
  
  “演员?你还拍过戏?”
  
  车子又缓缓开动,这次平稳了许多。
  
  “算是吧。”她懒得和他计较, 便把脸转向了车窗外。
  
  其实她就去年的冬天当过一次群演而已, 那时候正好有个青春偶像剧剧组找了他们大学借图书馆作拍摄场地,顺便在校园内征集群众演员,作为图书馆的大背景。她好奇就去报了名,结果在图书馆里呆了一整天,最后领了五十块钱辛苦费和一盒快餐。
  
  仅管如此,她还是对演戏产生了极深厚的兴趣。
  
  “想出名么?”叶景深又扫了一眼后视镜,镜里的少女眼中有些灼烫的光芒。
  
  不是凉薄冷清,而是充满希望。
  
  这个少女,似乎有好多不同的面目,每一面都截然不同。
  
  “想……”顾琼琳把尾音拖长,“出名,当女主角,红遍全国,趁年轻赚够钱,下半辈子吃喝不愁!”
  
  她说着,忽然伏到他椅背上。
  
  “大哥,你们家财雄势大,有没什么门路给妹子我推荐推荐?”
  
  叶景深听着她装出来的老气横秋的声音,轻斥了一句:
  
  “虚荣!”
  
  顾琼琳挑挑眉,坐了回去,驳道:“是,我穷,我只能贪慕虚荣,你们有钱人不一样,你们都改贪慕清高了,对吧?”
  
  叶景深被她噎了下,刚想要接话,却又听到她淡漠的声音响起:“别说了,我仇富。”
  
  她神态又变回刚开始惫懒的模样。
  
  叶景深长这么大,就没被哪个女人这么对待过,她那一脸不想和他浪费唇舌的表情就像在质疑他的情商智商似的,叫他心堵。
  
  车里沉默起来,车窗外绿化带上的树木不断从眼前晃过,顾琼琳差点被催眠得再度睡着。
  
  车子又猛地停下。
  
  顾琼琳迷糊着望去,车子停的地方是S城最出名的奢侈品一条街。
  
  “下车!换装!”叶景深言简意赅,却发现顾琼琳还有些转不过弯来,只好着性子加了句,“你该不会想穿成这样去启润大厦吧?”
  
  言下之意就是——顾琼琳你不能更“LOSER”了。
  
  顾琼琳瞥了他一眼,打开车门下车。
  
  ……
  
  启润集团的前身是中型连锁商超,后来国外大商超引进国内,竞争激烈,大批中小商超倒闭,启润集团就在那个时候调整了整个战略,放弃原有模式,在叶氏佰华的大力支持之下,孤注一掷投入了大规模商业购物中心的建设。
  
  S城的第一个大型购物中启润广场,就出自启润集团之手。
  
  而启润大厦,就位于这广场正南方的一幢三十八层的高楼里。
  
  叶景深扶着顾琼琳出现在启润大厦的大门前时,顾琼琳已改头换面。
  
  她惫懒的神色一扫而空,眉宇里骄色仿佛与生俱来一般,就那么挺直腰板往车旁边一站,俨然一副千金小姐的模样,就是叶景深都没办法挑出错来。
  
  他不知道该夸她确实有演戏的天份,还是应该赞她天生贵气。
  
  “小顾,准备好了没有。”叶景深替她打开了巨大的玻璃门。
  
  “小顾?叶哥,我不是瑶琳吗?”顾琼琳含笑问他。
  
  叶景深明显一怔。
  
  顾琼琳的眼眸却直视着正前方——明亮宽敞的大堂,西装笔挺的工作人员……
  
  对于还未正式踏入社会的她来说,这一切像是场未知的挑战,让她充满斗志。
  
  从这一刻开始,她是楚瑶琳。
  
  叶景深很诧异,因为他没从她脸上看到紧张,相反,她眼里呈现某种兴奋的眸色,让她整个人像只小孔雀似的熠熠生辉。
  
  “阿琳,你跟着我就行了,不用说什么做什么的。你以前并没有来过这里,也没有插手过任何与启润有关的事,这次只是来安定军心的,所以不需要你做些什么。”叶景深的手拔过她耳边的发,声音与笑容都如同月光般温柔。
  
  他这声“阿琳”,像在叫她。
  
  在家的时候,母亲也这么叫她的。
  
  顾琼琳心里某根弦被忽然拔动,旧事涌来。
  
  可他的眼眸里,看到的人并不是她。
  
  “我还不知道,你到底和楚家,和楚瑶……不……和我是什么关系?”她很快平复了下去,跟着他的脚步朝前走着,脸上保持着甜美温和的笑,回应着四周扫来的各色目光。
  
  “叶家,是启润的第二大股东,和楚家是世交。至于我和你的关系,等应付完了今天这场会议,再说给你听。”
  
  “OK!”顾琼琳点头表示自己已明了。
  
  大堂的前台小姐迎了过来,结束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她将他们迎进了高管专用电梯,并替他们按好了楼层,这才笑着退出了电梯。
  
  由楚新润亲自主持的周例会地点在三十三层的大会议室里。
  
  三十三楼的秘书小姐在他们踏出电梯时便迎上来,笑容满面地领着他们朝会议室走去。
  
  顾琼琳不知道自己穿了几重门,又接受了多少的注目,才走了朱红色的会议室大门前。
  
  那些被掩盖的紧张一点一点地浮上心头,她手心里攥了一把汗,还得保持着镇定。
  
  其实与其说她在紧张,不如说……她每一步都像踏在云絮之上,显得那么不真实。
  
  在她21周岁的生日之前,她压根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走到这里。
  
  大门敞开着,偌大的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讨论的声音传来,似乎正在高声讨论着什么,秘书在会议室的门上敲了两下。
  
  “叶总和楚小姐来了。”
  
  清脆的提示打断了会议室里的讨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世界像突然沉寂了似的。
  
  那些目光,充满探究、好奇,有些还带着不怀好意的揣测与轻视……
  
  顾琼琳觉得自己的笑有点僵硬起来。
  
  也许,她并没有自己所想像得那样冷静坚强。
  
  一只手伸来,重重按在了她的背上。
  
  隔着薄薄的衣料,那只手掌上的热度熨贴入心,坚定有力地支撑起她摇摇欲坠的自信。
  
  现在知道怕了?
  
  想到这一点,叶景深看着她那模样,心里不知怎地一乐。
  
  “别怕,有我!”他目不斜视,嘴皮子只是轻轻一动,传出只有顾琼琳才听得到的声音。
  
  顾琼琳侧眼望去,叶景深嘴边已经挂上玩味的浅笑,眼里是张扬的光芒,像个无所顾忌的富二代,在这形形□□的目光中游刃有余。
  
  她深呼吸一口,朝前走去。
  
  “你们继续开会吧,阿琳只是代表楚主/席来听听,顺便学习一下,以便以后融入公司。”叶景深一边随意说着,一边带着顾琼琳坐到了会议桌左首位上。
  
  早已有人在叶景深的位置旁边加了一张椅子。而会议桌正中的位置空着,那是属于楚新润的。
  
  虽然楚新润不在,但整场会议还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只是主持会议的人改成了目前启润的执行总裁。
  
  秘书递给顾琼琳和叶景深一大叠的资料,都是今天会议上要讨论的内容。
  
  叶景深只是大股东身份,平常不参与公司运作和管理,因此拿着这份文件只是随手翻了翻,顾琼琳则看着那满眼蚂蚁似的黑色字体和一大堆的数字开始发晕……
  
  耳边叨叨叨地传来参会每个人的发言,就跟和尚念经似的,顾琼琳本来就有些困,这会坐下来除了一开始跟众人打个招呼之外,便没她什么事,时间一久就更犯起困来。
  
  她正有些昏昏欲睡,忽然间一个尖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堂侄女,这份财务预算有什么问题吗?我看你翻了很久了,如果有什么问题,不妨提出来我们讨论一下,毕竟我们公司上上下下各部门都等着这份预算过审,下个月的费用支出定下来才好制定月度计划。”
  
  叶景深闻言比顾琼琳更早皱了眉头。
  
  堂侄女?那是什么辈份?
  
  顾琼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一、豪门恩怨篇 灰姑娘·发飙   “你的大堂叔楚新雄, 目前负责公司的财务预算。”他在顾琼琳耳边一声细语。
  
  顾琼琳还在纠结这一声“堂侄女”是不是在叫她, 且这“堂侄女”到底是怎么个辈份, 就听到叶景深递来的话。
  
  堂叔楚新雄……她好像有那么一点印象。
  
  当年她母亲身体不好, 又怀了双胞胎, 生下她和楚瑶琳之后元气大伤, 无法再受孕, 因此惹来了婆婆,也就是她和楚瑶琳的祖母极大不满,那时候她这位霸道的祖母就曾经动过过继男孩的方式来继承所谓楚家香火的心思, 而这个堂叔楚新雄当时就是极力建议这一方式的人,因为他有三个儿子!
  
  “堂叔叔,阿琳这不是才刚进公司, 哪懂这些, 堂叔叔在公司资历这么深,一定知道得多, 还望堂叔叔教教阿琳, 可以给阿琳解释一下吗?”顾琼琳在叶景深开口帮她说话前就打断了他。
  
  她笑得很甜, 像个不解世事的小女孩。
  
  这乖巧又讨好的态度给了楚新雄很大的面子, 他满意地一笑, 自觉自己这下马威给得不错。
  
  一个初来乍到的小丫头, 想要插足公司的事务,也得掂量一下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就算她爹楚新润死了, 也还轮不到她作主。
  
  他这么想着, 嘴里却开始解释起这份财务预算的计划来。
  
  足足卖弄了二十五分钟,他才算讲完这份计划。
  
  顾琼琳看上去听得相当仔细。
  
  “堂侄女,懂了吗?”他端起茶,慢慢啜饮着,拿出长辈教育晚辈的姿态来。
  
  顾琼琳又是甜甜一笑,道:“不太懂,麻烦堂叔叔再给阿琳解释一遍。”
  
  楚新雄脸色一僵,对上了顾琼琳有些懵懂的眼神,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拒绝她,便按捺下性子,又解说一遍,这次只用了十五分钟。
  
  他说得口干舌燥了。
  
  “堂叔叔,第二大点我还不太明白,还有这个产品成本、营销支出,是根据什么来算的呢,你能更详细解释一下吗?”顾琼琳仍旧甜笑着问他。
  
  叶景深的笑,已经藏到了眼睛里。
  
  他大概明白她要做些什么,只准备等楚新雄发怒时自己站出来说话。
  
  楚新雄果然怒了。
  
  “这么简单的东西,讲了两遍你还没懂?启润要是交到你的手里,那岂不是等着破产?我真是不懂你爸的想法,怎么会要一个女人来插手公司事务,就算他快死了,也……”
  
  他雷鸣般的声音没结束,忽然间一样东西飞了过来。
  
  顾琼琳手里的那份财务预算报告,被她重重砸到了他面前的桌上。
  
  “啪”一声脆响,将会议室里的人吓了一跳。
  
  就连叶景深都忍不住心头一紧。
  
  她要干什么?
  
  “我要是什么都懂,那楚氏还请你回来干什么?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这份财务预算写得艰涩难懂,解释得不清不楚,麻烦你重新写一份简!洁!明!了!的报告来,至于公司运作……这么大间公司,少你一份预算难道就垮了不成!”
  
  顾琼琳的话,冷得像刀子,纵然脸上还带着笑,但那其中的嘲弄却不加掩饰。
  
  “还有,堂叔叔您老糊涂了吧,我父亲只是出了点小意外,你却说他要死了,你怎么这么了解?且别说他现在人还好好活着,就算日后他退下去了,他一生心血不交给他的亲生女儿,难道要交到您手上吗?”
  
  所有人都听呆了。
  
  一时间,无人开口。
  
  宽敞明亮的大会议室里,坐着的人都是平时人精一样的启润集团高层管理人员,此时竟然无人吭声,也不知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还是被顾琼琳的怒气给吓到。
  
  楚新润车祸,伤势未明,就算是楚家的亲戚都没人见过他,而她这番话,毫无疑问将楚新雄置到了一个让人极其怀疑的位置。既然没人见过他,楚新雄又怎么知道他快死了?
  
  叶景深转头望去,离权利之位仅一椅之隔的地方,顾琼琳笑容未失,抿起的唇瓣间是条优美的弧度,展眉舒目,大而亮的眼睛里是无所顾忌的张狂。
  
  此刻的她,像极了一个人。
  
  不是楚瑶琳,而是启润集团的最高决策人——楚新润。
  
  整个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就连刁难顾琼琳的楚新雄一时之间也没反应过来。
  
  两秒之后,楚新雄总算回神。
  
  “砰——”
  
  他怒极,拍案而起。
  
  “楚新润就是这么教女儿的吗?目无尊长!长幼不分!这里不是楚家,这里是启润,就算你是楚新润的女儿,也不容许你在这里放肆……”楚新雄气红了眼,音调高了起来,不住地拍着桌子,他这些年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在启润霸道惯了,再加上总想着哪天能坐上楚新润的位置,目空一切,这会竟被他眼里的晚辈毫不留情一顿斥责和怀疑,这口气他不能忍。
  
  只是他的怒火还没发完,忽然又被打断。
  
  叶景深将手边装水的青瓷杯重重搁到了桌上,发出了清脆声音。
  
  “闹够了吗?”他微眯了眼睛,沉声开口。
  
  顾琼琳眼睛余光瞄去,他眼里喜怒不明,脸上没有笑,显得有些阴沉,右手食指正在桌面之上漫不经心地画着小圈。
  
  他那模样,阴晴不定,让人捉摸不透。
  
  “叶世侄……这是我楚家的家事,你不要插手。”楚新雄仍旧强硬着,但态度却有些软下。他忘记了,这个黄毛丫头背后的靠山,不止楚新润,还有一个叶景深。
  
  叶景深虽然在启润只是二股东,但启润对叶家来说,也不过是叶景深为了讨楚瑶琳一笑而下的一点小本钱,若是没有当年叶家的入股,启润根本撑不过当年日趋激烈的市场竞争且顺利转型。
  
  因此对于楚家来说,叶景深可不仅仅只是股东,他还是楚家的恩人,甚至极有可能是楚家的女婿。
  
  这个人,惹不起。
  
  “呵……家事?启润几时成了你一家之物了?你当股东们都不存在吗?”叶景深眼皮一抬,有些不善得盯了盯楚新雄。
  
  “我说的是……”楚新雄头皮一紧,想要解释。
  
  “我们刚才在讨论的,都是启润的事,什么时候讨论过你们家的家事?既然没有,那就不是家事。”叶景深紧紧盯着楚新雄,口气有些不耐烦起来。
  
  他说完话,总算将视线从楚新雄身上转开。
  
  “阿琳,楚叔叔毕竟是你的堂叔,下次别再这么任性了。”他对着顾琼琳轻描淡写地说道。虽都是斥责,但那截然不同的语气和态度,就像一个是自己人,一个是外人那样简单直接。
  
  他说着,伸过手来将顾琼琳脸颊的发勾到耳后,两个人坐得近,近到顾琼琳盯着他看时,能清楚地看到他瞳孔里印出的人影。
  
  是她,但又不是她。
  
  今天她是楚瑶琳,理所当然就被他划入羽翼之下。
  
  哪怕是错了,他也不愿意看到她被人为难。
  
  顾琼琳笑容大了些。
  
  有些甜,也有些被人妥善保护后天真的嚣张。
  
  她想,她大概是有些羡慕楚瑶琳的。
  
  有个男人,愿意这样护着她,给她爪牙让她随意撕扯,再大的烂摊子也有人在后面收拾着……
  
  这大概是很多女人都梦寐以求的爱情吧?
  
  而她顾琼琳也有爪牙,虽然短了点钝了点,然而……属于她自己。
  
  其实,也没什么好羡慕的。
  
  “你……你们……哼!”楚新雄看着他们肆无忌惮地秀恩爱,完全不把他放在眼中,气得又抓起那份报告重重甩在桌子,然后转了身踢开椅子,大步离开。
  
  短暂的闹剧结束,启润的执行总裁捏了把冷汗,在叶景深的眼神下开了口,继续主持起会议。
  接下的会议,所有人都老老实实讨论,再没顾琼琳什么事。
  
  这场漫长的会议,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才结束。
  
  顾琼琳只差没把头给磕到桌子上。
  
  她坐着睡着了。 一、豪门恩怨篇 灰姑娘·失策   好容易熬到会议结束, 见她有些疲倦, 叶景深便将她带到了旁边的休息室里。
  
  休息室不大, 却一应俱全, 顾琼琳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蹬掉了高跟鞋, 蜷缩着坐到沙发上。
  
  “你和楚家真的没有关系?”叶景深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 盯着她问道。
  
  她发飙时的神态,比楚瑶琳还像楚新润。
  
  顾琼琳正捧着热水小口抿着,闻言抬了下眼皮子, 含着水混浊不清地开口:“其实我和你的小公‘举’是失散多年的孪生姐妹,我是回来争家产的!”
  
  叶景深看着她藏在热水雾气后的脸庞,她的眼眸被雾气氲染得模糊清楚, 让人看不出真假。
  
  “是吗?那她一定很开心。”他不以为意地回答, “她一直都不想继承启润。如果你是她姐妹,我想她很欢迎你来替她扛下这担子。”
  
  “你不担心家产被我抢走吗?”顾琼琳把唇边的杯子往下放了些, 眉眼终于清晰起来。
  
  “不担心, 她有我就够了。”
  
  顾琼琳沉默了两秒。
  
  有钱人, 就是任性!
  
  “说得跟真的似的。就算我是楚家千金, 我也不稀罕。”她嘲弄地笑了。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你居然不想要?”叶景深也笑了, 他觉得她有些孩子气。
  
  “志不在此。”顾琼琳冲他一抬下巴。
  
  叶景深忽然想起之前她说过的“梦想”——大明星,演戏,出名……
  
  虚荣的梦想!
  
  “我还没说你, 你知道你今天替她惹了什么麻烦吗?我只是让你假扮她, 可没让你替她树敌。”叶景深扯开了话题,脸色阴晴不定起来。
  
  “树敌?麻烦?”顾琼琳又低下头去喝水,“你说楚家只有这一个女儿,身边豺狼虎豹环伺。就算我没发飙,难道那些觊觎者会少一个两个?别天真了,她既然是楚家的女儿,就注定面对这样的局面,你们护得了她一时,护得了一世么?”
  
  永远长不大,那只是童话。
  
  就像针没扎到肉,永远不知道疼。
  
  “这与你无关,你做好你的本份就行了。”叶景深声音猛地一沉,眉间有些愠怒。
  
  她竟然说他天真……
  
  “哦。”顾琼琳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没再和他多说什么。
  
  休息室一阵难耐的沉默。
  
  她蜷缩着坐在沙发里,头几乎要埋到曲起的膝盖中,头发遮了脸庞,看着有些可怜。
  
  叶景深觉得自己说话有些重,其实她并没有恶意。
  
  “你生气了?”他试探地开口。
  
  顾琼琳抬头,只说了一个字:“饿!”
  
  她那眼神像在问他——“说好的管饭呢?哪里去了?”
  
  这嗷嗷待哺的模样,让叶景深无语。
  
  顾琼琳已经饿到胃疼。她早饭没吃,午饭又被会议耽搁了,这会胃开始抽畜,身上一阵阵发冷,免强和他说了几句话,已经没有多余力气了。
  
  叶景深这才注意到她已经用装了热水的杯子捂着胃部好久了。
  
  他没多说什么,转身出去吩咐秘书叫餐。顾琼琳胃疼,不适合再出去外面吃饭。
  
  等顾琼琳看到秘书拿进来的餐,脸上的表情一僵。
  
  叶景深让人给顾琼琳买的是粥,很贵的、某酒店的——皮蛋瘦肉粥。
  
  可再贵,它在顾琼琳眼里也还是碗粥!她讨厌粥,因为吃不饱,还动不动就让她跑厕所。
  
  “胃疼,吃点粥好消化。”叶景深接收顾琼琳递来的嫌弃眼神,不自觉得解释。
  
  顾琼琳压根没理他,她早就一屁股坐到桌边,拿了勺吃起来。
  
  嫌弃归嫌弃,但人在饿的时候,吃什么都是香的,她喝的很香甜。
  
  叶景深瞅着瞅着肚子也饿起来,便坐到她对面。
  
  粥有两份,他拆了另一份,勺子才落进粥里,顾琼琳就猛得抬头看他。
  
  她碗里的粥只剩三分之一,可她离饱还有一大段距离。
  
  叶景深那勺子粥怎样都送不进嘴里去,过了半晌,他把自己桌前的粥推到她面前。
  
  这辈子,还没哪个人可以让他觉得自己抠门过。然而她什么都没说,就让他觉得自己虐待了她……
  
  “谢谢。”顾琼琳道谢,又埋头喝粥。
  
  叶景深回头想再叫秘书送点吃的来,可一想到再叫来的餐,都不是她桌前的那份粥,他就没了胃口。
  
  不就是一碗粥,怎么就变得无可替代起来?
  
  叶景深忽然间不耐烦了。
  
  ……
  
  喝完粥,叶景深准备送她回楚宅。
  
  顾琼琳从桌前站起,脸色仍旧不好。
  
  “要去医院吗?”他见她嘴唇失色,手依旧压在胃上,便问她。
  
  她摇头,道:“老毛病,一会药店买点药吃吃就行了。”
  
  说着,她迈开步子出了休息室。
  
  叶景深跟在她身后,见她一出去便强撑着挺直腰背,脸上再度出现甜美的笑,丝毫不见刚才休息室里虚弱的模样,心里那滋味说不上来的奇怪。
  
  取了车,他先送她到最近的药店买了药,才送她回楚宅。
  
  顾琼琳喝了粥,吃了药,胃里有些暖,疼痛稍减,困倦便加倍涌来,还没等叶景深把车开出多远,就睡着了。
  
  没过多久,有人摇了摇她的肩。
  
  “到了?”顾琼琳迷迷糊糊地醒来。
  
  “嗯。”叶景深凑近她,替她松开安全带,“不过不是楚宅,是我家。”
  
  顾琼琳疑惑地打量四周,这里的确不是楚宅,而是某个高档社区的地下车库。
  
  “你身体不舒服,楚宅又太远,今晚先在我家休息一晚,明天再送你过去。”叶景深解答她的疑惑。
  
  他无法解释自己的决定,几乎就在看到她睡梦里仍旧紧皱的眉头时,他改了主意,把她接到了自己现在住的公寓里。他的公寓离启润集团很近,可以让她马上休息。
  
  顾琼琳对此倒没什么异议,跟着叶景深上了楼。
  
  他家在二十八楼,一楼一户。出了电梯,就是他家。
  
  顾琼琳在玄关前脱了鞋,赤脚站在门口,等他拿拖鞋。
  
  叶景深翻了翻鞋柜,只翻到一双女式拖鞋,鞋面上是只大兔子,充满了少女风,属于楚瑶琳。
  
  除此之外,他家只有男式拖鞋。除了楚瑶琳,他不招待任何女人。
  
  顾琼琳是个例外。
  
  “我打赤脚,你介意吗?”顾琼琳不想穿那双鞋。
  
  这房子铺了上好的柚木地板,她光着脚踩上去,能感觉上木头上的细腻的纹路,那触感十分舒服,这让她更不想穿鞋了。
  
  叶景深下意识地看了眼她的脚,白净纤瘦的脚被木色衬得很动人。
  
  “随便你。”他抛下一句话便进了屋。
  
  顾琼琳跟着进屋,他的公寓很大,装修简洁明快,收拾得也干净,看着很舒适。
  
  “你坐一会。要喝什么自己去厨房拿,我去换身衣服。”他也不招呼她,把她扔在客厅就回了房。
  
  二十分钟后,他简单洗好澡,换了衣服出来,就看到顾琼琳正盘膝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摊放在膝上的一本杂志。
  
  “楚小姐……常来你这住吧。”顾琼琳听到响动,便丢了手里的书转头问他。
  
  沐浴后的叶景深,头发服帖地散着,脸上还有被热水熏染过的红晕,没有白天时高高在上的气势,英俊的脸庞亲切家居起来,叫人移不开眼。
  
  “算是吧。以前时不时会来住上几天。”叶景深回答她。
  
  顾琼琳已经将视线挪到了别的地方,叶景深顺着望去,发现她在看的是客厅旁一间敞着门的房间。那屋子的装修很女性化,显然是属于女人的卧室。
  
  “那是给她留的房间。”叶景深走过去,一把关上了房门。
  
  “哦!”顾琼琳的尾音像一根长长的波浪线。
  
  “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他说道。
  
  “我想的是哪种关系?”顾琼琳反问。
  
  叶景深一噎。她眼神跟狐狸一样,饶有兴致地盯着他,像在等待下文。
  
  “没有关系。她只是……在楚家呆烦了,偶尔想换换环境,就会找借口来这里住住。”叶景深不知道为什么要和她解释这些。
  
  他和楚瑶琳一起长大,小时候常常同吃同玩,感情很深,长大以后楚瑶琳嫌楚家约束太多,便要求他在这里装修一个属于她的房间,她想逃避的时候就可以过来住住。
  
  她叫他“叶哥”,真的就只是把他当成哥,是他想要留下她的天真和温柔。
  
  “你喜欢她?”顾琼琳想起自己被他掳上车的时候,他说过的话——“你是有多讨厌和我订婚,连头发都给剪了……不想订婚,就算了吧,不勉强了。”
  
  “问够了没有?”叶景深把脸一沉,这女人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楚瑶琳这次离家出走的原因,正是因为她父亲想逼她和他订婚,又要她进启润工作。
  
  她不爱他。
  
  “我只是要弄清楚,如果你和楚小姐在一起,那我在这里呆一晚上岂不是容易让人误会。你也说楚小姐时不时会过来,万一她要是给你个意外惊喜,半夜来找你看到我在这呆着,那误会不是大了……”
  
  “她不会过来的……”
  
  叶景深截断她的脑补,只是话没说完,门铃忽然响起。
  
  两个人都是一怔。
  
  “莫非,是她?”顾琼琳收了笑,正色看他。
  
  叶景深也有些狐疑。
  
  除了楚瑶琳,的确很少有人会直接上门找他。
  
  “我替你看看去。”顾琼琳从沙发上跳下,难得主动地跑向大门。
  
  “喂,不要!”叶景深回过神去抓她,已经来不及。
  
  要真是楚瑶琳来了,见到她,那绝对是要误会的。
  
  当下他也顾不上许多,跟着顾琼琳冲到门口。
  
  她的手已经按上门把,像是要开门的模样。
  
  “不要开门。”他一个箭步冲到她身前,手猛地按在她手上。
  
  顾琼琳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收了手转身。
  
  叶景深却仍旧紧紧抓着她的手,因为惯性的关系,他又向前逼进了一小步。
  
  猝不及防之间,顾琼琳被他压在了门上。
  
  两人同时失语。
   一、豪门恩怨篇 灰姑娘·回忆   叶景深却仍旧紧紧抓着她的手, 因为惯性的关系, 他又向前逼进了一小步。
  
  猝不及防之间, 顾琼琳被他压在了门上。
  
  两人同时失语。
  
  有句老话, 叫“作茧自缚”, 形容的大概就是她这样的人。
  
  顾琼琳有些后悔和他开这个小小的玩笑。
  
  她转了转手腕, 却发现他仍旧抓得死紧, 她根本抽不出来。
  
  他微倾了身体,另一手撑在她耳旁的门上,正低头看她。
  
  两个人之间仅一拳之隔, 他身上清爽的香气和着他的鼻息,拂面而来。
  
  顾琼琳咬了唇不让自己被干扰。
  
  门铃还在响着。
  
  他眼神急怒,并不说话, 只是冷着脸侧头看了旁边墙上装着的可视门铃。
  
  门口站的是个男人。
  
  他一把把顾琼琳拉到身边, 重重开了门。
  
  “您的外卖,一共一百一十七元, 谢谢。”门口的男人很热情地开口, 并递上了两盒外卖。
  
  下午的两碗粥喂不饱她, 趁着叶景深回房洗澡的时间, 顾琼琳打电话订了外卖。
  
  叶景深冷冷盯了顾琼琳一眼, 甩开了她的手, 转身朝屋里走去。
  
  “喂,等等。”顾琼琳马上拉住了他的衣角,“付钱。”
  
  叶景深深呼吸着。
  
  顾琼琳看着他起起伏伏的胸膛, 仍旧没放手。她背包扔在叶景深车里, 一直拎在手里的是早上叶景深才带她去买的G字头奢侈包,里面空空如也。
  
  “那个……你们谁来付下款?”外卖的小哥见着两人僵持的模样,生怕收不到钱,小心翼翼开口。
  
  “等着。”叶景深没回头,只是拔开了她的爪子,丢下一句话回了屋。
  
  付好款,顾琼琳满足地蹲到客厅茶几前,一边打开外卖,一边低声哼着曲。
  
  叶景深的怒火被她彻底无视,心塞非常。
  
  顾琼琳叫的是两份十寸大的薄底披萨,再加上一对烤翅和两杯冰可乐,她是算上了叶景深的份。
  
  披萨底很脆,被她咬出“咔嚓”的声音来,落到叶景深耳中十分刺耳,他听得饿了。
  
  下午的粥给了顾琼琳,他没吃饭,这会被那声音和香气给勾得不行,又拉不下脸,便跑去厨房转了一圈,冰箱只有冷饮,他不在家里开伙,冰箱和灶台都是摆设;零食柜也是空的,他几乎不吃零食……
  
  他憋了气坐到沙发上,拿遥控打开电视,转到新闻节目,声音开得震天,奈何顾琼琳那啃披萨的声音仍旧像虫蚁之音似的传入耳中。
  
  顾琼琳解决了八分之一片披萨,才拿起第二片,眼角余光瞄见叶景深盯着电视的眼神像看着仇人一样,忍不住笑了。
  
  “喂,叶大少,来用点膳?”她一手拈着披萨,另一手托在下面,小心翼翼地送过去。
  
  叶景深端着架子,没理她。
  
  “别生气啦,我不对,不该和你开这种玩笑。你大人有大量,吃了我这披萨,原谅我可好?”顾琼琳蹲在沙发前,仰了头,抬头将披萨送到他眼前。
  
  叶景深这架子端不住了,他低头就看到她歉意的眼,仰起的脸上满满的诚意,他心头那火气来得快散得也快,便直起身子,一手接走披萨,另一手却在她头上一揉。
  
  “下次别玩了。”
  
  话音才落,他自己忽然愣住。
  
  这个动作……他只对楚瑶琳做过。
  
  顾琼琳没想那么多,不过她可不太喜欢这样的动作,那让她觉得自己像只宠物。
  
  “哦。”淡淡应了一声,她坐回沙发上,又递了杯可乐给他。
  
  纸杯上挂满冰出的水珠,入了手冻得很,叶景深回神,看着顾琼琳不作声。
  
  她仍旧吃得欢快。
  
  “不和我说说你和楚小姐之间的事?”她说着,捏起了一根烤翅,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别误会,我只是想了解个大概,免得露馅,你要是不想提就算了。”
  
  “和阿琳认识的时候,我八岁,她五岁。”叶景深放下了捏着披萨的手,看着她的脸,记忆里浮起的却是另一个人。
  
  坐在他旁边的顾琼琳却忽然缓缓收了笑容。
  
  五岁么……那不正是她离开楚家的那年。
  
  叶景深陷入回忆。
  
  那一天,他印象太深了。
  
  回忆如同一幅缓缓展开的画轴,时光被带回到儿时的光阴。
  
  这世上女人万千,他却愿意独宠一人,大概都是因为那一年的相遇。
  
  她救了他。
  
  而后十六年,他愿意陪她成长,守她天真,就如儿时他曾牵她的手,一步一步跑过那条溪流,最后躲进她的城堡,关上门,挡去这世上阴霾,于这尘嚣之中寻到片刻安宁。
  
  那一年,父母带着八岁的他去了楚宅所在的别墅区看一幢别墅。
  
  年幼爱闹的他不愿意听大人间的对话,跑出了他们的视线范围,在这别墅区后的森林里,自得其乐的冒起险来。
  
  大概所有的孩子心里头都藏着个童话,那个时候,他也曾是个中二少年,幻想过超越宇宙的力量和媲美苍穹的身份。静谧的森林、潺潺的溪流,大人眼中秀丽的风景,在他的眼里,像漫画里或者故事里某个似曾相识的场景。
  
  森林的树梢间偶尔会有松鼠跃过,他追着松鼠跑到了陌生的别墅旁边。
  
  现在回忆起来,那幢别墅就像黑暗大BOSS的城堡,BOSS在院子里养了一条大狗,看到了陌生的他,便狂吠着冲来。那院子的栅栏门没有关牢,这狗便冲出院,追着他狂跑。
  
  八岁的叶景深夺路而逃。
  
  那只狗比他人还高大,狗吠声震耳,咧着嘴,涎水从牙间流下,像只可怕的巨兽。
  
  他差一点就被扑倒。
  
  惊魂的瞬间,有个人朝那只狗砸了个东西——一根彩虹大棒棒糖。
  
  大约因为是食物的关系,大狗被吸去了注意力。
  
  有只小小的手从一棵树后伸来,拉了他就跑。
  
  “快跑。”清脆的声音动听如天籁。
  
  他被那只手的主人牵着狂跑起来。
  
  那是个小女孩,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眸,散下的长发,别在额角的发夹,她笑得像个精灵。
  
  即使过了十六年,叶景深都还记得那一幕,似乎只要给她弓箭,她就会长成一个优秀的猎手,矫健而勇敢。
  
  像童话似的情节。
  
  她牵着他踩着水踏过溪流,跑向溪那边的大树,树上建着个小木屋。她带着他从树后的楼梯跑上去,躲进了木屋。
  
  狗在树下狂吠着,他和她气喘吁吁却相视而笑。
  
  八岁的他和五岁的“楚瑶琳”。
  
  木色的光线里,他看清楚了她,这一看,就是十六年。
  
  ……
  
  “喂,喂?”叶景深故事说到一半,发现顾琼琳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难道他讲的故事真的这么无聊,竟然将她催眠到睡着?!
  
  叶景深叫不醒她,有些无奈。
  
  她睡得很沉,眼眸闭去,凉薄淡漠的眼神被掩盖,脸庞和楚瑶琳一模一样,然而他却轻而易举地从她的脸庞上看出和楚瑶琳截然不同的地方来。
  
  比如削尖的下巴,比如有些飞扬的眉……
  
  其实这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她不是楚瑶琳。
  
  ……
  
  顾琼琳并没睡着,她只是突然间就失去了听他说他们之间青梅竹马故事的兴致。
  
  因为,他说的故事,对她而言,印象同样的深。
  
  牵手跑过的溪流,树上的木屋,甚至还有一件……他赠予的礼物。
  
  十六年前的回忆,清清楚楚,未曾因为岁月流逝而褪色一分一毫。
  
  树上的木屋,是楚新润送给她和楚瑶琳的五岁生日礼物,就像动画片里演的那样,建在大树树杆之上。她甚至还记得自己曾经和他们一起,拿着刷子将这木屋一起刷成绿色,然后与楚瑶琳躲在小屋里,说这是她们的秘密城堡……
  
  这世间的事,巧合得不可思议。
  
  昔年和她躲在木屋里,信誓旦旦说要保护她的少年,已经长成男人,可他的记忆里却没有她。
  
  原来……他们早已相识。他记了她十六年,却因此爱上了另一个女人。
  
  救他的人,不是楚瑶琳,而是她顾琼琳。
   一、豪门恩怨篇 灰姑娘·揭穿   顾琼琳最后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 天已透亮。
  
  阳光从客厅的落地窗透进来, 陌生的屋子显得格外不真实起来。
  
  身上被人盖了张毯子, 她就那么蜷缩在沙发上睡了一夜, 睡眠质量还不错。
  
  昨晚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相, 然而这真相并不能带给她一丝一毫的惊喜, 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顾琼琳可没蠢得以为, 十六年前的一个相逢,可以比得过他和楚瑶琳十六年的感情。
  
  再说,他记不记得她, 都无法改变她的人生。如今的他们,只是陌生人。
  
  她不是他记忆里的人,他也只是她生命里的过客, 没有所谓真相, 有的,只不过是他们各自相信的过去。
  
  天明时分, 一切都抛诸脑后。
  
  叶景深打开房门出来时, 就看到顾琼琳站在客厅角落的饮水机旁, 捧着一大杯水正微仰了头喝着, 她耳边的头发有些湿, 粘在脸颊上, 显然刚刚洗过脸。
  
  她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睡了一夜,她衣服上竟然没有什么皱褶,他想起昨晚她歪在沙发上睡着时的样子, 雷打不动的老实, 就连他摇她肩膀想推醒她,都没让她翻个身。
  
  “早。”顾琼琳见到他,与他打了招呼。
  
  “本来想让你睡客房,不过你昨晚睡太沉,我叫不醒你,只好让你在沙发上将就一晚了。”叶景深解释着。
  
  “不将就。你家的沙发比我家的床还舒服,我睡得很好。”顾琼琳耸耸肩,又接了满满一杯水。
  
  她喝水的速度很慢,似乎每一口都在舌尖细细品尝。不过一杯再普通不过的白水,叶景深却有种甘甜的错觉,他忍不住上前给自己也倒了杯水。
  
  入口,真有些甜。
  
  ……
  
  从叶景深家里出来,已经早上九点。
  
  这次叶景深学乖了,没等顾琼琳开口就直接带她去吃早餐。
  
  他挑了家老字号酒楼喝早茶,点满一桌茶点,配了壶上好菊普,总算如愿以偿地在她脸上看到了满意的目光。
  
  不得不说,和顾琼琳一起吃东西,是件很享受的事。她吃东西的模样极具感染力,不疾不徐,任何东西到了她口中都像是“舌尖上的诱惑”,叶景深被她诱惑得胃口大开。
  
  “不负美食不负卿哪!”顾琼琳吃得满意,眯了眼发出一声感慨,手一伸,很快速地以茶代酒与叶景深手里的茶杯碰了碰。
  
  叶景深失笑。
  
  一顿饭吃了一个小时,顾琼琳才再度坐上叶景深的车,朝着楚家大宅出发。
  
  九点是交通拥堵期,到处都塞,顾琼琳趁着叶景深被堵在红绿灯前动弹不得之机,抱了之前落在他车上的小背包,掏出里面的化妆品来,旁若无人地化起妆。
  
  她化妆的动作娴熟无比,很快地,脂粉掩去素淡的容颜,胭脂染红双颊,眉眼都明亮起来,一张脸庞转眼间明艳了数分。
  
  漂亮是漂亮了,却反而不如清晨时分素面朝天的她生动。
  
  后面的车传来催促喇叭声,叶景深回神,视线从她脸上挪开,脚一踩油门,车子窜了出去,拐入进山的路,后面再没有十字路口与红绿灯,一路顺畅无比。
  
  顾琼琳无法再继续化妆。
  
  楚家大宅在森林公园的水天一墅别墅区南面,上一次顾琼琳来的时候,醉倒在叶景深的车上,后来离开时天色已晚,她没有机会欣赏到这里风景,这回天气晴朗,光线很好,她看得清清楚楚。
  
  果然是富豪聚集地,依山傍水,风景秀丽,这里美得就像从来不曾在她生命里出现过似的。
  
  她一点都想不起这里的景色。
  
  全然陌生。
  
  “那是高尔夫球场。”叶景深见她饶有兴致地望着外面,便开口当起解说员,“再过去一点,有个健身会馆,里面有网球场和游泳池。”
  
  顾琼琳没有给他反应,只是静静望着,
  
  车子又往前开了一段,顾琼琳终于看到他口中所说的会馆,久违的熟悉感忽然涌进脑海,她忍不住摇下车窗,将头探了出去。
  
  “小心!”叶景深眼一沉,很快倾身伸出右手,抓了她的手臂将她拉了进来。
  
  路的两边都是树,偶尔会有生长过分繁盛的枝条扫过车子,若是顾琼琳碰上,那张脸非花了不可。
  
  “你不要命了吗?”
  
  见她依旧看着窗外,毫无悔意,叶景深声音重起来。
  
  顾琼琳终于转头,精致的脸上没有表情,虽然望着他,眼神却遥不可及。
  
  她唯一有那么丁点印象的地方,早就面目全非了。
  
  健身会馆所在的地方,是当初楚新润替她们建小木屋之处……
  
  接下去,再美的景致都无法吸引顾琼琳的目光,一路无话,两人到达楚家大宅。
  
  楚家大宅是五层楼高的别墅,自带花园和泳池,顾琼琳早就见识过了,白天顶多就是让这富贵更加逼人而已,没什么可惊讶的。
  
  下了车,叶景深带她进楚宅。
  
  “楚宅现在只有老管家张姨和几个佣人在,平时楚家老太太……就是阿琳的祖母,她和霏姨也住这里,只不过这个月霏姨陪楚老太太去少华山拜佛,还未回来。所以你不用太担心,宅子里没什么人在。”叶景深向她解释着楚宅目前的情况。
  
  “霏姨?”顾琼琳眉头一拢。
  
  “霏姨就是……”叶景深忽然间不知道要如何解释她的身份。
  
  见他欲言又止,顾琼琳疑惑地看着他。
  
  “霏姨是楚叔的身边人。”叶景深挑了一个比较好听的说法。
  
  顾琼琳唇边便扬起了玩味又冷漠的笑,毫不客气地开口。
  
  “情妇么?”
  
  叶景深挑了眉,不作答。这是事实,再好听的说法也掩盖不了。
  
  “楚新润伤重,怎么楚家老太太还有心思拜佛?”顾琼琳觉得奇怪。
  
  叶景深盯了她一眼。
  
  她问到了关键点上。
  
  “怕老人家担心,不敢告诉她。”
  
  “医院动手术需要亲属签字,楚瑶琳离家,楚老太太不在,是谁替他签的字?”顾琼琳听着听着,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叶景深伸手搭在了她的肩头,将她重重揽到怀里。
  
  “别问这么多,你专心做好你的事,其他的,都与你无关!”他声音只响在她的耳边。
  
  顾琼琳心头陡然一凉。
  
  仔细想想,从开始到现在,叶景深都没表现出明显的担忧,既没有担忧过楚新润的伤情,也没有担心过楚瑶琳的下落。
  
  如果楚新润真的伤重,他怎么可能不全力寻找真正的楚家大小姐,而把精力放在了她这个冒牌货的身上?就算她可以替得了一时半会,但时间一久必然被揭穿,而且楚新润要是真的出个三长两短,楚瑶琳这个唯一继承人不在,那才真会天下大乱。
  
  这些事情孰轻孰重,连她都想得清楚,叶景深没道理不明白。
  
  唯一的可能就是……楚新润根本没有受伤,或者伤情不像他所说得那么严重。
  
  叶景深找上她的原因,恐怕不仅仅只是让她伪装楚瑶琳以安抚人心这么简单……
  
  顾琼琳的眼神猛然间沉去。
  
  楚宅的大门就在眼前,她闭了嘴,不再多问。
  
  叶景深见她识趣,便松开手。
  
  大门被佣人打开,一阵清脆的笑声传了出来。
  
  “大小姐,叶少爷。”佣人忙迎了两人进门。
  
  里面的笑声暂歇。
  
  “大小姐,您的几位朋友来找您了。张姨说您午饭前就会回来,所以就留她们下来等您,现在他们正在客厅里坐着聊天呢。”佣人跟在二人身后进了大厅,一边向顾琼琳解释着。
  
  “姐!”
  
  “琳姐姐!”
  
  ……
  
  才进大厅,顾琼琳就听到有人叫她。
  
  顾琼琳望去,偌大的客厅里,坐了五个人,四女一男,其中有三个女人,在生日那天她见过,剩下的一男一女,完全陌生。
  
  叫她“姐”的女人,正是那天弹钢琴的温柔少女。
  
  叫什么来着?
  
  好像叫“纯馨”?
  
  顾琼琳正想着,那几人已经拥了过来。
  
  与上次生日宴上有所区别的是,他们虽然脸上挂着笑,嘴里也客气地打着招呼,眼神和笑容中却透出一股浓浓的恶意与嘲弄。
  
  “你们怎么来了?”叶景深漫不经心开口,另一手却揽过顾琼琳的腰。
  
  温热的手掌按在她腰间,像是要支撑她似的牢牢扶住她,又像是在宣示某种所有权,提醒着觊觎者不要轻举妄动。
  
  顾琼琳被迫与他站到一起。
  
  “今晚在盛海有一场夏季音乐会,我们约好同去的。我的邀请函也在姐姐这里,所以干脆就约了一块过来。”赵纯馨温柔地开口。
  
  “抱歉,我忘记放哪了。”顾琼琳闲闲开口,眉色未惊。
  
  “忘记?”赵纯馨身边的小姑娘先跳了起来,“这场音乐会纯馨姐盼了那么久,特意找你帮忙要到邀请函,你现在说忘记了,耍人吗?”
  
  “小朵,别激动。肯定是最近事多,姐姐忙忘了。这场音乐会你也期待很久了,要不你再想想,我记得你把邀请函放在你的日记本里,
  
  “我真不记得了。”顾琼琳在对方温柔的目光里看到了挑衅的神色,她已经百分百肯定,眼前这些人来这里的目的并非为了音乐会。
  
  他们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可是……”赵纯馨还想说什么,却被人打断。
  
  “别吵了。阿琳这几天忙启润的事,没有闲功夫管别的事。我是送她回来取东西的,马上就要走了。”叶景深沉着脸开口,他改变了心意,不想将她一个人扔在楚家大宅里。
  
  “叶哥……”赵纯馨咬咬唇,有些悲伤。
  
  “纯馨姐,你还想求证什么?叶公子可是拿这冒牌货当宝贝呢!叶大公子,她根本就不是瑶琳姐姐!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女人,在这里招摇撞骗,扮楚家小姐,以为没人发现得了。”小朵脸颊上的红晕明显起来,怒气十足,她说着,将手里一直抓着的手机摊到众人眼前,上面有段视频,她气呼呼地点开。
  
  “这是昨天崔瞳从日本发回来的视频,她东京遇到瑶琳了。”
  
  视频上的少女,戴着棒球帽,穿了T恤和牛仔长裤,脑后长发扎成马尾,对着镜头甜甜笑着猛挥手。
  
  青春、美丽,和顾琼琳长得一模一样。
  
  瞒不住了啊。
  
  顾琼琳看了看视频,然后望着叶景深皱起的眉笑了。
  
  不知为何,看到他为难的模样,她有些幸灾乐祸。
  
  “叶公子,被揭穿的话,我今天的薪水领得到吧?”顾琼琳无视他额上黑云,凑到他耳边小声问着。
  
  叶景深冷冷看她一眼。
  
  “你只是要一个可以帮你稳定局面的人吧?如果我可以帮你解除这个僵局,今天的薪水,我要翻倍。”顾琼琳仍在细语。
  
  叶景深眼角余光瞥见她唇边嘲弄的笑,像在开心他的措手不及,那微勾的眼里却没有半分退缩与害怕。他扶着她腰的手忽然用了点力,让她靠得更近一些。
  
  “成交。”他在她耳边重重一语,像要咬上她的耳朵似的。
  
  顾琼琳笑容大了些。
  
  两个人旁若无人的耳语着,看得赵纯馨一阵气恼。楚瑶琳也就罢了,可明明只是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他为什么还是用同样温柔的眼神看她,却连一个正眼都不肯给自己?
  
  “叶哥,她根本就不是琳姐姐,你不要被她骗了。”小朵怒道。
  
  “这是在哪里做的脸,整得跟楚大小姐一模一样,不仔细看还真给骗过了。”有人嘲弄道。
  
  “哪里来的冒牌祸,也配踏进楚家,也有资格进启润?说这么多做什么,报警吧!”另一人附和着。
  
  他们来势汹汹、步步近逼,赵纯馨身后站着的男人已经掏出了手机准备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