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楔子(1)
冷风西沉,大漠流沙,金戈铁马刀枪断。
十年沙场,硝烟凭空漫,壮士泪流为谁弹?
皓月当空,一地流白,渺无边际。营帐外,一个冷漠傲然的男子独自站立,突然,身后士兵疾奔过来,说道:“禀告将军,前方有急报,西南方向有大燕朝小队人马想往外突围,我们的将士已经发兵拦阻,可是领头的人功夫卓绝,恐怕……”
男子冷哼一声,转过头时,面色镇定却是冷峻至极,手里接过士兵递过来的缰绳,飞身上马,带着一队人马往西南方向赶去,那边正是浴血奋战之时,元熙朝士兵见是将军来此,无不士气高涨,奋勇杀敌。
而大燕朝突围的那队人马之中,领头的人蒙着面,身形娇小,招式却是凌厉而迅疾,令元熙朝士兵无从招架,几乎是一击即毙命。
男子持剑向那蒙面人刺去,两人交手各自心惊,不过男子倒是迅速镇静下来,冷冷说道:“本将军在大漠十年征战,从无遇到过对手,今日本将军惜才,如若你在本将军手下走完二十招,本将军便放你一马。”
那蒙面人略仰着头,眼神中闪过的不可置信瞬间即逝,说道:“如果我在你手下走完二十招,你肯放我这三千兵马,我便应你。”
男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这小子也算是有胆识,于是沉默不语,持剑向对方刺过去,看似平淡无知的一招,却蕴含了无数的杀机和变数。那蒙面人凝神闭目,竟是闭上眼睛不肯再看男子的剑招,兀自出剑攻势迅猛。
这下,别说大燕朝的士兵担忧不已,就是连元熙朝的士兵也为这蒙面人捏一把汗,睁着眼睛或许还能有一分胜算,可这闭着眼睛不是找死吗?
男子面上的笑意越发带着一抹意味深长,心里却赞起他的聪明来,自己既然点明二十招,便是肯答应放过他,但是蒙面人与自己的武功相差甚远,能走二十招还是未知,只有拼一把自己是否真心肯放他。
两方士兵都在默默数着招数,十七招,十八招,十九招,二十招……
便在这一刻,只见蒙面人挥手摘下自己的面纱,露出清丽绝伦的面庞,在男子怔愣的一瞬间,迅疾用剑抵在男子的胸前,说道:“冷残歌,我赢了……”
大燕朝的士兵唏嘘不已,就连这名男子目光也闪烁了下,嘴角的笑意更浓,他便是残歌,被枭雄清远主持誉为天赋异禀的武林奇葩,这些年来随同高纸渲驰骋疆场,建功立业,也被皇上诰授为将军,平时冷漠孤傲,沉默寡言,被人称为冷将军,久而久之,世人皆以为他的名讳为,冷残歌。
残歌说道:“想必你就是大燕朝的则喜公主……”
早在三日前,残歌便得到线报,说大燕朝三千人马欲偷袭元熙朝边营,残歌便在边营埋下伏兵一万,将其团团包围,他只是听说领兵之人来历特殊,却没有想到竟是则喜公主。对于这个公主,他早有耳闻,相传三年前,大燕朝八皇子欲谋权篡位,便是则喜公主识穿诡计,并在八皇子恼羞成怒欲刺杀皇帝之时,于朝堂将其斩落首级。
顿时之间,则喜公主嗜杀残暴声名在外……
残歌看着则喜公主挑衅的眼神,将仍旧抵在自己胸前的剑伸指迅疾一弹,则喜公主手中的长剑震落在地,则喜公主冷眼瞥了残歌一眼,倔强得说道:“冷残歌,你是想反悔吗?”
正文 第2章楔子(2)
残歌朗声一笑,大声说道:“本将军一语既出,从无反悔,你带着你的三千兵马即刻离开吧,不过本将军从来不肯无功而返……”残歌出剑迅疾无比得斩落则喜公主一缕秀发,抄在手上,朗笑着说道,“这就算是本将军的战利品吧……”
说罢,一挥手,调集兵马,龙吟长啸绝尘而去……
徒留下则喜公主咬牙切齿得看着残歌远去的方向,目光羞愤却添了更多的意味,此时听见下属说道:“公主,请您上马,樊将军还在前方十里外等着接应您呢。”
则喜公主不甘得回望了一眼,才飞身上马,率兵离去。
而元熙朝大营,残歌脱下盔甲,换上一身轻便的衣服,径直了主帅大营,进去后看见那个人正坐在铺着虎皮的帅座上,手里握着一本兵书研读着,桌上放着一壶酒,和一个空杯。
残歌唤了一声:“三哥,我刚才……”
“不必说,我都知道了……”
高纸渲抬起头,早已是不复往日的青涩,犹若惊鸿游龙一般,起身之际身形雅量风逸,看向残歌的目光了然于胸,说道:“你私下放走则喜公主之事,早已有人禀告于我,只是我料定你绝对不会如他们所说,是因男女私情所致,所以当即将他们驳了回去。”
残歌不以为然的说道:“那些人带兵打仗没有多少本事,挑拨是非却来劲,军中捕风捉影的事就是这些人搅和得。咱们元熙朝征战多年,耗了多少军饷,国库空虚,皇上早已有了言和的念头,只不过迫于尊严开不得口,如今大燕朝已经放出风声,要派使臣言和,你说在这节骨眼上,我还怎么能擒住他们的公主不放?”
残歌说起这些话来义愤填膺,高纸渲知道残歌这些年见多了士兵伤亡无数,心生不忍,所以也有班师回朝停战讲和的意愿。
高纸渲轻叹说道:“自从十年前的那场宫变,至今,这场征战几番变故,谁又能赢了谁几分?我镇守边关十年,几番将大燕朝的边城夺下,又被夺回,相峙十年,竟然是言和的局面……”
残歌坐在倚榻上,伸手取过酒壶便饮了一大口,说道:“这酒真烈,三哥,我见你一日比一日酒量要大,上个月送来的十坛酒,昨儿个我叫人拿一坛送我那边,竟然回我说没有了。”
高纸渲指了指营帐内最里面的地方,说道:“那里还有一坛,你想要喝便拿去吧,想不到我与大燕朝打了十年的仗,却也喝了他们十年的酒……”
残歌愤愤得将酒壶放下,说道:“要不是三年前,大燕朝突然杀出来一个樊明兆,也不至于我们又兵退边关。”
高纸渲沉思说道:“这个樊明兆不可小觑,他领兵打仗,颇有大将之风,听说很得部下爱戴,而且则喜公主也信服于他……”
当高纸渲提到了则喜公主,残歌眼神有了几丝跳动,随即又狂饮了一大口酒,说道:“三哥,你说元熙朝和大燕朝真的要议和吗?”
“时局动荡,谁能说得准?”高纸渲见残歌一味得喝酒,蹙眉将酒壶夺过来,说道,“你年纪轻,不要被酒葬了身子……”
残歌不以为然,说道:“少来,这十年你喝的酒,足以将这边关的枯井填满,”残歌站起身来,走近高纸渲,沉声说道,“三哥,放手吧,都十年了,你还有什么看不透……”
高纸渲当即转过身来,冷冷对残歌说道:“你喝多了……”
残歌一怔,知道每次说起这件事来高纸渲就是这个态度,于是毫不迟疑离开了主帅营帐,外面的风呼啸而至,残歌紧了紧披风,便回了自己营帐。
正文 第3章夏蝉鸣惊醒春意迟(1)
元熙朝,启元八年,立夏。
未等落红化作春泥,那晨曦初阳已是让人热得受不住,今年的夏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夏蝉鸣鸣,唤来多少盎然意。
锦州城高家二少爷要娶妾室了,这在寻常人家也没什么稀奇,更何况是珠玉满堂的高家。
喜好凑热闹的百姓围在高家府外低声议论着,各自心照不宣,相继隐晦得暗示高家二少爷成亲两年后,终于按捺不住要纳妾了,娶进门的妾室正是锦亲王侧妃的姨妹。
高府的前院,彩灯高挂,红绸像是浸了血一般刺目。眉飞色舞的奴仆们进进出出地忙乱着,像是拿足了赏银,手脚麻利地做着迎亲的准备。
高家后院独辟一处的简陋柴房,却显得极为冷清,柴房内外弥漫着一股呛人的药味,病榻上的女子面色苍白,口唇青紫,怕是熬不住几个时辰了。
守在病榻前的两个丫鬟,心思各异,名唤银针的丫鬟撇了撇嘴,一脸不屑地说道:“活该是咱们倒霉,这会如果在外面忙活迎亲的差事,保不齐还能讨些赏钱呢。现如今窝在这破院子里,守着一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指望?”
另一个丫鬟绿意端着铜盆绞了帕子,给病榻上的女子轻轻擦拭脸颊,劝道:“银针,你在二少奶奶的跟前,不要乱讲话。”
“要不是老太爷做主,一定要二少爷娶她这么一个又聋又哑的女人进门,二少爷孝顺懂事答应了,否则凭着她有什么资格进得了高家的门?她自从嫁进高家,就没跟二少爷见过一面,白担了二少奶奶的虚名,如今倒好,她要死了,新人又要嫁进来了,连个虚名都沾不到了。”银针不以为意地说道。
绿意有些不满,说道:“银针,我知道你对二少爷有意,平时也没少挤兑二少奶奶,可是她如今都这副模样了,你还那么刻薄做什么?”
银针冷笑,鄙视得看着绿意,说道:“等二少爷的妾室过了门,还容得二少奶奶活过明天去?她如果不是为了做正室,怕是也不肯进高家这个门吧?”
绿意眉眼一动,狠了狠心说道:“银针,你不用在这幸灾乐祸。二少奶奶一死,你以为我们两个还会有活路吗?”
银针一怔,旋即也明白过来,如果那阮氏要取二少奶奶的性命,她俩便是现成的替罪羊。
银针慌了神,急道:“这可如何是好?不行,我去求大少奶奶,让她救我一命,她上次逼珊瑚跳井我是看见的,我握着她的把柄,不信她不救我。”
绿意紧忙拉着她,说道:“银针,听我一句劝,去找她更是死路一条。”
银针狠狠甩开她,眼神恶毒,说道:“是死路是活路,我总要赌一把,绿意,你要不是不愿跟着我出这个院子,你就跟这个女人一起死吧。”说着便往外去了。
病榻上的杜若锦微微动了一下手指,睫毛轻颤,睁开了双眼,她早已听到这几句惊心动魄的话。只不过是一时退让,怎至于让自己落到今天这个半死不活的田地?
平日里银针俏皮多话,在众人面前表现出诸多乖巧,没有预料到会是这般刻薄无良,倒是一直胆怯沉默的绿意良善可亲。
绿意站在门口,看着银针跑出院外,顿脚叹道:“银针,你怎么那么糊涂啊!”
绿意刚要折回身,发现一个四十岁年纪的男人蒙着脸冲了进来,绿意吓得连声叫喊:“你是谁?屋里的人是二少奶奶,你不能进去,不能进去……”
正文 第4章夏蝉鸣惊醒春意迟(2)
蒙着脸的男人一把推开绿意,窜进了房间,杜若锦紧紧握住棉被,仍旧闭着眼不敢移动分毫。
“找的就是你们二少奶奶,有人出钱要买她的命。你要敢再动,我就连你一起收拾了。”
“你不能杀她。”
“为什么不能杀她?今天二少爷娶亲,她活着,会碍着很多人的眼。她死了,一切都皆大欢喜。”蒙面男子恶狠狠地威胁着绿意,绿意惊恐万分地退了半步,见蒙面男子朝杜若锦的床榻上走过去时,又疾步扑了上去,蒙面男子回身用手捏住绿意的喉咙。
“你这小丫头,找死,活该给你们家二少奶奶陪葬。”
绿意挣扎不开,面色涨红,绝望地看向床榻上的杜若锦。却谁知,正迎上睁大眼睛看过来的杜若锦的视线,杜若锦艰难地用手撑起身子坐起来,将手指搁在唇间,示意绿意不要露出马脚。蒙面男子或许也察觉到异常,转过头之时,喉咙便被杜若锦手中的一枚金钗穿透。
蒙面男子瞪圆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杜若锦,杜若锦松开手中的金钗,男子轰然倒地。绿意捂着自己的脖颈,大口喘息着,惊恐难安。
杜若锦朝绿意眨眨眼睛,原本面无血色的脸上顿时有了生气一般,她艰难下地,拍拍胸口,努力清清嗓子,说道:“绿意,你过来。”
绿意吓得连连后退,结结巴巴得喊道:“二少奶奶,你,你……”
杜若锦微微一笑,轻咬嘴唇,那发紫的唇色也有了几丝红润,说道:“绿意,别怕,我开口说话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只是,躺在床上这么久了,我自己都想没想到还会有杀人的力气。”
“二少奶奶,你别怕,我去找人来……”
“绿意,不要去。”杜若锦看了一眼蒙面男子的尸身,冷静地阻止绿意冲出房门的举动,朝她招了招手,“对谁都不要声张,趁现在还没有人发现,我们两个把他埋了。”
绿意有些吃惊,不由得更加手足无措,“为什么?”
“我是高家的女眷,被一个男人闯进房门,这名声传出去终于是清白不了,我不能让人落人口舌徒添话柄。”
绿意去拽那蒙面男子的尸身,力气不够,根本拽不动。
“绿意,别白费力气了。索性,一把火把这儿烧了。”杜若锦冷冷说道。
杜若锦将一旁的油灯推到,取过桌上的火石点火扔在地上,火光渐起,绿意扶着杜若锦走出柴房。
杜若锦和绿意站在柴房外,屋里的火还小,并未有浓烟冒出来,绿意一直惊怕地扯住杜若锦的衣袖,杜若锦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今天二少爷娶妾?”
“大夫人逼得紧,二少爷娶妾也是情非得已。”
罢了,罢了,都已经逼到这份上了,再装聋作哑也没什么意思了。既然要活着,到底还是躲不过这一场尔虞我诈。
“既然他要娶亲,我作为正室怎么能不露面呢?否则不显得没有礼数了?绿意,跟我去喜堂。”杜若锦笑得意味深长,只是嗓音还显得有些暗哑。
高家宅院极大,从柴房到偏院,再穿过后花园才到了前宅。一路行来,高家的奴仆见到见到杜若锦时纷纷掩嘴惊呼。
杜若锦低低问道:“绿意,难不成他们都以为我已经死了?”
绿意顿了顿,倒不知说什么好:“二少奶奶,或许他们是觉得您今天有些不太一样吧。”
正文 第5章夏蝉鸣惊醒春意迟(3)
“不一样?对,我开口说话了,可是他们并不知晓。”
绿意想了想,说道:“二少奶奶的眼睛如今能说话一样,又动人又有神。先前也好看,只是胆怯了些,如今却能镇住人。”
杜若锦抿起一抹微笑,可是怕别人看出端倪来,只得藏起锋芒,不急不缓得徐徐而行。
绿意怔怔的点了点头,突然问道:“二少奶奶,难道绿意跟银针说的话,您也听见了?”
“是的,绿意,你说大少奶奶会怎么处置银针?”
“绿意不敢说。”绿意咬了咬嘴唇,终于是不敢将心里话说出口。
“你不说我也明白。大少奶奶平时跋扈惯了,连大少爷也压不住她,银针握着她的把柄,她岂能饶得过银针?”
杜若锦自从嫁进墨言堂的那一天起,就从未在人前说过只字片语,高家人只以为她又聋又哑,对她羞辱不敬。杜若锦躲在墨言堂不出门倒也清闲自在,但是对于高家诸人难免有些陌生。
只知道这高家在锦州城算是名门望族,高家祖上是皇宫的医官,高老太爷也是先皇重用的御医,年纪大了才退隐回家,置办下这些家产。高老太爷一脉单传,晚年得子,也就是杜若锦的公公高步青,如今仍旧在皇宫当差做御医。
高家有四子,分别是笔锋、墨言、纸渲和砚语,两个女儿分别是良辰和美景。
大少爷高笔锋,性子温和,平日说话总是不温不火,娶得是柳贵妃的堂妹柳氏,柳氏的性格却与笔锋截然相反,生性刻薄、心狠手辣,但却颇得高老太爷的信任,柳氏进门之后便让柳氏掌家。
二少爷高墨言,寡言少语,经常不知所踪,他既是杜若锦如今名义上的夫君,也是今天娶妾的新郎官。
三少爷高纸渲,油嘴滑舌,生性奢侈,在外结交狐朋狗友,平日逛青楼捧戏子,因是妾室魏氏所生,最招大夫人生厌,偏偏高老太爷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孙子,护着宠着,所以连高步青也管教不了他。
四少爷高砚语,平日里喜欢读书,对下人也和气,可惜是高步青在外面所生的私生子,他的娘亲是个青楼女子。高老太爷不准他们母子进高家大门,高步青几番跪求,高老太爷这才允了高砚语认祖归宗。砚语是由大夫人吴氏抚养长大,只是吴氏对他一向不善,也幸亏有高步青上下周全,否则只怕他难以活到今天。
高家上下勾心斗角,杜若锦一向不肯搀和,但是不意味着她就这样乖乖地交付出自己的性命,成全他人。可是她也明白,如今她要想顺顺当当地活下去,自己就更不能向人示弱。
本来高家娶个妾,也不是多打紧的事,可是高家人看在锦亲王的颜面上,依旧摆了酒席,在偏院布置了喜堂,因锦亲王派了人过来,所以高老太爷也坐在了喜堂内相陪。
“吉时到,两位新人一拜天地……”
高墨言与妾室阮氏正面朝门口准备行礼,便见杜若锦在绿意的搀扶下走进了喜堂。众人见到杜若锦,俱是大惊。
杜若锦面含微笑,经过一对新人身边时并未驻足,径直走到高老太爷面前行礼。高老太爷面目慈爱,也没有恼她这般窜出来扰了婚礼,偏过头看向他身边站着的女人,那女人妆容浓烈,拧着眉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究竟。
杜若锦又给高步青和大夫人吴氏行礼,高步青略显得有些尴尬,抬手示意杜若锦坐下,吴氏却似是有些嫌弃,轻轻吐出一声:“晦气。”
正文 第6章夏蝉鸣惊醒春意迟(4)
杜若锦闻言抬头看了吴氏一眼,吴氏有些吃惊,再想审视之时,杜若锦已经转身坐在大少奶奶柳氏的座位之下,满屋子人的视线纷纷落在她的身上,都顾不上去看一对新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不是说她要死了吗?怎么好端端就站在跟前了,新娘子原本想进门就被扶正的,如意算盘这下是落空了。”
“二少爷真够倒霉的,你瞧,她还在笑着呢。我看她不光是聋哑,脑子也像是坏了的。”
杜若锦充耳不闻,始终微笑以对,倒是身旁的绿意神色怪异,一直欲言又止。
大少奶奶鄙弃地扫了杜若锦一眼,正了正衣襟,生怕沾惹上霉气一般,扭头对身边的丫鬟珠翠低声说道:“呵,她竟然没死。你去问问大夫人,明早阮氏还用给她敬茶吗?”
“是,大少奶奶。”
珠翠轻轻应声,斜睨了杜若锦一眼,轻步走到大夫人吴氏身边低语几句。吴氏眉头紧锁,似是极为不耐。
高老太爷咳了几声,终于把众人的视线引回到新人身上。杜若锦也顺势端详着新郎,英气非凡,俊朗伟岸,身上虽然挂着红绸,却无半分的喜庆落在他的身上,眉眼间甚至还带着一丝萧索之意。杜若锦知道,高墨言也在审视自己,不过她并不在意,他之于她只是一个陌生人。
“大少奶奶,二少奶奶的病已经好多了,能不能搬回墨言堂住?”
大少奶奶一怔,没有料到绿意有胆子敢在众人面前提起此事,狠狠瞪着绿意,似是要扒皮抽筋一般,嘴里却轻描淡写地说道:“她想搬那就搬吧,咱们高家一向不苛待与人,更何况二少奶奶还是……”
话虽未说全,已有几个与柳氏素日亲厚的女眷掩嘴笑了起来。
杜若锦眼底划过耀眼的光芒,低垂下头之时,无意中瞥见高墨言正冷眼旁观地审视自己,不由得在心底冷笑,任凭她人欺侮自己明媒正娶的正室,他自己自然也算不得好人。
未等观完礼,杜若锦便带着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喜厅,谁也没有出言指责杜若锦不懂礼数,毕竟这会谁也不愿跟一个聋子哑巴计较。
“不好了,着火了,着火了……”奴仆慌慌张张地跑进喜堂。
杜若锦只听见身后一片哗然之声,不由得轻声冷笑,柴房离喜厅极远,因是高墨言娶妾,奴仆们都挤到前院来凑热闹。所以当有人发现失火时,柴房必然已经烧成灰烬,那具尸首自然更是不见痕迹。
杜若锦带着绿意兜兜绕绕地来到一处雅致的院子,院门口有一方浸润光滑的玉石,上面雕着墨言堂三个字。
高家子女的居所都以名字命名,一来容易辨认,二来也显得别出心裁。只是下人们还是不敢直呼居所名字,往往用大少爷那边、二少爷这边来代替。
她坐在妆台前,望着铜镜里面陌生的面孔,想不起缠绵病榻已有多少时日,竟然瘦成这副模样。二十岁年纪,五官精致,尖尖的下巴,杜若锦略施了些粉黛,才让面色红润起来。她坐在房间内,四处环视,甚至有心打算重新布置房间。
杜若锦重回墨言堂,就意味着她一时半会还不可能把正室的位置让出去。这下会戳破多少人的鬼心思,杜若锦一时真算计不出来。可既然一定要踏破风浪,为什么迎难而上,死也死得痛快呢?
“绿意,明儿个把所有的桌椅全部换掉,还有我的梳妆盒已经旧了,也换一个新来的,我要雕花镂空样式的,其余,你看着归置吧。”
正文 第7章夏蝉鸣惊醒春意迟(5)
绿意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说道:“二少奶奶,您今天这一露脸,高家上下有几个不把您当成眼中钉?这节骨眼上,咱们还是……稳妥些为好。”
杜若锦眉眼一挑,哪里还有曾经的唯唯诺诺,冷笑道:“稳妥?是要我像过去一样任人宰割吗?从今天起,办不到。”
绿意欲言又止,却恰巧看到门外的珠翠,忙朝杜若锦使了个眼色。珠翠不让人通传,抱着几匹布料径直走了进来。
“大少奶奶说了,既然二少奶奶的病好了,就帮忙多做些绣囊,往后也好多打点人。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做些绣囊也算是为高家尽份心,不能白吃高家的饭不是?”珠翠大刺刺地说着,丝毫没把杜若锦放在眼里。
绿意神色不安,不停拿眼去瞄杜若锦,杜若锦没有立即发作,等珠翠走远了才上前去翻看着这些布料。
“绿意,拿出府都给我做成衣服。”
绿意惶恐得说道:“可如果大少奶奶知道了怎么办?”
“怕什么?人都敢杀,衣服倒不敢穿了?”
绿意低若蚊吟地答应下来,看得出有些不赞同杜若锦的做法,只是不敢反驳。杜若锦拉过她的手,温和地宽慰了几句,绿意才露出丝丝笑意。
到了傍晚,张妈提着食盒送来饭菜,进门就重重撂在桌上,把杜若锦吓了一跳。
“张妈,怎么敢劳驾您送过来饭菜?你让人过来知会一声,绿意自个去厨房拿就行了。”看得出绿意很怕这个张妈,说话也格外小心。
张妈沉着脸,没好气地看了杜若锦一眼,对绿意说道:“绿意,二少奶奶不是已经要死了吗?大少奶奶怕她死在墨言堂不吉利,这才挪她去了柴房。她就这样活了又住回这里了?你确定她不是回光返照?”
绿意支支吾吾没吐出几个字来,被张妈嫌弃地瞪了一眼,临走时还不忘挖苦几句,“跟着个哑巴主子,自己也快成哑巴了。”
“这个张妈,自恃是大少爷、二少爷的奶妈,在大夫人跟前做事又得力,平时也少作威作福的,这会儿竟然跑来给二少奶奶送饭,真是稀奇。”绿意一边从食盒里拿出饭菜,一边絮叨着。
“有什么稀奇的?先是珠翠,后是张妈,不过是大少奶奶和大夫人派来探听虚实的。见我没死,杀我的人也不见踪影,有些人沉不住气了。”杜若锦似笑非笑地说道。
待杜若锦吃完,绿意收拾好碗碟离开。
杜若锦坐在妆台前,翻看着首饰盒里不多的饰物,听到门被推开,杜若锦只以为是绿意回来,也没在意,直到陌生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杜若锦这才察觉异样,抬头看向镜中,正对上一张邪魅俊秀的脸,眼神轻佻,正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杜若锦。
杜若锦吃了一惊,没有想到连三少爷高纸渲都跑来自己房间,咬住嘴唇生生没发出一点声音来。
高纸渲语气中颇有几分逗弄,含笑说道:“二嫂,我就是亲自过来看一眼,好去回复爷爷。你今天火烧柴房,出入二哥娶妾的喜厅,可是出尽了风头了。”
高纸渲凑近杜若锦的身前,低语一句:“二嫂今天可真美。”
门外,绿意正踏步进来,高纸渲已经收敛起调侃的神色,一本正经地问道:“绿意,你去哪里了?明知道二嫂独自一人诸多不便,还留她一个人在房间?”
杜若锦的眼神中蕴含怒意,高纸渲有些疑惑不解,但也知一直留在墨言堂不合情理,不等绿意回答便匆匆离去了。
正文 第8章夏蝉鸣惊醒春意迟(6)
绿意关上门,一脸紧张地看着杜若锦,问道:“二少奶奶,三少爷没把您怎样吧?”
“你这话问得有点意思,我跟他,也没过节,你觉得他会把我怎么样?”杜若锦失笑。
突然,房间的门被人大力推开,闯进来一个发丝凌乱的红妆女子,眼神阴毒地走近杜若锦,绿意想要护住杜若锦,也被她一把推开。
杜若锦知道这个女人定是高墨言新娶的妾室阮真,浮起一抹冷笑,坐在了桌前,喝着杯中茶。
阮真气得眼睛冒火,怒道:“贱人,如果不是听说你要死了,我会轻易答应嫁进来?可现在我成了全锦州城的笑柄,这一切全都拜你所赐。你一个又聋又哑的女人凭什么跟我斗?”
门外熙熙攘攘的声音响起,估计是各房各院中闻风来看热闹的人,有阮真挡在身前,门外的人看不到杜若锦。
杜若锦微微一笑,朝阮真低语一句:“贱人,我不会死的,活该你一辈子给人做妾。”
阮真愣怔了片刻,旋即惊骇地大声叫起来,那些看热闹的人差点将门挤破,阮真像是疯了一般,指着杜若锦喊道:“她说话了,她说话了,她刚才骂我贱人……”
杜若锦呆若木鸡,一副毫不知情的无辜样子。谁都知道自从杜若锦嫁进高家后便从未讲过半句话,而她阮真在这个节骨眼开这种玩笑,只会受人鄙视。
“二少奶奶能说话?那母猪还能上树呢。”
阮真面红耳赤,急道:“你们不信我,你们知道我是谁?我是锦亲王侧妃的妹妹。如果不是这个女人装死,高家哄骗我能做正室,我才不会嫁进高家,即便是给锦亲王做个端茶递水的丫鬟,也比在高家强得多。”
人群突然静默,纷纷避让,高墨言走了进来,望向杜若锦之时,神色略显怪异,俊秀的脸上流露更多的便是探究。
阮真却像找到救星一般,上前拉他的手,说道:“你信我吗?她开口说话了,她真的开口说话了……”
高墨言甩开她的手,厉声喝止她:“闭嘴。高家的人,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议论?我只问你,你是想留在高家做妾,还是去锦亲王府做一名丫鬟?”
阮真暗自悔恨,一时的口无遮拦,偏又让他听了去。
“你不回答?好,我现在就派人送你到锦亲王府。”
阮真急了,含泪说道:“不,不,阮真愿意留在高家做妾。”
周围有人哄笑,看见二少爷面色一沉,顿时鸦雀无声作鸟兽散。
从高墨言进门初始,他的目光就一直落在杜若锦身上,等杜若锦察觉到的时候,她已不知自己眼底的笑意是否被他看到,只好垂下头不与他对视。
高墨言率先走出房门,阮真狠狠瞪了主仆两人几眼,跟着高墨言身后也离开了。绿意吓得直拍胸口,杜若锦倒不甚在意,毕竟这个阮真也算不得一个聪明人,看来派人来刺杀自己的,必不是她。
次日,绿意给杜若锦端来汤药,杜若锦喝下之后,便让绿意帮自己梳洗装扮。
“二少奶奶,本来阮氏应该到这里给你敬茶的,但是大少奶奶非要安排在前厅,只怕没存下好心思。您未必一定去的,只要我去回禀一声,您身体抱恙不便前来,咱们就算躲过了。”绿意小心劝告着。
“躲?我为什么要躲?我如果不去,她们就不会来吗?绿意,你说阮氏会不会给我敬茶?”杜若锦在镜中端详自己的面容。
“说不准。那阮真自恃跟锦亲王沾亲带故,处处以尊贵人自居,她够呛会放得下身段。二少奶奶,您什么时候让大家知道,您……您是会说话的。”绿意小心翼翼地试探。
正文 第9章夏蝉鸣惊醒春意迟(7)
“维持现状有什么不好?她们不防备我,在我面前说得多了,露出的马脚也会更多。这对咱们有利无害。走,绿意,我们一边演戏一边看别人的好戏。”杜若锦笑道。
杜若锦进前厅之时,高家的子女竟然都到齐了,在众人或诧异或探究的眼神下,杜若锦大大方方地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
阮真站在前厅中央,银牙咬碎,瞪着杜若锦。杜若锦偏偏安之若素,静等阮真给自己敬茶。一个心不甘情不愿,一个视为理所当然,僵持了许久之后,阮真还在众人的逼视下败下阵来。
柳氏笑道:“这就对嘛,妾就要有个妾的样子。就算不服气,你也没她的名分,除非……她死了。”
阮真气得浑身颤抖,端着茶就往杜若锦怀中泼过来,原本懒洋洋坐在一旁的高纸渲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茶盏,稳稳地递到杜若锦手里,轻声笑道:“二嫂,喝茶。”
大少奶奶柳氏冷笑,讥讽道:“三弟,你可真心疼你二嫂。”
“大嫂,如果大哥娶了妾,三弟我也会这么心疼你的。”
柳氏剜了高纸渲一眼,不再吭声。
杜若锦端着茶杯正欲送入口边,突然手一松,茶盏掉落在地,茶水溅湿了阮真的鞋。阮真又气又怒,见杜若锦正示意自己奉第二杯茶时,差点昏过去。
此时,众人才又把目光聚集在了杜若锦的身上,惊诧她为何不“见好就收”,反而对阮真步步紧逼?
高墨言目光幽深,冷冷地叱问阮真,说道:“你不知礼数也就罢了,还想害得大家一起等下去吗?”
最终,阮真还是耐不住压力,再次给杜若锦敬了茶。她自感屈辱,却只能忍住不能发作。
早膳时分,众人都在前厅一起用餐,这是高老太爷定下的规矩。众人依次落座,阮真却发现自己只能站在一旁服侍,心下不甘,指着二夫人问她如何就能落座入席。大夫人和大少奶奶虽然极为厌恶杜若锦,但是却不敢在阮氏面前诋毁做正室的尊严。
“她好歹是二少奶奶,她在一天,你就要伏小,这是高家的家规,还容得你这个妾室张狂?”大夫人明面上是说给阮真,但也未尝不是说给二夫人听的。
二夫人因为阮真的无礼,又被大夫人指桑骂槐地敲打,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当即开骂:“小贱人,你吃了豹子胆了?我能坐在这里,是因为我为高家生了儿子,是老太爷和老爷给我的脸面。”
阮真面色涨红,不敢多言,站在一旁,难堪不已。
“我吃好了,爷爷,您慢用。”
杜若锦被着突兀的声音惊扰,抬头望去,是面容娇俏的高美景,这高美景未免太没有礼数,而大家都是见怪不怪的模样。
高老太爷咳了几声,徐姨娘赶忙给他拍拍背,好歹等缓过气来才说道:“老四,这几日功课如何?”
高砚语马上放下碗筷,站起来恭恭敬敬得回答:“回爷爷的话,孙儿的功课一向都是马马虎虎,先生总说还过得去。”
高老太爷沉着脸,冷哼了一声。
高笔锋笑道:“爷爷,四弟太过谦了。四弟的功课一向极好,教书先生几次都在父亲面前夸奖呢。”
高老太爷似是没有听见一般,高砚语面上也没什么表情,有些尴尬得站在那里,直到饭罢也没敢动一下。
正文 第10章夏蝉鸣惊醒春意迟(8)
到了晚间,丫鬟来传话,阮真跑回了娘家,高老太爷气得胸口痛,就不在一起用膳了。杜若锦在墨言堂呆久了有些气闷,不顾绿意的劝阻,去后花园独自转了转,谁知却无意中看到高美景与一个男人正在私会。杜若锦有些哑然,没有惊动两人,便悄悄离开了。
穿着夜行衣的高墨言出府之际,在看到杜若锦正巧进了墨言堂,他蹙了蹙眉,没有拦住杜若锦,几个起落便出了府。他来到一处古宅,穿过后院,来到一棵古树前,用手扳动机关,旁边一处密室门迅速被打开,高墨言闪身进去。
几名同样夜行人装扮的人,都迎上来,喊道:“公子,今晚就下令抓人吧,属下就算是死也要杀了那几名贼人。”
高墨言坐在主座上,微微点了点头,他便是锦州城第一帮派墨龙帮的首领。
“今晚又死了几个人?”
“三个,城西一个,城南两个,都是十六七岁妙龄女子,被人挖了心肝,那些人真是心狠手辣,他们难道就没有妻儿子女吗?”手下的人都愤愤不平。
高墨言带着面具,谁也看不出他的神情,他把玩着手里的匕首,沉吟了片刻,继续问道:“昨天派出去彻查贼匪老巢的人,都回来了吗?”
年长的那个人抱拳回道:“派出去三个人,一个被杀,回来了两个,把死的兄弟的尸首也带回来了,属下查验过,飞刀几乎是连刀柄也插进了胸口,贼匪毒辣。
高墨言拍案而起,喝道:“这群贼匪,实在是太猖狂了,你们都吩咐下去,把他们都盯紧了,该收拾他们的时候决不能手软。”
“是,公子。”
墨龙帮的人早已摩拳擦掌,亟不可待,他们白天都是各司其职,分散在各官府、商会、宅院,只有夜间在墨龙帮时,才像是变了一个人,斗志昂扬,一心想为锦州城铲除不平。
高墨言随后回到高家,路过墨言堂之时,发现里面的灯还亮着,便走近了几步,透过窗影看到杜若锦坐在桌前,拿着一本书翻看着,人却不断地打哈欠,似是乏了。
高墨言本想推门而入,手触及门之时,沉吟了一番终究撤回手,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次日早膳之时,杜若锦无意之中打碎了一把小勺,大夫人明显不悦,冷嘲热讽了几句,高纸渲笑着回护杜若锦,却更加激怒了大夫人。
“咱们高家的子女如果都像笔锋、墨言两兄弟,倒也不怕糟践东西,可惜就是有些败家子,整天花天酒地迟早把高家败光。”
二夫人板着脸,尖着声音说道:“大夫人这话怎么说?就您自个儿子是好的,一个纸渲,一个砚语,您是瞧不到眼里去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平日里亏待过纸渲和砚语了吗?我自问对得起高家每个人。”
未等二夫人出口答话,便听见坐在末座上的高美景冷冷说道:“对,大夫人确实对得起高家每个人,尤其是大姐。”
“你……”大夫人气到说不出话来。
这一直是大夫人心里的隐痛,当年为了给高笔锋谋一个好差事,大夫人就将女儿高良辰嫁给益州巡抚的妻弟秦家。可那秦家是益州一霸,高良辰的夫君更是出名的混世魔王,是大夫人将高良辰逼进了火坑。
柳氏看翻出的往事牵扯到高笔锋的颜面,也不肯依,夸赞秦家家大业大,嘲讽美景必定攀不上这样的高枝。
高美景冷笑道:“总归是自家姐妹,我才说句公道话,此事要搁在我身上,你们做梦也别想,拿我的亲事换高家的权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