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暗夜永巷 杀机四伏 夜静更阑,本该是最惬意静谧的时候。 偏偏狭长的永巷之中比肩接踵,人声鼎沸,照明的火把犹如蜿蜒的长龙,耀亮了半边天际。 “永巷才多大?找个小蹄子就这么难吗?”永巷令杨淼绷着一张霜脸,趾高气昂的呵斥:“一个个就知道偷懒懈怠,耽误了贵人的事情,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还不快找!” “诺。”小太监醒神应声,高举着火把四处搜查。 而居住在这里低等的宫嫔,早已被吓得面无人色,蜷跪在不起眼的角落,连呼吸都显得那么卑微。 永巷外,阴凌玥一身耦合色留仙裙,被宫人众星捧月似的簇拥着。她颦眉冷目,表情淡漠。纵然跳跃的火光点亮了她漆黑的眸子,映红了她粉嫩的面庞,也丝毫没有看出半点暖意。朱唇微动,她有些不耐烦:“嘉儿,你去瞧瞧怎么这么久?” “诺。”姚嘉儿甜美一笑,朝她行了个礼。转过身的一瞬间,脸上的笑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眸子里倏然透出寒意。“杨淼,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是不是要本美人发落你去掖庭狱?” “奴才该死,美人息怒。”杨淼赔着笑脸走过来,毕恭毕敬道:“奴才已经吩咐他们赶紧找了,就算是把永巷翻过来,也跑不了那小蹄子。” “哼。”姚嘉儿冷蔑的看他一眼:“你惹恼我倒没什么,等下表姐动气了,有你好瞧的。” 杨淼飞快的瞟了一眼不远处立着的阴贵人,心突突的跳:“阴贵人面前,还望美人周全。奴才感激不尽……” “少说废话。”姚嘉儿不耐烦的转过身,目光落在角落里那些战战兢兢的宫嫔身上。“她们之中,肯定有人知晓那贱婢的下落。给我仔仔细细的查问清楚。谁若是敢知情不报,铰掉她的舌头!” 这话说的不重,在这样嘈杂的时候,却被角落里的女人们清楚的听见,魂都吓飞了。 “遵命。”杨淼行礼,转身朝着那些宫嫔走过去。“姚美人的话你们可都听清了么。谁若是胆敢包庇那罪婢,就别怪本令容不下她。” “大人饶命。”畏畏缩缩的人群之中,一个女子颤音回话:“奴婢……奴婢知道永巷后面,有个枯井,也许那里可以藏人。” 杨淼连忙侧首看了姚美人一眼,得到允准,便唤了小太监前往枯井查探。 果不其然,还真就从井里将人抓了出来。 “好一个胆大包天的郭罪婢。”杨淼满脸的杀意:“本令抬举你,才让你去永乐宫为阴贵人打扫宫殿。你可倒好,竟恩将仇报,偷盗贵人金器陷害本令于不义之地。东窗事发,非但没有认罪伏法,还胆敢躲在枯井之中,简直岂有此理。” 郭雪儿的双腕被小太监死命的攥着,那力气几乎要把骨头捏碎了。她瞪着乌黑且充满幽怨的双眼,愤怒吼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没做过的事情,我为何要承认。” 原本是想能躲过今晚,明早陛下就回宫了。郭雪儿从来没有这样不甘心过,明明再忍一夜,陛下回宫她就能得救。可最终还是被他们找到了。 姚嘉儿似笑非笑的走了过来,轻微俯身,目光不偏不倚的落在郭氏精致的脸庞:“欲加之罪?你不是在逗我吧?永乐宫有奴婢亲眼所见你进了阴贵人的宫殿内室。凭你如此卑微的身份,如何能去?再者,你走后,那簪子就不翼而飞了,不是你,难道是鬼?” “分明是永乐宫的奴婢传话,说贵人唤我去内室问话。”郭雪儿咬牙切齿的说:“否则我为何要去内室。从头到尾,我根本就没有见过什么金簪。我是护国将军郭振之妹,何来的身份卑微,难道郭府会缺一根金簪吗?” “将军之妹了不起吗?”姚嘉儿伸手朝她腰间一摸,袖子里的金簪子顺势滑到掌心。“你可知这是陛下赏赐给阴贵人的金簪子,整个汉宫也就唯有这么一支。郭府会有?何况这东西就从你身上搜出来,难道你还敢睁着眼睛说瞎话,在这里胡搅蛮缠的狡辩吗?” “你……”郭雪儿浑身颤栗,精致的容颜因为心中的恼恨而扭曲狰狞:“你陷害我,众目睽睽之下,你凭什么这样陷害我?” 她激动的拼命挣扎,恨不得扑倒姚嘉儿将她狠狠咬死在眼前。可毕竟没有力气,她根本挣脱不开身旁的两个太监。“姚嘉儿,你竟敢这样明目张胆的陷害我!” “大胆。”杨淼冷喝一声:“凭你这个贱婢,也胆敢直呼美人名讳,作死呢!” 他目光锋利,稍稍授意,近畔的太监便走过去狠狠捆了两巴掌。直打的郭雪儿嘴角渗血,面庞肿起。 “我没有做过,就算是死也不会承认。”郭雪儿咬牙切齿的瞪着姚嘉儿:“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怕了你。” “好一个嘴硬的贱婢。”姚嘉儿凛眉,一把钳住她的下颌,迫使其看着自己。“可惜在这深宫之中,光有一张利嘴,没有半点用处。你也不想想,你真的能躲在枯井里等到陛下回宫吗?” 这话,激的郭雪儿剧烈的颤抖起来:“郑明艳,你个无耻的贱婢,你胆敢出卖我!” 她边说,便看向角落里那些蜷跪的宫嫔,声嘶力竭的吼道:“亏我把你当姐妹,你竟然出卖我。” 姚嘉儿松开了手,轻蔑道:“死到临头,明白了也好。” “你想干什么?”郭雪儿的眼里,再也看不到半分倔强,她惶恐不安,也畏惧至深,似乎已经嗅到了血腥的味道。“我没有偷过那金簪,我没有偷过,是你们陷害我。” “是,又如何?”姚嘉儿爽朗一笑,声音尖锐:“死到临头,也不怕明白的告诉你。” 她凑近了郭雪儿的耳畔:“阴贵人座下,绝容不得妖媚惑主的贱婢。你一连三日侍奉陛下,不是自己作死,又是什么?金簪的确不是你偷的,只不过用这么名贵的东西当引子,送你上路,你也该知足了。” “你……”郭雪儿惊恐万状的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死竟然就在眼前。她明白了这杀身之祸的由来,冷笑起来,笑声直逼永巷外那高高在上的女人。“阴贵人,你好歹毒的计策,你已经是专宠了,还有什么不满足?为什么要这样陷害我?” “住口。”杨淼冷喝一声:“胆敢忤逆贵人,不要命了吗?” “呸。”郭雪儿舔了一口唇角的血水,毫不浪费的喷了姚嘉儿一脸。 “你这个疯子。”姚嘉儿气急败坏的瞪着她:“找死。” “横竖是死,我凭什么容着你们这些贱妇猖狂。阴凌玥,你个卑鄙无耻的贱人,早晚有一天,会有比我秀美千百倍的女子取代你的位置。陛下的心,永远不会属于你这毒妇。阴凌玥,你会有报应的,冷宫就是你的坟墓……” “给我铰了她的舌头拿去喂狗。”姚嘉儿一边拿绢子擦去脸上的血水,一边愤恨道:“拖去掖庭鞭刑处死。” 她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尖锐的划过在场之人的耳朵,在这样漆黑的夜晚经久飘荡。 “诺。”杨淼应声。忙有小太监拿了剪子上前,掰开郭氏的嘴,扯出了她的舌头一剪子剪掉。 血点子四溅,郭氏惨痛的吼叫,震得人头皮发麻。 站在永巷外看着这一幕的阴凌玥此时才觉得舒心。“莫璃,去告诉嘉儿,那个叫郑明艳的贱婢也一并处死。” “诺。”近婢莫璃最能会意,连忙照办。 “表姐所言极是,不忠心的东西留着有什么用处。”姚嘉儿看着内侍监将惨痛异常的郭雪儿拖了下去,才轻摇慢晃的走到宫嫔面前:“谁是郑明艳?” 方才告密的女子颤颤巍巍的俯首跪拜:“奴婢郑明艳,拜见美人。” “我记得你……”姚嘉儿想起了什么:“前几日你也曾入章徳宫侍寝。” 郑明艳吓得直哆嗦,自然不知道姚美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抬起头来,让我瞧一瞧。”姚嘉儿皱眉,语气有些不满。 “诺。”郑明艳慌忙抬头:“美人有何吩咐。” “长得也算清秀。不过嘛……”姚嘉儿撇了撇嘴:“就是嘴巴太长了。杨淼,你找个手艺好的绣娘,把她的嘴巴缝起来。我倒是要看看,既不能说话又不能吃,她还能活多久。” “啊!”郑明艳吓得不轻,连忙求饶:“美人饶命,美人饶命啊……” 很可惜她的声音,很快就被夜风吹散了。竟然轻的没有谁会去在意她这条贱命就被人拖了下去。 “接下来的事情,你知晓该怎么办吧!”姚嘉儿瞟了一眼杨淼。 “奴才一定清理好,请贵人、美人放心。”杨淼谄媚至极,毕竟是阴贵人抬举他到这个职位。他总得为自己的主子尽尽心。“恭送贵人,恭送美人。” “劳表姐久候了,嘉儿这就送您回宫。”姚嘉儿欢喜的返回了阴凌玥身畔,丝毫没有受方才的影响。 阴凌玥转身上了辇车,皱眉缓缓的问:“办妥了?” “自然。”姚嘉儿颇为得意:“区区一个贱婢罢了,哪有摆不平的。顺带手还除掉一个新侍寝的。表姐您放心,这宫里从来就只有以您马首是瞻的婢子,谁胆敢自不量力来争宠,嘉儿保证她们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甚好。”阴凌玥抿了抿唇,冲她温然一笑。 第一卷 第二章 司徒献策 佳人入宫 “陛下。”隔着门,无棱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慌措。 “怎么?”刘肇剑眉为蹙:“进来回话。” 无棱推开门,恭谨道:“叨扰陛下与大司徒对弈,还请陛下恕罪。”其实他不是客套,只是怕这话叫大司徒听见,会让皇帝颜面无存。 大司徒荣正饶是一笑:“既是有事,陛下,棋局不如改日?” 刘肇捏着一颗棋子,皱眉道:“但说无妨。” 无棱顾着皇帝的颜面,稍微犹豫才道:“永巷郭氏因入永乐宫偷盗被阴贵人处死。同党郑氏,亦被缝上了嘴送去了暴室。” “啪嗒”一声,刘肇手里的棋子掉在了棋盘上。这声音听着虽轻,却叫人心颤了一下。 “哪个郭氏?”刘肇凛眉问。 沉了口气,无棱硬着头皮道:“正是护国将军郭振之妹,郭雪儿。护国将军晨起出征,为陛下剿灭匈奴而战。入夜他的妹妹就成了盗贼被酷刑处死……奴才是怕这消息一旦传出去,必将军心大乱。且万一郭振一念之差,要替妹妹复仇而倒戈相向……” 对上皇帝锋利的目光,无棱心口一颤,连忙收声,垂首待命。 “知道了。”刘肇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摆一摆手,示意他退下。 知道这是皇帝心里不痛快了,无棱紧忙行礼,匆匆退了出去。心里却因惦记着外头的战事而惴惴不安。刀光剑戟的时刻,稍微一步行差踏错,就会带来一发不可收拾的恶果。 只是何以陛下会这样平静呢?难道陛下真的宠爱阴贵人到了不惜江山社稷的地步了? 荣正见皇帝不悦,若有所思的问:“这一盘棋到这一步,陛下似是不占上风,可要投子认输了吗?” “投子认输?”刘肇疑惑的看着他,奇道:“大司徒可曾见过朕认输?何况没走到最后一步,朕为何要认输?” “回陛下的话,微臣的确没见过陛下认输。当年危机之时,陛下亦可以忍辱负重,筹谋反击,一举多得太平江山,令臣刮目。如今陛下您皇权在握,执掌江山,想必不会因小小的沙砾迷了眼而困扰……如此看来是微臣糊涂了。”荣正慢条斯理的说。 刘肇会意而笑,却语含自责:“物必先腐而后虫生。是朕太过纵容的缘故。” “陛下既然知道症结何在,那么对症下药也并不难。”荣正眼底忽然泛起了青光:“微臣只知道,如窦太后一般的后宫,如窦氏一族的外戚实在不能再有!” “是啊。”刘肇重新捏了一颗棋子,放在棋盘上一个不起眼位置,杀自己若干棋子。“只可惜,虽有心却无力。放眼朝中,如今能与阴氏一族抗衡者,寥寥无几。朕有心提拔郭氏,箭才离弦,就被人拦腰斩断。” 眉心凛起一道青筋,刘肇心里的怒火蹭蹭的烧着,纵然是脸上平静,那股与生俱来的帝王威严之气,还是灼热的燎人。 荣正沉着的面庞忽然泛起笑意:“郭振虽然骁勇善战,可毕竟年轻沉不住气。且郭氏一族凋零,要与根基深厚的阴氏一族抗衡……只怕也不容易。再者,阴氏一族也未尝没有合适的人选,能取代郭振的将军之位。如此的里应外合,便是将郭氏逼上绝路了。” 刘肇收回了心神,深邃的目光落在荣正的脸上:“看来大司徒心里,有另一番筹谋。朕,愿闻其详。” “说来也算不上什么筹谋。微臣只是觉得,有一人尚且可用。”大司徒从腰间摸出了一枚精巧的香包,上绣着“长乐光明”的图案。 刘肇接过来细细一闻,味道清幽馥郁,且有一丝凉凉的气息。倒是和宫里常见的那些不同。“这是……” “这是邓家千金,赠予微臣夫人的香包。”荣正欲言又止:“夫人爱不释手,也是难得借与微臣一观。” “哪一位邓家千金?” “太傅高密侯邓禹之孙女邓绥。”荣正言谈之间颇有几分得意。“三年前,她本就已经入选秀女。可惜父亲病逝,她执意守孝三年。如今皇上再度选秀……不知她是否还有这个福气?” 刘肇心头一动,唇角便浮现了一缕笑意:“确是系出名门的千金。可朕更看重的则是,她的母亲也是阴家的女儿,光武帝阴后的堂侄女。” 荣正又捋一把胡须,目光之中饱含笑意:“正因为这一位千金与阴家也有密不可分的关联,才不至于被冤成盗贼,连夜就赏了酷刑。阴家,总是得顾全自己的荣宠。” 刘肇温然点头:“与大司徒对弈,朕受益匪浅。” “陛下方才那一子落的甚好,当真是置诸死地而后生的妙策,翻转败局。看来是微臣得投子认输了。” 两人目光相投,爽朗对笑。 当晚,刘肇便将邓绥的名字,亲手写在了圣旨之上。 紧跟着,选秀紧锣密鼓的筹备起来。短短一个月的功夫,邓绥便通过层层选拔,成为汉宫之中的第二位贵人。 她入宫的好日子,就定在四月的这一天。 杏雨梨云的四月,草木葳蕤,最是春光明媚的好时节。 洛阳城里最好的景致,自然是在亭台轩榭,山水沧池的汉宫之中。 只是天公不肯作美,一场骤雨坏了兴致,将后宫里浓妆艳抹的两姐妹,困在了未央宫的前殿里。 “刚才还是晴空万里,怎的眨眼就阴云密布了?”姚嘉儿被这疾风吹的头疼,秀眉蹙紧:“表姐,您瞧啊咱们这好好的赏春景,偏巧赶上这场雨,未央宫还不曾看完呢,真是扫兴。” 阴凌玥凝眸看着远处,疑惑不已:“这风……” “这风怎么盘旋着向上飞,像是要把什么卷进去似的。”阴贵人的近婢莫玢也是奇怪的不行。 “是啊,这不是已经把吹落的花瓣都卷到天上去了。”姚嘉儿也是看的发愣。 “扶摇直上。”阴凌玥只道这四个字,芙蓉色的双颊竟就透出了寒意。 姚嘉儿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却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过是一场雨来的急了些,怎么就看出了扶摇之意?” “你忘了?”阴凌玥似笑非笑的抿了抿唇:“今天可是她入宫的好日子。她这恩宠也是来的迟,原本三年之前,她就该入宫的。” “三年前既然没能入宫,便该从此无缘才是。”姚嘉儿粉嫩的面庞忽然就透出阴戾之色,眸子里星星点点的冷光道出愤怒。“可谁知道她竟然摇身一变,成了贵人……” “是。”阴凌玥笑了笑:“这便是后宫侧目的缘故。” “妹妹记得,陛下的圣旨是在咱们处死了郭氏的次日清晨。为着这事,妹妹好几晚都不能安睡。表姐,您说,是不是陛下心中不悦郭氏横死,才会一气之下择了邓氏入宫,白白便宜了这贱人。” 言止于此,姚嘉儿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凝重的看向阴凌玥。 阴凌玥看这那扶摇直上的风,心头一紧。“陛下的心思,又岂是咱们能琢磨透的。” “也可能是妹妹想多了。”看得出阴贵人心中烦闷,姚嘉儿连忙道:“可陛下毕竟是罢免了郭振,扶持了阴家的少年郎成为将军。到底陛下还是在意表姐的。或许只是不习惯宫里伺候的人少了吧。” “这宫里伺候的人,永远只会多不会少呢。”阴凌玥虚了虚眼睛。“眼下不就有一位正入宫的?” “凭她是谁呢,只要陛下宠爱表姐。哪怕这风卷云涌真预示着扶摇之兆……”姚嘉儿右手在上左手在下相叠,掩藏在宽大的衣袖中,手背紧贴着额头朝阴凌玥行了拜礼。“也必然是为表姐荣冠后宫,扶摇为后才有的吉兆。这未央宫,早晚是表姐的。” 阴凌玥将柔软的玉手向上一托,示意她平身。“妹妹的嘴,越发巧了。只是不知道往后这宫里,还有多少姐妹愿意如你这般陪着我说话。毕竟风向要转了!” 望着洛城门的方向,她唇角卷翘暗自腹诽,这深宫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邓贵人,哼,邓绥,走着瞧吧。 第一卷 第三章 违拗圣旨 圣前请罪 风雨之中,两个娇弱又狼狈的身影出现在了宣城门外。 “请等一等,请等一等。” “请不要关闭宫门……” 眼看着宫门就要关上,两个小丫头急的都要哭了,努着劲拼命的跑。 “请等一等,邓贵人还在后面的马车上呢。” “求求你们,再等一等。” 听见邓贵人三个字,郑众犹豫了一下,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怎么还不关门?赶紧的。”中黄门杨琛有些不耐烦的催促了一声。 “回黄门大人,外头跑来两个丫头,说邓贵人还在后面的马车上呢。”郑众小心翼翼的回答。 “邓贵人入宫不是该走洛城门吗?”杨琛稍作思忖,撑伞转身,择了一处淋不到雨的地方,咒怨道:“你这奴才,手慌脚慢的,一点事情都办不好。再若懈怠,看我不将你扭送去掖庭好好吃几鞭子。” 话虽是责备,却并没催促自己赶紧关上宫门。郑众机灵,知道这是中黄门想给邓贵人这个面子,又不愿叫人抓住把柄,在阴贵人面前嚼舌头才故意如此。 “奴才该死,求黄门大人饶恕。”郑众一边告罪,一边慢吞吞的去关宫门。这时候,两个被雨水淋透了的丫头已然奔上了近前。 “求大人稍等片刻,邓贵人马上就到。”两个小丫头跪在了门前行了大礼。 杨琛一脸的不高兴:“邓贵人即便入宫,也该走洛城门。而这里可是宣城门。” “大人恕罪,我们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小丫头苦苦哀求:“请大人开恩,就让贵人进宫吧?” 话音才落,雨中出现了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车身偏向一侧,看上去格外别扭。马匹也走的相当慢。 “这是怎么回事?”杨琛狐疑的问。 “路上遇着大风雨,马车撞在了石头上,左前轱辘受损。”小丫头被雨水淋的煞白的脸上,透着委屈:“还请大人开恩,再等一等贵人吧。” “你们几个过去把贵人接过来。”杨琛也不愿意当这样的好人。 但这一位邓贵人,显然是有些不同寻常的。才入宫就被册封为贵人,除了宫中风头正劲的阴贵人,也就只有这一位和阴家沾亲的邓家千金了。 “是,中黄门大人。”郑众连同几个宦官冒着雨跑了过去。扶起了歪倒的车,将车上的邓贵人稳稳当当的送进了宣城门。 关上宫门那道沉重而冗长的声音,被嘈杂的雨声掩盖了不少。 马车停在了宫门内。 两个小丫头紧忙围了过去,撑伞的撑伞,搁垫脚的搁垫脚,倒是伺候的十分妥帖。 车帘掀开,一身青色襦裙的女子轻盈的走了下来。 她身姿挺拔,举止优雅。姝丽的容颜美好也温和。垂云髻边的那一支并蒂玉莲簪,油光水滑的惹人喜欢。只可惜跟着马车也歪向了一边,难免叫人觉得狼狈。 杨琛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过去,整个人怔怔的失了分寸,竟混忘了行礼。 “多谢大人雨天施以援手,邓绥感激不尽。”走上近前,邓绥倒是客气的点头示意。 只是低下头的时候,雨珠从鬓边滚了下来。 也是这时候,杨琛才察觉出失态,连忙道:“贵人长乐无极。雨大,还请茶房喝一盏热茶暖暖喉。” 邓绥温婉的容颜,看上去明媚如春:“既是奉召入宫,烦请大人为我领路。已经迟了拜见陛下,不可再耽误。” 杨琛饶是一愣:“奴才斗胆多嘴,这样子面圣怕是不妥……” 湿漉漉的衣裳,能滴水的秀发,皇帝若是看见这样的邓贵人,怕是要动怒了。杨琛也是一番好意才稍作提醒。毕竟宫中礼数不可不顾,女子的德容也属这礼数的范畴。 “多谢大人一番好意。只是我有我的思量。”邓绥的脸上,始终温和。 “备车。”杨琛不再多劝。 “多谢美意。”邓绥表示感激。“我自可徒步入章徳宫拜见圣上。” “徒步?”杨琛惊讶不已:“这里离章徳宫还有好一段距离,雨天难行,只怕贵人身子吃不消。” “劳烦带路。”邓绥主意已定,语气不免显出坚决。 “郑众,给贵人带路。”杨琛不再多言,只是在心里谨慎的掂量着这位邓贵人。 撑开了伞,两名近婢一左一右的陪伴在邓绥身侧,跟着郑众往章徳宫去。 这一路,雨大路滑,相当的难走。但再怎么,都不会比入宫时的经历更难。 章徳宫门外,郑众恭敬的超邓绥一拜:“奴才这就去禀告司职的宦官,还请贵人稍后片刻。” 邓绥的心弦一瞬间就绷紧了,这丝毫不影响她笑容温软:“劳烦了。” 章徳宫内的云辉阁中,别有一番情韵。 和帝刘肇手捏着一颗黑子,微微沉眸,择一处落在了棋盘之上。 美人冯芷水轻轻一笑,啧啧道:“陛下精通五格之道,臣妾的棋艺虽师承陛下,却远远不及陛下精妙。看来,这便是又要投子认输了。” 刘肇捏住了她冰凉的指尖:“朕并不拘输赢,只看是否用心。没白白辜负朕的教诲便是最好。” “芷水岂敢辜负陛下的教诲。素知陛下心中所求,不过是惊涛骇浪之中纵横捭阖的那份惬意。” “说得好。”刘肇捻指,轻轻搓了搓他的手:“天凉,去拿件披风给美人御寒。” “是。”旁边的丫头正要退下,就见宦官无棱走了进来。 “启禀陛下,邓贵人此时入宫,正于章徳宫外求见。” 冯芷水心口一紧,唇角不免就一动。 “怎么?”刘肇敏觉这细微的神情变化,狐疑的问:“是有什么不妥?” “外头雨这么大,怎的邓贵人这时候求见。怕是要淋雨着凉了。”冯芷水把话说的巧妙,实则是忌惮这位邓贵人。 刘肇不为所动,看着无棱问:“何以这时才入宫觐见?” “回陛下的话,邓贵人是由宣城门入宫,徒步走到章徳宫觐见陛下的。说是来的时候,雨大风疾,马车坏在了半道上。贵人自知德行有亏,故而已在宫外跪候传召。” “哦?”刘肇听清了回话,无端的生出几分怜悯之意。“她是徒步从宣城门走到章徳宫的?” “是。”无棱不敢隐瞒。 “那就让她进来。”刘肇倒是有点想见一见这位邓贵人了。 冯芷水站起了身子,待到两名侍婢扶着湿漉漉的邓贵人进来,她才算是相信了无棱的话。 这位贵人,可真像是一片乌云,所到之处,无不是满地的水珠。那叫一个狼狈。 “臣妾邓绥,拜见陛下。”邓绥当即双手交叠,跪在地上行了大礼。 而冯芷水因着是在皇帝身侧,只是规矩的行了拜礼。 “抬起头来。”刘肇好奇,雨中徒步来面圣,这邓贵人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臣妾仪容不整,有失德行,不敢抬头面圣。还请陛下恕罪。”邓绥的声音很好听,语调也没有因为寒冷而颤抖。倒是很稳重温和的样子。 “无碍。”刘肇不以为意:“抬起头来。” 邓绥依言抬起了头,脸上的胭脂早已被雨水洗净,就连唇边的面靥也不见踪影。 肌肤白皙而晶莹,犹如剥了壳的荔枝,水水嫩嫩的别有一番秀美。 刘肇好奇:“朕的旨意,是从洛城门入宫。你位分尊贵,便当如此。何以是去了宣城门?” “臣妾有罪。”邓绥又是一拜:“臣妾不敢隐瞒陛下,只因宣城门比洛城门近许多,臣妾……未免耽误时辰,故而舍近求远。” “什么?”冯芷水以为自己听错了:“贵人的意思是说,只因为宣城门较近,您就违拗圣旨,擅自改道入宫吗?这话说出来只怕也是不赦之罪,你怎么还敢说的这样直白?” 第一卷 第四章 钱银短缺 陷入窘境 话不免问的有些直白。冯芷水自己先不好意思了。“陛下恕罪,妾身的意思是,这位邓贵人倒是直爽性子,换做旁人,免不了要为自己开脱。她却能直言不讳。” 刘肇略点了下头,望了望面前跪着浑身是水的人。“就因为雨大便不要舍近求远,倒也无可厚非。可既然已经入宫了,又为何要徒步而来,这般的费事?难道,就只为向朕展示你的悔过之意?” 这话虽然说的平和,但其中的责备之意已经不言而喻。 邓绥的心口一震,旋即开口:“回禀陛下,臣妾不想舍近求远,乃是因为知道,倘若延误了时辰宫门关闭,便是再难入宫了。臣妾已经得陛下的恩赐,成为贵人。且臣妾身为臣女,叔父们千叮万嘱盼着臣女能好好侍奉君上,代为尽忠。倘若因为这场大雨,而错过了入宫的时机,只怕辜负了陛下的厚恩,也无法向母家交代。臣女不得已冒险,由宣城门入宫便是此故。” 她的语调婉转动人,如同春风一样徐徐送去旁人耳畔。即便是辩解之言,也说的娓娓动听。 以至于刘肇并没做声,目光与她对视一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违拗圣旨,罪在不赦。臣妾本就应当受罚。徒步而来,只是为诚心向陛下认错。臣妾甘愿领受任何责罚,只求陛下允准臣女戴罪侍奉,将功补过。”邓绥的额头,紧贴在湿乎乎的衣袖上,那凉意竟有些刺骨。 冯芷水心想,巧舌如簧大抵便是如此吧。 明明就是自己犯了错,竟然还说出了这么多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倒是叫陛下不忍心责罚于她了。“陛下,贵人所言实在扣人心弦,无不是为人臣为人妾的诚心。臣妾斗胆恳求陛下,念在贵人一片赤诚之心,就宽恕了这一回吧。” 倒是机灵的很,邓绥心想,面前的这位女子虽然不是绝色容颜,见风使舵的本事却堪为一流。只是,此时,她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和位分。 刘肇幽幽一笑,叫人看不出心思。只取了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 棋盘上原本就散乱着许多棋子,而这一颗棋子却落在了许多白子的正中间。 “多谢陛下。”邓绥恭敬的叩拜。 “谢朕?什么?”刘肇故意不解的问。 “陛下的黑子落在白子之间,便是告诫臣妾宫中的规矩原本就该黑白分明。有错当罚,有功则赏,对错须得一目了然。”邓绥使了点小聪明,抬起头的时候,发觉皇帝眼中一片澄明之光。 聪明的女子,宫里一向不缺。 可既聪明又坦白的,刘肇倒是鲜少能见。“那你说说,朕该怎么罚你?” “单凭陛下做主,臣妾不敢有任何意见。”该卑躬屈膝的时候,邓绥绝不敢冒犯。娘告诉过他,身为女子,能哄得好自己的夫君,日子才会好过一些。她想,这皇帝便是普天之下最难哄的夫君了吧? 刘肇一时没了主意,目光落在身旁的冯芷水身上:“芷水以为,朕当怎么惩戒这位明知故犯的邓贵人?” “陛下,雨中徒步而来请安,已经着实不易。臣妾瞧着贵人的身子孱弱,不适合再淋雨。倘若做下病根可就难办了?倒不如罚些别的。” “哦?”刘肇来了兴致:“你说说看。” “嗯……”冯芷水低下了头,目光落在邓绥的袖口上。“邓贵人的衣裳,手工精巧,尤其是这滚边的袖口,针法相当精美。如今已是春日,绣院赶制着宫里女眷的绢履人手不足……臣妾以为,是不是可以请贵人也帮帮忙,趁着闲暇的时候,也稍微尽一尽心?” 刘肇瞟了邓绥一眼,又看了看冯芷水的面庞。 冯芷水不解陛下这是喜欢她的建议,亦或者是不满,心突突跳的厉害。 “甚好。”刘肇最终还是点了头的。“那便照你说的做。来人,送邓贵人回加德宫。” “谢陛下隆恩。”邓绥沉稳的再次叩拜,脸上并没有半分欣喜之色,仅仅维系着恰到好处的驯顺。 待她退下,刘肇看着地上那滩水迹,不由勾起了一侧唇角:“有意思。” 冯芷水幽幽的掂量这句话,心不禁轻颤。陛下是觉得邓贵人有意思,还是他对邓贵人有意思呢?无论是哪种,这邓贵人都已然引起了皇帝的主意……不可小觑啊。 加德宫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精致。 一路走进来,邓绥用余光小心的打量着。清香名贵的木兰栋椽,梁柱以纹理雅致的杏木制成,就连门扉上的花纹,也是清新典雅的图案,贴着层层的金箔。 邓绥心道这便是皇帝给邓家与阴家的脸面罢。 伺候的宫人们早已聚齐在正殿外的庑廊下,冒着雨向邓绥请安。 邓绥略略点头,和蔼道:“行过礼便算是见过,你们且先下去吧。” 无棱则将邓贵人送进了殿中,恭谨道:“贵人淋了雨,怕是要着凉。后厨有鲜姜红糖,可请丫鬟熬些姜茶驱驱寒。” 对这位邓贵人客客气气,乃是因为无棱知道,陛下一向赏罚分明,哪怕是对后宫,也寡有徇私。可这一位邓贵人,违拗圣旨却能毫发无损,想来不是陛下有心,就是她有本事。 冲着这一点,他也要忌惮几分。如今皇后之位空悬,还指不定凤冠会落在谁头顶。 “有劳大人。”邓绥客气的冲他点了下头。 小丫头思柔极有眼色,急忙将预先准备好的银钱袋子送到了无棱的掌中。“多谢大人一路冒雨相送。” “谢贵人厚赐。”无棱温和一笑,接过钱袋:“明日一早,奴才会着人过来,领贵人与后宫诸位妃嫔相见。容后再去制造局。” “好。”邓绥目送他出去,才皱眉问道:“思柔,美淑,你们赶紧点算,看看咱们还有多少银子?” 两个小丫头连忙将预先封好在身上的锦囊都摸了出来。 “途中遭了祸,咱们的包袱都被抢走了。小姐怎么不告诉陛下。分明就是有人不想咱们入宫,小姐为何能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是幸亏,陛下并没有深责于您,不然咱们不是白白受了两份苦?人家都差点要了咱们的命,为什么还要包庇纵容,让她们躲在背后偷笑?” “美淑,别胡说。”思柔连忙打断了她的话:“咱们是遇上了大雨,才损坏了马车。哪里有什么祸,小姐既然已经吩咐咱们听话,你可就别再乱嚼舌头了。” 邓绥略点了一下头:“是了。在宫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见着咱们都平安无事,有些话即便是说出来,陛下也未必会深究。反而让下手之人不安,为求自保做出更可怕的事情……到时候免不了卷进是非之中,累及自身。所幸你们身上还有些银子,不打紧。” “可是不多了。”美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却又叹气:“小姐您忘了那宦官说明早还要领您与后宫妃嫔相见。咱们淋了雨,身上的衣衫帽袜都湿透了,外头天还没晴,如何能晾晒。再有,除了您身上这些普通的金银珠玉,那些搭配朝服的饰物有都被洗劫一空。若是明日连件替换的衣裳都没有,那可怎么办?” 思柔点算过后,恭谨道:“小姐,咱们这里一共还有三十六两银子。” “三十六两银子,怕也只能添置普通的衣裳了。”美淑不知从哪找到了些松软的布,给邓绥擦了擦手。 邓绥温和的说:“我方才粗粗看了一眼,加德宫上下一共二十六人,其中侍婢十五人,宦官十一人。领头的两名分别赐二两银子,其余每人一两,足够了。剩下的银子恐怕还有别的用处,你们先收好。” “可是……”美淑不免担心:“小姐您若是连件替换的衣裳都没有,不是叫人笑话吗?” 思柔摇了摇头:“小姐才入宫,若是连打赏宫人的银子都拿不出,那才真要叫人笑话呢!” “这可怎么办?”美淑急的脸都红了:“这样不妥,那样也不行,这不是叫人为难吗?奴婢忽然觉得,那些人没有下狠手,怕就是等着看咱们的笑话。这侮辱人总比杀了人更解气。” 思柔也急坏了,可于是急,她就越镇定:“美淑,宫中不必府中。你不要什么话都随口乱说好不好。情况越是紧急,咱们就越得要沉住气。总不能自乱阵脚才是。” “思柔说得对。”邓绥沉稳的点头,目光里流露出赞许之色:“不管别人是什么用心,咱们都要时刻记住自己的目的。既然进宫背负着母家的荣耀,为人臣为人女,那咱们就得忍。” 她的温和之中透着坚毅:“只是眼下银钱短缺,稍后请母家送来就是。宫里从不缺花枝招展的女子,把这支并蒂玉莲的簪子拿去。咱们添置衣裳的银钱就从这里出。” “那可不行。”两个丫头异口同声的说。 “这簪子还是三年前小姐芳诞时,老爷特意叫人制的。怎么能拿去换银子。”思柔坚决不同意。“小姐,老爷已经……这可是您的念想。” “不在这簪子。”邓绥轻轻一笑。 走进来的女子一脸和婉的笑容,端正的朝邓绥行了礼。“若只是为了衣裳,那或许奴婢能解贵人眼前的困境!” 第一卷 第五章 谋事在人 意外连连 “这位姐姐怎么称呼?”思柔笑着迎上来,恭敬的上前。 “奴婢妥冄,是这宫里的领事宫女。”她朝邓绥恭敬行礼,方才道:“贵人有所不知,根据您的位分,宫里已经预备好了给您的朝服、宽袍、襜褕、褥、裙各三套。陛下恩旨,还特意叫织造坊精制了两套留仙裙。这些物品,原本今早就该送过来,可雨大风疾,先都还搁在织造坊中,只待雨停。” 一听这话,美淑的脸上乐开了花。“陛下果然看重我们小姐,人还没入宫,就早早准备妥当了这些赏赐。” 思柔皱眉瞟了美淑一眼,心里不满。连忙打断了说话,朝那侍婢行礼:“多谢妥冄姐周全。” 妥冄笑道:“姑娘何须言谢,为贵人办事,本就是奴婢的本分。” 邓绥柔柔一笑:“思柔。” 思柔连忙递上了银钱袋子:“这一份给姐姐,这一份劳烦姐姐代为分发。” “贵人太过客气。加德宫上下伺候贵人实属本分。” “是本分何尝不是情分,往后我这里就要劳烦你了。”邓绥和悦的语气听着就让人觉得舒服。 妥冄恭敬道:“贵人何须如此客气。奴婢已经准备了热水给贵人沐浴,稍后会将干净的衣裳送过来。浴房在后殿南侧,贵人请随奴婢来。” “多谢。”其实身上湿漉漉的难受,邓绥就盼着能赶紧洗个热水澡呢。这个妥冄,还真是细心体贴,如及时雨一般。 雨方小些,阴凌玥就和姚嘉儿返回了永乐宫。 彼时冯芷水已经等在殿下好些时候了。“臣妾拜见阴贵人,贵人长乐未央。” “这么大的风雨,冯美人怎么来了?”姚嘉儿一向不喜欢这个冯美人,总觉得凭她的容貌不配和自己同样的位分。“有什么事情这般心急火燎的?” “臣妾见过那一位了。”冯芷水皱着眉头:“她方才入章徳宫,向陛下请罪。” “你说谁?”阴凌玥有些不确定的看着她,目光来回游移在她和姚嘉儿的脸上。 “就是今天当入宫的那一位……邓贵人。”尽管冯芷水很轻声的说出邓贵人三个字,却还是看出了阴凌玥眼底迸射的一道寒光。 姚嘉儿观察了一下阴凌玥脸色,嗔眉问:“好好的,她去章徳宫请什么罪?” 阴凌玥心烦的时候,便习惯沉默不语。她懂得言多必失的道理,同时也明白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 “邓贵人是从宣城门进宫的,而并非圣旨所写的洛城门。入宫之后,她便冒着雨,从宣城门徒步到章徳宫面圣。”冯美人很担心的说:“然而陛下似乎并未深究,只是采纳了臣妾的建议,罚邓贵人去绣院帮着绣娘赶制春日新衣。” “违拗圣旨,陛下竟然罚的这么轻?”姚嘉儿的脸色一瞬间就沉了下来:“还是你的建议?你为何不叫她跪在雨中好好的悔过,怎么也要跪上一整夜!” “姚美人有所不知……”冯芷水幽幽叹气:“臣妾卑微,不敢违拗圣意。当时瞧陛下的脸色,这事便是从轻发落即可。” “是啊。”阴凌玥随之颔首:“到底是个贵人。” 言外之意,便也是嫌罚的太轻。 这意思冯芷水不可能听不出来,忙不迭的说:“臣妾此番前来,还有一句要紧的话想要禀明贵人。邓贵人走后,陛下似是喃喃自语的说了一句话。” “什么?”姚嘉儿不禁焦虑催促:“你快说。” 看了看阴贵人的脸色,冯芷水凛眉道:“陛下说——有意思。” “有意思?”姚嘉儿的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你当时在场,你揣摩陛下是说她违抗圣旨,又去请罪这件事情办的有意思,还是……陛下觉得她这个人有意思?又或者,是陛下对她有了心思?你仔细想想,看看到底是哪一种!” “这……这可叫臣妾为难了。臣妾愚笨,怕是揣摩不出陛下的圣意。” 阴凌玥抿唇而笑:“也许三种皆有。” 这话说完,她便转身走了进去:“本宫乏了,要去沐浴更衣。你们自便吧。” 姚嘉儿瞪了冯芷水一眼:“你也够笨的了,这么好的机会竟然错过。换做是我,绝对饶不了她。” “是。”冯芷水才不会和她说重话,顶撞她完全没有好处。“臣妾下次会小心处理的。” “哼。”姚嘉儿不以为然的转过身子:“去章徳宫陪伴圣驾,但愿你还能有下次。” “恭送美人。”冯芷水攥着一把恨,和颜悦色的送她走。心道不就是仗着阴贵人给你撑腰吗?现在这个形势看来,阴贵人也未必就能坐上皇后的宝座! “贵人。”莫玢匆忙的走进来,紧绷着脸。 “什么事情脸色这样难看?”阴凌玥定了定神,目光才落在她脸上:“说吧。” “咱们的人……一个都没回来。”莫玢只觉得后脊梁一阵一阵的发冷。“奴婢害怕出事,就又遣人出宫去找,说是……说是……” 阴凌玥心烦意乱的看着她,皱眉不语。 莫玢明知道说出来会让贵人震怒,却也不得不说:“无一人生还。” “什么?”阴凌玥只当她是在玩笑:“派出去的那些人,可都是精挑细选的高手。怎么可能无一人生还。到底陪邓绥入宫的是什么人?” “回贵人,奴婢去问了,说是随邓贵人入宫的除了马夫,就只有两个丫头而已。”莫玢也是一脸的疑惑。“奴婢也细致的打听过,说那马夫就没允准入宫。倒是那两个丫头,看着年岁不大,娇怯又柔弱的样子,也不大可能跟咱们的高手较量,更别说以一敌十,将咱们的人都灭了口。” 阴凌玥沉默了片刻,一层霜凝结了眸子里的冷意,也封住了杀气。“无妨,宫中时日且长,是佯装娇怯庸懦也好,以驯顺柔弱做掩饰也罢。是狐狸总要露出尾巴。有时间跟她慢慢磨,只不过莫玢,你让人将这事情禀告府中,让他们无论如何追查到真相。我只是担心,还有咱们意料之外的人与事。” “诺!”莫玢恭敬的垂下头去。 “行了,你去吧。”阴凌玥摆一摆手,忽然很期待明日一早的碰面。 ———— 可能是白天淋雨又受惊,太疲倦了。入宫的第一晚,邓绥睡的相当安稳,一觉到天亮。 “思柔、美淑。”邓绥坐起来,看了看天色。 妥冄轻轻推开门,满面春风的走进来:“奴婢给贵人请安。这就伺候贵人梳洗装扮,前往永乐宫与阴贵人等妃嫔相见。” “好。”邓绥笑着点头。“只是怎么不见思柔与美淑?” “两个丫头昨日淋了雨,又为了修改贵人的裙裾熬了夜,怕是都有些伤风了。奴婢便吩咐她们在房中歇着,轻易不要出来走动,以免病气惹上了贵人。”妥冄一边麻利的伺候邓绥梳洗,一边打点着小侍婢们整理好床铺,又在妆台前摆上了梳妆用品,预备好了裙褂。 只这一通打点,就能看出她勤力也缜密,很有心思。 邓绥没多说什么,只待一切就绪,便乘着肩舆前往永乐宫。 “一大清早的,可真是晦气。这么一点点事情都做不好,留着有什么用。” 女子威严的声音,兀自带着一股锋利。 远远的听了这么一耳朵,便叫人有些胆颤。 “前面出什么事了?”邓绥侧目望了一眼。 妥冄连忙道:“方才说话的是廖美人。看这架势,应当是在调教宫婢。” “调教宫婢?”邓绥有些疑惑。 “是。”妥冄并没有多做解释,仅仅是回以微笑。 邓绥随即明白,显然这不是廖美人头一次教训宫婢,或者说大家已经见惯了这样的事情。 要不是掌嘴的声音太过刺耳,邓绥也不愿意多管闲事。可到底她看见了,总是不能不劝说一句。 “途中偶遇这位姐姐,不知能否给妹妹一个薄面,就饶了这婢子吧。”辇车上,邓绥轻盈一笑。 廖卓碧一脸疑惑的回过身,皱眉看着辇车上的女子,冷哼一声才道:“你是谁?为何要管我宫里的事?” 妥冄恭敬的朝廖氏行了礼:“回美人的话,这一位是我家邓贵人。” “邓贵人?”廖卓碧不由得眼眸一紧,朝邓绥行了个常礼:“这贱婢才送来臣妾宫里做事,便不上心。早起就打碎了一只花瓶,触了霉头。害我这才走了几步路,就扭了脚。既然是奴婢做事不当心,那我身为主子的,教训两句也无可厚非。贵人初来乍到,莫不是连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也要过问吧?” 她满眼桀骜,根本没把邓绥放在眼里。 邓绥反倒是就着妥冄的手从辇车上走了下来,不疾不徐的停到她面前。 廖卓碧心头一紧,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这邓贵人身姿挺拔也就算了,竟然还生的这样高挑。这样忽然站在面前,怎么叫人有些心慌,仿佛自惭形秽一般。“贵人有什么话说?” 邓绥温和一笑:“这丫头年纪轻轻的,做事难免毛手毛脚。又是头一日去你宫里伺候,难免疏失。姐姐既然责罚过了,不如就饶了她这一回吧。” 廖卓碧瞬间就黑了脸,语气很是刻薄:“贵人才入宫这一日,就要管臣妾宫里的事情了?手会不会伸的太长?还是贵人觉得您母家显贵,这脸面就是要比旁人大许多!” 第一卷 第6章 谦卑合度 楚楚惹人 这样直白的埋怨,任是谁听着都会觉得不舒服。 妥冄有些心慌,小心的观察着邓绥的脸色。终究是没有从她脸上看出什么不满的痕迹。 “廖姐姐误会了,我并无此意。”邓绥目光柔和的看着她:“只是觉得姐姐扭了脚,便是不好再徒步行走了。就请乘辇车前往永乐宫吧。” 廖卓碧只是问:“贵人当真要将辇车让给我乘坐?” “自然。”邓绥温和的点头,目光里噙了笑意。 “那就多谢了。”廖卓碧朝近婢使了个眼色:“还不快扶我上车。告诉掖庭令重新挑两个管用的婢子送过来。” 邓绥看着极为嚣张的廖美人得意而去,面上并无任何波澜。 廖卓碧回头看了一眼她这张精致的脸,很是不屑的腹诽,这样就想我领你的情?做梦! “多谢贵人救命之恩。”那被捆打的脸颊红肿的小丫头,含着泪伏跪在地上连连叩首。“多谢贵人救命之恩。” “罢了。你叫什么名字?”邓绥语气温和。 “奴婢秀心谢贵人大恩大德。” “不必再谢,往后做事注意些就好。”邓绥望了妥冄一眼:“秀心还带着伤呢,你叫个人送她回去敷敷药吧。” “诺。”妥冄召唤了个小侍婢去做,这才扶着邓贵人往永乐宫去。“那廖美人的母家,在陛下拔除窦氏一族的时候出了不少力。仰仗母家的福荫庇护,美人在宫里的日子也就好过一些。只是,这样身家的女子难免带着傲气,若有什么话说的不妥,还望贵人海涵。” 邓绥笑了笑,搁在妥冄掌上的手微微用力:“千人千面才有意思呢,若是每个人都是同样的性子,岂不是无趣了。” “是啊。”妥冄抬眼看了看:“幸亏前面就是永乐宫了。去迟了可不好。” 两个人相视一眼,均明白彼此的心意。 这初见妃嫔的日子,总不好叫人落下什么话柄。 永乐宫的正殿,奢华一点不输给加德宫。紫红地面金光闪闪,映的人气色极好。壁带嵌以金光闪闪的宝石,看的人眼花缭乱。 邓绥走进去的时候,妃嫔们已经齐齐候在殿上。唯独不见那该被众星捧月簇拥着的阴贵人。 姚嘉儿极不情愿的随着众人向邓绥行了礼,目光却来回的打量着这个容貌姣好的女人。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她的心就不由自主的讨厌起她来。 头一次见面,要向贵人行大礼,于是花枝招展的妃嫔就跪了一地。 “诸位姐妹快快请起。”邓绥语气温和,笑容恬淡:“邓绥这厢有礼了。” “邓妹妹果然是出类拔萃,这样的与众不同。不然陛下又怎么会独独择你一个人这时候入宫呢?”姚嘉儿抑扬顿挫的语气,听着就充满挑衅的意味。却也是此时这殿上其余人的心思。 “可不是么!”廖卓碧幽幽一笑:“我早就听说,邓贵人三年前就被选中,只是家中一些事情耽搁,不然也早就入宫和咱们一同伺候陛下了。” “是啊。”姚嘉儿一听这话,心里的火就往外蹿:“廖美人要是不提这事,我倒是忘了。要这么说,那邓贵人早该是咱们的姐妹。” 正说着话,就听见宦官通传,阴贵人驾到。 姚嘉儿收拾了脸色,整理了衣领和耳坠子,一脸喜气的越过邓绥迎了上去。“贵人长乐无极。” 她这么一领头,其余人也就跟着行了礼。显然是没把邓绥放在眼里。 然而当众人看向身姿款款的阴贵人时,不由得在心里暗叫了一声好。心想这下可算是有戏看了。阴贵人的衣裳,竟然与邓贵人如出一辙,用了同样刺绣的一款料子裁制而成。 阴凌玥倒是不觉,又素来知道姚嘉儿的性子,唇角卷翘的看着她:“昨日滂沱大雨,今天就艳阳高照了。还真是个好日子。” 停在殿前,她没急着落座,反而是走到邓绥面前,语气和婉的唤了一声:“表姨。” “臣妾不敢当。”邓绥连忙道:“贵人先入宫侍奉陛下,臣妾迟来,理当拜见行礼。怎么好本末倒置,还请贵人上座。” 看她这样客气,阴凌玥唇边的笑容又柔婉了许多。“论宫中的规矩,的确是我先入宫,可若论私,你可是我与陛下的表姨,长幼有序,理当是我先行礼。” 这样的礼数,入宫之后想必也唯有这一次。 “臣妾不敢。”邓绥越发的显出谦卑:“臣妾理当效仿宫中姐妹,以贵人马首是瞻,好好侍奉陛下。” “那便好。”阴凌玥转身就座,看着邓绥伏跪在地上,恭敬而谦卑的行了礼。心情莫名的好多了,若是能将这个人死死的踩在脚下,那才算是安稳的日子。 廖卓碧瞟了一眼阴贵人的脸色,又转而看了看其余的妃嫔。“怎么说这也是邓贵人第一次来永乐宫,第一回见咱们姐妹。到底是该多花些心思。” “这话是什么意思啊?”阴凌玥皱眉,疑惑的看着廖氏:“你是嫌邓贵人没有花心思吗?” “贵人误会了,臣妾并非是嫌邓贵人没用心思。而是邓贵人原本就没用心思。除了头上的那只并蒂莲玉簪子,身上的饰物也太过素雅了。就连我们这些微分地位美人的配饰都不如。也未免太过寒酸了吧?说到底,今天也不是个寻常日子。偏是她还择了这么一件与贵人您相同的朝服……” 姚嘉儿与廖卓碧配合的十分默契:“这话说的也是。姐姐素来不喜欢与人相同的衣饰。只是这事要怪,也是织造坊不当心。怪不得邓贵人。也亏得是配饰不同,一个衬得人华贵大方,一个衬得人卑贱小气。一眼就能比较出来。” 阴凌玥颦眉,轻咳了一声:“陛下素来主张简素,邓贵人此举甚好。倒是咱们不能领悟罢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仔仔细细的观察了邓绥。姚嘉儿当众羞辱她,她却没有半分难堪的意思。还真是挺能忍的么。 “何况衣裳是织造坊送去加德宫的。怪不着邓贵人。”阴凌玥抚了抚自己的衣襟,手指摩挲布料的时候,轻微缓慢,看着就不那么痛快。“得了,都坐吧。一件衣裳而已,不值一提。莫玢看茶。” “诺。”莫玢领着几个灵巧的小丫头,分别为妃嫔们奉茶。 茶水递到邓绥手里的时候,她瞬间就有了主意。 “哎呀。贵人怎么这样不当心。”莫玢吓了一跳,她分明已经把茶盏递过去了,看着邓贵人接在手中才松手的。 “是我自己不当心。”邓绥愧疚笑道:“好好的一盏茶都打翻了,还请贵人恕罪。” “无妨,一盏茶而已。”阴凌玥细细瞟了她一眼:“你腰间的这枚香囊倒是别致,可是你自己绣的?” 邓绥连连点头:“是臣妾的手艺,贵人若是不嫌弃,臣妾稍后做个新的赠予贵人可好?” “那就有劳了。”阴凌玥看着她唇边的笑靥,红红的到底惹人喜爱,心里暗生出一丝不快。 “臣妾冒失,弄脏了衣裳,贵人若是没有其别的吩咐,臣妾就先行告退了。”邓绥就着这个由头起身,朝阴凌玥端正的行了个礼。 “莫玢,替我送送。”阴凌玥饶是轻笑。 “诺。”莫玢收拾了脸色,低首道:“贵人请慢走。” 邓绥温和的点了下头,缓缓的退了出去。她一直低着头,略有些躬身,那样子,当真是温婉到了极致。 “这邓贵人,还真是不同。”冯芷水冷冷一笑:“只怕那盏茶是她故意打翻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姚嘉儿嗤鼻道:“只要她懂的分寸,知道什么叫先来后到,尊卑有序就行。万一要是生出了僭越之心,那可就……” 廖卓碧撇了撇嘴,生生的忍住了嘲讽之意。仰起脸的时候,唯有附和之语:“姚美人说的对,可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温婉低媚的样子。咱们又不是男子,以为她能勾了谁的魂去?” “是呢!”姚嘉儿白了一眼:“最讨厌就是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了。往后你们可都得醒着神,多注意些才是。俗话说的好,会咬人的狗不叫。越温吞驯顺,就越得留心。” 阴凌玥只笑不语,末了才抿了一口温热的茶。“莫玢,这茶……” “奴婢该死。”莫玢紧忙跪下:“请贵人恕罪。” 姚嘉儿有些疑惑:“姐姐这茶怎么了?” “茶极好。”阴凌玥笑中透着一抹鬼祟:“只不过这几日夜里不宁,白日饮了茶,就更难安眠了。” 这话显然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姚嘉儿笑着道:“可以请太医令丞给姐姐配一副药,又或者咱们自己想个什么法子,对症下药,叫那些惹人心烦的人,吃些苦头……” “妹妹这话,我就听不懂了。”阴凌玥沉静的脸上透出一抹黯淡的警惕:“掖庭只为伺候陛下,繁衍子嗣,同为一家姐妹,又何来的吃苦头?以后还是不要说出口为好。也省的有人胡嚼,传到陛下耳朵里。” “诺。”姚嘉儿敛容:“姐姐就是心善,您放心妹妹一定遵照吩咐。” 廖卓碧凑近冯芷水的耳畔低低问:“这姐妹俩是在打什么哑谜呢,你可瞧出来了?” 冯芷水淡淡一笑:“咱们这些看天色做人的,何必知道那么多呢!” 莫璃急匆匆的进来,边行礼边道:“启禀贵人,永巷令前来传话,囚禁在永巷的王氏脱逃了!” 第一卷 第7章 美人献策 引火烧身 “你说谁脱逃了?”姚嘉儿大为震惊:“王氏?就是那个叫王若莹的御婢?” “回美人,正是。”莫璃慌张的点头:“永巷令仔细的搜查了整个永巷几遍,都不见人影。这才来匆匆禀报。” “这怎么可能?”姚嘉儿疑惑的与阴凌玥对视一眼:“那个御婢,不是已经被关进去三年了吗?好好的,怎么会忽然不见踪影?” 阴凌玥还算镇定,环看过殿上惊讶的妃嫔,才幽幽的说:“莫不是永巷里出了什么意外,人就给悄悄的了结了。莫璃,传永巷令进殿。” 冯芷水不由得点头:“也是呢,那王氏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指不定在永巷里与谁结怨,就叫人给悄悄的……” 她比划了个杀的动作,唇角涌起霜意:“永巷令没法交代,就只好说这人不见踪影了。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还是姐姐睿智。”姚嘉儿收拾起脸上的错愕,定神道:“这事情倒也是好办,只是吩咐永巷令细细查清楚即可。反正人是在他的地方弄丢的,即便陛下追究起来,也与掖庭无关。” 冯芷水想了想,刚动了动唇,到嘴边的话就又咽了下去。这个时候,该有那么个人给阴贵人提个醒,要掌控后宫这可是个好时机。可这个人,不该是她自己。 “贵人长乐无极。”永巷令一头的冷汗,毕恭毕敬的行了大礼。 “杨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姚嘉儿有些沉不住气:“你倒是赶紧说清楚。” “诺。”杨淼恭敬的拱手,道:“约莫是三日前,下面的人发觉永巷里少了个婢子。奴才按照名册逐一点查,发觉不见的正是王氏。于是奴才叫人四处去找,也将永巷里所有的人查问一遍,皆不知道王氏所踪,只说不见之前,这人好好的在永巷做活,并无任何异常。” “当真是不见了?”阴凌玥根本不信:“她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婢子,无名无分,且也没有什么家世……该不会是你们私下操作,未免生出乱子,就将人灭口了吧?” “求贵人明鉴,奴才不敢。”杨淼吓得不轻,伏跪在地:“奴才当真不知这王氏所踪……这婢子一夜之间就不见了踪影。奴才遍寻无果,这才来向贵人求助,还请贵人为奴才指一条明路。倘若陛下追究起来,奴才当真是百口莫辩。” 廖卓碧冷笑一声,语气充满了鄙夷:“堂堂的永巷令,竟然连个御婢都看不住。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别说你的官职了,脑袋能保得住?” “奴才该死。是奴才失职。”杨淼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只能生生的忍着。永巷里那么多被贬黜的妃嫔、罪妇,个个都好好的,偏是这个王氏不见了踪影。这不是天不长眼是什么? “这话算你说对了。”廖卓碧清冷一笑:“谁不见了都无所谓,久不久的,大家就都忘了有过这么个人了。偏是这王氏,到底也是昔年窦太后赏给陛下的人。虽然陛下从未明说,可是这三年来,也断断续续的送了不少好东西给她。这说明什么?” 阴凌玥的脸色微微有变,索性不在开口。 “说明陛下心里,未曾真的放下过这个王氏。哪怕她从前就是个御婢,如今只是个罪妇。”冯芷水也是慢慢的呼了一口气:“人就这么不见了,陛下不追问才怪。一旦陛下得知这事情不清不楚的,就找不到人了,怕是要大发雷霆。” 听到这些话,杨淼的心更慌了。“求贵人救救奴才。” 阴凌玥抿了抿唇,目光落在杨淼苍白的脸庞:“你只管再仔细回去找找。任何一个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只要那王氏不是想不开自寻短见,就总能查出痕迹。” “可是……”杨淼只觉得自己头上,悬着一柄宝剑,心慌的厉害。 “你放心,陛下面前,自会好好替你解释。”阴凌玥没有再说下去。毕竟这里人多口杂,对这件事情的打算,她实在不需要所有人都一清二楚。“你先下去,本贵人自会好好想想。” “诺。”杨淼再度行礼,惶恐不安的告退。 “姐姐,这事似乎不怎么好办。”姚嘉儿难免担忧:“怕就怕永巷令不得圣心,回头陛下又将怒火朝咱们宣泄,这不是无妄之灾吗?” 阴凌玥有些责备的扫了她一眼。 姚嘉儿愧疚一笑:“妹妹失言了,还请姐姐恕罪。” “陛下天纵英明,自然会有圣断。”阴凌玥看了看殿外的天光,郁闷道:“行了,你们先回去。嘉儿和周美人留下。” “诺。”周云姬与姚嘉儿一同应下。 其余人或是目光交递,或是交头接耳,但是都没有多说什么,似乎谁都不愿意明目张胆就去得罪谁。 殿上渐渐的静下来。 阴凌玥起身道:“内殿说话。” 于是姚嘉儿与周云姬就紧随其后进了内殿。 “周美人是身子不舒服?怎么早起殿上这样热闹,你去一言不发呢?”阴凌玥刚坐稳就问,显然是格外好奇。 “诸位姐妹说的热闹,倒是臣妾嘴笨,一时插不上话。”周云姬愧笑连连:“劳烦贵人惦记着。” 姚嘉儿没出声,她知道姐姐一直想拉拢这位周美人。却不知道,这周美人到底有什么本事。 论相貌,她并不算出众,嘴皮子更是不利落。成日里闷着头不吭气的,葫芦一样。却总叫人捉摸不透。 阴凌玥也不深究她为何不开口,只道:“那王氏失踪的事情,你怎么看?” 周云姬就知道阴贵人留下她,是为这件事。“回贵人的话,臣妾以为,这王氏一定不是自尽。且永巷令也没有这个胆子,敢将她灭口。” “是啊。”阴凌玥随即点头赞同。 “那你觉得她是怎么不见了的?”姚嘉儿好奇的多问了一句。 “臣妾不知。”周云姬怎么敢胡乱揣测。但其实她想到了一种可能,能无声无息的将永巷里囚禁罪妇带走的,这偌大的汉宫之中,只怕唯有一人能办到。 “说了等于没说。”姚嘉儿不高兴的转过脸去:“姐姐,既然这祸事是永巷令惹出来的,就只管让他们自己去收拾,与咱们何干。掖庭这么多的妃嫔都看顾不过来,哪里还有时间去理会那些轻贱奴婢的性命。陛下最在意您,您若是开口,陛下一定不会勉强。咱们又何必自寻烦恼的去查清楚这件事。” 阴凌玥喜欢姚嘉儿的性子,总是能把她当刀子使。 所以到了这一会儿,她也没急着做声。反倒是沉稳的看着周美人。 周云姬有些心慌,想来这一次,阴贵人是逼着自己非要表态不可了。她本来就没有什么野心,能在这宫里平安度日,把女儿带大就是最好的了。 可偏偏……树欲静而风不止。 “对了,周美人今天怎么没带公主来?本贵人还叫人备下了不少糕点呢。”阴凌玥一扬手,近婢莫玢便召唤丫头们将糕点呈上。“特意叫人精心制作的,软软糯糯的,最适合小孩子吃。” “多谢贵人惦记保儿。”周云姬的心都在颤抖。这阴贵人的话都说的这么明显了,她还能怎么婉拒。毕竟保儿是她的命根子。 “保儿是陛下的长女,你诞下皇长女有功,位分不该只在美人。容后得空,本贵人自会求陛下给你这道恩旨。”阴凌玥的语声很是柔和,却偏偏透着威胁之意。 “多谢贵人抬举。”周云姬行过礼,方道:“臣妾愚笨,却也希望能为贵人分忧。眼下这事,并非没有其余的办法。” “哦?你说来听听。”阴凌玥不动声色的看着她。 “宫中如今不止一位贵人,那邓贵人既然得陛下的另眼,就总得为陛下分忧才是。贵人您担负的事物多且沉重,后宫在您的管制下和睦平静。实在是难以抽身再去理会永巷的事情。倒不如请邓贵人分忧。且永巷这事,说简单也简单,不过是寻人而已。只要这人没死,就总能找到痕迹。臣妾以为不如就将这件简单的事情交给邓贵人去做……也总算是给她个机会,为陛下分忧啊。” 姚嘉儿欣喜不已:“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么好的法子呢。姐姐,您觉得这样可好?” “甚好。”阴凌玥温然一笑:“既然在贵人的位分,就总要担待些宫里的事情。如此,也真算是能为陛下分忧了。” 阴凌玥想了想,问道:“那邓贵人现在何处?” “姐姐忘了,冯美人的主意,不是让她帮着绣娘做活呢!”姚嘉儿抿唇一笑:“姐姐您择的这个差事,可比让她当绣娘好多了。” 微微扬起下颌,阴凌玥对莫玢道:“把这些糕点都打包,送去周美人那里。” “诺。”莫玢领着侍婢们退了下去。 周云姬没有别的法子,只好硬着头皮道:“昨日才下过大雨,路面还没有干透。不如臣妾走这一趟,将贵人的意思转达给邓贵人,也省的您身子不爽还要辛苦一趟。” “好。”阴凌玥很高兴的点头:“宫里的女子再多,也不及周美人你蕙质兰心,最懂本贵人的心意。你且去吧。” “诺。”周云姬只觉得后脊梁发冷,看来往后这日子,免不了要仰人鼻息了。 第一卷 第8章 周氏效命 仰人鼻息 本以为邓贵人会在绣院里和秀娘们做活,没成想,她竟然被安排在了下院里和粗使的丫头们一起。 周云姬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阴贵人心里一定恨毒了这邓贵人。哪怕沾亲带故,也敌不过她心里对恩宠与后位的那份贪婪。 挺没趣。 “什么味儿?”推开门周云姬不由得皱眉。 “美人恕罪。”领路的宦官连忙道:“这下院许久没有修缮,房顶漏雨。经过昨天那样打的一场雨,房里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水汽。即便怎么擦拭,也难除掉那股经久的味道。” 尽管天晴了,但那股湿凉的冷意还是明显,伴随着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周云姬是真的难以适应。“邓贵人在哪里?” “贵人正在里间绣花。”那宦官伸手示意她进去。“里间能好一些。” “得了,你先下去。”周云姬对近婢萌妙使了个眼色。 萌妙便领着其余人留在了原地。 周云姬独自找到了那个所谓“好一些”的里间。之所以好,并不是没有霉气,只是难得有一扇窗,能透进些许的阳光。 “和欢殿美人周氏,拜见邓贵人。”周云姬客套的行了个礼。 邓绥放下了手里的绣活,抬头一笑:“免礼。” “贵人正忙着,臣妾没有叨扰吧?”周云姬语气柔和,笑容得体,却恰到好处的与邓贵人保持着一段距离。那种感觉,就是她不会轻易的靠近,也不想靠近。 “无妨。”邓绥温然道:“只是劳烦周姐姐来一趟,不知所谓何事。” “臣妾是来替阴贵人传话的。”周云姬微微皱眉,道:“永巷令方才来报,三日前一名拘押在永巷中的罪婢不见了踪影。原本这事应当是阴贵人费神,可这几日贵人身子不爽,又逢掖庭诸事繁荣,实在难以抽身。贵人您虽然才入宫,但毕竟位分也在贵人,故而阴贵人请臣妾过来问一问,不知道您肯不肯费这个心?” 这件事情听起来就不是那么简单。 永巷是什么地方,成日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无缘无故的失踪。 偏偏这个罪婢失踪了三日,永巷令才敢上报,且也不得不上报。 邓绥这么一想,唇边的笑容又清晰了一些:“臣妾理当为陛下分忧,为阴贵人分忧。只是我才汉宫不久,怕是汲深绠短……” “贵人的意思是……”周云姬以为她要婉拒。但阴贵人就是要用这件事情来刁难她。如果自己办不好,只怕也难以交代。心下有些不安,她的目光里透出一丝焦虑。 邓绥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些,心知肚明这事情的由来。“我是说,须得要多些时日,容我慢慢的详查此事。只是不知道阴贵人那里,有否要求几日查明?” “哦,并没有。”周云姬只在心里轻轻的呼了口气。“贵人尽管慢慢去查便是。需要什么协助,或者有什么不明白之处,都可以随时让人来和欢殿吩咐一声。臣妾自当鼎力协助。” “那就劳烦了。”邓绥温眸与她对视一眼。 “不敢,臣妾理当听从贵人吩咐。”周云姬道:“臣妾已经安排了辇车送贵人回加德宫。刺绣的活计,就不劳贵人费心。稍后,永巷令会去加德宫向贵人请安,再将整件事细细禀明。” “好。”邓绥点了头,她首先要弄清楚的就是,不见的罪婢到底是什么人。 从下院出来,周云姬的冷汗才慢慢冒出来。“萌妙,叫人去知会永巷令,此事由邓贵人担待。传他前往加德宫候着邓贵人传唤。” “诺。”萌妙依言退了下去。 周云姬回头望了一眼,轻轻的叹了口气。 邓贵人啊邓贵人,有什么麻烦你可千万不要怪我。我也是被迫如此! 心里这么想,周云姬越发的不安了。 倘若将来这邓贵人扶摇直上,取代了阴贵人,可能首先想到的,就是她今日带来的麻烦。 “萌珍,你去一趟永乐宫,回禀阴贵人,事情已经办好。” “诺。”小丫头恭谨的应声退下。 周云姬这才上了辇车,吩咐一声:“走吧!保儿还在等我呢。” 紧随其后,邓绥上了辇车直接被送回了加德宫。 两个小丫头正抱怨呢,没想到小姐就被送回来了。 “贵人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妥冄也是奇怪。“不是说晚膳过后才去接吗?” “事情临时有变,倒是不用再去下院做绣活了。”邓绥接过茶盏抿了口茶。 “太好了,小姐,不用去下院做绣活就好。奴婢才听妥冄姐姐说起,下院潮湿的厉害。这要是在席子上坐一整日,膝盖肯定是要痛的。”美淑欢喜的不行,笑意都从水汪汪的眼睛里流露出来。 思柔则没有这么乐观:“这可是陛下的圣旨,怎么能说免就免了?” 邓绥笑着与她对视一眼:“还是你想的仔细。” “小姐,您的意思是说……”思柔不敢再问下去,后脊梁一阵一阵的发冷。 要不是有更难做的事情,又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免了责罚! 不等邓绥开口解答,外头便有宦臣通传:“永巷令前来拜见邓贵人。”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均是心慌的不行。 妥冄则沉稳的扶着邓贵人坐好,只道一声:“传。” “永巷令杨淼拜见邓贵人。” 邓绥待他行完礼,方道:“劳烦你走这一趟,乃是因听闻永巷里三日前失踪了一名罪婢。不知这罪婢叫什么名字,因何被关押永巷,又是什么原因无故失踪?” 杨淼是头一回和这阴贵人打交道,一点不敢马虎。“回贵人的话,此罪婢名唤王若莹,从前在窦太后身边侍奉。后因窦氏一族获罪,便被发落去了永巷,已关押三载。至于失踪的原因……奴才无能,足足彻查几遍毫无发现。都说王氏失踪之前,没有任何征兆。” 这个时候,邓绥还不能看出永巷令的动机。到底他是被无端的牵涉进来,还是为别人效命的一步棋?“不如这样,稍后你将记录那王氏入宫详情的竹册送来加德宫,我仔细看看。这会儿,便领路带我去永巷瞧瞧。” “小姐……贵人不可。”美淑连忙劝阻:“永巷是什么地方,岂可随便进出。” 思柔扥了扥她的衣摆,示意她别再嘴快。可心里也是不愿意邓贵人走这一趟的。 “这……”杨淼也是愣了一下。“永巷乃是幽禁废黜妃嫔、犯错罪婢的地方。鲜少有妃嫔愿意踏足,且永巷之地毕竟……” “我知道。”邓绥不以为意:“要弄清楚这件事,必得要亲往探之。趁着时辰还早,就劳烦你带路吧。” “诺。”杨淼不在多言,却也感觉出这一位贵人,与那位阴贵人截然不同。 “两位姑娘昨日淋了雨,身子还没好利索。不如就留在宫里照看。”妥冄非但没有阻拦之意,反而十分赞同邓贵人此举。“就让奴婢陪着贵人前往永巷可好?” “好。”邓绥温和的点头:“劳烦你了。” 辇车一路往永巷去,邓绥丝毫没有留意尾随在后的一双双眼睛。而她前往永巷彻查此事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各处。 阴凌玥得了消息,就赶到了章徳宫。 “臣妾拜见陛下。” 彼时皇帝正握笔,在竹简上写着什么。抬眼看见阴贵人一身嫩青色的长裙,配以淡雅的珍珠饰物,让人瞧着格外舒畅。 “你这身衣裳倒是好看。”刘肇搁下了手里的毛笔。“怎么这时候过来,眼看着要晌午了。” “臣妾做了几样小菜,给陛下品尝。”阴凌玥笑吟吟的说:“怕陛下您只顾着理政,错过了用膳的时辰,伤了身子。” 刘肇眼底涌起了些许的晴朗:“朕便是知道,你最温柔体贴,叫朕暖心。” 说话的功夫,莫玢、莫璃已经端上了阴贵人准备的小菜。 内里成深褐色的漆盘,绘以朱漆云气纹,相当的精致。却不及阴贵人的小菜赏心悦目。 “只是看,便觉得美味可口,想必费了不少功夫。”刘肇握着阴凌玥的手于自己膝上坐下。“空有美食怎么及有美相伴。你便留下与朕一起用些。” “诺。”阴凌玥低低的垂首,笑意温然。“臣妾还有一事,望表哥恕罪。” 私底下,她唤皇帝表哥的时候,便是有所求。 刘肇摆一摆手,让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说吧,想要朕做什么?” “臣妾免了对邓贵人的责罚……此事先斩后奏,还望表哥恕罪。”阴凌玥轻轻眨眼,眸子里一汪秋水含情脉脉的荡漾出来。 “哦?”刘肇疑惑的看着她:“为何如此?” “这几晚臣妾总是睡不安宁。加上春日里要添置些料子,各宫的摆设也要更换……”阴凌玥愧笑道:“臣妾自觉疲倦,难以分身。邓贵人既然已经入宫,又与臣妾同在贵人的位分,所以臣妾想,与其让她去操持那些细微的小事,倒不如将功补过,能替臣妾解困,为陛下分忧。” “解困?”刘肇握着她葱白似的指尖,不由得皱眉:“你有何困扰,是朕不知的?” “回陛下的话,早起您与臣下议政,永巷令来永乐宫奏禀一事,被囚禁在永巷中的罪婢王氏,不见了踪影。”阴凌玥目不转睛的看着皇帝的眸子:“说是已有三日毫无音讯了。于是臣妾就擅自做主,请邓贵人彻查此事。不知表哥以为此举是否妥当?” 第一卷 第9章 步入永巷 细碎内情 走进永巷,就觉得压抑。 这是一条狭长的小巷,两侧均是高不可攀的宫墙。 置身其中,仿佛进退无路,只能在冗长而煎熬的岁月中慢慢消磨成待死的枯骨。 “贵人,当心脚下。”妥冄一句温和的叮咛,唤了邓绥回过神。 “唔。”她轻轻点头,疑惑的问:“幽禁在这里的罪婢,成日里需要做些什么活计?” “舂米、磨石,凿刻、劈柴等等。”杨淼如数家珍的说。“总归都是些体力活。” 邓绥略略点头:“原是如此。” “也有什么活都不做,只幽禁在此的。”杨淼又道:“那种多半是被废黜的嫔妃。永巷便成了冷宫,是她们终老的地方。” 外头的人只看见这宫里的显赫,然而此时此刻,邓绥却感受到死亡临近的气息。是饭菜腐坏的馊味,是皮肉腐烂的恶臭,以及经久不散的血腥味。 “贵人请。”杨淼恭敬道:“这里就是罪婢王氏住着的木室。” 说是木室,倒不如说是囚室,一扇一扇的木栅门,铁锁缠绕。 不到做活的时候,这些女子就这么被禁锢着,看守着,没有丁点自由。 此时,她们或是惊异,或是怨恨的从自己的囚室里望过来,目光里掺杂着各种情愫。 邓绥顶着这样的目光,慢慢的走了进去。 木室里,除了一张破破烂烂的草席,几件粗布衣裳,再没有别的什么了。 妥冄心细,生怕遗漏什么,还将草席轻轻掀起,仔细的看了看。 “永巷令是否有什么细节忘了告诉我?”邓绥忽然侧目,疑惑的看着他。 杨淼心头一颤,莫非邓贵人问的是御婢的事?“回贵人的话,奴才不敢有所隐瞒。只是……却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是因为不敢得罪阴贵人。 “我是想问,三日前,也就是王氏不见的那一日。永巷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你仔细想想。”邓绥皱眉看着杨淼,清楚的感觉到这人当真是有什么隐瞒。 “贵人,您看这个。”妥冄却在这个时候,发现一样奇怪的东西。她小心的捡起来,呈于邓绥面前。 “这是……”邓绥接过来,仔细一看,便皱了眉头。 “回贵人的话,那一日的确是没有什么不同。”杨淼犯了难:“还是一大早起就安排罪婢们上工,并没有偷懒或是懈怠。要做的活计也都与往日差不多。” “那么宫中可有哪出正在修葺,或者新建什么?”邓绥捏着妥冄递过来的东西,仔仔细细的又问了一遍。 “回贵人的话,宫中修葺之处不少。比如未央宫后的花园,再比如章徳宫后殿的亭台。还有……” “只说哪一出择了永巷的罪婢效力即可。”邓绥打断了他的话。 “那便是建章宫之北,未央宫西南的太液池了。”杨淼恭敬的说:“那里许久没有修葺、清理,有些亭台的朱漆都褪色,所以便从永巷择了一批手脚勤力的罪婢送去做活。每日天不亮便去,日暮时分才能送回。这会儿,人都还在那里。” “唔,知道了。”邓绥幽幽一笑:“时候也不早了,该回宫用午膳。妥冄,咱们走吧。” 杨淼还以为邓贵人要说些什么,没料到这就走了。“奴才恭送贵人。” 然而就是这一句话,激起了变数。 被困在木室里的女子们忽然就闹腾起来。 “贵人,别走啊,你救救奴婢,奴婢不想被困在这里……” “贵人,奴婢勤力忠心,求您带奴婢出永巷吧,奴婢一定当牛做马好好伺候您。” “凭什么你是贵人,我却是贱婢,都是一样的花容月貌,凭什么我要被关在这里?” 邓绥刚走到一间木室外面,一双指甲黑黢黢的手就这么突兀的伸了出来,险些抓伤她的脸。 “大胆!”杨淼猛的冲过来,一脚踢在那女子膝盖上。“竟敢冒犯贵人,是活腻了吗?” 妥冄赶紧将邓绥护在身后:“贵人别怕。她们是长久被关在这里,积怨已深。这才会口不择言的冒犯贵人。” “算了。别为难她们了。”邓绥提了一口气,尽量不让人看出自己的心慌。但实际上,她是真的害怕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怨气冲天的地方。也从来不知道有些人活着,竟不如死了舒服。“咱们走。” 在杨淼和妥冄的保护下,邓绥迅速的离开了这里。 回去的路上,她一言不发的捏着手里的东西,微微用力。 妥冄觉出她脸色不好,却没有多问什么,就这么安静的陪着她回了加德宫。 “小姐您可回来了。”美淑端着热茶迎上前:“赶紧喝一口热茶压压惊。奴婢特意在里面加了一些珍珠末呢。” “珍珠末?”邓绥有些奇怪:“从哪来的?” “是方才刚送进来的。”丝绒呈上了竹简:“说是夫人给您准备的。” 只看那竹简上的字迹,邓绥便知道是谁的主意了。“看来入宫那天的事情,家里已经知道了。” “这么快就知道了。”思柔有些担心的说:“家中还真是牵挂着小姐。” 言外之意,便是那些叔父的暗哨,一时一刻也没有放松警惕。生怕送进了她这个邓家的女儿,毫无作为。 “是啊。”邓绥幽然一笑:“不过不说这个了。方才回宫的路上,瞧见宫里的花卉竟然如此单调,并不好看。春日里,如是没有五彩缤纷的花朵装点宫路,岂不是寡淡无味。” 美淑没心没肺的笑起来:“小姐说的是呢。在府里的时候,您就喜欢各种各样的鲜花。秀楼后的小花园,总有看不完的花朵。不如等下用过午膳,奴婢就陪您去宫中的花圃看看。谁不知道这普天之下的好东西,尽在宫中呢。想必花朵也是极美的。” “好。”邓绥笑着说:“有些饿了,去准备午膳吧。” “诺。”美淑高兴的退了下去。 “奴婢也去搭把手。”思柔也跟着一并退下。 这时候邓绥才顾得上看呈上来的竹简:“永巷令办事倒是稳妥,这么快就把我要的东西送来了。” “是啊。”妥冄笑着替邓绥展开了竹简:“这上面记录着关于王氏的事情。只是怕也不全。”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邓绥问。 “回贵人的话,奴婢入宫足有五年了。的确是知道一些永巷令不敢宣之于口的事情。”妥冄微微勾唇,道:“那王氏,不光只是伺候过窦太后。还是窦太后赏赐给陛下的人。可惜没有被册封品级,不过是个御婢而已。” 这么一说,邓绥就明白了。“她是窦太后的人不假,可随侍了陛下也是真的。” “贵人说的是。”妥冄点了点头。 “虽然她的木室之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却是个通风不错,又能看见阳光的好位置。再者,那几套衣裳,看似都是粗布的不假,却比旁人的要新许多。”邓绥勾唇道:“想必是才添置了不久,又或者隔段时间就有添置。” “贵人的意思是……有人暗中接济这王氏?”妥冄不由得惊讶:“这怎么会呢?再怎样,她也不过就是个罪婢。” 邓绥摊开了手掌,将一直握在掌心的东西展示给妥冄看。“你也觉出不同来了不是吗?且不说现在不是梅花盛放的季节。即便是还有没开败的梅花,也不会是在永巷里。” “贵人睿智。”妥冄低首:“奴婢愧不能及。” “哪里是什么睿智。”邓绥看着伏在茶盏上些许的珍珠末,脸上的笑容不免有些无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是了。” 一觉睡醒,阴凌玥觉得舒服极了。 伸了个懒腰,她慵懒的依靠在软垫上唤了一声莫玢。 “贵人醒了。奴婢这就去斟茶。” “那边有消息了吗?”阴凌玥语气软怠,似是还没有完全清醒。 “说是去了花圃看花。”莫玢呈上了热茶。“用过午膳就去了呢。” “花圃看花?”阴凌玥抿了小口茶,清香的茶汤入喉,只觉得清爽了不少。“她倒是很有闲情逸致么。永巷令那边怎么说?” “说邓贵人问了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临走的时候还被永巷里的罪婢惊着了。”莫玢轻嗤一声:“她也是的,那是谁都能去的地方吗?没那个胆子,还要做这种样子,也不怕人笑话。” 阴凌玥有些烦闷的瞥她一眼:“这话往后就别再说了。言多有失。本贵人身边有个姚嘉儿就够了,你们还是收敛些好。” “奴婢知罪。”莫玢连忙收拾了脸色。 “不知道为什么,本宫总觉得这件事情很蹊跷。她才一入宫,那王氏就不见了踪影。倘若她查不出这件事倒还好,若真的查出了什么,岂不是显得本贵人无能。”阴凌玥拧着眉头:“还是不可疏忽。莫玢,你说妥冄那丫头从前伺候过谁?怎的将她安排在了加德宫?” “奴婢打听过,那妥冄原是伺候先帝的一位美人。可刚伺候了两年,美人就殁了。之后的三年,她一直没跟过什么主子,无非是哪里需要人手,就被派去帮衬。” 阴凌玥想了想:“既然没跟过什么主子,想必一定很渴望有个好主。那就别挑的那么明,让旁人去想想办法。” “诺。”莫玢恳切的点头:“奴婢一定办好,请贵人放心。” 第一卷 第10章 功夫不负 引蛇出洞 这两日,邓绥没做别的。 一得空就来这花圃闲逛。也陆陆续续叫人搬了不少花送回加德宫。 旁人眼里,她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贵人罢了,装腔作势的去了一趟永巷还一无所获。 可是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必得是这样做才好。 “贵人,这些花圃里的花也就这么多了,不知道您今天还想看些什么?”妥冄笑盈盈的问。 “花虽然不少,但看了两日也着实没有些新鲜的了。”邓绥低叹了一声:“总觉得宫里还有些空荡,偏是没有好花可选了。” “贵人有所不知,这花圃后面还有些新培育的花呢。”领路的宦官连忙解释道:“只是有些才打苞,还没有绽放。所以没有摆出来,贵人若是不嫌弃可以过去瞧瞧呢。” 邓绥心头一喜,笑容都泛起了春光:“也好,你带路吧。” “诺。” 那奴才殷勤的走在了前头。邓绥与妥冄互睨一眼,不动声色的跟在了后面。 这几天,花圃都逛了个遍,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除了那个还没踏足的后院。 “贵人,您瞧啊,这儿的花如何?”宦官一脸得意的笑容,谄媚道:“这里的花,可都是奴才们辛苦培育的。有许多外头没有的新品种。还不曾送往宫中各处。” 邓绥细细一看,不由得喜上眉梢:“果然不错。含苞待放的,倒比外头那些看着娇怯可人。妥冄,赏。” “诺。”妥冄摸出一个银钱袋子,递到那宦官的手里。 “呦,这如何使得。多谢贵人厚赐。” “这几日也劳烦你了。”邓绥温言软语,听着就让人舒服。“我自去看看这些花草,待到选定再唤你吩咐人来搬。” “诺。”宦官得了银子高兴的不得了,便也没顾得上别的,爽快的退了下去。 “贵人,您瞧。”妥冄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花房。“您走了好一会儿,想必是累了。不如进去喝杯茶润润喉,也顺道歇歇脚。” 邓绥与她不谋而合:“正好觉得嗓子干呢。” 主仆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到那花房门外。 妥冄上前一步,推开了门:“贵人,您请。” 花房里,馥郁之气扑鼻而来。邓绥不由赞叹:“初春时分,就能培育出这样美丽的花朵,当真是不易。看来这小小的花圃里,竟然藏着最懂花卉的高人,倒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没早早来拜会。” 话音刚落,花丛微动,一个身着浅粉色裙褂的女子轻盈的站了起来。 只与她对视一眼,邓绥便笑了。“没想到这里竟然能遇到画里走出来美女,如此清丽脱俗。” 妥冄也不由得看愣了。这女子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多余的配饰。就连裙摆上的图案,也是最简单的花瓣。鬓边簪了一支初开的月季,内层的花瓣微微泛红外层则粉,煞是好看。点缀的整个人都鲜活起来,真正的春色撩人。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这话直接了当的告诉了对方自己的身份。实际上王若莹一点都不想隐瞒。 邓绥饶是一笑:“若不是你留下了那朵梅花,想来我也不会这么快就找到这里。” “是么?”王若莹有些不信:“可你也该知道,永巷的罪婢只能去太液池上工。怎么你不去查一查那边,才这几日就找到花圃了?” “上工去太液池只是你从永巷出来的法子。并不代表你会藏匿在那附近。”邓绥目光沉稳的看着她:“且你故意留下梅花的线索,不就是希望我尽快找到你吗?虽然那梅花很小很不起眼,却还能嗅到清凛的芳香,想来你一直精心收藏,我又怎么会注意不到。” 王若莹松了口气,脸上的神色好看了许多。“那我可要多谢你了。” 妥冄皱眉看着那王氏,心里有说不出的疑惑。只看方才领路的宦官毫无防备,而这花房周围也并无戒备,便可知这王氏在这里是可以自由出入的。自由出入还不引人注目,想来她不是刚来这里。 那么问题来了,能将王氏巧妙安顿在这花房里,且不让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后宫能有谁如此本事? “说吧,想我怎么帮你?”和聪明人说话,邓绥也不愿意兜圈子。 王若莹笑了笑:“你为什么要帮我?在这深宫之中,谁不是明哲保身,自求多福。我不过是个卑贱的婢子,还是永巷里囚禁了三年的罪婢,你找到我了又要帮我,你有什么要求呢?” 不等邓绥开口,王若莹连忙又道:“我不喜欢白占便宜,这世上没有比人情更难还的东西了。你若是不肯说,那你这份情我也不会领。出门往右,你只当没有见过我就是。” 邓绥听她说话,便知道是个有主意的人。 “若非这件事情推到我面前,我也不会如此多事。我和你一样,何尝不是被人操控的一枚棋子。是落在哪一格,似乎由不得自己。”邓绥看着她,温和的说:“我向你索取什么,凭你现在的处境,未必能给我。而之所以要帮你,实际上也是帮我自己。很显然这是我入宫得走好的第一个坎儿,我也不得不尽力而为。”
听了她的话王若莹安心了不少:“我喜欢实话实说的人,那就劳烦你了。” “客气。”邓绥笑了笑,温和的脸上也沾染了些许春意:“请移步加德宫,我正有些养花的事情要询问一二。” 王若莹搓了搓指尖上薄薄一层灰,略微点头:“诺。” 妥冄则有些看不明白了,附耳小声的问:“贵人,您就这样将人带回宫中……合适吗?” “自然。”邓绥凝眸道:“宫中新添置了不少花卉,不知陛下是否有雅兴。妥冄,你去一趟章徳宫吧。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本贵人寻着了百年不遇的娇花,若不亲观,实在辜负。” “诺。”妥冄瞬间就明白了邓贵人的心意,含着笑慢慢的退了下去。 也就是片刻之后,刘肇便移驾加德宫。 彼时,邓绥与王若莹促膝而坐,相谈甚欢。才走进殿中,就能听见清脆的笑语。 刘肇停下了脚步,有所迟疑的望着那扇殿门。禁不住多想,看来邓家的女儿,着实要胜过阴家一筹了。 可把这样聪明有心思的女子留在身边,就真的好吗? “陛下,您请。”无棱轻轻推开殿门,正要通传,却被皇帝示意退下。“诺。” 刘肇就这么沉稳而平静的走了进去。“加德宫真是热闹,花开的好看,笑声也这样好。” 邓绥连忙起身,毕恭毕敬的行了大礼:“陛下长乐无极。” 王若莹也跟着起身,如出一辙的行礼。她已经很久没能这样光明正大的向站在皇帝面前,不由得鼻子发酸。“拜见陛下。” “免礼。”刘肇兀自走上近前,则了一处落座。“邓贵人入宫几日,怎么这时候才想起请朕过来?” 邓绥微微垂首,笑容明澈:“臣妾愚钝,本是想着为陛下、阴贵人分忧。哪知道些许小事情竟也处理不好,实在没有颜面面圣。也亏得是今日去了花圃,有所收益,才胆敢请陛下移步加德宫赏花。陛下您瞧,此花蕊色略深而外瓣色粉,一看便知是花种极品,且芳香宜人。不知道是否喜欢?” 邓绥走到王氏身边,亲手摘下她鬓边那朵月季,捧在手心里方有呈于皇帝面前。 句句话不涉王氏的身份,句句话又在表明她已经找到了皇帝想要的人。 刘肇捻起了那支花,似笑非笑的看着邓绥,半晌没有做声。 王若莹心里也在打鼓,最难走的第一步棋,她映着头皮走了下来。之后皇帝要怎么抉择,却不是她能左右的了。可永巷……她再也不想回去了。那个地方几乎要将她啃噬的骨头渣子都不剩,她不愿意再过那样暗无天光的日子。 “还不错。”刘肇最终也只是温和一笑。“邓贵人惜花,这一支总算不错。” 邓绥朝身后的妥冄抬手示意。 妥冄忙不迭的呈上预先准备好的华盛。 “臣妾新得了家中送来的一支华盛,斗胆请陛下过目。用来簪发,是这多清香怡人的月季好,还是这一支琉璃细琢的华盛好?”邓绥同样将华盛呈于皇帝面前。“陛下觉得,究竟是哪一支更适合殿上的这位美人?” 花女鲜花附和身份,可皇帝的妃嫔,华盛却更能彰显身份。 刘肇知道,这邓贵人是问,要将王氏作何安排,送回花圃亦或者是留在掖庭。 “邓贵人觉着,是鲜花合适,还是你手中的这支华盛更妥?” 将难题抛给了邓绥,刘肇有些得意。就想看看这烫手的山芋,她怎么处置。 还不等邓绥开口,外头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姚嘉儿嗓音清亮,迈着焦急的步子边走边嚷:“这罪婢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私闯加德宫冒犯邓贵人,你们还不赶紧搜。拿住人便赶紧送回永巷去。” 待她这番威严的话说完,人也已经停在了殿外。 “陛下,您怎会在此?”姚嘉儿有是惊恐:“臣妾冒失,叨扰了陛下,还请您恕罪。” 她走进来连忙行礼告罪,目光却不偏不倚的落在那王氏脸上:“臣妾听闻永巷出逃罪婢潜入加德宫骚扰邓贵人,这才急忙赶来制止。还请陛下宽恕。” 刘肇轻微颔首:“罢了。只是你口中的罪婢如今身在何处?” “这……”姚嘉儿没见过那王氏,先前的种种,不过是听说而已。心悬在了半空,她有些惶恐的看了一眼邓绥,拧着眉头道:“那就得问邓贵人了。毕竟是在贵人的地方。还请贵人如实相告……那王氏就竟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