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命案
一滴, 两滴, 三滴……
冰凉的雨水从窗檐滴落, 正巧与打湿佛经的泪水声重叠。苏靖荷跪在潮湿的蒲团之上, 前边香案烛火正盛, 整个大殿萦绕在昏黄的檀香之中。
双手合十, 嘴中念念有词, 是已经誊写了数百遍,很是熟悉的《地藏经》。都说《地藏经》念上百遍,亡灵皆可超度, 苏靖荷这一生别无所求,只盼着母亲和妹妹安好,如今, 即便在地底下, 也希望最亲的二人日子能畅快些。
吱呀一声,许是风大吹开了佛殿的正门, 霎时冷风灌进, 吹得人后背一亮, 有些哆嗦。苏靖荷仍旧闭目, 只蹙眉说着:“沉香, 把门合上。”
半晌, 却没有反应,苏靖荷诧异回头,身后哪是她清丽乖巧的丫头, 那高高瘦瘦, 走路微驮着背,笑容更是猥琐的男人是谁!
瞬间站起,因为慌乱,将脚边她亲手誊抄的佛经踢散,她却也顾不得,只冷着一张脸,朝外头喊道:“沉香,青黛!”
安安静静地,没有一点回音,苏靖荷心愈加往下沉,这俩丫头向来寸步不离跟着苏靖荷,如今没有回应,不是被人刻意支开,就是遭了毒手。
“你使劲儿喊吧,喊破喉咙也没人来的。”男子咧嘴一笑,露出发黄的牙齿,让苏靖荷胃里一阵恶心,却也因为这句话,她有些明白过来,平时连香客都鲜少的破旧寺院里,怎大雨夜平白无故来了人?怕是下边人刻意送给她的“大礼”!
苏靖荷那一瞬的慌乱落入猥琐的男子眼中,却是美得如画。他咽了咽口水,眼前美人一身青烟色长裙,更衬冰肌玉骨,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一双美目,盈盈若水,腰若纤柳,不足一握。
愈打量,那一双鼠眼里透着精光,脑海里龌蹉画面不断,这样娇滴滴的小姐他哪里见过,更别说摸上一摸,待会还能压在了身下……唯一美中不足,便是身材瘦小,听说是十四岁的年纪,看上去和她家十三岁的丫头一般。
强迫自己镇定,苏家很快用余光瞥了眼四周,大殿就一个出口,去路被男人堵着了,力量的悬殊,她定然挣脱不开。
眨巴着眼睛,苏靖荷巧笑盈盈说着:“怎么会没人来,等会嬷嬷就会带着人过来,到时候被乱棍打死,可别怪我没提醒。”
听罢,那人一怔,这样的混账事情他也干过俩三回,被糟蹋的姑娘哪个不是痛哭流涕,吓得没了主意,可眼前美人儿却还能笑得出声?莫不是那个老婆子故意害他!
见人停下了动作,苏靖荷暗中松了口气,她猜得没错,果真是遭人算计了。她八岁就被老祖宗送去菏泽老家,自己的丫头都跟了六年,自然信得过,而如今在回京的路上出事,只能是那几个从京里来接人的嬷嬷……
“小丫头别耍花招,以为我会信你?”男人搓了搓手,有些轻蔑地看着苏靖荷,继续往前。
苏靖荷却也一步不退,反而向前一步,挺着胸脯自信说着:“你连我是谁怕是都不知道吧,就这般稀里糊涂上当!反正我也跑不了,何不听我说道说道,我若说的没有道理,你只管不信,可若有道理,牵扯的却是你的性命。”
只觉着眼前小小的丫头,眼中却闪过一丝毅然,让他不由得顿住,真听她往下说。
“安国公不知你听过没有,即便没听过,也晓得那是你惹不起的人,我是安国公苏瑜膝下唯一的嫡女。今儿你听了嬷嬷的话来污我清白,若侥幸逃了,我爹爹自然不会罢休,嬷嬷要自保,必杀了你灭口,若没有侥幸,便是如我刚才所言,被嬷嬷带来捉奸的人乱棍打死。”
苏靖荷死死盯着男子,一字一顿说着:“总之,今儿你碰了我,左右都是个死,哪个人不想活命呢,你正值壮年,家中怕是有儿有女,死了不是可惜?若放了我,我给你些银钱远走高飞,这事儿也便翻片儿了。”
越说,男子脸色的表情愈加凝重,脑海里有一瞬想起了家里的儿女,生出一丝丝犹疑,趁男子晃神之际,苏靖荷取下头间发簪握在手里,万不得已时,还是得用力一搏。
明明有些动摇,脚步都有些虚晃了,可抬头看向苏靖荷的那一瞬,男子却是铁了心,如此倾城佳人,即便是死了,也是值得!
迅猛上前,男子双手掰过苏靖荷的肩膀,掐得生疼,只一瞬,就将她压在桌案之上,动弹不得。
她惊呼一声,却是让男人欢喜:“啧啧,声音真是好听,现在多叫几句,等会老子让你□□叫不出声!”
男子急中色鬼,正低头去扯裤头,苏靖荷却是咬着唇,握紧了手心,眼睛死死盯着男人的脑门,暗自告诫:必须一招致命!
刚要刺去,只见一柄长剑穿胸而过,猥琐的男人瞪大了眼睛,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倒在地上,再无生机。
第一次直面死亡,心里多少有些害怕,可这份害怕比起刚刚的绝望要好得多!苏靖荷胸口剧烈起伏,怯怯抬头,借着昏黄的烛火,看见跟前有些踉跄的男子,身上几处中箭,受伤不轻。一身黑色长袍,却掩不住俊美的容颜,面如凝脂,眼如点漆,此神仙中人。
没有了长剑的支撑,周辰景半膝跪地,深深看了眼苏靖荷,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说着:“将我藏在佛像下面,别与任何人说见过我。”
一前一后倒下两个人,寂静的大殿里只剩下苏靖荷一人清醒着。她撑着香案勉强站起,这时候,理智告诉她应该赶紧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可她却一步一步,走向了刚刚的救命恩人。
伸手,探了探恩人的鼻息,虽然微弱,却还活着,可,下一秒就说不准了。
苏靖荷蹲在恩人身边,犹豫了好一会儿,终是抬手,当接触的到男子温热的胸膛,小手下意识颤了一颤,却咬紧牙关,手下稍微用力地摁住,三根羽箭被一一拔出,鲜血喷射了她一手,她慌乱地用帕子捂住伤口止血。
“别怕别怕,就当他是阿白!”苏靖荷喃喃自语地鼓励着自己。
阿白是她收养的一只兔子,最是调皮,经常在外头弄了伤回来,都是苏靖荷亲手包扎,想来换成人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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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止住了血,苏靖荷已满头是汗,却听见沉香的尖叫自门口传来。
顾不得掉落在地的黄蜡,沉香几步跑上前,紧张探看着自家小姐,见小姐衣裳前一块血迹,吓得不轻。
“我没有受伤,你快帮我将人抬到佛座底下。”苏靖荷出声吩咐着,刚还想着恩人个头高她许多,她一个人没法移动,沉香来得倒巧。
“小心些,别碰到他胸口的伤处。”
一旁的沉香显然有些吓蒙,只是木然听着苏靖荷吩咐,待将人藏好,才有些回过神来。
“奴婢不过给小姐取了黄蜡过来,怎么就……奴婢该死!好在大太太和四小姐在天之灵保佑,小姐没事就好!”说完给佛祖磕了俩头。
苏靖荷微微喘着气,问着:“给让你去取黄蜡的?”
“是郭嬷嬷,嬷嬷说大殿里烛火不亮,怕伤了小姐眼睛,让奴婢去找主持要些黄蜡,奴婢半道上想着小姐昨儿夜里誊抄佛经后还留下了两块黄蜡,就直接取了来。可奴婢走的时候,青黛还在。”
苏靖荷点头,青黛不过十二岁,随便一支使就没了主意,好打发得很。不过,她万万想不到,害她的竟是郭嬷嬷!老祖宗派了苏管家来菏泽接她,一路上也跟着好些个嬷嬷,刚刚她脑海里闪过几个人,却唯独没想过郭嬷嬷,毕竟那是在她母亲何氏身边伺候了多年的奴仆.....
可这恶仆竟见高踩低,帮着旁人害她!
将事情经过与沉香说了个大概,愈说,沉香脸色愈加吓人:“这种事情不能传出去,即便没有成事,让人听了也有损小姐名声,不如把事情推给……”手指指向了佛座下面。
女子名节是大,苏靖荷也有一瞬有过这个想法,可决定替他处理伤口开始,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母亲一直教导她与人为善,对自己有恩的,需涌泉相报,可那些包藏祸心的,却不能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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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啦,来人啊,大殿里有贼匪杀人了!”沉香的声音从正殿喊到后院禅房,不多时,大家匆匆赶来。
正文 第二章 别庄
一间小小寺庙, 除了供奉佛祖的大雄宝殿, 便是后头的几间禅房, 不消一刻钟, 大伙儿都汇聚在正殿。
沉香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指了指大开的窗户, 道:“那贼匪杀人后从窗户跑开了, 好像往后山方向走了。”
静默了会儿,老方丈念了句“阿弥陀佛”,便开始双手合十念着经文。
“小姐受了惊吓, 沉香赶紧扶了小姐回屋休息。”说话的是苏管家,这一路回京都是他在打点,本因一场大雨被迫进山间寺院躲避, 哪知道会出了这样的事情!好在小姐没有出事, 否则难给老祖宗交代。
苏靖荷只点点头,瞥了眼郭嬷嬷, 嬷嬷脸上满是犹疑, 怕是想不明白明明是她雇人来污小姐清白的, 怎就成了贼匪逃亡互相残杀的故事?
对上苏靖荷的视线, 郭嬷嬷更是心虚, 心中没底, 小姐到底知晓多少……
淡淡转开视线,仿若刚刚只是漫不经心。苏靖荷缓步走出正殿,突地被一群官爷拦住去路, 整个寺院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官爷来的正好, 寺院里出了人命案,我们正要报官。”苏管家赶紧上前一步说着。
还没报官就有官爷过来,显然不是为了这场人命案,苏靖荷下意识看了佛座方向,心里有了底。
官爷很是不客气地把苏管家推开,显然对地上的尸体不感兴趣,反而命人在寺院一阵搜索,眼看人就要往佛座过去,苏靖荷开口:“官爷是不是在找一个黑衣长袍,身中羽箭之人?”
为首官爷一愣,回头冷眼看着苏靖荷,不过十来岁的姑娘,说得却有模有样,遂问着:“你见过?”
苏靖荷点头,指着地上的尸体:“刚刚杀人又逃跑的,怕就是官爷要找的人,我和我家丫头都瞧着他往后山跑了。”
身后的沉香也赶紧点着头。
一听后山,官爷急匆匆要带手下人离开,想了想,又是回头:“听口音不是本地人?”
“官爷,我们从京城来的,途中遇上大雨才在寺庙里遮蔽。”苏管家说着。
听说是京城人,官爷眉头一皱,当即下令:“来人,先把他们押下,恐是贼人一伙。”
见这群官爷不对付,苏管家赶紧说道:“这是我们安国公府的三小姐,怎么会和贼匪一伙,还是莫冲撞的好。”
一听是安国公府,官爷也是愣住,旁边一个没有眼力劲儿的很是不客气道:“安国公府怎么了,咱们可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为首的官爷拦下,他很快换了副嘴脸,赔笑道:“原是安国公府的小姐,小的失礼了。”而后吩咐自己的人:“全部给我退出去,别惊着了小姐。”
待退了出去,其他人都往后山追去,只那莽撞的汉子有些不解:“哥,您怎么这般客气,咱们可是帮太傅大人办差。”
官爷狠狠敲了老弟一下,“没听说是安国公府的小姐么,咱吃罪不起!”
“小姐也分几等,听说安国公膝下就一个嫡女,半年前坠崖死了,这三小姐怕就是个不受宠姨娘生的。”
官爷冷哼一声:“你知道什么,安国公府有一对双生姐妹,这三小姐,可是国公府名副其实的嫡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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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一夜,也是乏累,苏靖荷将染血的衣裳换下,让青黛拿出去烧了,才在沉香的伺候下入睡。
心有惦念,夜里睡得并不踏实。天还没亮,苏靖荷便吩咐沉香拿了金疮药去找恩公,可佛像下面已空无一人,若不是昨儿闹了许大动静,竟要以为是一场梦境。
第二日,大家都忙着收拾行囊上路,郭嬷嬷却有些刻意避开苏靖荷,不知是不是心虚,昨晚事情没成,怕也不敢再张罗什么。
几人一行,第二天便安置在了曲家庄。
曲家别庄很是气派,虽比不得京城的安国公府,可若和菏泽老家的宅院相较,好上不止一点。穿过曲径回廊,院门后别有洞天,流水潺潺,淡淡柳黄,屋宇更是精雕细琢,很是漂亮。
与曲老爷客气了几句,苏靖荷才是在准备好的屋内休憩,屋子里一尘不染,淡淡香薰怡人心脾。
“桌案书柜都是紫檀木呢,花雕可是漂亮!锦被也上好的绸缎织绣,摸着顺滑,一点不扎手,还有这纱幔,哇,上头串着玉珠子呢,晶莹剔透,定是上等。”不一会儿,青黛便把屋子里转了一遍,很是满意说着。
苏靖荷却是浅浅一笑,说道:“待你进了国公府,才知道什么是上等。”
青黛眼中闪着光亮,憧憬道:“听砚三说,不过三五日脚程,就能到京城了!”
“你总和砚三一处,知道的说你没规没距,不知道的,没准怎么嚼你舌根子,以后离那些小厮远点。”沉香将东西放好,说着。
不理会俩个丫头斗嘴,苏靖荷撩起额前碎发,铜镜中的额角上微微红肿。
“呀,小姐额头怎么受伤了!”青黛眼尖,赶紧上前探看,嘟囔着:“许是下午为了避开那辆冒失的马车,颠簸时不慎撞着了。”
沉香也从药箱里拿了伤药,回京路上一直相安无事,反而如今越接近京城,越是接连不断的事情。
“青黛,赶紧去厨房交代一声,小姐今儿不能吃辣,饭菜要最清爽的。”
听了沉香交代,青黛点头,一溜烟跑开。
一边替小姐上药,一边说着:“咱们这样住在曲家别庄,老爷知晓了可会不高兴?”
曲家本是通州商贾人家,大周朝轻贱商人,按理不能攀上国公府,偏偏曲家当年出了个绝世美人,从小小答应,一路走到贵妃之位,盛宠至极。曲家也借着贵妃的荣宠,脱了商籍,子弟渐渐入仕为官,可惜好景不长,曲贵妃与侍卫通奸事发,美人一丈红棱,曲家也没落了。
苏靖荷浅浅一笑:“苏管家可不就盼着我出这个错,我顺了他心意罢了。”
这话连沉香都有些不明白了:“怎么?”
“大堂姐是太子侧妃,当年许皇后与曲贵妃多少嫌隙!苏管家心里比谁都清楚咱们不该和曲家来往,曲老爷盛情相邀时,他本可直接回绝了曲老爷,却偏偏将人带到我跟前来询问,不就想欺我不懂这些?”苏靖荷取下耳边明月珰,淡淡说着。
“小姐既然知道,为何还顺着苏管家的意思?”
“这一路上无波无澜的,我若次次避开麻烦,倒显得奇怪了,一个养在乡间的小姐,哪能懂得这么多。况且,父亲这些年也并没有和太子太过亲近,心中自有盘算,今日这番过错并不算什么事儿。”
听罢,沉香点点头,萦绕心间的一句话终是没有说出口:小姐如何懂得这些?
替小姐擦完药,沉香收拾了药膏,说着:“小姐今儿对郭嬷嬷反倒客气,这般恶仆,不该惩治么?”
苏靖荷倚着贵妃椅躺靠,说道:“什么缘由?说她支开你与青黛,害我受了惊吓?这样不过几十下板子,太轻,太轻……相比她对我的用心,我也不能亏待了她。”
莫名的,沉香打了个寒颤,见苏靖荷闭目休息,想着她昨儿一夜并没有睡好,便安静退了出去。
本想睡上一会儿,脑海里却突然浮现恩公的样貌,明明伤得这么重,只一夜功夫人就不见了,也不知如今是死是活?更有些好奇,被官爷穷追不舍,到底是什么人?
没多久青黛便冒冒失失闯进来:“小姐,小姐。”
青黛凑到苏靖荷跟前,有些神秘兮兮说着:“府里可不止我们一处客人,刚我去厨房传话时,你猜我见着谁了?”
青黛一脸激动,苏靖荷却是兴致缺缺,眼睛都懒得挣开。
见小姐这般,不觉有些扫兴,青黛嘟了嘴,却还是忍不住要说完:“小姐肯定不信,是今儿白日冲撞了咱们的那个赶马小厮。我偷偷瞧着他端了饭菜去隔壁的院落,想来他家主子也住在庄子里呢。”
“咱们是在别人庄园做客,闲事莫理。”苏靖荷淡淡说了一句。
青黛咬着唇低头,轻轻应了一声:“哦。”脑海里却止不住在想,白日这么匆忙赶路,甚至害小姐伤了额,如今看那小厮却是悠闲得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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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苏靖荷正准备歇息,房门外却传来敲门声:“苏姑娘可睡下了?”
时辰还早,也没这么快躺下的,沉香走近几步回着:“有什么事情?我家姑娘困乏了,正打算歇息呢。”
“前头靖国公府的何二老爷来了,听闻苏姑娘也在别院,想见见姑娘。”
苏靖荷正欲卸下发簪的右手顿了顿,小舅舅?
身为外甥女,既是舅舅来了,没有不去见面的道理。让沉香替她把发髻重新梳好,苏靖荷理了理衣裳,缓步走出。外间等候的丫头白日里她见过一面,是庄子里的大丫鬟,叫梅香,苏靖荷问着:“小舅今夜也在别庄休憩?”
“可不是,曲老爷和何二老爷关系颇好,每回二老爷来通州,都是住在咱们别庄的。”梅香一边说着,一边领着苏靖荷主仆三人往隔壁院落走去。
原以为苏靖荷住的院子已是很好,来了隔壁才知什么是人间仙境,夜色朦胧,月光下,隐约见见佳木茏葱,奇花烂漫,一股芬芳伴着清风徐徐飘来,再几步,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
然苏靖荷却没有心思赏景,甚至身边的青黛也是拧着眉头,这座院子她虽没有来过,可白日里明明瞧见了那赶马的小厮进去,怎么会是二老爷住着?况且,院子里一路上连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很是奇怪。
“我倒有好些年没见过小舅舅,当年最喜欢趴在小舅圆滚的肚上嬉闹,如今小舅肚子可消下去了?”苏靖荷浅浅问着。
“二老爷珍馐海味吃得多,总有些体态的。”梅香回着。
苏靖荷眉头不易察觉地轻蹙,很快有恢复如常,只轻轻一笑,说道:“有些寒凉,青黛,替我去房里拿了衣衫过来。”
苏靖荷与青黛多年主仆,加上青黛一身机灵劲儿,见苏靖荷食指悄悄往前边阁楼指了指,便很快顿悟,点了头笑着退开。
绕过花间,梅香顿了脚步,就停在阁楼不远处,说道:“我家老爷和二老爷在屋里说话,都等着姑娘呢,姑娘直接过去就好。”
苏靖荷点头:“有劳梅香姐姐了。”正欲往前,沉香却拉了拉苏靖荷衣袖,虽说不上来,可总觉有些不妥。
苏靖荷却是朝她笑了笑,眼神安抚着。
“啊!”突地,阁楼一声尖叫划破长空,身后的梅香一惊,赶紧往前跑去,倒是苏靖荷浅浅笑开,颇有些好奇,曲老爷屋子里送了什么大礼给她,竟把青黛吓成这样?
正文 第三章 美人
砰的一声, 房门被重重合上, 将屋内风光遮掩。
梅香跑来时, 便是看见青黛一个人瘫坐在门口傻乐, 而屋里头的人, 怕…很是生气, 看着被震烂的门框, 梅香有些怯怯生畏,转头赶紧去回禀了老爷。
苏靖荷与沉香走在后头,步子沉缓, 待见到青黛这副傻模样,也是吓住。
曲老爷费心留得她在别庄歇息,自是希望讨好安国公, 既然是在他自己的园子里, 也不敢闹出危险,只是青黛这七魂丢了八魄的模样, 却是为何?
沉香上前, 先是抬手在青黛眼前晃了晃, 见没有反应, 只好无奈地使劲往她手臂上一拧, 才疼得青黛嗷嗷直叫, 终是回神。
若平时,因为这一拧,定要和沉香破嘴皮子计较, 今儿青黛却破天荒地一蹦老高, 拍拍屁股就往苏靖荷身边凑,双眼晶亮地赞叹着:“天啦,小姐可惜没瞧见,房间里的男子美极了!”
“行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回去再说。”苏靖荷小声一句,便转身离开。
青黛跟在身边,显然有些激动得不能自已,不停在苏靖荷耳畔叽叽喳喳着:“那男人可漂亮了,比画册上的人儿还美,那一双眼睛又细又长,就是眼神寒了点,鼻梁又高又挺,最好看是那嘴巴......呀,奴婢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好看!”
苏靖荷哪有耐心听她说这些,只道:“把事情经过给我说清楚就好。”
“哦。”青黛应了声,说着:“奴婢听了小姐的话,想先去房间里看看情况,哪知房门没扣,里头又很是安静,我推门进去,满屋子药香,帷幔后头一人披散着长发,身子掩在浴桶里,起初还以为是个姑娘,可那一转头,实在惊艳......”
说道那男子,青黛又忍不住双眼放光,道:“就是…就是小姐书本上那句话,郎什么二什么的?”
青黛歪着头想了许久,却总记不起来,急得跳脚,明明昨儿还听小姐读书时念到。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苏靖荷接口说道。
“对对对!”青黛赶紧点头,“就是这句!”
一旁沉香噗嗤笑着:“好没害臊,看了男人洗澡,还厚脸皮囔囔!”
青黛这才后知后觉地脸红,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了:“小姐是没瞧见,真的好看嘛。”
苏靖荷敲了敲青黛这没出息的脑袋,道:“又丢你家小姐的人了。哎,你这一无是处的,我干脆把你送人算了,就曲家吧,反正你喜欢人家府里的郎君!”
听罢,青黛一急,赶紧说着自个儿的好:“奴婢听话啊,小姐吩咐的事情,奴婢哪时没有办好,奴婢还能说趣逗乐呢。”
“这就叫办好了事儿?”苏靖荷板着脸,故意吓了青黛,道:“人家只用了一计,你就傻乎乎上钩,若是三十六计全来一遍,啧啧,都不够人家玩儿的。”
青黛有些莫名:“哪里有计谋啊,屋里就一个好看的男人,好像...没有别的了。”
“这就对了,你看见二舅老爷了么?”苏靖荷问着。
青黛摇了摇头,她从没见过何府的二舅老爷,但屋子里那个好看的男人不过二十出头,怎么都不像梅香姐姐说的二舅老爷。
“那不就对了,美人计啊,我的傻丫头!”苏靖荷笑说着,曲家人尽得老天爷偏爱,之前就听说曲贵妃美艳无双,她虽没见过,但曲老爷如今已不惑之年,仍旧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可见曲氏一门男俊女艳,屋子里怕别是曲家哪位公子,想用色相迷惑她这国公府的小姐。
“就算是计谋,这样的美人儿,小姐若嫁了,也是福气。”青黛揉了揉鼻头,说着。
“哟,你还能做了我的主?”苏靖荷瞥了青黛一眼,有些好奇凑上前轻声问着:“真有这么好看?”
青黛认真点头:“真的。”
“那你怎么不使命扑上去,最好抱住他的腰别撒手,然后喊我们捉个正着,我也好顺势把你这小色胚子送人了。”说完,苏靖荷笑呵呵地大步走远。
留下青黛一个人轻声嘟囔着:“我也想啊,不是被扔出来了么。呀,小姐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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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窗缝看着嬉笑着愈走愈远的主仆三人,周辰景若有所思问着:“这就是安国公府的三小姐?”
“是,还是靖国公的外甥女。”曲老爷低着头,有些恭敬地站立在一旁,答言。
他本也不想攀附国公府,只是今儿言声匆匆带着受伤的周辰景来到曲家别庄休养,看见外甥一身的伤,说不心疼是假的,都是皇子,别人却养尊处优,他可怜的外甥豁了命才换得平稳,正巧听说安国公的三小姐进京,正好路过通州,便想搏上一搏,虽说有些荒谬,可总该试一试,或许就成了呢?
周辰景样貌岂止出众,都可谓倾国倾城了,她一个刚从乡下出来,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见了这般容颜,肯定把持不住,回京后若能闹腾着非君不嫁,有安国公和靖国公背后撑着,何愁曲家没有出头之日!
本想借着泡药浴的时机,引了苏靖荷前来,却不想中途横生枝节,倒是被一个丫头冲撞了!
曲老爷小心翼翼看着眼前的周辰景,他轻抿薄唇不说话,也不知可是生气,只好壮了胆子说话:“现下太子与几位王爷,不都是靠着姻亲巩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您即便那个……”
话说一半,曲老爷有些尴尬地咳了咳,跳过上个话头,继续说道:“可若能结一门好亲事,还是有益的。听说靖国公特别宠爱那个半年前坠崖的外甥女,既是双生姐妹,相貌必然差别不大,又没了母亲和妹妹,靖国公必然多心疼几分。”
见周辰景若有所思,还以为他终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曲老爷心中高兴,继续说道:“如今靖国公深得圣上信任,执掌吏部,偏又是可油盐不进,极为克制的人,太子爷和成王百般拉拢都不见成效,您若能和靖国公亲近,必然……”
“舅舅想得也太简单了,竟不若一个十四岁的姑娘通透。”周辰景突地打断,声音冷的吓人,即便是亲舅舅,曲老爷也有一瞬寒颤。
“咱们如今之所以安然,不过是那些主子们没将咱们放在眼里,我娶谁都可以,偏偏这个安国公府的嫡小姐,不可以。”说完,周辰景转过身,对着曲老爷道:“舅舅以后再别有这样的心思了。”
待曲老爷退出去,周辰景走近烛火,将怀中带着清香的帕子取出,面色凝重地看了眼,最后由着它在火光中一点一点,燃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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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插曲,好在没闹出笑话,第二日相见,大家都默契的对昨夜之事闭嘴不提。
本欲和曲老爷辞行,偏巧京城里来接姑娘的苏二爷到了,一路辛劳,便在曲家别庄又叨扰了一天。
先有安国公府的总管家亲去菏泽老家接人,如今还派了二哥哥前来接应,倒让被冷落惯了的苏靖荷有些不适应,何时开始,老祖宗和父亲重视起她来了?
兄妹二人六年不见,总有些生分,好在苏牧是个洒脱性子,一句神仙妹妹,便把气氛转的轻松起来。苏靖荷问了家中众人安好,又聊了这些年菏泽的生活,也算有说有笑,可无论怎么讲话,二人都是避开了半年前的那件悲伤事情。
用过晚膳后,苏靖荷一个人在园子里散步消食,走着走着,却不自觉来到了苏牧的院子。
院子里很是安静,苏牧身边的小厮花玉蹲坐在石阶上,手里拿着草杆,正戏弄着蟋蟀,有些百无聊赖。
“二哥哥可在?”苏靖荷询问道。
花玉赶紧起身:“回三姑娘,二爷正在里头读书呢。”
读书?苏靖荷很是诧异,平日里听见二哥的传言,多是浪荡公子,没有正形儿,却也喜欢读书?
“闲着无趣,过来找二哥哥说话,不会打搅了吧。”
“不会,少爷其实也不怎么喜欢读书。”
花玉笑说完,朝着屋子里禀着:“二爷,三姑娘来了。”
里头半晌没有回应,花玉有些尴尬挠了挠头,“许是二爷没有听见。”随后直接推了门进去,屋子里却空无一人。
“二爷?二爷?”将屋子里前前后后找了个遍,花玉仿佛见了鬼似地跑出来,着急道:“二爷刚还在房里看书来着,怎凭空不见了!”
苏靖荷也觉着惊奇,进屋去瞧了瞧,桌案上还摊开着一本诗集,用苏牧不离手的折扇压着,诗集上有少许批注,而一旁笔架上的狼毫墨迹未干,应该没走多久。
感觉到清风吹拂,苏靖荷侧头,便见窗户大开,遂走前几步,低头,窗户外是一处花圃。
“咦,三妹妹怎么来了。”屋外头突地传来苏牧爽朗的声音,回首,他倒是大摇大摆走进。
花玉紧张上前,“少爷,您去哪儿了?我刚一直在门口守着,没见少爷出去啊。”
苏牧使劲儿拍了拍花玉的脑袋,道:“我还没说你呢,我这么大个人出去你都瞧不见,可是又打了个盹儿了?”
被少爷说的心虚,花玉低下了头,刚刚是偷懒打了会儿盹,可他有睡得这么沉,连少爷脚步声都听不见?
倒是苏靖荷瞥了眼苏牧那沾了泥土的鞋子,却是没有点破。
苏牧是个聪明人,苏靖荷与他素来不太亲昵,一些客气话白日也都聊过,现在过来自是有事,遂打发了花玉出去,才开口问着:“三妹妹找我有事?”
苏靖荷浅浅笑开,说道:“靖儿有一事,想求二哥哥帮忙。”
正文 第四章 严惩
出了通州城一路往北, 路上鲜有人家。正逢秋老虎, 一路上又热又累, 好不容易太阳落山前进了洛河镇, 一行人挑了镇上最大的客栈歇脚。
泡了澡一身舒爽, 正好青黛端了饭菜进屋, 有些抱怨道:“二爷嫌弃客栈饭菜简陋, 一眨眼功夫就跑没影儿了,这哪是来接小姐您的,简直是出来当祖宗的。”
话语全部落在苏靖荷耳里, 眉头微微蹙起,冷冷说道:“掌嘴!”
青黛刚放下饭菜,听了显然一愣, 她六岁刚进安国公府, 主子们还没认齐,就随着小姐去了菏泽, 这些年小姐待她们宽厚, 从不苛责。
“二爷是主子, 谁教你做奴才的可以妄议主子?今儿我不掌你的嘴, 过俩日回了府里, 更有你受的, 到时才真怨怪我平日太纵着你。”
苏靖荷说完,却见青黛还没有动作,显然有些懵。便瞪了眼沉香:“你长青黛好些岁数, 她不懂规矩, 你也该提点些,一路上该教的得教好,先赏两个嘴巴,让她长长记性。”
知道小姐动了真格,青黛赶紧抬手自己扇了俩耳刮子,眼睛通红,却是强忍憋着,道:“奴婢以后再不敢了。”
“没有再了,就要入京,你若还跟在曲府别庄那样,那趁早别跟我回去了,省得误了性命。”
青黛抿着唇点了点头。
用过饭菜,沉香收拾了碗筷,却听苏靖荷吩咐着:“去把郭嬷嬷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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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寺院的事情,郭嬷嬷本就心虚,一进来又瞧见一个双眼含泪,脸颊通红的小丫头,更是害怕,颤颤缩着背,很是恭敬。
苏靖荷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手里头摆弄着发饰,半晌不说话。嬷嬷也不敢出声,只得在一旁静静候着。
“嬷嬷过来,帮我挑一挑耳坠子。”
首饰盒里平放着六对耳坠子,有手工精细的金银坠子,有通透碧玉,有晶莹白玉,都是上等。何氏最疼病弱的三姑娘,当年没能把女儿留在身边已是愧疚,在东西上更不敢委屈,三姑娘的金银饰物怕是不比四姑娘少。
“咦,这对宝石耳坠……”盒子里最打眼的还是一对红宝石耳坠,色泽晶亮,熠熠生辉。而郭嬷嬷的表情,显然不仅仅因为宝石的珍稀。
“嬷嬷认得这对耳坠子?”苏靖荷眼底一抹精光,却平静问着。
“前些年云南布政使进京,送了老爷一块红宝石,是难得的珍品。老爷送给大太太做了一套头面,剩下的散石也是珍稀,就又给几位姨娘一人做了一副耳坠。”
“几位姨娘都有?”苏靖荷挑眉。
郭嬷嬷点头,“都有,不过,怎么有一对在小姐这里?”
苏靖荷挑选了一对翠玉耳坠,盖好盒子,淡淡道:“不记得了,许是当年哪位姨娘送的。”
换好耳坠,又漫不经心问着:“嬷嬷跟了母亲多少年?”
“十五年了。”
苏靖荷点头:“哦,那是比我出生还早,嬷嬷也算看着我长大了。”
“是……”嬷嬷赶紧讨好着:“三姑娘小时候最乖巧,大太太赏了吃食,总会惦记咱们几个嬷嬷。”
苏靖荷浅浅笑着:“是啊,那时候不知事儿,只觉得嬷嬷们都待我好。”却不知人心险恶。
忆起往昔,总有许多话要说,絮絮叨叨一大串,嬷嬷也放松下里,跟着姑娘慢慢说笑。
“我还记得,嬷嬷那时候有个娘家兄长,好赌成性,把老婆儿子输光了,嬷嬷求了母亲,才救下差些被卖侄儿,可是?”
郭嬷嬷赶紧点头:“是是是,三姑娘记性真好,好些年前的事情了,大太太对奴婢大恩大德,奴婢一生难忘啊。”
“一生难忘啊……”苏靖荷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母亲走的这半年,想必嬷嬷在府里日子也不好过。”
郭嬷嬷有些尴尬,回着:“老祖宗慈悲,念我们在府里多年,都尽心尽力,待我们还好。”
“是么,嬷嬷现下在谁人院子里当差?”
“大太太走后,老奴跟着在老祖宗院子里伺候,正巧三姑娘过了十四岁,老祖宗想念得紧,差遣奴才去菏泽接三姑娘,日后定是要尽心伺候三姑娘的。”
“那,嬷嬷这一路可真尽心了?”
郭嬷嬷愣了愣,有些拿不准小姐的心思,思虑了会儿,赶紧跪地磕头,说着:“大太太对老奴有恩,三姑娘又是大太太的心尖肉肉,老奴自当尽心伺候姑娘,不敢怠慢。”
“你还真没怠慢。”苏靖荷随口接了一句,而后清浅笑着,有些意味深长问道:“就要回京了,嬷嬷仔细想想,这一路上,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对上苏靖荷的眼睛,嬷嬷有些瘆的慌,心里已经打起了鼓,想着寺院里的事情莫不是露了陷?毁姑娘清白是大罪,如今怎都不能松口!
嬷嬷弱弱摇了摇头:“没…老奴不敢隐瞒姑娘。”
静默了好一会儿,苏靖荷才是笑笑,道:“嬷嬷怎么吓成这样,一头的汗呢。”
说罢,让青黛给嬷嬷递了帕子,见嬷嬷颤颤巍巍擦着汗,手都是哆嗦,才道:“今儿不过找嬷嬷说说话,马上就要回京了,我心里难免有些慌,六年,府里自有很大变化,许多人怕是都认不得了,日后少不得麻烦嬷嬷。”
“姑娘言重,日后姑娘有什么吩咐,只管使唤嬷嬷。”
“也别日后了,如今便有事要劳烦嬷嬷。刚进镇子时,瞧见镇口巷子里有一家豆腐坊,我嘴馋得很,嬷嬷帮我去买碗豆腐花儿吧。”
“啊?”郭嬷嬷先是一愣,如今天色暗下来,即便有豆腐坊,怕也要关门了吧……
“你也知我身边,青黛年岁还小,做事不够稳妥,我又一刻离不得沉香,外头小厮不知我口味,嬷嬷是个利索的人,若豆腐坊关了门,嬷嬷多使些银子,定买得来。”
嬷嬷应了一声,正转身出去,苏靖荷又吩咐着:“嬷嬷快去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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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到了第二天早上,这碗豆腐花苏靖荷也没喝成。
早晨大伙儿收拾了行囊,却迟迟不肯出发,苏靖荷这边等得有些不耐,让沉香出去问话,才知道郭嬷嬷一夜没有回来,苏管家一大早派人在镇子上找了个遍,也没踪影。
“好好的人怎么就没了?你们昨儿谁最后见着嬷嬷?”苏牧皱着眉问道。
大家都不敢回话,好半晌才有个下人颤颤说道:“昨晚三姑娘传唤了嬷嬷,之后郭嬷嬷匆匆出去,也不知作甚。”
正巧苏靖荷走出房门,听见了,才道:“昨儿我让郭嬷嬷给我去买豆腐花,之后二哥哥送了芙蓉糕过来,一时吃撑,就忘了这事,别是嬷嬷出去买豆腐花时走丢了?”
听罢,客栈里霎时安静下来,镇子就这么大,若是迷了路,多绕几圈也能找回来,如今一晚上过去,怕是凶多吉少。
“糟了!”苏牧喊了一声,又道:“昨晚我在外头听镇上人说,最近镇子里不太平,总有妇人小孩失踪,好像是有人拐了去卖,怕是,嬷嬷运气不佳……”
苏牧说完,吩咐了苏管家:“也不可能为了个郭嬷嬷耽搁行程,家里头老祖宗还等着呢,你派个小厮去城里报官,其他人继续上路。”
不过丢了个嬷嬷,报不报官也不太重要,既然二爷吩咐了,苏管家只好应下,但大家心里都明白,若真是被拐卖了,嬷嬷这个岁数,指不定被倒腾几手,有得遭罪了,怕是,没啥活路......
虽有些唏嘘同情嬷嬷,忙过一会,大伙儿便很快不放在心上了,苏靖荷让沉香青黛把她的东西拿上马车,才慢慢走近苏牧,轻声道了句:“谢谢。”
“你就这么信得过我?不怕回京后,我将事情告诉老祖宗?”苏牧有些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妹妹,一直以为她胆小怯弱,却敢在曲家别庄里求一个不甚相熟的他帮这个忙,不着痕迹除了人,实在高明。
苏靖荷却是浅浅一笑,“是小曼信得过你。那些年小曼来菏泽,最喜欢和我窝一个被窝里,姐妹俩说悄悄话时,我听得最多的两个人,一个便是二哥你。”
苏牧挑眉,眼神亦柔和了许多,透过苏靖荷,不禁想起那个喜欢挽着他臂膀,甜糯糯地喊他二哥哥的小姑娘,那样灵动娇俏、样样拔尖的姑娘,谁人见了不喜欢,可惜,终是受了苍天嫉妒!
“我倒很好奇,小曼口中最常提及的另一个人是谁?”
苏靖荷眼神移开,有些飘忽地往外头看去,漫漫黄沙路的尽头,是京城的方向。她轻启薄唇,温润如玉的名字自她唇间倾泻而出:“谢玉。”
正文 第五章 归家
不过两日车程, 第三日, 终于见到了京都繁华。
透着纱窗往外头瞧了瞧, 街市繁华, 人烟鼎盛, 是记忆里熟悉的模样。车里最兴奋的当属青黛, 从进了城门开始, 便有些坐不住了,一双大眼睛眨巴着往外头看去,哈喇子都要流一地。
马车行了不远, 人群里突然热闹起来,青黛好奇,忍不住要把头探出去, 却被沉香及时拽回, 想起几日前的两巴掌,霎时老实了许多, 心思却仍旧飘在马车外头。
“快看快看, 是宁和郡王家的三公子。”
人群中一声惊呼, 自然引得众人侧目, 京城谁人不知宁和郡王家的三公子谢玉, 那可是京城公子哥里的翘楚,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才情出众, 文采斐然。平日出门身后必是大堆姑娘尾随, 今日高头大马,为谁而来?
“咦,那辆翠幄青绸车里是什么人,竟能让谢公子引路。”
泯灭于众的小小车马,因为谢玉的到来,显得尤为打眼。谢玉并没有打招呼,只是在车队最前头调转马头,静静引路。相貌堂堂,身躯凛凛,看似和车马有些关系,却又好像没有......
苏靖荷坐在马车内,虽瞧不见外边情形,可众人的话音还是稀稀落落传到她耳里,她闭上眼静静靠坐着,唇角却不自觉漾起一抹笑容。
“玉哥哥,等我回京,你来接我好不好?”
那些年,他一次都没有做到,今时,他却来了......
人群最外头,一辆青辕马车亦刚刚入城,便被堵在半道上。马车静静伫立了会儿,言声对着马车里头的周辰景说道:“看来谢家与安国公府这门亲事是结定了。”
窗帘子落下,周辰景垂下眼睑。只淡淡说了一句:“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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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国公府在京城南隅,偌大的安国公府由高墙隔了三处府邸,西侧苏家三房的院落里,娇俏的姑娘有些气急败坏,随手一扫,桌上的首饰应声落地,“郭嬷嬷怎么办事的,为何还让那贱人平安回来!”
谢韵琴捧着小女儿的脸颊,心疼着:“别生气,瞧瞧一张精致的小脸,都不好看了!”
“好看给谁瞧?娘您没听见么,表哥亲自去接她回府,表哥何时这般对过我!”说完抓住母亲的手,摇着头焦急道:“娘,堂姐这次就是回来和我抢表哥的,我不要她回来,不要!”
谢韵琴搂着女儿,出身宁和郡王府,她一派大家风范,很是气定神闲,只安抚着说道:“有娘在,你莫着急,表哥到时娶的一定是你。她一个乡下长大的姑娘,定是没规没距,你舅妈未必瞧得上,再说了,大房里的姨娘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堂姐这次回来,怕日子也不好过。”
正说着,就听下人继续来报:“三姑娘已经进府了,这会儿正往老祖宗院子里去。”
听罢,苏菀从母亲怀里挣开,道:“我倒要去瞧瞧她是个什么模样。”
才起身,却被谢韵琴拉住,劝着:“你别着急,这般冒失过去,徒惹老祖宗不快,放心,老祖宗并不喜欢那丫头,她也讨不得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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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晃晃悠悠被抬到老祖宗的住所,由着丫头婆子簇拥着下轿,看着熟悉的院落,苏靖荷有些恍然,脑海里努力回忆着老祖宗的模样。
穿过假山游廊,越过正堂,便是老祖宗的屋子。一路上,丫头婆子见到苏靖荷,都是讶异,忍不住多瞧两眼。
老祖宗跟前的一等丫头喜鹊上前,领着苏靖荷走屋,里头静悄悄的,苏靖荷有些犹豫,仍是紧紧跟着,许久,才瞧见隔间里两鬓斑白的老人正跪坐在蒲团上,手中佛珠一颗颗拨动着。
老祖宗信佛,每日都得礼佛小半日,苏靖荷进退不是,只好跟着喜鹊站在外头静静等着,好半晌,腿都要麻了,才听老祖宗唤了一声:“喜鹊。”
见老祖宗是要起身,苏靖荷忙上前几步,与喜鹊一左一右搀扶了老祖宗。
转头那一瞬,佛珠应声掉地,还是喜鹊捡了起来,二人一同扶了老祖宗回正屋落座。
“孙女给祖母请安。”苏靖荷跪地行礼。
虽是祖孙俩,感情却并不亲厚,当年不顾何氏不舍,坚持要送了苏靖荷去菏泽的,便是这位老祖宗。
“像,真是像!”老祖宗仔细瞧着苏靖荷,有些感叹说道,隐隐能瞧见眼眶微红。
知老祖宗想念小曼,苏靖荷抿了唇,自小姐妹俩便长得一样,老祖宗却偏爱性子活泼的妹妹。
收敛了情绪,老祖宗淡淡道:“回来就好,听说里身子大好,如今瞧着人也精神,可还在用药?”
苏靖荷的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从会吃饭起,就吃着药,十多年都不见好,本以为真要如那老和尚说的那般,活不过十四岁,可两月前刚过了十四岁的生辰,如今人却好好站在她面前。
“药还在吃着,不过大夫说身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再过些时日,应该就能停了药。”苏靖荷答着。
老祖宗点点头:“那就好,也是你的福气。可带了丫头婆子来?”
说罢,往后头瞧了瞧,六年过去,老祖宗到很有眼力认出了沉香,这丫头是府里的家生奴才,□□得还不错,但沉香身边跟着个眼生的丫头,形容尚小,一双眼珠却溜溜直转,看着就不是老实的,遂道:“让你秦姨娘给你支使些丫头婆子,好歹是嫡小姐,总得有些上得台面的丫头伺候。”
“嗯,奶娘年纪大了,赶不得路,我便留她在菏泽老家,想着回府还有周嬷嬷。”
周嬷嬷是苏曼荷的奶娘,老祖宗也信得过,便道:“你母亲妹妹走后,周嬷嬷还一直待在你母亲院子里。对了,这趟回来你也别换地儿,就住原先的屋子里,你秦姨娘都找人收拾妥当了,日后要吃什么用什么,哪个丫头婆子不听使唤,都找你秦姨娘说。”
“嗯。”苏靖荷点头应下。
“罢了,看着你又要伤怀,你一路折腾也累了,先回屋安顿好,晚上过来这里一起吃饭,见见你其他姐妹。待会儿也别忘了去拜访你几位姨娘和婶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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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大理石屏风,后头是正房大院,苏靖荷侧头,院子西面有一口大缸,小时候与丫头玩捉迷藏,她曾躲在里头不出来,直到夜间府里上下到处找人,大伙儿急得团团转,她却在缸子里头呼呼睡着了。
“三姑娘可算回来了。”
苏靖荷抬头,看着因激动而有些颤颤巍巍走来的周嬷嬷,是小曼的乳母。
“屋子都收拾妥当了,三姑娘去瞧瞧可喜欢。”沿着长廊,周嬷嬷絮絮叨叨说着:“大太太和四姑娘不在了,这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如今三姑娘来了,老奴心里也高兴,瞧着三姑娘,就跟见着了四姑娘一样。”
听罢,苏靖荷鼻头一酸,道:“那就把我当做四姑娘吧,我也是吃了嬷嬷的奶长大。”
当年哪曾想到何氏肚子里怀了俩,府里只请了一个奶妈子,再请人总要耽误些时间,周嬷嬷那阵子一个人奶着两位姑娘,说来,三姑娘也算吃了她十来天的奶水。
何氏的屋子在前头,后边东西两厢分别给了两位姑娘。跟着周嬷嬷回了自己的屋子,房子分三间,外边是客堂,卧房在最里面。穿过粉色纱幔,入目的紫檀木花架上一盆兰花开得正旺,卧室里一张整洁的嵌玉木床。一张桃木做的桌子上摆着一套青花瓷茶杯,桌上笔墨纸砚都有,墙面上还挂着《烟雨图》,何氏最喜欢字画,除了自个儿屋子有,给俩个女儿房间也都布置上了。
屋子很得苏靖荷喜欢,遂说道:“看来,这秦姨娘倒是能干。”
秦姨娘入门时,小姐已经去了菏泽,周嬷嬷提醒着:“秦姨娘是老祖宗的娘家远亲,很得老祖宗喜欢,大太太一走,老祖宗便把府里中馈给了秦姨娘手里。”
苏靖荷淡淡一笑,孙姨娘盼了一辈子掌中馈,如今母亲不在,她也没有盼来,真是可笑。
见沉香和青黛手脚利落地将行李在屋子里放置妥当,苏靖荷问着嬷嬷:“母亲生前的饰物可都在?”
周嬷嬷赶紧点头:“都在都在,老爷说了,谁都别打太太和四姑娘东西的注意,这些东西是要留给小姐您的。”
父亲倒是清明,即便母亲没了,还有靖国公在,哪敢这样欺负了她。遂说着:“我记得母亲有一套红宝石的头面,嬷嬷等会去帮我取来。”
“嗯,晚上老奴把大太太和四姑娘的首饰理好,都拿来给姑娘。如今时辰尚早,姑娘该要去各个院子里请安了。”
“几位婶娘那自然要去,至于姨娘,”苏靖荷微微挑眉,道:“没有主子给奴才请安的理儿。”
苏靖荷说完,莫说两个丫头吓住,便是周嬷嬷也劝道:“今时不同往日,大太太不在了,府里都是秦姨娘说了算,孙姨娘又仗着生了大爷,不可一世,小姐吃罪不起啊。”
小姐不过十四岁,没了娘,日后指婚人家,还有出嫁嫁妆,哪个不是要看姨娘脸色。
知道周嬷嬷的担忧,苏靖荷笑笑:“母亲不在了,我也是嫡小姐,倒要看看怎么吃罪不起?况且,父亲也不是个拎不清的。”
说罢,苏靖荷吩咐着周嬷嬷:“你派个婆子去靖国公传个话,说我过俩日就去拜访两位舅母。”
低声下气讨好姨娘,倒不如拉拢两位舅母做靠山,她可不会给母亲丢人。
正文 第六章 晚饭
很不巧, 两位婶娘都不在府里, 二婶半月前就去了寺院小住, 还没回来, 倒是小婶娘早间还在府里, 待苏靖荷过去时, 丫头们却说婶娘带着五妹妹去静轩斋挑首饰去了。
这是吃了个闭门羹。
省了客套, 苏靖荷下午在自个屋子里睡了个好觉,可这一觉醒来,满院子的丫头婆子并小厮, 说是秦姨娘派来的。
“还真是个办事麻利妥帖的,和老祖宗性子颇像,难怪得老祖宗欢心。”苏曼荷低声自语。
正好周嬷嬷把大太太的首饰盒子收拾了过来, 这满满的九个大盒子, 一张梳张台都摆不下,苏靖荷纳闷, 平日里也没见母亲穿戴过太多啊。
“这套红宝石头面大太太最喜欢的, 不是大场面时, 大太太都舍不得戴。”周嬷嬷打开其中一个盒子, 说道。
苏靖荷取出, 捧在手心, 又问着:“听说几位姨娘都有这样的一对宝石耳坠子?”
“是,还是大太太的意思,大太太和善, 平日有好东西都会记得几位姨娘。当时是一人送了一副耳坠, 都是静轩斋的手艺。”
静轩斋,苏靖荷喃喃自语,若有所思,而后对着周嬷嬷说道:“辛苦嬷嬷了,还有件事情麻烦嬷嬷,等会去告知秦姨娘,她送来的丫头婆子我用不惯,还是将小曼跟前伺候的下人原封不动调过来给我。”
周嬷嬷一听,心中也是欢喜,那些丫头们一个院子里待久了,感情总深厚,尤其绿萝这丫头,苦日子算是到头了。
待周嬷嬷出去,苏靖荷独自从自己的首饰盒里拿出那对宝石耳坠,一样的质地,显然出自同从一块玉石,如她所料,害母亲之人,就在这座府邸里的。
孙姨娘?秦姨娘?还是,赵姨娘?
“三姑娘,老祖宗院子里的春香姐姐来了,说是老祖宗有请。”
外间传来沉香的喊声,苏靖荷一愣,老祖宗之前明明说是晚间过去吃饭,如见天色尚早……
“好姐姐,可是有什么事情?”
外头春香一听,这嘴甜的本事,和四姑娘一模一样,不愧是双生姐妹,遂笑说着:“是靖国公府的两位太太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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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舅母的到来着实让苏靖荷诧异,在老祖宗屋外头,便听着里边传来的欢笑声,待苏靖荷见到两位舅母时,蓦地心暖。
“快来快来,让舅母好好瞧瞧,许多年不见,阿靖如今长得什么模样。”
大舅母张氏很是热情地招呼着苏靖荷,张氏是个泼辣性子,靖国公府上下在她一个人的打理下,井井有条,这样的性子最好相处,却偏偏和耳根子软的何氏合不来,前些年两家才少了些来往。
可有句话说得好,割不断的血脉亲情。
靖国公和何氏是同母姐弟,与府里其他姐妹兄弟不同。靖国公年幼时便失了母亲,即便之后续了继母,可还是受姐姐照顾长大的,自然最是亲近。
小手被大舅母握紧,只听她赞叹一声:“一直说小曼长得好,没想到姐姐更标致。”说到苏曼荷,张氏忍不住抹了抹眼角,道:“可怜我那苦命的姐姐和外甥女啊,好好的竟然遇了山贼害命。”
虽过去半年,大家却总忘不了这一道坎。
旁边的小张氏赶忙安慰着姐姐:“说好过来不落泪的,这不是惹阿靖更难过么!”
一对姐妹嫁给一门兄弟,在京中还是少见,也难怪这对妯娌到哪儿都一起。
“是了是了,我不该又提起。”张氏怨怪了自己,而后将苏靖荷搂在怀里,道:“天可怜见,总还是留下一个,之前你舅舅还想着去菏泽看你,没想到老祖宗便接了你回来。”
老祖宗在一旁倒有些尴尬笑笑,说着:“我瑜儿膝下就这么一个嫡亲闺女,是该接回来了。”
“可不是,外头那些相士啊、和尚们说的话,也不一定作数,您瞧瞧,咱们靖荷不也活过了十四岁,反而愈加精神了么。”张氏接话道,当年苏家老祖宗就是因为一个癞头老和尚的一句话,说苏靖荷天煞孤星,活不过十四,还和父亲的运势相克,便被老祖宗送去老家。当时靖国公就是反对的,奈何何氏是个性子软的,连自个的亲生女儿都护不住,他们外人也不好插手。
“今儿过来一是见见外甥女儿,二是和老祖宗讨人来的。过些日子我接了阿靖去靖国公府住几日,老祖宗可肯?”
“舅舅见甥,哪有不许的道理,不过我孙女儿刚回来,总得先陪陪我这把老骨头。”老祖宗笑说着。
“那是自然,咱可不敢和老祖宗抢人,老祖宗疼惜靖荷,我们看着也高兴。”
张氏感激了老祖宗,又对苏靖荷道:“本今儿你大舅就想来看你,可因为你母亲和妹妹的事情,至今还在伤怀,又听说你长得和你妹妹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便不敢来见,待过些日子心情缓和了,再带你去府上见两位舅舅。”
苏靖荷点头:“阿靖也是想念两位舅舅。”
倒是老祖宗在一旁看着,心下也是高兴,看来,靖国公府很是在意这个外甥女,接她回来倒是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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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着许久,老祖宗本欲留着大小张氏吃饭,二人却推说家里孩子小,还得回去看顾,便告辞了。
但这一趟也没白来,至少在老祖宗面前摆明了态度,靖国公是要护着这个外甥女的,若被欺负了去,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这一点,苏靖荷是感激的。
她很明白,有些人不喜欢自己,就是再处处讨好也是没用,在府里立足,首先靠舅家,日后靠夫家。
传了晚饭,苏靖荷也便陆续见了姐妹们。大姐已出嫁,如今贵为太子侧妃,自然见不着;二姐苏莨低眉垂目,温柔沉默,和多年前一个样儿,观之可亲,却是个懦弱性子,只见她怯怯站立一旁,想来也是害怕老祖宗的;倒是五妹苏菀身材娇小,却明艳动人,顾盼神飞,一进屋子就跑到老太太跟前撒娇:“老祖宗可想我了?”
老祖宗也是笑开,骂道:“你个小蹄子,昨儿还在我这闹腾着不得安生,才一日没见罢了!”
“可菀儿却想老祖宗,你看,菀儿给老祖宗挑了一件有趣的玩意。”是一块佛牌,雕刻精致,栩栩如生。
“听说静轩斋里来了一批手艺极好的金佛牌,想着老祖宗信佛,菀儿便一直央我带她去挑,倒是错过了阿靖的拜访,阿靖莫要生气。”
说话的是小婶娘谢韵琴,三个儿媳妇里,只她在老祖宗跟前最得脸,毕竟是小儿子的媳妇,出身尊贵又比何氏来得说话圆润。这一句话既凸显了苏菀的孝心,又让苏靖荷挑不出错处。
行了礼,苏靖荷柔声说道:“小婶娘客气,五妹妹有心,自是好事。”
“行了,都坐下吃饭。”
老祖宗发话后,大家各自入座,苏菀霸着左手边第一个位置,右边第一自然得留给婶娘,倒叫两个姐姐坐她下手位置了。
苏莨正要入座,却被苏靖荷拉住,笑道:“许是在乡间待久了,如今城里已经不用顾长幼尊卑了?”
这话显然冲着苏菀去的,苏莨有些吓住,感激小声对着苏靖荷道:“没事的,坐哪儿都一样。”
“随意些,都是自家姐妹,以前小曼也是这般坐我身边吃饭。”老祖宗开口,算是维护了苏菀。
苏菀一脸得意看着苏靖荷,苏靖荷也没有生气,只道:“阿靖许久不在家,不知家里规矩,既然家中并不在意这个就好,阿靖...也喜欢随意。”
说完,只拉着苏莨一起坐在了谢韵琴下手。
一餐饭吃得拘谨,好不容易熬到撤了吃食,嗽完口,便听着门口传来爽朗的声音:“老祖宗可把三姑娘藏得严实,都不让咱们几个瞧上一瞧。”
被丫头婆子簇拥着进来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一身珠光宝气,锦衣罗裙,好不张扬,应是那个做派利索的秦姨娘。她身后的孙姨娘和赵姨娘苏靖荷都是见过,比起秦姨娘,倒是质朴许多。
毕竟是姨娘,不能和他们同桌吃饭,只能等吃完了过来。
“哟,不仔细瞧,还以为是曼丫头又活过来了,真真是像啊。”秦姨娘叹服说着。
“那仔细瞧,有觉着哪里不一样呢?”苏菀接话问着,打从第一眼瞧见苏靖荷,她就不喜欢,因为那张和苏曼荷一模一样的脸!
秦姨娘愣了愣,笑说着:“眼睛。”苏曼荷的眼睛会说话一般,看着便和她人一样刁钻机灵,苏靖荷的眼中却平静无波,瞧不出东西。
“木讷,和二姐姐一样,可是?”苏菀不死心说着,从小她就一直被苏曼荷压着,如今好不容易苏曼荷死了,又来个苏靖荷,让她一团郁气堵在胸口!苏曼荷是老祖宗的开心果儿,府里上下都疼宠着她,如今逮着机会,自然要好好找苏靖荷的茬,总不至于连个养在乡间的人都比不过!
秦姨娘笑了笑,“两位姑娘的眼睛都好看。”苏靖荷可不是木讷,和苏莨差多了。
“怎么说我藏了人?靖荷没见过几位姨娘?”老祖宗看着苏靖荷问着。
这秦姨娘看着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其实第一句话就给她挖了坑,苏靖荷蹙眉,颇有些苦恼说着:“我下午在院子里左等右等,也没见哪个姨娘来拜见我,还是,我又没有搞清楚府里的规矩,嫡小姐和姨娘之间,也可以随意?”
姐妹之间,个别受宠些也就罢了,可嫡女和姨娘,一个是主,一个是仆,却是不能弄混,老祖宗这回算是被苏靖荷噎住了,不知如何接话。
倒是秦姨娘眯着眼睛看着苏靖荷,是她看走眼了,这丫头和苏曼荷一样刁钻。
“底下人今儿送了账目过来,我一时算得入神,竟忘记这事,是我的不该。”秦姨娘作势扇着自己脸颊,说扇,其实就是假意碰了碰,不过这个也没人计较。
“一大家子的账目是繁琐,老祖宗都交给秦姨娘一个,可不是要把娇嫩的姨娘给累趴下。”
苏靖荷这话看着是讨好,可听着总觉得别扭,要是来个人分了秦姨娘的权,她可是不干,遂赶紧岔开话题问着:“我入府晚,两位姐姐按理和三姑娘是熟悉的,怎么也没过去?”
这话倒是让孙姨娘和赵姨娘有些尴尬,孙姨娘咳了咳,道:“祖儿今儿吐奶,我一直照顾着。”
有个金孙子做挡箭牌,倒也好使,剩下赵姨娘一个人闷不吭声,眼瞧着要挨了训斥,一旁苏莨赶紧帮着她母亲说话:“姨娘前两日就念叨了三妹妹,一听说妹妹回府,急着要见,是我劝了姨娘说妹妹一路辛劳,得先休息会儿,谁知道被我耽搁得去晚了,三妹妹已被老祖宗叫走。”
三位姨娘里,赵嬷嬷是最不得老祖宗喜欢的,苏靖荷却愿意亲近一些,赵嬷嬷本是何氏的陪嫁丫头,自小待这一对双生姐妹就好。
老祖宗跟前,她刚归家的嫡女就处罚了姨娘也是不好,既然大家含混过去,她也树了嫡女的身份,便也作罢。
一群人吵吵囔囔的,老祖宗嫌闹腾,最后嘱咐大家各自回去。
正文 第七章 编派
月色正浓, 沿着池边往回走, 一路赏着月下景致, 苏靖荷已不记得多久没好好看看这个家了。
刚到荣华院外, 见有丫头在门口探头探脑, 沉香赶紧上前:“做什么呢, 跟贼人似的, 没规矩!”
见了沉香,小丫头赶紧回着:“老爷来也,这会儿在四姑娘房里。”
听见父亲过来, 苏靖荷脚步加快,直奔苏曼荷房间。
在房门口停了脚步,苏靖荷示意俩丫头都别跟着, 独自走进房间。
苏瑜站在堂中, 正赏着壁上画作,并不是名家手笔, 那是苏曼荷十一岁时所作, 笔触细腻, 用色大胆, 算是佳作。
“龙生龙, 凤生凤, 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是爹爹的女儿,自然得天生就会作画。”
耳畔仿若传来小女儿娇俏甜美的声音, 不由得眼眶一红。
“女儿见过父亲。”
打断了思绪, 苏瑜才转头,来不及掩饰的眼角挂着淡淡泪痕,那一瞬,苏靖荷只觉着父亲老了许多。
他轻咳一声,将苏靖荷扶起,看了久别的女儿,好一会儿才道:“听说去了老祖宗那里吃饭?”
苏靖荷点头:“嗯,正好见了众姐妹,和几位姨娘。”
“苏菀被你小婶娘宠得骄纵了些,她毕竟年岁小,别和她计较。”苏瑜说道。
想来刚才在老祖宗那发生的事情已传到了父亲耳里,苏靖荷笑笑,苏菀不过小自己半岁,合该整个院子里宠着她?父亲怕也是顾及着苏菀那个太子侧妃的嫡亲姐姐吧。
“阿靖明白,会尽力与姐妹、姨娘和睦,父亲和老祖宗肯接阿靖回家,阿靖便满心感激了。”
这番委屈的话,让苏瑜也是一愣,心中的愧疚愈深,心疼地瞧着眼前的女儿,无论如何都是自己的血脉,只道:“这些年委屈你了,既然回来了,过往不顺心的事情便都忘却,今后再有委屈,可以直接和父亲讲,父亲给你做主。”
苏靖荷好似感动一般,抹了抹眼角泪水,“谢父亲怜惜。”
苏瑜慈爱地抚了抚苏靖荷的发顶,道:“你母亲的东西我都留着给你,日后诸事也不会短缺了你,今晚好生休息,明儿我让你秦姨娘带你熟悉下府邸。”
原来是给她吃定心丸来的。
“阿靖知道父亲疼惜阿靖,在菏泽的这些年,阿靖中会想起当年父亲抱着女儿在膝头,教女儿写字的场景,女儿,好想父亲。”
鼻头愈加发酸,看着泪眼朦胧的女儿,苏瑜亦想起了当年,双生姐妹一样娇美,一个坐在膝头,一个趴伏桌案,看着他写字作画,那时大家都羡慕他的福气,可惜......
“好孩子,今后父亲都在。”
父女俩又说了些话,却是越说越感伤,待苏瑜离开。苏靖荷只静静站在门口目送。
步履阑珊的背影,任谁都要为这般慈父感动,苏靖荷却慢慢冷下脸,泪迹已干。或许是个好父亲,可既然来了院子,却只在苏曼荷屋子里伤感,从头至尾不曾去过母亲屋子,夫妻二十载,终究,还是薄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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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家的第一夜,虽高床软枕,却也睡得并不踏实,心底那莫名的情绪总说不上来。
晨间沉香伺候了洗漱,青黛只在一旁叽叽喳喳:“外头的丫头婆子都换了,听说来的是以前伺候四姑娘的,还别说,四姑娘跟前的丫头,各个天仙儿似的,老漂亮了。”
苏靖荷对着镜子笑了笑:“可不是,以后院子里就属你长得最磕碜,还老在我跟前碍眼。”
青黛一听,脸色有些不好,闷闷地出去,一路也不和人说话。
沉香最知青黛的性子,朝苏靖荷说着:“小姐倒是瞧着,好几天这丫头都不敢出门了。”
“不出门更好,你找几个婆子好好教下青黛院里的规矩,咱们回府后所有眼睛都盯着呢,就等着咱们的错处。”
“嗯,奴婢知道。”
“对了,绿萝可过来了?”
绿萝是苏曼荷的贴身丫头,最得苏曼荷喜欢,每次去菏泽都带着她,自然和苏靖荷也亲近。
沉香手一顿,正要答话,却被进屋丫头的声音打断。
“三姑娘,药熬好了,可是现在趁热喝?”苏靖荷一直有吃药,药方子也是昨儿沉香交给管事婆子的,只是端汤药的却是个眼生的丫头。
“奴婢明月,以后就在姑娘跟前伺候了。”
“不是说让小曼之前的丫头重新回来?”
“是,但四姑娘生前的几个大丫鬟,要么放出府嫁人了,要么就是随四姑娘一起去了,秦姨娘瞧着那些二等丫头终究差了些,不敢委屈姑娘,就叫了紫云和奴婢过来伺候。”
才半年,走的走,没的没,终究是容不下荣华院的人啊……
心里有些难受,苏靖荷端了药喝,苦涩蔓延,才稍稍压住心里的情绪。
身旁明月赶紧递上来乌梅,道:“这是秦姨娘娘家院子里自己栽种的,新鲜时腌制的,之前送来一坛子,姨娘自个儿都没舍得吃。”
“姨娘有心,这份情谊我记下了。”
刚含下乌梅,便听明月说道:“绿萝姐姐倒是还在,可半年前就被五姑娘要了去,毕竟是三房的人了,秦姨娘不好再要回来。”
苏靖荷点点头,在府里便好,总有法子要回来的。
“要说这五姑娘也是奇怪,自幼就喜欢和四姑娘比,偏偏又样样比不过,之后就开始处处学着四姑娘,四姑娘看什么书,五姑娘回头也要跟着看,四姑娘有了什么新首饰,五姑娘也得去静轩斋买,如今连说话做事都学。”
苏靖荷抿唇没有吭声,苏菀东施效颦已不是一两天,府里上下哪个不知。
“就说昨儿吧,三姑娘你刚回来,本该和老祖宗亲近些,她却非得学了四姑娘赖坐在老祖宗身边,以前院子里就那么几个姑娘,太太们又不和老祖宗一块吃饭,轮也轮着四姑娘坐上头,现今不是三姑娘您回来了么,论资排辈,都是三姑娘您在先,哎,我们做下人的听了,都为姑娘不值。”
倒是个会编派的丫头,难怪秦姨娘把她放在自己身边,但凡有点脾性的,多听几次她蛊惑,真要和苏菀干架了。
“哎,上回我还看见绿萝姐姐偷偷躲假山后头哭呢,肯定受了委屈,好在三姑娘回来了,绿萝姐姐的苦日子也熬到头了。”
苏靖荷没有再听她说话,直接走出屋子。站在门口,往整个院子里扫视了一圈,从伺候的丫头婆子,到洒扫的粗使奴才,每个都瞧了瞧,而后才道:“周嬷嬷随我进屋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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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过来的,哪些不是以前院子里的,嬷嬷都上心留意着,沉香毕竟不认识,也帮不得嬷嬷。”
有了郭嬷嬷前车之鉴,虽说以前的老人也不一定就忠心,可那些特地换过的人,一定有姨娘的深意。
周嬷嬷点头,犹豫了会儿,却是说道:“嬷嬷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嬷嬷和我生分什么,有话只管说。”
“这宅子里看着是秦姨娘当家,说话最管用的却还是老祖宗,之前四姑娘得了老祖宗欢心,莫说在咱们院子,就是整个国公府里,说话也是最有分量的,昨儿姑娘不该顶撞了老祖宗。”
苏靖荷笑笑,母亲性子软,又没什么心眼,不得老祖宗喜欢,还容易被姨娘婶娘们算计,小曼年纪虽小,却得处处护着母亲,她能想到的不被欺负的法子,就是讨得老祖宗欢心,和如今的自己又怎么一样。
“我与小曼,嬷嬷更喜欢哪个?”
突然一问,嬷嬷愣住,呐呐没有发言。
苏靖荷不以为意,替嬷嬷说了:“嬷嬷伺候了小曼十多年,即便对着同一张脸,也不能像对小曼那样打心底里疼惜我,可是?”
“老奴是喜欢三姑娘的。”周嬷嬷苍白无力说了这么一句,喜欢,却不会疼惜。
“我还是吃了嬷嬷奶,嬷嬷看着长到八岁的,嬷嬷都做不来的事情,老祖宗怎么做得到?人心都是肉长的,感情也得长年累月处出来,我这刚回府,指不定一两年后又得嫁人,有什么用?”
“那也别得罪了老祖宗。”
“放心,哪些话该不该说我还是知道。平日里好好的,老祖宗也不会找我小辈麻烦,否则就不会费心接我回来了,但真有事情了,就算没得罪老祖宗,老祖宗也不是站我这边的,人,终是要靠自己。”
三姑娘这么一说也在理,周嬷嬷不禁感叹,要是四姑娘还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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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饭,秦姨娘早早就过来了,本是要带着苏靖荷逛逛园子,苏靖荷却推说自己离京时已知晓事情,府里这些年也没有变化,各处都还记得。
倒是进京是看见城里变化颇大,在菏泽待久了,也想逛逛京城的街市。
正文 第八章 戏弄
八岁之前, 因为娘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 苏靖荷从未出过府门, 如今端坐在轿子里, 对街市倒也不甚好奇, 只是低头看着手中捧的首饰盒。
说是要将母亲留下的几样首饰从新打造, 自然是去京中老字号的静轩斋。
见到是安国公府的秦姨娘, 掌柜的招呼热情,虽只是个姨娘,可偌大的安国公府都在她手里掌着, 还怕没有银钱?
待看见秦姨娘身边的苏靖荷时,老板先是一愣,而后有些惊吓。何氏当年最喜欢静轩斋的饰物, 也曾带着苏曼荷来过两回。
“这是咱们府上的三姑娘, 有什么好东西只管拿上来。”
掌柜的当即乐开了花,点头应下, 当年国公府喜降一对双生姐妹的时候, 他还吃过府上散的喜饼。
端出两托盘上等的金玉饰物, 秦姨娘自是双眼晶亮, 女人总喜欢这些东西。
苏靖荷却是兴致缺缺, 让沉香把盒子端过, 打开,里头一整套的宝石头面,比起店里那些宝贝要好上太多。
“这, 苏姑娘是要?”店里经手的珠宝太多, 掌柜却还记得这套头面,毕竟成色这么好的宝石并不多见。
“我很喜欢这些宝石,可头面样式不大适合了,想请原先的老师傅给改改。”
苏夫人才走半年,首饰就被女儿拿来改样式,虽说没有不妥,然而这么精细的一套头面,可惜了……
“怎么,不是几十年的老店么?还是原先的师傅不做活儿了?”苏靖荷问着。
掌柜的回过神,道:“周师傅年岁大了,眼睛不大看得清楚,要不给苏姑娘换个师傅,手艺绝对更好。”
苏靖荷摇头:“母亲的饰物都是经周师傅的手,我也不弄太复杂的样式,周师傅慢慢做。放心,做好了银钱少不了你们的。”
掌柜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不是这个意思,苏姑娘想要什么样式,还是自己有图?”
“倒是有些想法要和周师傅讲清楚,师傅可在?”
“在,在后堂呢,我带苏姑娘过去。”
苏靖荷回头,对着一旁正挑着手镯的秦姨娘客气道:“姨娘且在店里先挑选,看中什么,当是阿靖孝敬姨娘的。”
秦姨娘稍有迟疑,笑了笑:“哪有这样的道理,该是姨娘给三姑娘送见面礼才是。”
“姨娘不必和我客气,我毕竟刚刚回来,日后在府里少不得麻烦姨娘,姨娘今日不收,阿靖怎过意得去。”
俩人推搪了会儿,秦姨娘便半推半就的受了这份情,挑起首饰来愈加起劲儿,也不管苏靖荷进去多久。
穿过里屋,经过院子,才是□□。周师傅果然如老板说的,有些上了年纪。苏靖荷打发了老板去外头替姨娘挑选首饰,便走近周师傅。
“师傅可还记得这套头面。”
瞧见自己的得意之作,周师傅忙着点头:“是我三年前做的。除了这套头面,还有三副耳坠子,当时苏夫人和几位姨娘都喜欢得紧。”
苏靖荷一喜,老师傅记性倒是不错,遂问着:“若现在看见耳坠,你还能认得出来吗?”
“自然。”
苏靖荷从腰间仔细地取出一个绣花香囊,里头装着的正是那对宝石坠子。
周师傅只一眼便断定:“就是我之前打造的,金边儿上雕刻的是荷花,苏夫人说她最喜欢荷花。”
“三个坠子都是荷花样式?可有不同?”苏靖荷紧张问着。
“旁人看不出不同,可我还是知道些微区别的,譬如这一对,荷叶花瓣往外略宽,更显怒放姿态。”
见老师傅这么好的记性,苏靖荷愈加欣喜。“那,你可知这对耳坠给的是哪位姨娘?”
周师傅未料有这么一问,却是摇头:“我认花样纹路倒是在行,可要我认人,却是不行,苏府的几位姨娘在我看来,长得都一样。”
“我给你好好描述,或是下回带了真人给你一一辨认?”苏靖荷有些焦急。
周师傅还是摇头:“认不得的,我自家的几个儿媳妇我都经常分辨不出,更别说是三年前只见过一面的。”
苏靖荷失落地将耳坠收回,这一趟还是白来了。遂有些心不在焉说道:“头面你随便帮我换个样式,做好了派人去安国公府说一声。”
又去里间挑选了一个平安锁,却听见熟悉的声音传来,下意识地,苏靖荷躲在了一旁的柜子后边。
动作太快,待静下来,又觉得好笑,没做亏心思,她躲什么!可如今当着人面再出去,就不成样子了。
才叹息,却发觉身边站了人,苏靖荷抬头,对上仿若点漆的双眼,一怔。
这样好看的眼睛,她曾经见过一次,但那人对着她面容平静,好似并没有认出,她便只回以温和一笑,寺院中二人互救了性命,已是扯平,再见,当做不认识也好。
此时,苏靖荷心里更是悔恨,一个欠考虑的行为,如今却是骑虎难下,若让人瞧着她一个大闺女和个男子躲在柜子后面,实在难堪。
“表哥,你瞧我戴这个头簪好看么?”苏菀取过托盘上的一只金灿灿的金簪,兴致勃勃地,“还有这个,和这个!哪个好看?”
说完,将发簪往脑后一别,娇羞对着谢玉。
透过柜子每格之间的缝隙,却是能将外头瞧得分明,看着那一个比一个样式繁复的金簪,苏靖荷撇了撇嘴,苏菀的眼光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谢玉礼貌看了眼,点头:“都好。”
这般温文尔雅的男子,自然不会驳人颜面,淡淡的疏离便是敷衍了,却仍让苏菀乐开了花,笑对老板说道,“我都要了。”
“等等,刚刚那姑娘看上的,我双倍价格要了。”突然一个娇俏的少女走进,很是蛮横说着。
谢玉看着来人,眉头微蹙,拉着少女在一旁不知说了句什么,却是惹得苏菀直跳脚。
静轩斋的里间,不是贵客不会请进来,即便是秦姨娘,也只有在外间选东西的资格,这个女子,身份定然不凡,尤其,谢玉对她态度很好,至少,比对苏菀耐心。
心底一丝异样,苏靖荷想探头看清楚那姑娘样貌,却发现肩头被人握住,但很快又收回了手。她蹙眉看向周辰景,他眼中的担忧一闪而过,再看已是冷绷着的面容,倒让苏靖荷觉着刚才看得不真切。
“不是说了我都要么,赶紧包起来啊!”少女继续喝道。
老板有些犯难,谁都不得罪,只尴尬笑笑:“咱们店还有很多好看的簪子,姑娘要不要……”
“我就要她看中的!”女孩直指苏菀,眼里满是挑衅。
苏菀也不是好脾气,愠怒:“总有个先来后到,这些我要了,阿莲,给钱。”
“慢着,钱我有得是,不过,得看东西适合谁。有些人真是脸皮厚,长这么丑也好意思出门,站在玉哥哥身边,平白玷污了。”
“你!”苏菀平日里哪受过这个委屈,上前就要动手,却被谢玉拦下,“别胡闹,我们先回去。”
苏菀自然听谢玉的话,可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泄,心里委屈更甚。
“不服气?要不咱们问问菩萨的意思。”少女倒也不恼,眼珠哧溜一转,往苏靖荷躲着的柜子这边走来,柜子上摆放着一尊玉观音。
“菩萨菩萨,您看过众生万象,说的话自然作准,你说说看,我和那丑丫头,哪个好看?若是我好看些,菩萨您点点头。”
没多久,观音当真前后动了起来,看上去倒像是点头。苏靖荷看着身边男子伸出的手,原来躲这里是帮那姑娘来的。
得到“菩萨”的肯定,少女得意看着苏菀。
苏菀才被观音点头吓住,这会儿斗志起来,道:“不行,你问的不作数,我来问。菩萨菩萨,我好看些可是?”
观音半晌不动,苏菀还以为是自己不诚心,赶紧双手合十,虔诚拜了几拜。
看着苏菀一副信以为真的模样,苏靖荷只觉得有趣,突地玩心一起,她抿唇轻笑,也学着伸手握住玉观音,往左右摇了摇,抬头看去,就是摇头的姿势。
“观音摇头了!哈哈,得多丑,连观音娘娘都看不下去!”少女一边说着,一边捧腹大笑,还是孩子心性。
一脸的不可置信,苏菀咬着唇,眼中含泪,很是难过。倒是谢玉若有所思看着柜子,让苏靖荷有一瞬的心虚,赶紧抽回手,哪知道观音没有放平,往前边栽下去。
想再伸手去补救,哪知道着急地往前一步,却是重重撞上了柜子,然后,苏靖荷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柜子倒下去……
玉观音是被眼明手快的掌柜抢救下来了,可柜子上的那些金银饰物却摔得一地,掌柜的简直哭嚎:“完了完了,我的东西啊!这可怎么活啊!”
惊魂未定,苏菀总算有些反应过来,看着柜子后的人,咬牙切齿:“苏靖荷!”
正文 第九章 闹僵
“真是乡下长大的, 到哪儿都丢人!”
屋子里霎时静了下来, 连原本哭嚎的掌柜都不敢出声了, 这苏家五小姐可是当众给了三小姐难堪啊。
打破尴尬的却是谢玉, 他越过众人, 往苏靖荷这边走来。
言念君子, 温其如玉, 苏靖荷静静看着他一步一步,愈来愈近,让她有一瞬的晃神, 只听他柔声道:“抬手。”
“啊?”苏靖荷一怔,有些不大明白。
谢玉身子前倾,几乎能感觉到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肌肤, 苏靖荷赶紧低了头, 脸颊微红。
右手被缓缓抬起,一方素净的帕子覆在她的指腹。
“手指划伤了, 不疼么?”
这么近距离, 还能看清他上睑细长的睫, 即便家里的哥哥, 苏靖荷都少有如此亲昵, 此时竟有些走神。手
帕在指尖缠绕数圈, 看着眼前低垂着头认真的谢玉,眉清目秀,风神潇洒, 那专注的眼神, 仿若正在做着最重要的事情,让人心中一暖。
“表哥,她戏弄于我,你却护她!”苏菀气急败坏上前,瞪向苏靖荷的眼睛仿若要吃人。
谢玉替她包好手指,正欲指着苏菀,却被苏靖荷的声音打断,看似柔弱的姑娘,说起话来却是硬气。
“即便乡下长大,也知长幼有序,我从不敢直呼姐姐名字,倒是五妹妹叫起我名字很是顺口。”
“你!”被噎得气结,苏菀一跺脚,却是惹来嘲笑。
“哈哈,可不是,也不知谁大呼小叫的更丢人。”一旁的少女上前几步,仔细打量了苏靖荷,又看了看谢玉,最后横站在两人中间,问着苏靖荷:“柜子后边就姑娘一人?”
苏靖荷这才反应过来,倏地往旁边看去,却已是空无一人,刚才明明真切地看到了人,柜子倒下那一瞬,人往哪里走了?
倒是保全了她的名声。
忍住四下打量的冲动,苏靖荷轻轻点头:“就我一个,刚刚在后头欣赏墙面上的字画入神,冲撞了几位,不好意思。”
“没事儿。”少女左顾右盼,不见人影,很快有奴仆进来,对着她耳边低声私语,她吐了吐舌头,才道:“玉哥哥,我得回去了,下回记得来看我!”
恋恋不舍,终还是走了。
“你瞧瞧,这好些金饰都摔坏了,回炉重做可得不少功夫啊……”掌柜在一旁看戏半晌,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便开始哭丧起来,否则白白损失了。
逮了机会,苏菀终是幸灾乐祸,“谁弄坏的你找谁去。”
“掌柜的把损失清算好,到时去宁和郡王府结算。”
谢玉的声音传出,苏菀和苏靖荷同时看向他,不同的是,苏菀脸色铁青。
却听外头嬉笑的声音传来:“菀儿可是又赖着你表哥给你买东西了?”
谢韵琴说笑着进来,旁边跟着的妇人一身雍容,很有仪态。
“这……怎么回事?”二人看了眼前的场景都是愣住,谢韵琴紧张问着女儿: “可有受伤了?”
苏菀嘟着嘴,声音很是委屈:“舅母,娘亲,姐姐把柜子撞到,差些砸着菀儿。”
郡王妃抬眼看向苏靖荷,带了些打量,眉头微蹙,不大愉悦。
“里头乱得很,孩儿陪母亲出去说话。”谢玉挽过郡王妃手臂,很是亲昵。
收回视线,郡王妃终是什么话都没说,只由着谢玉搀扶着出去,都说郡王夫妇最疼宠这个小儿子,看来不假。
“呀,我的姑奶奶哟,我这才走开一会儿,怎么闹成这样了?”秦姨娘这时候风风火火进来,苏靖荷瞧着她身后丫头们手里捧着布匹,到底是真去看布料了,还是瞧着谢玉和苏菀过来,刻意避开?
“手这是受伤了?”秦姨娘正要掀开帕子,苏靖荷却是将手一缩,躲过了秦姨娘的触碰。
秦姨娘尴尬笑笑,而后吩咐了沉香:“赶紧扶了你家姑娘上轿,今儿可是我带了姑娘出来,如今受了伤回去,可得挨老祖宗训斥了,哎。”
被秦姨娘点到老祖宗,苏菀很快回神,恍悟地拽着母亲道:“咱们赶紧回府,今儿的事情我要找老祖宗评理去!”
出静轩斋时,郡王妃已经上轿。
“少爷,郡王妃催着,该回府了。”
谢玉点头,高头大马上,他回身朝苏靖荷浅浅一笑,才是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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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心园里,苏菀跪坐在老祖宗腿边,一把鼻涕一把泪,把苏靖荷说得就是个黑了心肝的姐姐。
苏靖荷一直低着头,原以为老祖宗会好好训斥她一番,却不想老祖宗静静看了眼她的手指,心疼问了问伤势,最后便让她好生回去休息。
将苏菀气得够呛。
回去的路上,沉香忍不住笑出声:“姑娘可瞧见刚才三太太和五姑娘的模样?看来,老祖宗还是更心疼小姐的。”
苏靖荷却是蹙眉深思,她自然不信老祖宗疼惜她胜过苏菀,这么一闹,她隐隐明白了老祖宗为何接她回京——国公府想和郡王府结亲。
苏家五位小姐,四妹不在了,大姐和五妹出自三房,二姐和她则是大房。大姐几年前嫁进太子府,如今已是太子侧妃,二姐又是庶出之女,身份毕竟差一截,能婚配的只有她和五妹。
偏偏,五妹与大姐是嫡亲姐妹,而郡王府与成王交好,父亲想靠拢成王,苏家便只有她一个女儿可用。
这对她而言也是件好事,只要谢家挑中她,出嫁之前,这安国公府上下谁都不敢得罪了她,就像今日,她如此出格,老祖宗也一句没说,只因为谢玉待她的态度。
只是,郡王妃怕是并不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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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懊恼与郡王妃初见竟是这般场景,不知不觉,已到了孙姨娘的院子。
孙姨娘原是老祖宗身边婢女,因长得好被父亲看中,老祖宗便将人给了父亲做通房丫头,哪知道孙姨娘肚皮争气,没多久就怀上了,还生了儿子,如今的苏家大爷,苏阳。
尤其母亲膝下一直无子,孙姨娘的儿子便成了府上的宝贝疙瘩,这些年老祖宗想着法儿让母亲把大爷过继到名下,好日后承袭爵位,母亲性子虽软,在这事上却一直不肯松口,待苏阳成家立室了,还没有获封世子之位。
因为这事,孙姨娘与何氏一直有嫌隙。
“你走开,我们院子不欢迎你!”八岁的孩子手握柳枝,不住地往苏靖荷身上抽去,沉香带着丫头几个上前替苏靖荷挡开,柳园的丫头们也赶紧劝着,却都是不痛不痒哄着小少爷,哪有人真的去拦开,难怪宠得无法无天。
苏靖荷拨开跟前的丫头,结实挨了苏正柳枝的抽打,那一下,把苏正都是吓住,咽了咽口水,不敢上前。
一把遏住苏正的两只小手举过头顶,夺过他手中柳枝,挨近他脸颊晃了晃:“敢打嫡姐,可知要受什么惩罚?”
苏正被苏靖荷唬住,先哆嗦了会儿,而后哇哇地哭了起来:“荣华院的都是坏人,坏坏坏!”
苏靖荷冷笑,母亲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父亲又一直待母亲不好,早些年孙姨娘没少给荣华院找麻烦,不过因为小曼长大,性子强,才让孙姨娘总讨不得好,吃了些亏。
到头来,错的还是她们?
“孩子还小,三姑娘别和他一般见识。”孙姨娘匆匆过来,见小儿子被苏靖荷拽住,心疼得不行,语气却没有多少客气。
苏靖荷压根没有理会孙姨娘,只拧了苏正的小手:“八岁的孩子不小了,也上学堂念了书,该有的规矩却都没学到,看来得换个师傅教,或是,身边人教坏了?”
“痛,你放开我!”苏正挣扎着。这一声痛让孙姨娘心中一疼,态度软了下去,想着怎样先讨好三姑娘才是。
“你知道疼,三姐就不会疼,我也抽你试一试?”
“不要,娘亲救命!”
这一叫让大家都是惊住,孙姨娘更是扑通一声跪下,“三姑娘,孩子吓坏了,竟说了胡话。”
苏靖荷笑笑:“是么,我倒觉得是心里话呢。”说完冲着苏正道:“你和三姐说说,娘亲是谁?”
看到孙姨娘跪下了,苏正也是明白过来,“我刚刚叫错了,是姨娘。”
苏靖荷看着孙姨娘,“打嫡姐,叫姨娘娘亲,其中任意一项,就是不禀了老祖宗,我都能直接打罚。”
“三…三姑娘大人大量,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是姨娘没有教导好,三姑娘罚姨娘便是。”
倒是个心疼儿子的,当年何等嚣张的孙姨娘,如今秦姨娘入府,她倒是低眉顺目了许多。
见孙姨娘已经矮了姿态,低眉顺服,苏靖荷才是松开苏正,“行了,你们带着小少爷进屋洗把脸,看这哭相!”
吩咐了丫头,才是让沉香扶起了姨娘,倒让孙姨娘战战兢兢,不知三姑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随我进屋去说话。”
苏靖荷坐在正堂的宽椅上,苏姨娘站在下方小心察言观色,这三姑娘才回府,也不知是个什么秉性,就刚儿来看,并不是个好相与的,怕是比四姑娘还厉害些。
喝过茶,苏靖荷才道:“我若真要和姨娘过不去,刚刚正儿便少不得我一顿打了,姨娘先坐吧。”
待孙姨娘坐好,苏靖荷才是继续开口:“我离开时日太久,许多事情记不得了,却还晓得孙姨娘是跟了父亲最久的,又为父亲生了两个儿子,这府里若论功劳第一,还是得孙姨娘。”
“不敢。”被苏靖荷这么一奉承,又有些飘飘然,神情也开始有些自得。
“本以为这次回来会是姨娘掌中馈,却不想……呵,秦姨娘这才入府几年,老祖宗这番做法真是叫人寒心。”
这话可是说到孙姨娘心坎上,她伺候了老爷二十来年,为老爷生了俩个儿子,那个秦姨娘不过年轻貌美些,入府三年,一个蛋都没下,却掌了府里中馈,让她气恼了许久,至今还是愤愤不平。
拿捏不准三姑娘心思,孙姨娘也只得呐呐说着:“老祖宗自然有她的考量,哪是我们想得明白的。”
苏靖荷只轻轻笑了笑,“我今儿去了静轩斋,好歹是做了姑母的人,便给祖儿挑了个平安锁,姨娘看可喜欢?”
孙姨娘震惊接过平安锁,静轩斋的东西,手工上乘,精致的很,只是,荣华院的人不是向来不喜欢她们母子?
“因为挑选这个平安锁,还差些和五妹闹起来,秦姨娘挑唆的本领实在是高。”
孙姨娘虽不在场,可也听下人说了,三姑娘和五姑娘刚刚在老祖宗那里闹了起来,还想着这对姐妹刚回来怎么就水火不容,原又是秦姨娘这人!秦姨娘那张嘴巴她也是领教了,偏偏老祖宗和老爷却又喜欢得紧。
“我还拿了母亲的宝石头面去改,听静轩斋的掌柜说,赵姨娘这儿还有一对母亲送的宝石耳坠?”
孙姨娘赶紧点头:“是有一对。”
“姨娘可以拿给我瞧瞧么,我也想叫师傅做一对荷花金镶的耳坠子。”
孙姨娘面有难色,不好意思的说着:“不巧,耳坠子早前丢了。”
“是么?丢了啊。”苏靖荷缓缓说着,手中茶盏微微一晃,而后看着孙姨娘继续道:“可是不巧了,既然丢了,便罢。今儿过来是给祖儿送平安锁的,既然东西给了,我也先走了。”
“三姑娘慢走。”孙姨娘送了苏靖荷到外边,却见苏靖荷顿了脚步,问着:“听说父亲在给大哥张罗世子的事情?”
孙姨娘面上一僵,当初便是因为何氏不肯,才一直没有办成,如今好不容易何氏死了,老爷也松口,说让阳儿给何氏守孝一年,尽了儿子心意,日后再把儿子名字加到何氏名下,上奏申请时,何家也不好有意见,可如今三姑娘回来,可别搅黄了事情,毕竟如今靖国公可是皇上身边大红人!
“早前我就劝过,母亲没有儿子,学二婶子过继个儿子在膝下也没什么不好,如今二哥哥不是很孝顺婶娘么。偏母亲不听,想是舅舅们不肯答应吧,赶明儿我去见两位舅舅,也劝劝劝他们。”
大喜过望,孙姨娘赶紧磕头谢了苏靖荷,这几下却是真心实意为了儿子磕的。
正文 第十章 送礼
“奴婢刚把话传给绿萝了, 这丫头机灵, 知道怎么做。”
沉香一边说着, 一边将桌上铺开的宣纸收起。今儿老爷休沐, 说好上午来教小姐作画, 可衙门里临时有事, 又把老爷匆匆叫走。
倒是老爷让人送来两方上好端砚, 算是赔礼。
“行了,别收拾了,闲着无聊, 正好写写字。”
“可是用老爷新送的砚?”
苏靖荷顿了顿,“不了,用老砚, 这两方端砚是好东西, 分别给大爷和二爷那送去。”
沉香却是抿了唇,有些犹疑, 倒不是舍不得主子的砚台, 只是送的两个人……
“大爷与咱素来不亲厚, 甚至……”沉香没往下说, 但府里上下都知道大太太和四小姐在世时, 最讨厌便是孙姨娘和大爷, 如今小姐却刻意去和那边亲近,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苏靖荷只浅浅笑着:“就是不亲厚,才要多往来。”
“那, 小姐与二爷亲厚, 就别送了,不如给三爷?”
回京这一路,苏靖荷与苏牧走得亲近,却让沉香颇为担心。二老爷死得早,二爷是从宗亲处过继来的,在苏家自然矮人一截,又偏生是个浪荡性子,即便二太太替他张罗了个府衙差事,怕也成不得大气候。当年四姑娘就是和二爷亲近,才总被二爷带出府去厮混,让老祖宗很不高兴。
“行了,我自有心思,你只管按吩咐去做。”
不敢再有异议,沉香嘱咐了人给两位爷送去砚台,回屋,苏靖荷已经写了一行字,瘦劲清峻,神韵超逸,不像一般姑娘家的字体。
都说府里四姑娘有才情,其实学问最好的该是足不出户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三姑娘。
“对了,让你去打听的魏婆子和林婆子,可有消息?”苏靖荷问道,这两个婆子以前都是荣华院伺候何氏的下人,嫁了人何氏便给她们在外间安排了好差事,如今靖荷在这大宅院里,外头许多事情还得找人帮着张罗。
“魏婆子的儿子中了秀才,老祖宗开恩,让魏婆子回家享福去了,至于林婆子还是负责府里林木,没有变动。”
苏靖荷笔下一顿,没有变动?府里林木、包括花草,每日都要修剪,时不时换新,可是一个油水差事,当初母亲掌中馈,交代了林婆子打理,如今换了秦姨娘,人却不曾变动,倒叫她不敢放心让林婆子办差了。
“你再找周嬷嬷打听可有信得过的婆子,嘴风必须得严实,还有,别拖太久。”
苏靖荷刚交代完,就听见外头传来响动,是明月兴奋的声音:“三姑娘,宁和郡王府送来东西,老祖宗叫您过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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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心园的院子里,苏靖荷第一眼就瞧见了谢玉身边的小厮,昨儿才在静轩斋外头见过。
说是宁和郡王府送东西来,怕只是谢玉的意思。
“听说老太太和府里姑娘都喜欢静轩斋的金饰,少爷命我将这些新出的款式送来,还有些少爷之前去苏州办差带回来的苏绣。”
老祖宗客气道:“谢三爷有心了,阿福,去给三爷备好回礼。”
小厮赶紧拒了,“咱们三爷特地交代了,不能收老祖宗的东西,否则奴才回去要挨鞭子的。三爷说自个儿是晚辈,孝敬东西给苏老太太是应该的。”
“瞧瞧,这谢家的孩子就是比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孙子强多了,平日里学问比不过人家,孝心上也差一大截。”
虽是实话,可也有奉承谢家的意思。
“三丫头快来。”老祖宗见着一起过来的苏靖荷和苏菀,却是只招呼了苏靖荷上前,“你瞧瞧喜欢什么,先挑。”
“老祖宗,这些东西我也喜欢,为何只让姐姐先挑选。”苏菀有些不满,嘟着嘴想撒娇。
“没规矩,可还有外人在呢。”老祖宗警告了一句,却并不严厉,只道:“你姐姐刚刚回来,哪比得你动不动从我这儿收刮东西,你还缺什么不成!”
这话让苏菀一乐,正咯咯笑着,下一瞬却脸都气白了。
“三爷这还有样东西让小的专程送给三姑娘,说是给三姑娘回京的见面礼。”小厮说罢,取出一方古朴木盒,和一本诗集。
“三爷说了,过几日便是中秋诗会,三姑娘若有兴趣,可一同参与。”
谢玉与京中一些才俊组建了个诗社,颇有名气,里头可好些状元郎,连圣上都曾夸赞过。每年中秋更是诗社活跃之时,会邀请一些颇有才情的小姐与少爷一同热闹,京中世家的公子小姐皆以参加了谢玉的诗社为荣。
“我也要去!”苏菀一恼,说着。
小厮尴尬笑笑,“三爷说了,五姑娘若喜欢,也可以陪着三姑娘一起过来。”
这话说的,苏菀倒成了陪衬。
送走了小厮,苏菀便开始发起脾气,上前就要夺苏靖荷手里的东西,却被老祖宗一拐杖打了手。
“瞎胡闹什么,仔细我给你禁了足,中秋也别想出去。”
见老祖宗动了真格,苏菀抿着唇不敢再放肆,只红着一双眼睛看向谢韵琴。
谢韵琴赶紧上前哄了老太太:“菀儿这丫头还小,不懂事,回去我来说她,老祖宗就别和她置气,伤了身子不划算。”
“我这老太婆哪里敢和她置气,她可是府里的小祖宗。”
“老祖宗又说笑了,菀儿进最孝敬您了,您的话在她那,比她爹说的管用多了。”说完朝苏菀招手:“来给老祖宗捶捶背,看都是你给气的,老祖宗不舒坦了,你回头又得难过。”
谢韵琴这么一番和稀泥,祖孙俩又是和和气气,苏靖荷也不在跟前碍眼,拿着东西回了自己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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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谢玉自己的诗册,一只碧玉通透的簪子。
“谢三爷的诗集在京城里可抢手了,如今书斋里都买不着了,他竟送来一本给小姐,对小姐果真是有心。”明月在一旁说着,双眼晶亮。
苏靖荷翻开里边,一眼便认出是谢玉的字迹,这竟是他亲手誊抄的。
小时候,几位哥哥曾与谢玉一同在杨太傅家学习,苏牧曾带过几本谢玉的抄本给她看,她当时觉得字体好看,便学着临摹,不知不觉,字迹愈发像他。
沉香不懂诗集,倒是觉得碧玉簪子好看,她家小姐最不喜欢繁复的金饰,愈是简单,愈觉得难得。
“刚五姑娘可是要气坏了,五姑娘自小就一门心思在谢三爷身上,三太太也总想着亲上加亲,没事儿就带着五姑娘去郡王府,如今怕是要落空了。”明月继续说着:“之前谢三爷便对四姑娘不同一般,老祖宗也有意叫四姑娘和谢三爷亲近,可惜四姑娘福薄......”
一边说着,一边小心观察三姑娘的神情,却并未有异。
“明月姐姐也在府里多年,主子的舌根子可不能乱嚼,这话但凡传到老祖宗耳里,咱们姑娘也护不住你。”沉香不悦说着。对这个秦姨娘派来的人她早就不耐,偏生小姐却要留着。
明月笑了笑,自然闭嘴,事事点到即止便可。
此时苏靖荷却没有心思理会她们,看着桌上的两样东西,倒都是符合她的喜好。她念了他这么些年,如今他肯花心思送她东西,她固然高兴,可,谢玉为何送她?在他眼中,她与他,正经儿的不过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