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改错)
永泉县靳县令的千金靳如今年满十五了, 笄礼在一个月前刚刚举行, 原本高高兴兴要为女儿张罗婚事的靳氏夫妇, 近几日却因为意外来客而愁眉不展。
“夫君, 张侍郎说的是真的吗?”项氏的眉间除了忧思还有些畏惧。
“我一个小小的七品官员, 张侍郎何必骗我呢?”靳县令说着叹了口气。
项氏眉头皱得更紧, 小声嘀咕道:“所以人家堂堂正四品的侍郎居然会特地过来知会咱们, 你不觉得奇怪吗?”
靳县令摇头道:“要是他说的事情是真的,他当然愿意过来做个人情了。”
毕竟那个人手握朝政大权,连当今圣上都要让七分, 为了讨好他,还特地加封为骠骑大将军。
这么一想,两人更觉得胸腔里堵着一口气, 憋得难受。
“如儿现在在哪里?”靳县令问。
“应该是在花园里, 和均安在一起。”
靳县令皱了眉:“去看看。”
花园里,鹅黄色衣裳的少女和石青色衣裳的少年正坐在树下玩闹, 只见少女将编好的花环戴在少年头上, 少年无奈, 揉揉少女的脑袋, 将花环取下戴在她头上, 目光温柔的看着她。
少女迎着他的目光, 冲他轻轻一笑。
“原本,这是多好的事情。”项氏目光如水的看着那两个人。
靳县令眉头皱得更深:“回去吧!”
树下的靳如看到父母离去的身影,问身边的人:“爹娘是怎么了?过来了怎么不说话就又走了?”
谢均安摇头, 只猜测道:“伯父和伯母似乎有心事。”
靳如想了一会儿, 站起来道:“我去看看爹娘。”
谢均安也站了起来,长身玉立,嘴角的笑意温和清朗:“我陪你。”
靳如点点头。
两人并肩走着,她想起前些日子娘亲说的话,不禁斜眼去看谢均安,只见他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侧脸温柔而深刻。
他来府里快两年了,是靳县令同窗的儿子,他的父母双亡,便前来投奔靳家。
谢均安今年有十七岁,为人温文尔雅,虽寄人篱下却不卑不亢,在县里的书院里帮先生教幼童读书,这些日子,靳县令已经有意无意的提起二人之事了。
想着靳如的脸微红,眼睛瞅着地面不敢再看他,心里有点微妙,她对谢均安不是那种感情,但是如果嫁人,身边这人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内堂里,看到花园里那一幕的靳氏夫妻心里万般复杂,只希望张侍郎说的事情是假的。
许久,项氏道:“昭郎,你得想想法子,如儿不能嫁给他!”
靳县令忧心道:“我能想什么法子,这要是那孩子自己提出来的,我当然能拒了,可是——那是陛下的旨意啊!”
项氏心乱如麻,口不择言道:“不管他的权位有多高,哪怕曾经有婚约,如今他毕竟是太监,如儿要是嫁给他这辈子就算完了。”
“哐当”一声,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惊动了两人,他们惊得往门口看去,只见靳如和谢均安正站在门口,茶杯碎了一地,打湿了地面。
“如儿!”两人大惊。
项氏连忙走过去,小心的把她拉到一旁,慌乱的瞅了靳县令一眼,紧张的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靳县令面上表情变幻不定,只希望女儿没有听到这番话,目光闪烁的看着谢均安道:“你们不是在花园里吗?怎么过来了?”
谢均安已由刚才的震惊缓了过来,默默的看了依旧处于呆愣之中的靳如一眼才回道:“如儿泡了茶给伯父伯母。”
靳县令不说话了,项氏也如鱼刺在喉,难受的无法再出声。
靳如渐渐回过神,怔怔的问:“爹娘刚刚在说什么?”
“没、没什么,你听错了。”靳县令眼睛瞥向一边,不敢看自己的女儿。
靳如道:“我听错了的话,爹娘又为何惊慌呢?”
说话间,她已经完全回过了神,直勾勾的盯着靳县令。
靳县令张了张嘴,还想辩解,终是叹了口气,道:“均安,你先去书房读书吧!”
谢均安担心的看了靳如一眼,只见她垂下了头,面色渐渐发白,心里更加不忍,顿了一会儿才朝靳县令拱手行礼退了出去。
靳县令这才将事情的原委告诉她。
在靳如刚满一周岁的时候,靳县令就和好友王忠订了娃娃亲,适时王忠的儿子王夙知六岁,整整大了靳如五岁,这么一算,王夙知满弱冠之年也正是靳如及笄之年,两家便约定,等那时就迎娶靳如过门。
然而事不如人愿,在靳如十岁时,王忠得罪了高官,本人被斩首,妻子悲痛之下自尽,而王夙知则被送入宫中成了宦官。
虽然对好友的遭遇感到悲愤,但靳县令一个正七品的小官能做什么,只能在王夙知进宫后,拿了银子托人照顾故友之子,其余的无能为力。
这么一番变故下,婚约自然就无效了,谁知回乡祭祖的张侍郎路过这里,特地过来说,当今陛下知道王夙知的娃娃亲,现下有意给两人举行婚礼,这可是吓了他们一大跳。
要知道在大周朝太监娶妻是稀松平常之事,而且备受皇帝宠爱的太监娶的还都是四品以上官员的女儿,一般的小门小户人家都看不上。
但那些太监娶妻,文武百官都争着送自己的女儿结亲,这样他们就可以加官进爵。
可是靳县令无意高攀,哪舍得女儿嫁给一个太监,守一辈子活寡,而且听闻太监心理多有畸形,经常会因为不能人道而凌虐妻子,万一、万一如儿——
靳县令不敢再多想。
父亲说的这些事,靳如都知道,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有未婚夫了,后来王家遭此变故,她以为事情就此作罢?怎么就突然又旧事重提了呢?
她不禁往门外瞅了一眼,那少年正站在庭院中,如玉树临风,俊雅秀挺。
夜色已深,项氏被这件事弄的睡不着,转身一看靳县令已经睡了,心里顿时恼火,叫道:“昭郎!”
谁知她这一叫,靳县令就睁开眼回道:“怎么了?”
“你没睡?我还以你这么没心没肺呢!”项氏嗔道。
靳县令扭过身看着她,语气里满是忧虑:“我怎么睡得着?思来想去我都没法子应对。”
项氏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道:“要不,趁圣旨还没有下来,现在就让如儿和均安成亲?”
靳县令想也不想的摇头:“张侍郎知道如儿还没成亲,现在我们这么做,他往上头一说,陛下还能饶了咱们?”
项氏有些急了:“要不,让他们走吧!我是万万不能看着如儿跳进火坑里!”
她说着哽咽起来,靳县令赶紧用袖子给她擦眼泪,轻声哄道:“我也不愿意啊!如儿也是我的心头肉,我哪能看着她受苦?”
项氏咬着嘴唇,勉强忍住哭泣道:“我知道,我说的都行不通,可是、可是……如儿……”
靳县令伸臂搂住妻子,轻轻抚摸她的头,叹道:“事到如今,只能祈求上天,事情是假的。”
除此之外,靳县令还有更怕的,因为自古以来,位高震主的宦官有哪个下场善终的?只怕到时候会连累靳如,乃至整个靳家。
对于王夙知,他的印象已经极淡了,自己是小地方的县令,而王忠则是秦州刺史乃正五品,是靳县令的直属上司,王忠时常来他们家做客,每次也都会带着王夙知,但如今看来,如儿对王夙知没什么映象。
春天的夜里还是有些冷,睡不着的何止是靳氏夫妻,靳如也一样无法入眠,从熄了灯就一直坐在窗前,保持着一个动作呆呆的望着夜空里的一弯月亮。
王夙知,王夙知。她有些记不清这个人的样子,两人似乎从她八岁那年就没见过了。
“春夜寒冷,你这样会着凉的。”窗外忽然有人说。
靳如吓了一跳,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心里头先是一阵尴尬难堪,接着又对着他发起了呆,月光照在他脸上,让原本温柔的轮廓变得清冷深刻,俊美无俦。
谢均安也不说话,静静的看着失魂的少女,他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从几句话里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原委。
夜风忽然袭来,靳如打了个冷颤,轻声说:“这么晚了,你赶紧回去吧!”
谢均安仍是不说话,看的靳如有些局促时才开了口:“伯父和伯母说的话,你怎么办?”
靳如浑身一颤,脸上闪过迷茫,嘴唇张了又合,片刻才说:“也许是假的……”
只五个字她都说的艰难,因为明明是自欺欺人,若不是已经定了的事,堂堂正四品的侍郎怎么会过来告知一个小官?
谢均安沉默的看着她,看着她隐忍不发、故作坚强,全然不似平常那般娇怯胆小,在月光下格外美丽。
心里忽然就生起一股悸动,他脱口而出:“要不咱们私奔吧!”
靳如被他突如其来的话弄得愣住,眼睛睁得大大的,心里的悲伤全部消失只余愕然。
这话说出来,谢均安自己都吓了一跳。
靳如许久才回神,缓缓摇头:“不可以的,会连累父母兄嫂的。”
谢均安微怔,有片刻的失神,没有再说之前的话,只轻声说:“赶紧休息吧!不然着凉了,不要怪我逼你喝药哦~”
这句话让靳如笑了,每次自己吃药时全家人都无奈,只有他威逼利诱的想办法让她吃药。
这样的关怀让靳如禁不住再次在心里祈祷:今天听到的事情都是假的。
然而事情不如她所愿,圣旨在第二天就到了,果然如张侍郎所说的,王夙夜和她的婚期订在下月十六,圣旨中言明让她五日后启程进京。
正文 第二章
宦官王夙夜, 十五岁入宫后由王夙知更名为王夙夜, 做了一个小宦官, 三年后跟着师傅邓海岩逼重病的大周皇帝德宗退位, 拥立德宗当时十九岁的弟弟、现今陛下熙和帝登基。
随后不过半年, 他就又杀了师傅邓海岩取而代之, 独揽朝政大权, 更是牢牢的控制了皇宫的禁军安危,连熙和帝都十分畏惧他,为了讨好他给他加封骠骑大将军, 特地另设府宅让其住在宫外,是以所有人都不称呼其为公公,而是称将军。
这日书房里, 熙和帝正在批阅奏折, 他批的很快,反正都是王夙夜挑选过的, 他能说不的机会都很少。
批阅了近一半的时候, 小福子进来禀报说, 王夙夜已经来了。
熙和帝放下笔, 抬起头便看到了一身紫衣玉带、衣绣鹘衔瑞草纹的王夙夜从门外走进来, 在书桌前站定。
眉目疏朗, 神色冷淡,削瘦而不失英挺,这样的神情、这样华贵的装束, 使得他俊美的容貌有一种禁欲出尘之感, 而这个人又手握大周王朝的大权。
幸好他是个太监,不然这大周的江山就要易主了——每每看到他,熙和帝就忍不住的这样想。
“臣参见陛下。”略显冷淡的声音让熙和帝回神,看到王夙夜拱手行礼。
他放下笔,指着一旁的椅子道:“这书房里没有其他人,将军不必行礼,快快坐下吧!”
王夙夜收回手却并没有坐,依旧冷淡道:“陛下召臣进宫可有何事?”
熙和帝收回手道:“前些日子朕与将军提起的事,将军可还记得?”
“何事?”
熙和帝笑了,轻声道:“将军这么不在意啊!那日朕说的你与你未婚妻的事情啊!”
王夙夜抬眼看他,并不说话。
熙和帝面皮微抽,道:“将军已然弱冠,自然得成家,朕思来想去,你与靳小姐也属不易,现在能继续前缘岂不是一桩佳话?”
王夙夜淡淡道:“陛下说笑了,奴才一个太监娶什么妻?”
熙和帝被他的话说的滞了一下,强笑道:“将军这是什么话,您为大周尽心尽力,朕也是想效仿唐明皇与高力士那样,为将军找一个体己人,让你好有个嘘寒问暖的贴心人。”
王夙夜听了他的一长段话,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既然陛下知道唐明皇给高力士娶妻的事,那应该也知道,唐明皇给他娶的可是正三品官员的女儿,怎么到臣这儿就是一个区区七品小官之女?”
熙和帝被他的笑怵了一下,嘴角的笑有些不自然,但还是撑着说:“朕知道将军心仪太师之女,可是那太师他宁死都不同意,朕也没有办法,找其他女子唯恐你不喜欢,又考虑你与靳小姐是青梅竹马,也是一桩美事。”
王夙夜不为所动:“那日我已经说的很明确了,我不想娶她。”
“可是朕的圣旨已经颁下去了,现在永泉县估计已经传开了。”说这话的时候,熙和帝的手微微颤抖,这么偷瞒着他自作主张是头一次,而且还是对他的婚事动手脚。
王夙夜冷淡的神色终于了些微波动,盯着熙和帝的眼睛闪过冷芒。
熙和帝更是紧张,脊背绷得直直的,只觉得房间里的空气稀薄,渐渐有种窒息感。
许久,王夙夜开了口,声音比来时的更冷:“如此,就多谢陛下好意了。”
熙和帝紧绷着的神经并未因他的这句话而放松,强笑道:“哪里,将军喜欢就好。”
王夙夜没有接话,连礼也不行直接转身走出了御书房。
熙和帝对他的不敬已经习以为常,反而因为他的出去而松了一大口气,抬手拭去额头上的汗。
小福子进来给他倒了杯凉茶,熙和帝一饮而尽,这才彻底平静下来。
看着熙和帝的神情,小福子忍不住说:“陛下这么做实在有点险呐~奴才还以为王将军会抗旨呢!”其实他是想说王夙夜会置之不理。
熙和帝瞥他一眼,带着点鄙视的说:“朕先发制人,很快整个大周的百姓都会知道他要娶妻了,这么一来,他要抗旨也不容易,而且为了个女人抗旨何必呢?”
小福子点点头,附和道:“陛下英明。”
熙和帝看着摇晃的珠帘,眼神渐渐发狠:“他想要的朕就是不给他,他不想要的,朕偏偏要塞给他。”
朝政大权尽数在王夙夜手中,他也只能用这种法子来气王夙夜。
回到府邸的王夙夜坐在书房里,门窗禁闭,他的这间书房背光,这么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就像座雕塑一样有些阴森,冰冷的眸子里阴沉沉的,也不知在想什么,许久他道:“景阳。”
门外的侍卫立刻进来跪下:“将军。”
“把参与其中的人都查清楚,陛下能使唤的人多了些。那个去永泉县传圣旨的宦官,我不想在京城里看到他。”王夙夜淡淡的说。
“是,将军。”景阳道。
“至于靳家……”王夙夜眼睛微眯,半晌才说,“去吧!”
景阳愣了一下,迟疑的问:“靳家如何处置?”
永泉县里,熙和帝的圣旨刚宣完没多久,消息就迅速的传遍了大街小巷。
“真的假的?靳县令的女儿要嫁给一个太监?”
“什么太监!那是骠骑将军!小心被人告发了去,割了你的舌头!”
那人被吓得缩了脖子,但还是不甘心的小声咕哝了一句:“那也是个没子孙的宦官!”
幸好这声音小没被人听了去。
“王将军那可是正一品的大臣,怎么会娶一个小官的女儿呢?”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据说靳小姐和王将军有娃娃亲,这不时候到了,就来娶靳小姐了。”
刚刚被吓唬的那人听了忍不住道:“真是作孽,人家好好的一个姑娘,就这么被糟蹋了,自己都是阉人了,还不放过人家。”
这句话让人群静了一下,纷纷像看傻子一样看向他,他看到大家都看着他,反而问道:“怎么了?”
众人对视一眼,一块起身离他远远的,生怕他的话给他们找来祸端,然后又议论起王夙夜的手段,从一个罪臣之子到小宦官再到如今的权倾天下。
相比起外面的热闹,靳府里一片寂静,靳如已经被送进了屋里,靳县令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项氏在一旁无声的低泣。
靳鸿满脸愤怒,拳头握的紧紧的,若是王夙夜在他面前的话,指不定会为妹妹而一拳揍上去。
他的媳妇马氏从一开始的震惊逐渐平静下来,心思活络起来,王夙夜是谁?这回婚事一办,靳家可要飞黄腾达了,就能离开这里鸟不拉屎的小地方,去往繁华的京城了。
想着她就双眼发亮,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迫不及待的希望靳如赶紧嫁过去。
谢均安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膝上,眼睛低垂,看不出在想什么。
靳县令看了他许久,面上闪过哀痛,对项氏低声说:“去给如儿收拾一下行李吧!”
项氏的身体颤了一下,眼泪流的更凶,扭过头就是不愿动。
靳鸿“腾”的站了起来,愤怒道:“这个王夙夜太没良心了,当年爹爹冒险托人照顾他,他倒好,白眼狼似的作践妹妹!难怪都说阉人心思歹……”
马氏吓得站起来就捂住他的嘴,往门外瞅着,生怕有人听见,瞪他一眼道:“你胡说什么呢!王将军是咱惹得起吗?这话要被人听了去,即便成了亲家,那人也一定不会饶了咱们。”
靳鸿把她的手掰开,气道:“我就是骂他怎么了?他王夙夜是厉害,可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不能人道的阉狗……”
“鸿儿!”靳县令一声厉喝,“休要说这些混账话!你与他当年也是朋友!”
靳鸿噎了一下,想起了少年时的事情,可那毕竟是他妹妹,遂气呼呼的坐下扭过头生闷气。
靳县令咬牙道:“你们当我不心疼?我幸幸苦苦养大的闺女,难道希望她过不好?若是我一人,我就算拼死也要阻止,可是我还有你们,难道我要抗旨让你们也锒铛入狱?”
靳鸿面上微动,知道父亲说的不假,可他就是难受憋闷。
项氏抽泣一声,开了口:“昭郎说的是,我这就去给如儿收拾东西。”
这话有埋怨的意味,只见项氏站起来,看也不看他的往后面走去了。
靳县令无奈的看着她,半响才无力的跌坐在椅子上。
谢均安此时抬起了头,看着项氏离去的背影,似乎这样就能看到靳如了。
项氏走到女儿房门口,刚刚止住的眼泪顿时又想流出来。
“太太。”丫鬟小眉低声行礼。
项氏好容易忍住泪水,问道:“如儿怎么样了?”
小眉摇头:“小姐进屋后就让奴婢出来了。”
项氏点点头,轻轻推开门走进屋,发现靳如在对镜发呆,不禁鼻头又是一酸:“如儿。”
靳如闻声顿了一下才缓缓回头,双眼无神的唤了声:“娘。”
项氏心痛的不行,走过去把她抱进怀里,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心问道:“你还好吗?”
靳如的身体微颤,牙齿紧紧的咬着嘴唇,忍着酸涩道:“去京城的话,爹和娘会一道去吗?”
项氏心里一痛:“自然……要陪你去。”
靳如似乎松了口气,把头埋进项氏的怀里,低声重复:“那就好……那就好……”
除此之外她还能说什么做什么?连愤怒都没有力气,只能认命,去跟一个太监度过余生,不不,是她从小就订下的婚约的男子,这样想想心里好受了一些。
府里开始收拾行李,除了马氏很兴奋,其他人都满脸沉重。
启程那日靳如的父母和兄嫂都已经收拾妥当,她低着头站在项氏身边,听着父母对管家交代事宜,努力忽略落在自己身上的温柔视线,她觉得自己很难堪,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谢均安了。
毕竟嫁给一个太监,除了那些达官贵人的畸形心理会觉得她高攀了,全天下的人都是在笑话可怜她吧!
她一直低着头,只是路过谢均安时,他往她手里塞了件东西。
靳如心里一惊,今次一别,再见会是怎样的情形?
正文 第三章(改错)
马车上,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出门, 窗外的明丽风景一定会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只是大家都沉重的很。
马氏看着一脸哀伤的项氏和憔悴失了魂似得靳如, 心里一阵不耐烦, 从小没出过远门的她, 看到新奇的东西, 半点兴奋都不敢表露,暗里直翻白眼。
嫁就嫁了呗~改不了的事情还不能看开些能,好好巴结王夙夜才是, 这样对靳家才有好处。这么想着,她寻思着想瞅个机会,好好对这位小姑子开导一番。
靳如的手躲在袖子里, 紧紧地攥住谢均安给她的东西, 心里急的想现在就拿出来看看,可是母亲和大嫂都在这里, 她只能继续按捺着, 直到中午休息时, 她趁着去茅厕才把东西拿出来仔细看着。
那是一个枣红色的梅花结宫绦, 中间串着一颗白玉珠子, 很普通的样式, 这个宫绦编的不紧密,一看就知道编的人手法生疏并不熟练。
手不住的摸索着宫绦,靳如又笑了起来, 既开心又落寞。其实她对谢均安并没有男女之情, 只是到了年龄,自然应该嫁人了,而谢均安家里人都很满意。
靳县令和靳鸿骑马而行,那个来宣旨的太监英福骑马夹在两人中间,一路上不停歇的给他们说着京城的规矩,神色间具是傲慢,一副“你们这些市井小民都没见识”的样子。
靳氏父子压根没心思听,对他那副嘴脸也是倒足胃口,偏偏英福还没自觉。
“两位到了京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王将军一向忙,恐怕大婚前见你们的时间都没有。”英福说着,眼带讥笑的瞅了靳县令一眼。
靳县令已经对他的嘲笑麻木了,只说:“如此就多谢公公了。”
“哈哈,没事儿,福爷我虽然不如王将军,但在宫里头也能说上话,若是靳小姐受了什么委屈,我也可禀报陛下。”最后一句话他靠近了靳县令小声的说,末了还挑了挑眉,尽是得意。
也不知道他是蠢,还是想拉拢他们。
靳县令暗自皱了眉,又展开,敷衍的笑道:“公公能得陛下重用,实在是羡煞下官了。”
英福闻言道:“你是个地方小官,陛下自然用不到你,等你在京城扎根了自然也就飞黄腾达了。”
这话让靳县暗暗心惊,不禁往后面的马车看了一眼。
天色晚时,队伍正好到达驿站,吃过饭后,靳如她们进了屋休息,英福喊着靳县令他们去喝酒。
这个英福每次到驿站后,都要喝的酊酩大醉,靳县令无奈,招呼着靳鸿一同前去。
小眉给靳如铺了床,正要叫自家小姐过来休息,却看到她又拿着那个宫绦发呆,忍不住摇了摇头。
虽然小姐没有说过这宫绦的来历,但看到小姐对着宫绦时而发呆时时而黯然的样子,她也猜了个七七八八,只希望小姐到京城后,不要再这个样子就好。
第二天一大早,驿站出了大事,英福在水缸中溺水而亡,顿时所有人都被勒令不能随意出入,城里的府衙派了官兵来调查此事。
原本以为行程要耽搁了的靳县令,却发现来这里的邴城县县令一副不慌不忙的神色。
两人客套一番后,邴城县令问道,“英福的尸身在何处?”
立刻有人带他前往后院,指着盛满水的水缸说:“大人,这就是案发现场。”
邴城县令听侍卫交代完事情的原委,看了看不远处白布盖着的尸首,连过去掀开检查的意思都没有,便断定道:“英福大人应该是喝醉酒后,不慎绊倒半身跌进水缸里,而他本人因醉酒无力起身窒息而亡,实乃意外,与他人无关。”
一众人听了后愕然不已,面面相觑,俱都不做声。
“既然如此,英福大人的尸首就交由驿站埋葬,”他说完又对着靳县令笑道,“原来是虚惊一场,靳兄不必担心,即刻就启程吧!以免耽误了行程。”
事情草草了结,靳县令心知另有隐情,便点点头,回去安抚了项氏和女儿,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启程。
靳如对此事没什么反应,她一直心不在焉的,但是项氏却怕的很,英福的死明显不是意外,她生怕有人会对自己女儿不利,所幸接下来一路无事。
到达京城的时候已经五月初一,再有十五天就是婚期了,靳如紧闭着眼睛,颤抖的睫毛昭示着她的不安惶恐,因为一路以来,她听了不少关于王夙夜的传闻,与她印象中的相差甚远。
项氏伸手拍了拍女儿的手,脸上慈和的笑着,不敢把自己的心情表露出来。
也许这件事已经传遍了京城了,马车进入城门后就听到热闹的喧嚣声,似乎是有很多人在围观议论。
马氏听着热闹不已的声音,忍不住悄悄掀开了一个角,只见有很多人站在路两边对着马车指指点点的,似乎很好奇坐在里面的人长的什么样,见她掀开了窗帘,人群兴奋的指向她,吓得她赶紧放下了帘子。
没想到大家对王夙夜的未婚妻这么好奇!这种虚荣感让马氏嫉妒的暗瞪了靳如一眼。
而靳如却越发紧张了,只觉得那些声音都是在嘲笑她,笑她嫁给了一个太监。好不容易终于到了行馆,她坐在床上后才松了一口气。
项氏走进来道:“累的话就休息一会儿。”
靳如摇摇头。
项氏顿了顿,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陪着她坐了一会儿就出去了。
小眉整理好卧室后,正要叫靳如过来休息,却见马氏端着茶进来了。
“见过大奶奶。”她说着,走过去接过茶水放在桌上。
靳如站起来问:“大嫂怎么来了?”
马氏笑道:“我看你不太开心,就过来看看你。”
靳如涩然笑道:“我没事。”
马氏对小眉道:“你先出去,我跟如儿说些体己话。”
靳如现在只想一个人呆着,但马氏已经坐下了,只好对小眉点点头。
小眉给她们倒了茶才出去。
马氏先喝了口茶却是说:“当年父母要我嫁给你哥哥的时候我也不愿意,因为我连你哥哥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紧张的茶饭不思忐忑不安,坐上花轿时也差点想跳出去逃走。”
靳如没想到她会说这些,被她最后的话逗的笑出来。
马氏看她笑了又道:“谁知你哥哥忠厚老实,又孝敬父母,对我也千依百顺,我便觉得上天待我不薄,让我嫁了一个如意郎君。”
她说到这里时,靳如的眼神明显暗淡下来,低声道:“是啊,哥哥是个好夫君。”
“人呐并不会都如意的,”马氏叹道,“我姐姐的事想必你知道吧!”
靳如一怔,点点头。
“我姐姐和姐夫是青梅竹马,长大后结成连理,看着他们恩爱和睦的样子,幼年的我羡慕不已,只恨自己没有一个竹马,谁知……”说到这里她又叹了一声,“成亲四年,姐姐无所出,我姐夫瞒着她在外面纳了小妾生了一个儿子,姐姐知道后悲愤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忍了。”
“可是等接那小妾进门后,姐夫就变像变了一个人似得,偏爱那小妾不说,还任由那小妾欺压在姐姐头上,后来又动不动就骂姐姐,还打过她几次,我姐姐接受不了姐夫的变化,悲恸之下上吊自杀了。”
说到这里,马氏眼眶微红,顿了一会儿才接着又说:“姐姐这一死,姐夫却又自责了,也许他还爱姐姐吧!整个人都跟失了魂似得,没过半年,他居然出家做了和尚,那小妾后来也跟人跑了,只剩姐夫年老的父母抚养着那个孩子。”
靳如心里涩然,这件事在永泉县都很出名。
马氏笑了一下道:“所以有时候事情不会如咱们想的那么美好的走下去,意料之外的也许会是美满的。”
可是她要嫁的是太监,怎么可能美满呢?太监自私阴狠,王夙夜又是个天下人都痛骂的奸佞,哪里会有幸福可言?
但靳如还是点点头,强笑道:“嫂子说的我明白了。”
马氏心里想笑,她这么说,是认定了靳如不知道男女之间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项氏也绝对不会告诉她,毕竟告诉了也没什么用。
靳如确实不知道,她从来没看过小册子,也没有机会听别人说这方面的事,她的想法也不过是:太监不能生育,她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而已。
“虽然不知道王将军是什么样的人,但是你们总归是青梅竹马,你顺着他,对他好些,自己也就能过的好了,”马氏渐渐把话题往自己想说的引去,“只要不惹他生气,咱们家就能好过些。”
靳如皱了眉,她现在听不得别人说王夙夜的好:“谁知道他是什么心思!”
马氏赶紧呵斥她道:“这话可千万不能说,王将军是将军!记住了吗?”
靳如被她吓了一跳,连连点头:“知、知道了。”
马氏叹了口气:“别人家女儿嫁给了高官,娘家也跟着飞黄腾达,咱们家呢都只希望你过得好,所以你不要跟王将军提给爹升官的事儿,知道吗?”
靳如却皱了眉,不解道:“为什么?”
她都不能有孩子了,还不能让他给父亲升官?
马氏一听她不满的语气心里顿时乐了,还以为这丫头不开窍呢!
“你顾好你自己就好啦!爹和你哥都有自己的考虑。”马氏笑眯眯的说。
爹和哥哥大约是不想她为难吧!靳如想。
正文 第四章(改错)
到京城的当天, 王夙夜并没有出现, 靳县令还以为他会来拜访自己呢!看来对方是看不上自己了, 他苦笑着微微摇头。
但是接下来的几天王夙夜也没有出现, 只派了一个管家露面商量婚礼过程。
这个架势, 只让人觉得王夙夜对他们不重视, 甚至是看不上眼。
项氏恼道:“他也太欺负人了!还真当咱们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靳县令无奈道:“你小声些。”
“我还想更大声呢!你知道外边的人怎么说咱们如儿的吗?简直——简直不堪入耳!”项氏羞怒的说。
靳县令何尝不知?他现在在京城里走动, 不少人嘲笑他卖女求荣,明明其他人把女儿嫁给宦官就习以为常,对他却百般讥讽, 再说,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把女儿嫁给一个太监。
“你可知王将军为什么一次也不过来?”靳县令问道。
“我懒得知道!”项氏道。
“我已经听说了,这桩事是陛下提起的, 王将军并不愿意。”靳县令说。
项氏愣住:“他不愿意?”
靳县令点头。
项氏疑惑了, 急道:“那他为什么不阻止?他不是本事很高吗?”
靳县令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只担心, 他因为是被迫的, 所以会亏待如儿。”
项氏一愣, 忍不住哭起来:“我可怜的女儿啊!怎么这么命苦……”
靳县令赶紧安慰她:“明天我就去拜访他, 希望他看在我曾经帮过他的份上, 善待如儿。”
靳如一直待在不知道那些传言, 看着绣庄送过来的喜服心里一片酸涩。
小眉摸着喜服,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实在是太漂亮了, 正统的大红色, 不像他们小地方的喜服,因为染料不正,都是浅红色的。
因为王夙夜的品级是正一品,所以靳如已经是一品敬夫人的头衔,婚服自然也严格按着品级。
点翠双凤拥珠冠,蹙金绣的云霞翟纹,金线牡丹的绣花鞋,图纹栩栩如生,针脚细密整齐,手感细滑柔软。
“小姐来试一试吧!”小眉忍不住道。
“不试。”靳如看了大红的嫁衣一眼,心里闷的难受,任谁要嫁给一个太监都不会开心。
小眉放下衣服走到她面前道:“小姐,这是您的婚服,一生就这一次,不试试哪里知道合不合身啊?”
靳如有些烦了,头扭向一遍,闷闷的说:“合身又怎样?不合身又怎样?不合身的话不就证明这婚事不合心!”
小眉急了:“小姐千万不能再这么说了,您也没见过将军,也许将军并不是您想象中的那样呢?”
她知道靳如把王夙夜想的是一个奸佞狠辣、忘恩负义之人,但她同样也不知道,太监和正常男子的区别到底在哪。
“用得着我想吗?”从永泉到京城,她的心情已经从酸涩伤心变成了忐忑害怕,“这一路上听的还少吗?”
杀师震主、残害忠良、只手遮天,有哪一个传闻是好的?这些传闻,与她印象中的王夙知想差太远了,但她对王夙知的记忆并不深刻,因为当年王夙知十岁之后,他们就很少很少见面了。
小眉哑口无言,但还是强劝道:“这都已经到了京城了,小姐可千万不能再说这种话了!尤其是对着王将军。”
靳如张了张嘴,又郁闷的低下了头。
小眉看她不再别扭了,又哄劝道:“小姐,您还是来试一试吧!大人和太太要是看到您的喜服不合身,肯定也会难过的。”
想到父母自责愧疚的神情,靳如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站起来跟她去了屏风后换衣服。
一层一层的穿好后,小眉看着靳如的神色只余惊艳,拉着她去照镜子:“太美了,小姐!您快过来看看。”
靳如被她拖过去在椭圆的铜镜前站定,一袭大红的嫁衣灼了她的双眼,人也被这华贵的衣服衬得典雅贵气起来。
她怔怔的看了许久,嘴角刚刚升起一点笑意又迅速塌下,神色黯然。
小眉没看到她的变化,又道:“小姐快坐下,我给您梳一下头,试一下凤冠。”
靳如摇头:“不必了,这衣服大小也合适,你去回了那些人吧!”
小眉张了张口却再也说不出话,只得把喜服收了起来,去外面告诉绣娘喜服很合身。
靳如坐在桌前看着手中的宫绦,越握越紧,终究是要嫁给别人了,大嫂、小眉说的是,事情已定,她再怎么哀怨伤心也无济于事,不如好好应对王夙夜,让自己好过一些。
接下来的几日,靳如很听话,不再像之前那样整日沉闷,对他们的交代要求很是配合。
基本上都是项氏和马氏在说,因为将军府那边并没有派嬷嬷过来教规矩。
项氏多是说让她照顾好自己,马氏则是在教她如何讨好自己的相公,揣摩男人的心思,靳如听的一阵脸红。
很快就到了十五日,天还没亮,靳如就被拉起来梳妆打扮,事实上她一夜都紧张的睡不着,自然不是因为什么娇羞胆怯而是对未知的恐惧,对传闻中的那个人满心惊怕,及至最后又成了憋闷窒息,那种拔腿就逃的冲动在脑子里转来转去。
从听到婚讯到今天,她才有了自己真的要嫁人了的认知,嫁给自己的未婚夫、那个曾被自己遗忘又忽然出现的人。
王夙夜,从圣旨下来后,母亲为了让她放心,提过几次他们小时候的事情,说他们幼时玩的很开心。
在妆娘给她梳妆打扮的时候,她才仔细想了一下传闻中的骠骑大将军王夙夜。
似乎最为人称道的是他的相貌,据说其人钟灵俊秀龙章凤姿,虽为宦官却无阴柔之气,颇有出尘的清冷气质。
但手段狠辣,凡是与他作对的人均下场凄惨,于是他在朝中几乎无人能敌,连当今陛下都畏惧于他。
那个太监英福一定就是他杀的,母亲这么告诉她。
“咝——”她痛呼一声,手下意识的往头上摸去。
这些妆娘动作粗鲁,挽发髻的过程中不止一次扯到了她的头发。
一个面无表情的妆娘打下她的手,刻板的说:“夫人莫乱动,头发整理不好,恐耽误了吉时。”
语气却多有不敬,许是听了王夙夜不曾过来的事情,她们的态度也多有轻视,从进来开始就一副傲慢的样子。
靳如心下难受,红色袖口下的手微微颤抖,明明从昨夜开始只是紧张恐慌,现在却又酸涩心痛起来,明明她与王夙夜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可现在她一点也没有开心的感觉。
喜娘扶着她站起来,因为盖头的缘故,她走的很慢,所以喜娘就推着她往前走,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还没嫁过去呢,就已经这样被排挤,靳如对自己在将军府的生活感到一丝凄凉。
出了门一直走到行馆的大堂,除了喜庆的锣鼓声,并没有人□□谈的声音。
她心里微微疑惑,接着蓦然升起了一种压力,隔着盖头她都能感觉到的淡漠气场,瞬间头皮发麻。
王夙夜,他来接亲了吗?还以为他不会来,不给她体面。
她稍稍安心了一些,不至于被人笑话,可是那种逼人的压力未减,她迈开的脚步都有些颤抖。
许是因为王夙夜在此,喜娘没敢再推她,而是规规矩矩的扶着她慢慢往前走。
眼前一片红色,只能看到对方的衣角上绣着一只强劲有力的兽爪,随着动作忽隐忽现,似乎要把猎物牢牢抓在其中,让她有种窒息感,以至于接下来的事情她都有些迷迷糊糊的,僵硬的被喜娘拉着跪拜了父母,等被拉起来往门口走去时,她才回过神,差点想冲回去抱住母亲。
所幸喜娘拉她拉的紧。
坐进轿子里,她放松了些,眼前却挥之不去的浮现出大红婚服上的那只跃跃欲出的兽爪。
锣鼓声和外面的人群的喧嚣声扰的她心烦意乱焦躁不安,总算能明白大嫂那种坐上轿子还想逃走的感受了。
嫁给自己不了解的人,实在是压抑的喘过不气。
重要的是,还没见到他长什么样,她就开始怕他。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队伍终于停下,喜娘把花绳递给她,然后她才出来随着花绳出轿子。
花绳的另一头就是王夙夜,她不可避免的又看到了他大红衣角上栩栩如生的兽爪,衬着红色更显凶猛。
抓着花绳的手不禁又紧了紧,靳如暗骂自己没出息,可是身边这人的气息这么强烈,那种淡漠的压力她隔着盖头都能感到。
她一步一步谨慎的跟着他走,生怕出了差错,连呼吸都放的极轻。
王夙夜父母都已过世,按礼他们可以跪拜靳如的父母,但是王夙夜明显不想,所以向祖宗灵牌上过香后,他们就在那里拜堂。
只是正准备拜时,外面尖细的声音高声喊道:“陛下驾到!”
靳如明显看到王夙夜的脚顿了一下,连花绳都轻轻颤动了一下。
宾客中也一阵骚动,面面相觑。
年轻的帝王人未进来,带着笑意的声音就先传了进来:“朕来迟了,所幸能赶上爱卿的婚礼。”
靳如只见穿着红色金线绣莽纹鞋的脚转了半圈,然后听到王夙夜冷淡的声音道:“参见陛下。”
随后所有人跪下,齐声道:“参见陛下!”
王夙夜没有跪,靳如也不知道该不该跪,只好屈膝行礼。
熙和帝大大咧咧的挥挥手,仿佛没有看到他的不敬,笑道:“今日是将军大婚,诸位卿家不必多礼,快快平身。”
“陛下日理万机还能抽空驾临鄙府,实在是折煞臣了。”王夙夜淡淡道。
熙和帝道:“哪里哪里!爱卿大婚,朕哪能错过,进行到哪里了?”最后一句问的是司仪。
司仪犹犹豫豫的看了王夙夜一眼,看他面无表情的,便忐忑回道:“回陛下,要拜堂了。”
“拜堂?”熙和帝往主位看去,两个位置空荡荡的,他叹了口气,对王夙夜道,“令尊仙逝,然而高堂岂能空缺?朕是天子,大周百姓之父,不如就让朕代为之吧!”
拜他?
正文 第五章
满堂寂静, 一瞬间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王夙夜不悦的气息, 周身散发着危险的味道, 压的人透不过气。
没想到, 王夙夜大婚熙和帝都要来搅上一搅。
靳如抓着花绳的手又紧了几分, 不禁庆幸还好自己有盖头遮着, 别人看不到她惊慌不安的表情。原本她还存着要和王夙夜好好相处的心思, 现在被这么一吓,那念头立刻烟消云散了。
王夙夜眼神淡淡的,直看的熙和帝面皮差点挂不住笑容。
许久, 他终于开了口:“多谢陛下圣眷,臣已经拜过堂了。”
居然公然让帝王下不来台!众人震惊,这王夙夜是越来越猖狂了。
熙和帝愕然, 随之咬牙道:“拜过了?”
“嗯。”
熙和帝脸上挂不住了, 对着司仪斥问道:“究竟是拜没拜!”
司仪吓得腿软,额头上立时出了一头汗:“这……这……”嘴唇哆哆嗦嗦的答不上来, 他一下子跪在地上, 身子颤颤巍巍的, 是与不是都是死路一条, 他怎么敢说?
不同于熙和帝的羞怒, 王夙夜就淡淡的站在那里, 犹如青松绿竹俯瞰万物,孤傲淡漠。
熙和帝气的牙痒痒,他是算计好了才进来的, 谁知这厮居然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 不除不行!不除不行!
僵持良久,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心提了起来,生怕有什么意外情况,红事变白事,谁的白事还说不准。
熙和帝身边的小福子上前一步恭敬道:“既然将军说和夫人已经拜过堂,那就赶紧让夫人入洞房吧!将军还得陪着陛下喝酒呢!”
小福子给了台阶,熙和帝还没气的丧失理智,便又挂起笑,道:“既然将军说已经拜过了,那就拜过吧!”
语气仍是不信,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司仪赶紧站起来,高声唱道:“送入洞房~”
等新娘的身影消失后,他万分庆幸的松了口气,老命终于从阎王爷那里抢回来了,也是直到这时才发现,就那一会儿的功夫,他的中衣都被冷汗浸透了。
进入婚房的靳如坐在床边,喜娘交代了几句就出去了,门关上后她也长长的舒了口气。
刚刚实在是吓人,没想到王夙夜已经放肆到如此地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敢呛熙和帝,那她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吧!想着她又忧伤了,肚子“咕”的叫了一声,好饿……
本来项氏还说给她弄些糕点包住让她藏在袖中带着,谁知梳妆的时候喜娘居然都不让项氏进来。
外面的锣鼓声衬得屋里静悄悄的,许久,也不知道坐了多久,门外忽然一片推嚷的声音,接着就是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一群人脚步纷杂的进来了,浓重的酒味也飘了过来。
“王将军,快点快点。”
“是啊!只怕夫人也等不及了。”
“瞧你们急得,将军也没那么心急!”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说。
靳如顿时绷紧了身子,闹、闹洞房?这种人的洞房他们也敢闹?
“各位爷,莫急莫急,先让将军揭头纱!”喜娘说着把如秤递给王夙夜,开始说吉祥话,这话与以往的不同,有太多顾忌,毕竟咱王将军身份不同。
即便隔着盖头,靳如也能感受到所有人都在盯着她,似乎都很好奇,与王夙夜有娃娃亲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样的?
王夙夜接过称心如意秤,只犹豫了一下,便快而轻的挑开了盖头,让人感觉不到他有半分喜悦之情。
靳如只觉得一直萦绕在眼前的红色忽的消失了,她立刻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眼前的人。
鹅蛋脸,远山眉,娇俏的鼻子,红唇微抿,是个标致的美人儿,只可惜眼睛闭着,看不到那双眼是否也一样美丽,但微颤的睫毛昭示她的忐忑不安。
这种感觉不是作为新嫁娘的娇羞紧张,而是单纯的怕,看来她很怕王夙夜。
因为这对新人的特殊,所以没有撒帐这一过程,连喜娘往常说的喜词都不一样。
众人看着紧张的靳如,彼此交换了个嘲笑暧昧的眼神,有什么怕的,王将军能“做”什么呢?
等喜娘说完了话,王夙夜终于开口了,客气的话,淡漠的语气:“诸位请回。”
低气压的话一出,所有人都立刻点头,不敢再闹,反正新娘的模样都见到了,便说了几句恭贺的话,就一轰隆的都跑出去了。
房间里静了下来,靳如却又觉得,那些人走了之后,她并没有轻松,反而更紧张了,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原以为这样就完事了,谁知道,王夙夜居然拿过了交杯酒,坐在她身边,冷冽的气息直逼她。
睫毛又颤了颤,她缓缓抬起眼,正好看到一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正取了酒杯,然后递到她面前。
靳如不敢看他,低着头从他的指尖取了酒杯,只看到他稍尖的下巴。
王夙夜神色平淡,微微靠近了她,靳如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也往他些微靠近了些。
两只胳膊相挽,凑过去喝酒时,她才抬眼看了王夙夜,只是离得太近反而看不到,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的皮肤真好。
这个想法冒出来,她忽然就没那么不安了。
她低着头看着安放于膝上的双手,不敢去看王夙夜,她怕,她怕看到的是张充戾气的脸,满是狠厉的眼神,然后懦弱的自己崩溃。
王夙夜侧头看了她一眼,站起来走到门口,道:“红伶。”
门外立刻有人恭敬回道:“将军。”
“给她安置。”王夙夜这么吩咐了一句就走了。
但靳如听的仔细,他说的是“给她安置”,而不是“给夫人安置”,所以他果然也是不喜她的吗?
那么,今晚他不会再回来了吧!
不回来最好,免得她面对他时,总是升起一种莫名的惊怕感。
六个丫鬟鱼贯而入,领头的两名丫鬟衣着打扮与其余四人不同,浅紫的半臂齐腰襦裙,长的也更标致漂亮,两人屈膝齐声对她福身道:“奴婢红伶、红露,见过夫人。”
后面的四个人齐齐跪下,清声道:“奴婢见过夫人。”
靳如没见过这种阵势,她父亲为官清廉,家里的佣人不多,她也只有小眉一个丫鬟。
“起来吧!”靳如道。
众人起身,红伶和红露走到她身边道:“奴婢们给夫人宽衣。”
取掉凤冠,紧张了一天的头皮顿时轻松了许多,换了一身绣着凤栖枝头的衣裳后,红伶她们端上来了六道小菜。
靳如庆幸,这样的不用饿肚子了,只是为什么不摆碗筷?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红伶道:“还请夫人稍等,将军更衣后与夫人共同进餐。”
什么?
靳如睁大了眼,他还回来?
刚想完,就见王夙夜进来了,吓得她赶紧低下了头,为什么她会这么怕他?
“夫人?”红伶轻声叫了一声。
靳如抬头看她,红伶示意她站起来迎接王夙夜,她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站了起来,不自觉的放低了声音:“妾身见过将军。”
“坐。”对方只说了一个字。
待他们坐好后,红伶和红露摆上碗筷,靳如等着王夙夜动筷子了,自己才执起筷子,轻轻的夹着眼前的那盘菜,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用饭期间,靳如一直注意着他,看到他的手停了筷子,她也赶紧放下,正襟危坐的垂着眼。
王夙夜不做声,也没有让她抬起头看自己的意思,片刻才说:“热水备好了吗?”
红伶道:“回将军,已经备好了。”
“你先沐浴。”这句是对靳如说的。
靳如一时跑神,慌乱的点头:“嗯——好、好的。”
两个丫鬟收拾了餐具,红露则带着四个丫鬟端着衣物去净室,等里面收拾好了,红伶请靳如进去。
进去前,她看到王夙夜起了身似乎是要出去,那这下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
跟着红伶走进浴室,靳如有点不自在,她从来都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脱过衣裳,犹豫了一会儿,她说:“你们能不能出去,我不习惯这么多人。”
红伶和红露对视一眼,红露一板一眼的说:“夫人,这是将军府的规矩,奴婢也不敢违背。”
靳如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高高在上的味道,便看向她,只见她眉眼弯弯的,是张俏丽的小脸,有种出身高贵的优越感。
靳如知道,自己这种小地方来的,很是招他们京城人鄙夷,本来就已经受够王夙夜之前对她父母的不敬了,现在她还要受一个小丫鬟的气吗?
这里的丫鬟果然也跟王夙夜一个德性,不把人放眼里,又或者是王夙夜默许的?毕竟她已经听到无数人再说,王夙夜不想娶她。
靳如咬咬嘴唇,站在那里不动,浴室里一片寂静。
红露瞥了她一眼,浑身散发着“这就是规矩”的气息。
红伶的眼睛在两人中转了一圈,笑道:“今次夫人若不喜欢,奴婢们这就退下,夫人有需要的话,随时可以叫我们,”她说着,让人把衣服和巾子放在凳子上,临走前又道,“只是夫人以后都得习惯奴婢们的服侍,还望以后夫人不要为难奴婢。”
说罢,拉着红露出去了,红露不情不愿的小声嗤道:“以为我很想伺候她似的!”
红伶淡淡一哂,再怎么懦弱,那人也是官家女,而且听说靳氏夫妇宠她宠得紧,哪还能没有小姐脾气?
靳如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后,这才脱了衣服跳进水里。
水温正好,靳如的心情也跟着再次好起来,忍不住多泡了一会儿才起了身,自己动手穿完衣服后,靳如开了门,门外的六个丫鬟分开两排站着。
见她出来,红伶道:“夫人收拾好了?可还有需要奴婢的地方?”
靳如摇头,她现在只想睡,泡完澡后满身的疲倦都出来了。
红露一声都没吭,脸上有淡淡的不服气。
靳如也没看她,只是走进卧室才发现,王夙夜正坐在靠窗的榻上翻着一本书,瞬间瞌睡虫全跑了。
她觉得自己这一天的心情都是忽上忽下的,好不容易挨着地了,下一瞬就又提上天了。
正文 第六章
谁也没有告诉过她, 洞房花烛是怎么回事, 更没有人告诉过她, 怎么样与太监洞房。
靳如傻站在屏风那儿,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王夙夜的侧脸, 头发随意绑着, 几缕发丝垂在耳侧, 棱角分明又有柔美之感,大约是因为烛光和满室的红色,并没有想象中的冷厉。
红伶在她耳边催促了一声:“夫人, 请到将军身边入座。”
也是因为烛光的原因,靳如原先的惧怕感减去了不少,挪步不情不愿的走过去坐下, 但还是不敢正面瞧他, 只低着头,一副听他安排的顺从模样。
明明可以不来, 反正他又不怕皇帝, 为什么却要回来?靳如忍不住想。
王夙夜的眼睛从书上抬起来, 扫了头低的像只鸵鸟一样的少女一眼, 道:“你先去休息吧!”
靳如眉头一跳, 喉咙有些干:“是、是。”
但是卧室虽然也大, 床前却并没有屏风,那意思是她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脱衣服?她从浴室出来时穿了两层衣裳,入睡的话需得再脱去一层。
红伶已经走到她面前要给她宽衣了, 她们给脱好过自己动手, 靳如想着,便由着她们伺候了。
只是上床睡的时候,她刚要在外侧躺下,就听王夙夜淡淡的声音道:“睡里面。”
啊?不是说妻子得睡外面吗?靳如愣了一下,随即想到,王夙夜这么恰好的说这句话,是不是表示刚刚他一直在看着她?
身形僵了一下,靳如呐呐的应了一声:“是。”
然后挪啊挪的,躺在了床里边,立刻就闭上了眼睛,希望自己能够迅速入睡,然而事不如己愿,越是这么想越发睡不着,耳朵更是不由自主的听着那边的声音。
那里静悄悄的,偶尔才听见一声翻页声,既然睡不着,靳如就在心里默想:不要在这里睡,不要在这里睡……
但事不如愿,靳如把自己催眠的快睡着时,觉得有阴影挡住了光线,便猛的睁开眼,看到王夙夜只着睡衣背对着她坐在床边弯腰脱鞋。
靳如心里一咯噔,瞬间清醒,差点从床上跳起来,真真切切的有了这人从此以后就是她夫君的强烈认知感。
他们得共宿一张床,以后都是……
靳如咬了嘴唇,手在被子里用力的掐着大腿,试图让自己尽快掩过去这股酸涩。
明明她跟他是娃娃亲,长大了本就该如约成亲,不过就是以后不能有孩子吗?有什么好难过的……
她这么想着,感觉到王夙夜在她身边躺下了,那种属于男子的气息强烈的充斥着她的感知,还有他自己独特如竹的清凌淡傲,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还好,从他躺下后两人之间就隔了有两尺远的距离,所幸床够大,睡五个人都不成问题,而他也没有再动。
龙凤对烛亮堂堂的,隔着幔帐还是能感受到丝丝光线。
伤心过去后,过度的安静让靳如的心“突突”的狂跳,也不知道到底在害怕什么,没有人告诉过她,洞房是怎么回事,又为什么太监就不能生孩子,两个人睡在一起又该做什么。
身体却硬邦邦的躺着,她生怕自己动一下,身边的人就会不悦,可是她保持平躺的姿势太刻意了,以至于她浑身难受,更重要的是,她不想面对这个人。
纠结了大半天,靳如终于翻了个身,面朝床里边背对王夙夜,这样一来,那种无形的压力也消散了不少,但是也没睡着,一夜都这么迷迷糊糊的,直到天将亮时,才睡了一小会儿。
“将军?”轻而低的女声温柔唤道。
将军?靳如皱了眉,什么将……王夙夜!她瞬间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扭头便看到王夙夜停住起身的动作,回身看着她。
两人正对了脸,靳如不禁微窒,这是她第一次正面看清王夙夜,一时竟找不出词来形容,但的确如传闻中的那样俊美雅致,一双眼睛尤为漂亮,冷淡又深不可测,头发披着,带着点初醒的慵懒与朦胧。
分明是个云淡风轻的美男子,哪里有一点跟传说中那个狠辣奸佞的人挂钩?
靳如不禁回想起项氏跟她说的少年时的王夙夜,是个别扭爱笑善良的傲娇少年,与现在的冰冷截然不同。
王夙夜看了她一会儿,直到门外再次催促时才开了口,清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暗哑:“休息的如何?”
“好、很好。”靳如结巴的答道。
原以为他根本就不会理她,谁知他竟然主动说话,再想到昨晚,他大可以不必洞房,却还是过来给她体面,也许他对这门婚事并没有母亲说的那样不喜。
靳如不知为何,一瞬间脑子就过了个想法,便也强迫自己鼓起勇气问了句:“将军休息的可还、还好?”只是她还是怕王夙夜,语气中的惊怕暴露无遗。
王夙夜没有回答,只是转身掀开幔帐下了床。
靳如呆坐在床上,对王夙夜的反应不甚明白,直到房门声音响起她才回神,红伶和红露已经站在了床边,齐声唤道:“夫人。”
靳如下了床,从洗脸到穿衣梳发这些丫鬟们都有条不紊,动作轻快。
衣服依旧是红色为主,金丝线绣了比翼鸟,鞋上则绣了连理枝,头发梳的燕尾圆髻,簇花镶珠金步摇,枝叶缠绕对钗,翡翠滴珠耳坠,无一不精、无一不细致。
这么些精贵的东西,靳如是第一次用到,她爹虽然是官,但只是一个地方小官,从来不压榨百姓,因此她本身也没有用过什么太贵的首饰,更是不从被这么多人伺候着穿衣打扮,其过程颇为窘迫。
“夫人可否满意?”红伶问。
靳如连连点头:“很好。”
“烦请夫人移步至祖祠,将军在那里等候夫人。”红伶道。
祖祠?
靳如疑惑,跟着她们往前走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按礼应当先是去给王夙夜的父母敬茶,但是他父母已经过世,所以现在是去上香吗?
到祖祠时,王夙夜已经在那里等了有一会儿了,待她进来后,就有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分别给了他们三支香烛。
靳如紧张的站在他身边,不知道上香时需不需要说些什么,万一要说错了话怎么办?
跟着王夙夜跪在蒲团上,三拜之后他并没有说话,只是亲自将香烛插在了香炉里。
靳如松了口气,跟着他照做,完毕后与他一道去了正厅。
饭菜已经备好,单是早饭就足足有八道精致的小菜,靳如不禁咂舌,好奢侈!这一顿早饭的用度,足够她家一个月的吃穿了吧!
难怪就算太监,也有那么多人希望把女儿嫁进来。
因为大婚,王夙夜有三天的假期,今天不用上朝,但他显然没有要与靳如相处一天的打算,所以用过早饭后就出了门。
靳如一个人在这里,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也没有人跟她说府里的规矩和应该注意的事情,便拿出那枚被她藏在嫁妆里的红色宫绦发呆,盼着明天的归宁宴,她就又能见到父母了。
嫁前忐忑不安,嫁后……只余恐惧。
这么惧怕王夙夜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原本只是因为传说,等靠近了又有一种莫名的慌乱,那种淡而探知一切的感觉,令她清楚的感觉到,这个人能看穿她的一切想法,无论是她的恐惧还是她的不情愿。
“进入将军府后,切莫让将军察觉到你的心思。”大嫂这么对她交代。
可是显然她表现的不够好,王夙夜一定把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了。
午饭时王夙夜没有回来,靳如开开心心的用了饭,不用那么拘束注意着王夙夜的举动。
晚饭王夙夜也没来,靳如想,他今晚就不会再与她共寝了吧!
果然,王夙夜没有过来,只派了一个丫鬟过来说,让她早点休息,不必等他了。
不来更好,以后都不来才最好,这样她才能睡着,今天一天都瞌睡的紧,午休时她才将将睡了半个时辰就被叫醒了,现在终于能好好睡个觉了。
“夜间有下人在外间候着,夫人有什么事,可以唤红露。”红伶道。
靳如看了眼心高气傲的红露,点点头。
想到睡醒后就可以见到爹娘,靳如开心的紧,一夜好眠,连个梦都没做。
第二天,红伶给她梳妆时,见到她脸上泛着喜悦,便问了句:“夫人何事这么欢喜?”
靳如愣了一下,她很明显吗?不过她并没有想跟红伶说,便只对红伶笑了一笑。
红伶微滞,这位夫人笑起来真好看,眼睛明亮纯净。细想一下,今天是归宁,所以才这么开心吧!昨天还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还泛着一股愁思涩然。
收拾妥当后,靳如在厅里等着王夙夜通知,谁知等了好一会儿,眼看时辰都要过去了,还没有人过来。
靳如忍不住问红伶:“将军怎么还不来?”
红伶摇头:“奴婢不知。”
“那你去前面问一问。”靳如道。
红伶顿了一下,却没有动。
红露在一旁道:“将军不喜有人擅自去打扰他,该来的时候将军自然会派人过来通知。”
靳如只好坐下又等了一会儿,可还是不见有人过来,便走到院子里往外张望,小路上没有人影,她有些急了,直接走出了院子。
“夫人!”红伶在后面急道,“将军还没派人过来通知,也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还请您等等。”
“我都等了半个时辰了!”靳如有些委屈,今天归宁,哪能这么耽搁!见母亲的时间就少了。
红伶想上前拦住她,却又觉得不合规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
红露不管那么多,规矩就是规矩,她直接伸手拦住了靳如,不客气的说:“奴婢也是为夫人好,将军最讨厌坏规矩的人,所有人不经传唤不得去往青阁,否则就要重重处罚。”
靳如被她挡着过不去,心下担心也许是王夙夜不想让她见到父母。
正焦急愤懑时,路得前头终于走来了一个人,穿着轻便的武衣,走过来看到她们的架势却面不改色,颔首道:“夫人,将军让属下给夫人传话。”
正文 第七章
红露看见来人是王夙夜身边的近卫景风, 这才赶紧退开, 站到靳如身后。
靳如见到他不禁笑道:“我已经收拾好了, 等将军很久了, 走吧!”
景风没动, 道:“回夫人, 夫人的父母与兄嫂于昨日下午就已经离开京城了。”
靳如懵了, 好一会儿才怔然道:“走了?”
“是。”
眼泪忽的就掉了下来,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了……连见一面都不见?怎么可能?她的父母怎么会这么对她?
一连串的疑问闪过脑海,靳如差点站不住, 还好红伶眼疾手快的扶住她,迟疑的唤了一声:“夫人?”
靳如的眼泪一颗挨着一颗的掉下,远远无法相信这件事情, 还以为他们会在京城呆上一段日子, 谁知竟然、竟然就连归宁宴都没有就走了……
看着靳如这么失态的样子,红伶尴尬的看了景风一眼, 半扶半拉的把靳如带回了屋里。
昨天成亲时, 她再不愿意也忍住没哭, 可现在——委屈、酸涩、不甘、怨愤全部累积在一块, 靳如再也控制不住的趴在桌上大哭, 那种被抛弃的孤立无援感袭便全身, 再也顾不上王夙夜听到消息后会怎么想。
“回将军,属下已经告知夫人。”景风道。
王夙夜头也没抬的“嗯”了一声。
景风却没有退下,刻板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才又补充道:“夫人听到消息后哭了。”
王夙夜翻书的手顿了一下, 抬眼看了景风一眼,景风立刻低下头,他的视线才又落回书上,翻过书页,只淡淡的说了句:“靳昭是聪明人。”
景风跟了王夙夜这么久,自然也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只是看到靳如突如其来的眼泪觉得不忍,这才多嘴说了一句,主子没有责怪他多嘴,也不辨喜怒,景风也不敢再多话,低头退了出去。
断断续续的哭了有近两个时辰,靳如早饭没吃,到午饭的点时也吃不下去,一帮子丫鬟就站在那里听她哭,也没有一个人来劝她。
红露面露不耐烦,有什么好哭的,想嫁给将军的人多的是,自己一个小县城里来的粗陋女子捡了大便宜还不知足?若不是小时候就定了婚约,只怕她这辈子都见不上将军一面呢!更妄论是一品敬夫人!
直到临近傍晚的时候,靳如才止住满心的酸涩,勉强用了点粥。
晚上,王夙夜依旧没有过来,这次也没有让人过来通知,映雪阁里的下人有种夫人被冷落的直觉。
靳如无所谓,她正伤心着,哪有心思再应对王夙夜?若不是王夙夜,她现在又哪会这么孤立无援的。
盯着大红的账顶,靳如心里没由来的怨起王夙夜,不禁再次想:即便是皇帝的意思,王夙夜这么目中无人的,又怎么会不敢抗旨?还是他觉得,他自己就是该娶妻了,是谁都无所谓?
因着昨天哭了一天,今天起来,靳如的眼睛又肿又淤的,盖了几层粉都遮不住,她自己倒无所谓,心情不佳又怎么会注意自己的外表,但是红伶担心不已,又让人取了冰给靳如敷了敷。
“夫人看看是不是好了许多?”红伶拿着镜子道。
靳如这才看了眼镜子,然后发现今天的装束很正式,连头饰都繁复了一些,遂漫不经心的问道:“怎么这么繁重?”
“回夫人,早起的时候前院那里过来说,今日将军和夫人要进宫里谢恩,所以要着诰命服。”红伶解释道。
“进宫?”靳如有些清醒了,惊疑的看向她,“为什么?”
红伶道:“虽然将军与夫人是打小的娃娃亲,但如今也是陛下赐了旨的,应当进宫谢恩的。”
靳如点点头,但又觉得不对劲,谢恩的话前日上过香后就应该去的,怎么会拖到第三日?这是大不敬啊!随后又想到,也许是王夙夜故意的?
进宫谢恩这是规矩,熙和帝除了想用婚事与王夙夜作对,也想到这里了吧!明知道别人不愿意,却还逼着别人接受,还让别人感谢,换做是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开心,何况是位极人臣的王夙夜呢?
无论对王夙夜有多不满多怨念,靳如见到他后,还是把这些抛到了脑后,只余畏惧,这种见到他就情不自禁升起的惧意,让她暗骂自己没出息。
王夙夜一身赭红色武馆服侍,衣上绣的麒麟张牙舞爪,随时都要扑出来似得,原本就英姿飒爽的人,更显得威风逼人,腰背挺直的站着,谁会想到他竟然会是一个宦官呢?
连靳如都在初初的惧怕之后微微恍神,如此想到。
“走吧!”他说,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淡。
靳如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门外只有一辆马车,王夙夜进去后,她也跟着上了车,跟王夙夜站在一起她就倍感压力,马车空间这么小,她更觉得坐如针毡,头很低很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王夙夜忽然问道:“宫中礼仪可懂?”
靳如懵了一下,摇摇头,没有人教过她。
头顶没了声音,靳如以为他生气了,原本就不喜欢她,现在更是嫌弃了吧!
王夙夜微睇着她,这个少女从新婚那天,面对着他就不敢抬头,全身上下都表达着“我很怕你”的气息,尤其是在察觉到他在看她时,更是不自觉得缩了缩肩膀。
怕?天底下怕他的人多了,但被自己的妻子如此视作洪水猛兽,而且还是他打小就订下的妻子——王夙夜忽的嘴角微勾,收回目光,闭目养神。
靳如感觉王夙夜没有再看她,暗舒了口气,天知道她多怕王夙夜会叫停了马车,把她扔下去。
马车平稳的行驶着,大约两刻钟就到了宫门前,但是王夙夜并没有下车步行进去的意思,于是马车就这么光明正大的不合规矩的进了宫门。
一直到第三道门时,马车才停了下来,王夙夜这才起身下车,靳如跟在身后想:看来他平常就是这么做的。
正德殿里,熙和帝早就等着王夙夜过来谢恩,一想到王夙夜是被他逼着娶了不想娶的人,他就痛快的难以自持,这是他当皇帝以来头一次让王夙夜吃瘪。
靳如跟在王夙夜身边,无心去看宏伟的皇宫,想到那天婚礼上王夙夜对熙和帝的态度,她就头疼了,那天有盖头她可以不看任何人,今天她怕万一出什么事,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走进殿里,熙和帝高坐皇位,身边右下方坐着萧皇后,萧皇后今年也才十八,生的容貌艳丽端雅婉约,柳叶眉弯弯细细,明眸含笑,比熙和帝小三岁,但却比他沉稳许多。
见他们进来时熙和帝直了直身子,一副等着他们跪拜的姿势。
但是王夙夜没有跪,只是拱手一拜,于是靳如便也屈膝福了身,脑子里又回想起大婚当日王夙夜对熙和帝的态度。
两人齐声道:“臣、妾身参见陛下、皇后。”
熙和帝的脸色瞬间变了,偏偏他又奈何不了王夙夜,萧皇后只是轻笑着,早就知道王夙夜的举动。
帝后的目光落在的靳如身上,眉清目秀,气质恬静,尤其是那双明亮的眼睛,似乎含着水一样流光溢彩的,又因装束的原因多了一份端丽。
熙和帝愣了一愣,没想到王夙夜的青梅长得这么标致,心里浮现一丝怪异的感觉:“爱卿平身,新婚三日,可还满意?”
这话问的气人,明摆着想看笑话。
王夙夜语气平淡的回道:“托陛下宏福,臣能与未婚妻如约完婚,实感欢喜。”
靳如身体微动,忍不住往侧头他脸上瞥了一眼,后者面色淡然。
熙和帝笑,将军府再严密,他也有自己的办法知道消息,听说王夙夜只在新婚当晚跟靳如同了房,之后就再也没有进过靳如的院子,怎么可能欢喜?
他的视线落在低着头的少女身上,道:“王夫人对将军府的生活可还适应?”
靳如哪敢说不好,违心的喏喏答道:“妾身很欢喜,多谢陛下关心。”
欢喜个鬼!明明听人来报,她昨天哭了一天呢!王夙夜都没出现。
萧皇后看到熙和帝显露出来的一丝幸灾乐祸,暗自摇头,对靳如道:“王夫人初来京城,举目无亲的,若有不适的地方,也可以来告诉本宫。”
这么喧宾夺主的语言,靳如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身边的王夙夜也没有替她回答的意思,思考片刻,她回道:“多谢皇后关心,将军会为妾身做主的。”
这下,却是王夙夜往她这边微侧了脸,余光斜瞥了她一眼,对熙和帝道:“臣的家事就不劳陛下、皇后费心了。”
熙和帝挑了眉,道:“朕命膳房精心准备了午宴,将军和夫人在宫中用完膳后再走吧!”
王夙夜向上面高坐的人投去一眼,颔首:“如此,谢陛下赏宴。”
接下来王夙夜熙和帝移步至书房,说是要下棋切磋一番,靳如就只得和萧皇后一起去花园坐坐。
出了宫门走了一会儿,萧皇后侧头看了看靳如,后者默默的跟在她身边,低头看路,她轻声道:“王夫人不必拘礼,我比你大上三岁,你可以叫我一声姐姐。”
靳如愣了一下,没想到萧皇后会说这么突如其来的话,便回道:“皇后高高在上,妾身不敢。”
她说的直白,萧皇后轻笑出声来,心想果然是小地方的农妇,连推辞的话也不会说,遂也不再与她搭话。
两人沉默的走到了凉亭里,旁边的湖里飘着一大片绿油油的荷叶。
桌上摆了四盘糕点,中间放着一盘各式的水果,茶水也在她们进来前就泣上了,温度刚刚好不烫口。
看到萧皇后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靳如也拿起杯子小抿了一口。
“王夫人先吃些点心,这些都是宫中御厨精心所制,夫人这是有口福了。”站在萧皇后身边的一个宫女道。
靳如不算聪明人,也不算太敏感,但也从那宫女的语气中听出了鄙视和倨傲,就像红露那样的态度,这是在讥讽她一个乡野来的没吃过名贵的菜式,但是她家里是没有,将军府有啊!每天下午的糕点汤汁也是极为精细的,一点儿都不比这里的差。
“谢皇后款待,妾身不饿。”靳如不会什么花言巧语,只能客气拒绝。
但这么不经修饰的话,让萧皇后觉得她也跟王夙夜一样蔑视皇威,遂睇了她一眼,淡笑:“夫人莫不是嫌弃我这里的点心做的不好?”说完,她也不待靳如回答,就吩咐道,“把这些都撤了,再让做些细致精美的来,务必要入了夫人的眼。”
正文 第八章
靳如对于她的发难默不作声, 心下怨王夙夜, 他能对皇帝出言顶撞, 不代表她也有这个本事去对付萧皇后, 她连曲言奉承都不会, 早就听母亲说, 京城的人说话爱绕弯子, 一句话能有很多意思,要她学会察言观色谨言慎行。
阿谀奉承不会,靳如就这么干坐着等到了新的糕点送上来, 这次的点心有四种,花样果然比之前的要精致许多。
“这次做的都是什么?”萧皇后似是无意的问送膳的宫女。
宫女答道:“回皇后,是红枣阿胶膏、花生酥饼、桂圆糯米团、莲子糕。”
靳如一时没想什么, 待把这四样糕点的名字再一一想了一遍, 才意会出来萧皇后的暗意,这糕点不就是早生贵子的意思吗?嘲笑她?
想不到这个萧皇后年纪轻轻的, 心思还挺深沉的。
大婚的时候应该还有撒帐一项, 但是因为王夙夜本身的特殊, 这一条当然得略过, 喜娘在给她梳妆时就说了这事儿, 让她千万不要提, 是以她便也知道了早生贵子是哪四样食物。
“看起来都很不错,”萧皇后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满意的点点头, 对靳如道, “平时我也喜欢吃这些,既有补气补血的,又有降内火的,实在是夏日里绝佳的零嘴,夫人不妨尝一尝。”
这么明显的侮辱靳如当然不能吃,但刚刚明言拒绝已经让萧皇后恼怒了,她又实在不会绕弯子,眼睛游移一瞬,她说:“多谢皇后,妾身口渴,想用些茶再仔细品尝这些点心。”
萧皇后点点头,站在靳如身边的宫女立刻给她沏了茶,此前茶杯在她喝完第一杯后一直空着。
靳如端起茶杯,很渴似得大口饮茶,忽然只见她的动作一顿,接着便立刻把杯子放在桌上,又侧头低下一口吐出茶水,剧烈的咳着,很难受的样子。
“怎么了?”萧皇后赶紧站起来,要是在她这里出了岔子,王夙夜就算不满意靳如,也势必会以此发难。
一旁的宫女赶紧轻拍着靳如的背,面上疑窦:“夫人您怎么了?”
“咳咳~”靳如拍着胸口顺气,又咳了几下才直起腰,面上涨的通红,一脸羞窘,哑着声音道,“回皇后,我刚刚、咳~呛着了……”说话时,气息明显不顺,吐字也有些不清楚。
萧皇后愣,好一会儿才又坐回凳子上,看着靳如的眼睛满是好笑,这丫头看起来呆呆傻傻的,说话也不会绕弯子,没想到居然来了这么一招,如此一来,又怎么能吃这些腻喉之物?
“夫人以后用茶记得得小口品尝,在我这儿如此失颜面不要紧,若是在其他的诰命夫人面前,那可是丢的将军的脸。”萧皇后不再逼着靳如吃点心,但不肯放过这个嘲讽她的机会,施施然的说完后,让宫女又给她倒了杯茶。
靳如尴尬的笑笑,不理她话中的讥讽,软软道:“皇后说的是,妾身记住了。”
接下来靳如没有再喝茶,因为刚刚装呛水时,貌似不小心吐进去了一口,虽然她很渴。
之后萧皇后让人拿了本诗集自己悠悠的看着,把靳如晾在一旁,故意让她难堪。
靳如不觉得难堪,不和萧皇后交流反而让她感到自在,悄悄的看着湖里的那片荷叶,再过一个多月,就能吃新鲜的莲子了,以前经常自己去采莲蓬,弄得小船摇摇晃晃的,谢均安就在一旁担心的护着她,生怕她掉进水里。
想到谢均安,她心里微微失落,以后他就要陪别的女子采莲蓬了吧!他那么温柔的人,一定也会给别人把莲子一颗颗剥好。
临近中午时,前殿那里终于有人过来请她们过去,结束了这槽糕的相处。
靳如和萧皇后的氛围是这样的,王夙夜和熙和帝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下了三盘棋,王夙夜都输了,但熙和帝脸上并不好看,因为王夙夜是故意输的,每次都输他三子,再也没有这种被人稳操手中耍弄更愤恨的事情了。
靳如走进去就看到王夙夜坐在熙和帝的右手边,面色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王夙夜侧头看了她一下,几不可微的点了点头。
熙和帝挥手让人布菜,然后问道:“皇后与王夫人都聊了些什么?”
萧皇后斜了靳如一眼,柔声道:“也没说什么,就聊了些甜点。”
“甜点?”熙和帝笑道,“王夫人喜欢吃甜点?那等会朕让人多做些,夫人可尽情享用。”
靳如不自在的笑笑:“多谢陛下皇后美意,妾身万分感激。”
用餐的过程中,萧皇后频频亲自动筷给熙和帝夹菜,熙和帝一脸受用,俩人的举动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连一直站在熙和帝身后的小福子都忍不住嘴角抽搐一瞬,平时俩人哪有这么恩爱?见面不吵架就不错了。
萧皇后总是似有若无的往靳如这边瞟,这种明显刺激别人的行为,靳如无端端的生出两个字:幼稚。
忽然自己的碗里多了一块糖醋小排,靳如愣了一下,不敢置信的抬头向王夙夜看去。
那边正在秀恩爱的帝后也停住了动作,他们刚刚是眼花了吗?王夙夜居然给靳如夹菜!
只见王夙夜面色平淡,正喝了一口汤,感觉到靳如在看他,便放下勺子回头看她,薄唇轻启,问道:“不喜欢吗?”
这话问的双关,是不喜欢他给她夹菜呢还是不喜欢吃糖醋小排。
但不管是问哪个,靳如都不敢说不喜欢,于是点点头,脸颊微红的细声说道:“喜欢。”
王夙夜看似满意的点点头,等她吃完糖醋小排后,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蟹粉豆腐。
靳如对他笑笑,赶紧吃了,谁知接下来王夙夜不停的给她夹菜,什么炒虾片、鹿肉丸、海参蒸蛋等等,靳如不敢拒绝,只得一一笑纳,吃到最后她撑得差点想吐,还好王夙夜及时停筷,她才免于被撑死。
再看熙和帝和萧皇后,俩人从王夙夜给靳如夹菜开始就面色不好看了,到最后俩人都没心情再吃什么,原本是要给别人难堪的,现在倒好,反被人弄得食不下咽。
待把一些饭菜撤下,又上来了六道点心和一道甜汤,靳如因为之前在凉亭里萧皇后的举动,仔细的看了看这些食物,最后视线落到了那份汤上,几颗红枣浮在上面,不知道里面还有什么东西。
“快给王夫人盛些汤,解解腻。”萧皇后道。
“她不喜欢喝甜汤,给她倒杯清苦的茶就好。”王夙夜在靳如拒绝之前开了口。
靳如顺着他的话点头。
萧皇后抿了抿嘴,改让宫女给倒了茶,熙和帝不知道甜汤的深意,让人给盛了一碗,靳如看的清楚,里面果然是早生贵子的四样食物。
靳如在心里默默对这对帝后的评价:小器量,不敢光明正大的对抗王夙夜,只敢做这些小把戏。
但是王夙夜难不成知道汤里的名堂?
王夙夜当然知道,宫里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告诉他,包括靳如之前在凉亭的事情。
早生贵子?王夙夜眼睛微眯,浮现一抹极淡的冷笑。
靳如很不舒服,早前在宫里吃的太撑,现在马车一颠一颠的,更是想吐。她背靠着车厢,紧闭着眼睛,一脸难受的样子,感觉吃下去的东西从胃里向上涌,一张口就能吐出来。
王夙夜因为闭着眼,所以没有发现她的古怪之处。
靳如不敢叫他,便一直忍着,直到马车停下时,她有种解脱了的感觉,强忍着等王夙夜先下车,慢吞吞的跟着他走进府里,听到王夙夜的一声“你回去吧”,她立刻点头,连告辞的话都没说,在红伶的带领下匆匆回去,刚走进自己的院子就忍不住“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红伶懵了,站在院里的几个丫鬟也愣住了,直到靳如呕吐的声音再次响起她们才回神。
红伶上前拍着靳如的背,对红露道:“快去传大夫!”然后低头问靳如,“夫人,您怎么了?”
靳如只顾着吐,哪有空回她。
红伶皱着眉抬头,刚想吩咐其他人去倒茶,就看到红露站着没动,眉头蹙的更紧,轻声喝道:“你还不快去!”
红露满脸嫌弃的样子,对身后的几个丫鬟吩咐道:“黄鹂,你去禀告刘叔请郎中,黄莺,去给夫人沏杯温水漱口,黄素去给夫人备身干净衣裳,其余几个去后厨那里待命。”
“是。”几个丫鬟得了命令赶紧散开,红露则转身去了耳房休息。
红伶有些恼了,红露安排的不错,但是自己却不当一回事算什么,她摇摇头,看到靳如不再吐了,赶紧扶她进屋坐着。
靳如吐出来后觉得舒服多了,也不管别人觉得她粗鄙,坐下后拿过水漱了漱口,又含了片山楂片,这才缓了过来。
红伶看到她没大碍了,才问:“夫人这是怎么了?”
被你家将军喂得吃撑着了。靳如在心里答道,面上笑笑道:“坐不惯马车,颠的难受。”
红伶愕然,话说,这位夫人不是从千里迢迢之外的永泉县乘马车过来的吗?但她也不能这么问,便道:“待会儿还是让大夫来给夫人好好看看,免得再难受了。”
靳如囧然的点点头,有点担心若是大夫诊出来她是吃撑了那多尴尬啊!还好大夫过来时没有说什么,只说让她好好休息,近几日忌口一些,又开了几副开胃润肠的药。
等靳如休息了,红伶去了红露的房间,后者正坐在床上嗑瓜子,红伶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你这丫鬟做的倒比主子还要舒适了?”
正文 第九章
红露瞥她一眼, 无所谓的说:“映雪阁的丫鬟这么多, 不缺我一个, 我又不是没让别人不去做事?”
红伶忍着气道:“你是过来打点夫人的起居的, 不是光吩咐别人做事就行了, 你看看你的态度, 一点儿收敛都没有, 要是被人告了去,你要怎么办?”
红露哼了一声:“别这么一本正经的训斥我,好似你有多忠心似得, 你不也在心里看不起那乡野丫头吗?”
红伶蹙了眉:“她现在是将军的夫人,容不得你我来置喙。”
“夫人?”说道这个红露来气,跳下床道, “你有见过这么粗俗、没有礼数的人吗?昨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哭, 今天又当众吐了,哪家的闺秀会像她一样这么粗鄙!还让我去伺候她?红伶, 我宁愿去服侍你!”
红伶被她说的脸色发青, 及到最后更是难看:“这些话你以后不要再说了, 她是将军的夫人, 也是钦赐的一品诰命夫人, 而你我都是下人, 若不是夫人嫁来了将军府,你我还都是二等丫鬟,哪像现在不用做重活。”
红露噎了一下, 不服气的说:“那她能嫁给将军, 还是积了八辈子的福呢!原本就是一普通农妇,现在成了高高在上的一品夫人,哼~”
红伶到底比她知道的多一些,来映雪阁前就有嬷嬷给她提点了一下,大概就是让她看好靳如,切莫让她跟其他男子有接触,并且给她讲了一下太监与正常男人的区别,听了之后她才明白,对这位要守一辈子活寡的夫人心生怜悯,与太监成一家人,说好听是成亲,说白了就是对食,平常人家有的和顺美满、儿孙满堂,靳如是这辈子都体会不到了。
再度摇了摇头,红伶也不再与她争辩,只道:“总之,日后无论要做什么,你自己都掂量掂量,免得惹祸上身。”
靳如在进院子后就吐了的事情,自然有人禀告王夙夜,毕竟还请了大夫,管家刘叔少不得去汇报一下事情的缘由。
王夙夜顿了顿,面色有些莫辨,大抵是联想到了自己在皇宫里一直给她夹菜的事情,他瞥了眼垂首的刘叔,道:“现在如何?”
“夫人已经无碍,据说已经休息了。”刘叔回道。
“嗯,退下吧!”王夙夜道。
靳如睡了半个时辰就被叫醒了,红伶命人煮了酸梅汤已经放温了。
靳如有点不乐意,她还是很瞌睡。
红伶把酸梅汤端到她面前,道:“若是午休的时间太长,夫人晚上会睡不着的。”
怎么会?从知道婚事的那一刻到现在,她都没有真正的睡过好觉,现在沾到床就能入睡,何况刚刚才吐了。
不过喝了酸梅汤后,胃里更加舒服了,那种隐隐的不舒服感也没有了,心情好了一些,靳如对她笑笑:“多谢。”
红伶微滞,垂首说了句:“这是奴婢分内的事,夫人不必言谢。”
等靳如喝完了酸梅汤,红伶命丫鬟拿了几样东西过来,问道:“夫人喜欢什么?”
靳如一一看过去,分别是书籍、针线、文房四宝还有乐器,她脑子空白一瞬,迟疑的问:“这是……?”
红伶笑着解释道:“担心夫人无聊,奴婢就给夫人挑了这些给您打发时间。”
靳如愣了愣,心里复杂起来,只怕日后她都要学这些来打发日子了吧!
“夫人?”看靳如发呆的时间太长,红伶轻声催促了一声。
靳如拉回感伤,挑了玉绳,说:“教我打宫绦吧!”
“是。”红伶让黄莺留下,又吩咐黄鹂她们去备些茶点过来。
靳如在盘子里挑挑拣拣,不知道该用什么颜色的线。
红伶看她拿不定的样子便道:“夫人新婚,就用红线吧!”
靳如翻绳子的手顿住,张口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点点头,反正是学,用什么颜色的反而无所谓了。
选好了颜色,红伶又道:“夫人要打哪种花样呢?”
“梅花结。”谢均安送她的那个花样。
红伶却是微顿,那个枣红色梅花结宫绦她是见过的,被靳如当做宝贝一样,时不时的拿出来对着发呆,脸上更是露出哀伤之色,足以让人猜测出,这宫绦的不凡之意。
“这根线从下面绕上去。”黄莺道。
黄莺的母亲是有名的绣娘,她自然也是好手艺,现在靳如用的手帕荷包都是由她缝制的。
靳如手笨,从小都没做过针线活,因为她看见尖锐的东西就怕,针那种又细又尖的物品更是怕,是以从来都不会这些,宫绦打的歪歪斜斜、松松垮垮的,手一松就能散开似得。
想不到挺难的,谢均安是不是也是编了好多次才编好的?
“夫人第一次打宫绦,打的有模有样的,哪像奴婢第一次弄得线头到处都是。”黄莺看到靳如有些丧气的神色,还以为她在嫌弃自己打得不好,便赶紧安慰道。
靳如看着手里的鬼东西,满眼嫌弃,但在看到红伶手中那个,忍不住笑了,居然还有比她的更难看的!
“红伶,你是怎么做到的?”靳如看着她手中的四不像乐得不行,之前的拘谨在这一笑中消散了不少。
红伶细声解释了一句:“奴婢以前没做过这些,也是头一次呢!”
既然有人垫底,靳如也不觉得那么丢人了,笑道:“再来再来,还有大把时间呢!”
“是。”红伶轻声应道,看到靳如饶有兴致的样子,也微微笑了。
她哪会这么笨?只是看到靳如打的实在太难看,自己打的好会让靳如感到难堪,便故意打的松垮、连线头都没有收进去。
有了感兴趣的东西,时间过得很快,不像前两天那样漫长,好在在晚饭之前,她编出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梅花结宫绦。
晚饭是些清淡的菜,因着下午的事,靳如心里欢喜,吃了不少,连粥都又喝了半碗,至于药嘛~她最后赖着没喝。
红伶无法,但也舒了心,还摸不准王夙夜对靳如到底什么态度,她还是得尽心尽力,前几天靳如都没吃多少,现在食欲大开,对她也是好事。
但这多出的半碗粥让红露又感到不爽,哪家小姐会再回一碗饭,都是小口慢嚼的用半碗就不再吃了,顶多再喝一小碗汤,果然乡下丫头没半点教养。
红伶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知道红露今晚这么明显的原因是,靳如都不舒服的请大夫了,王夙夜也没有来看一下,连派个人问候都没有,明白着是半点都不关心这位新婚妻子。
但是红露怎么不想想,今天王夙夜还带着靳如进宫了,这表明靳如还是有一定的价值,不然依王夙夜的性子,压根儿就不会带她进宫。
靳如对红露的态度采取无视的措施,心里也认定,红露敢这么目中无人,自然是有人默许,既然如此她又有什么办法?她连映雪阁都出不去,还好红伶没有那么明显的态度。
“夫人要不要到院子里走走?”红伶提议,“大夫今儿交代,让您晚饭后活动活动消消食。”
靳如本不想,但听她这么说,便点头起了身。
夏日的夜里微风习习,不似白天里的燥热,靳如满心舒爽,只是映雪阁虽然不小,但园林的规建很一般,她忍不住心想:若是能有一片荷塘多好啊!
第二天靳如继续学打宫绦,学的差不多了就想挑个颜色好好打一个,选了许久都拿不定主意。
红伶挑了藏蓝色的绳子递给她,道:“夫人,这个颜色很适合将军呢!”
靳如愣了一下,直直的看着她道:“你觉得他会戴吗?”
不会。红伶在心里肯定答道,但是她知道靳如学宫绦的原因,自然不能看她这么犯错,若是被人知道了,可是大忌。
“夫人一片心意,将军必然会喜欢的。”说话都略显勉强,红伶真想不出王夙夜喜欢的样子。
靳如一脸“我不傻”的看她一眼,另选了黛紫色的绳子打起来。
红伶眉头轻跳,看到她打好的宫绦和那个枣红色的一模一样,都是在穗子处串了颗白玉珠,心里不禁有些发慌。
夜里,靳如爬在床上,摸出谢均安送她的宫绦放在枕头上,又把自己打的那个并列放在枕头上看着,不自觉的笑出来,她打的比谢均安的好太多了!果然还是女子手巧一些,若是能把这个送给他该多好啊!
想到这里她的眼前莫得浮现王夙夜的脸,冷淡的神色、深不可测的眸子,她呼吸滞了一下,升起一股负罪感。
她都为人妇了,怎么还可以再想着别人,一直怨怪王夙夜不计恩情,但现在自己何尝又不过分?王夙夜家里出事后,她就把未婚夫抛之脑后,虽说那时幼小,但也未免寡情。
靳如不禁再次回忆小时候,但对王夙夜的映象实在太淡,淡的她几乎以为他们小时候没见过面。
正文 第十章
其实她有想象过王夙夜的, 不管是他家出事前还是出事后, 之前是懵懂莫名的心悸, 后来则是悯惜, 那个少年的大好年华就这么被毁了。
再看看如今的王夙夜, 冷情寡言, 目中无人, 跟母亲口中那个爱笑淘气的漂亮少年一点儿也挂不上钩。
靳如又看了看枕上的那对宫绦,犹豫一会儿还是收了起来,心里失落落的。
然后她就不再学习红伶拿来的那些东西了, 只寻了些话本来看,但那些话本都是英雄、战争之类的,看的好生没趣。
“红伶, 就没有别的故事了吗?”靳如随手翻翻薄薄的花本子, 没再看下去的欲望。
红伶低头道:“府中话本数量极少,奴婢也只能寻来这些了。”
其实话本的种类很多, 但那些风花雪月的本子怎么能拿给靳如看, 万一她生出些别的心思就不好了, 自己的命也就没了。
靳如张嘴想说什么, 但看到红伶那样恭敬的态度便把话收了回去, 看起来她是主子, 但一举一动都受制约,又有什么发言权。
红伶便劝道:“夫人不如学刺绣吧!女子家的,哪能不会这个呢!”
靳如拒绝, 她怕被扎到手指头。
“那学习画画吧!将军平时也喜欢绘画呢!”红伶又道。
“……”
“琴乃高雅之物, 夫人也可陶冶情操,而且将军也喜欢听琴呢!”
这一个个说来,是非得要她学一样了。
“那还是刺绣吧!”宁愿被扎手指头,也不要和王夙夜的喜好有关联。
红伶笑开,叫了黄莺进来:“把针线那些物件儿拿来,夫人要学刺绣。”
“是。”黄莺恭敬的屈膝行了一礼,然后出去拿了东西回来。
黄莺已经把绣花的样式画好了,是一朵简单的绿叶桃花,红伶给串好了线才递给了靳如。
靳如捏着针的手直抖,只觉得自己一个不慎就能把手指头全都扎破。
红伶和黄莺看着靳如如临大敌的样子,只想笑又不敢笑,所以憋得难受,嘴角直抽抽,尤其是手抖得戳了几次锦帕居然都没有戳到。
夏天本来就惹,这没一会靳如就出了一身的汗。
红伶赶紧让黄鹂去拿了冰镇酸梅汤过来,还有水果冰碗。
半碗酸梅汤下肚,靳如才觉得没那么热了,再看到冰碗里五颜六色的果子,又食欲大开,她从来都没吃过冰碗,里面是葡萄、桃子、樱桃,还有几样叫不上名,泛着一股淡淡的奶香。
因为靳知府节俭,虽然当官但连个冰窖都没有,只是在冬日往地窖里藏好多冰块,虽然一到夏天也早就化成水了,但还是比井水凉,也是不可多得的消暑之物。
看到靳如开心了不少,红伶又把绣棚递给了她,然后就看到靳如的眉头跳了一下,满脸的不愿意,但又不得不学的拿起了绣棚。
红伶本着好意哄她,温声劝道:“等夫人学会了,就可以给将军绣方汗巾了。”
“啊!”靳如短促的痛呼一声,丢下绣棚捂住手指,被她这么一说扎到了……
“夫人!”红伶赶紧拿出手帕按住她的食指,“您还好吗?”
这话问的她有多严重似得,靳如摇头,她是怕尖锐的东西,但没有矫情的这么点痛都怕,只是被这么扎了一下,她隐隐想起了什么,但又模糊不清的。
这么一个小插曲,红伶就不让她再绣了,再想起她手抖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夫人为什么这么害怕针尖这类物品呢?”
靳如蹙了蹙眉,不确定的说:“小时候我好像去拍了一下刺猬。”
“……”红伶默了一瞬,忍住没去问为什么要拍刺猬。
靳如自己也陷入了疑惑之中,丝毫不记得自己家里有养过刺猬。
从进宫那日起,靳如就再也没见过王夙夜,王夙夜更是不曾踏足映雪阁,这种感觉靳如自认为很好,跟出嫁前没什么两样,除了熟悉的人都不在身边,不能随心所欲。
每天跟着红伶黄莺她们学刺绣时间过的也不慢,就是太容易被针扎了,不过几天她的左手指头就被扎破了一遍。
看着靳如的作品虽然针脚不够细密,但已经有形了,黄莺就拿了画纸来问:“夫人喜欢花型呢?奴婢可以帮您来画。”
“木芙蓉,要浅白色的。”
黄莺顺着问道:“夫人喜欢木芙蓉?奴婢也见过呢!花开时满树,别说有多好看了。”
靳如笑道:“花开晚秋,虽然霜露侵凌却依旧丰姿艳丽,占尽深秋风情,所以又名拒霜花,如人傲骨,不屈反倔。”
这是以前谢均安对她说的话,因着这一番解释,她便很喜欢木芙蓉,想到家里,她脸上黯然。
“木芙蓉层次较多,有些难度,夫人不如换做红梅立枝头吧!”红伶看到黄莺绘的图纸建议。
靳如摇头,轻声说:“我想绣。”
红伶看着她黯然的神色不再制止,人心是自己的,她又能劝多少?她以为靳如又想起了不该想的人。
说到底红伶还是对靳如不够用心,尤其是这几日来,前院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再加上听说千锦庄那里送来了许多上等的布料,往年是因为王夙夜自己不用就直接放仓库了,今年府里都有女主人了,将军都没有送过来的意思,这可不是压根就没记起靳如吗?
原本还以为将军或多或少也会给靳如一些脸面,这下看来,是她多想了,毕竟宦官怎么会需要女人呢!尤其是将军这么权倾天下的人,能够使他锦上添花的只有更大的权力与地位。
这样的念头一起,红伶就对靳如没那么仔细了,比如靳如再学绣花的时候她就不再作陪了,想法子希望重回账房那块,这里呆着又没前途。
红露看着整理衣物的红伶,奚落道:“哟~这些天怎么不去巴结夫人了?现在不应该是陪着夫人绣花吗?”
“夫人”两字咬的重重的。
红伶不理她。
红露拿了块点心塞进嘴里,口齿不清的说:“知道跟着她没前途了?虽然之前你只是整理账本的丫鬟,但时间长了,总能摸到算盘,哪像现在没打赏不说,月钱也没多多少。”
红伶放下衣物,看着她道:“我只是尽我的本分,这几日夫人的膳食用度我依旧仔细安排,至于我自己什么打算,就不用你关心了。”
她们俩之前并不熟识,一个在账房里做事,一个在伙房那里,平时的交际只在用饭的时候,连住处都不在一块。
“你比我好,好歹你说不定能疏通一下回账房,我可不想再回厨房,整天油烟味,身上都发咸。”红露厌弃的说着,眼睛琢磨着什么。
红伶不再搭话,直觉再说下去,红露一定会说让她帮她一块离开,她可没这本事,自己要走都难的不行。
靳如对红伶的态度已经察觉到,但也没有办法,将军府里她谁也不认识,王夙夜一次不来,不就告诉所有人她是一个被忽略的存在。
半个多月下来,靳如的木芙蓉绣好了,虽然搞得指头伤痕累累,针脚依旧不够细密,但要比之前的好上许多。
她打开箱子,想把叠好的锦帕放进去,谁知箱子里面空空如也!
靳如愣了一会儿,不见了?她明明把宫绦放在里面的!谁拿了?
“黄莺!”靳如叫道,这几日也就黄莺在她房间里呆的时间长了。
黄莺应声从外面跑进来,因为听出来靳如语气里的惊慌,她疑惑的小心问道:“夫人有何吩咐?”
“你见我这里面的东西了吗?”靳如把盒子递到她面前。
“奴婢没有见过。”黄莺看着空盒子赶紧摇头,心里暗道不好,要生事端了。
靳如微抖,一定是她表现的太重视这个了,所以有人拿走了:“红伶呢?把她叫来。”
黄莺应了一声就赶紧出去了,片刻就和红伶一块回来了。
红伶看到靳如面色紧张,一见她进来就走上前,拿着盒子张口就问:“你拿盒子里的东西了吗?”
红伶后退一步,神情平静,恭敬道:“请问夫人丢失了何物?”
靳如有些急躁:“宫绦,我的宫绦!”
“奴婢是见过夫人的宫绦,奴婢没记错的话,那宫绦应该是枣红色和黛紫色的,”红伶道,“但既然是夫人的东西,奴婢又怎么会私自偷拿?”
“可是我明明放在里面的,没有人拿怎么会不见呢?”靳如恼道,“把所有人都叫来,我要问她们!”
闻言,红伶皱了下眉,抬头看向靳如,只见她满脸写着焦急紧张,足以让人知道丢的东西对她有多重要,让人不禁去猜测其中的因缘。
“黄莺,你先下去。”红伶道。
“是。”黄莺应道,赶紧走出了房间,只求红伶能劝住夫人,从和夫人相处的这些日子,她也隐隐感觉到夫人的心事,将军本不愿娶夫人,夫人也是不愿嫁给将军呢!
门外的黄鹂三人见她出来就疑惑的问道:“怎么了?夫人的什么东西不见了?”
黄莺摇头:“不知道,夫人只拿着一个空盒子问我见过里面的东西没。”
“就这样?”黄素一脸不信。
“要不你去问夫人?”黄莺反问她。
黄素立刻摇头,她进屋里伺候的次数不多,才没兴趣沾上嫌疑呢!
靳如皱了眉,看着红伶的眼神有些戒备,拿着盒子的手不禁紧了紧。
红伶垂了眼,道:“夫人,恕奴婢斗胆,但是有些话奴婢必须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