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惊梦 “小姐,这里人这么多,你可小心点,要是走丢了,奴婢回去可就是死路一条了啊。”丫鬟的声音清凌凌的,在人群中宛如一颗脆生生的莲子。 “哪有你说的这样骇人,再说了,我一个大活人,难不成还会在你面前消失不成?”在月如身前,一个身穿素色长衣的女子掩唇笑了起来,“走快些,若是再晚了,画舫上可就没有位子了,到了那时,我才要叫你好看呢。” 人潮拥挤,月如挣扎了好几次,都险险被人群推开,若昀一急也顾不得许多,转过身伸长了手,两人的指尖连在一块儿,若昀一使劲,这才将月如拉到了自己身边。 “好啦,咱们快走吧。”若昀忍不住再次催促道。 大胤一年一次才有的上元灯会,不仅仅是寻常的百姓会出门携家带口观赏花灯,平日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门阀贵女,也是难得有机会可以用金珠面具覆盖面容出门,在人群中抛下一串串恣意的笑声。 而且天恩浩荡,原本十分严谨的宵禁在今夜也会废除,通宵达旦,畅饮三日。 每年的上元佳节,本就是大胤王朝最热闹的日子。此刻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一辆辆马车都停了下来,只有贵家女子和白衣公子哥,十分狼狈的从人群中挤过去,直望碧波湖走去。 今上体恤民情,因此严令各家贵公不得驾马车驶过人行主道,所有的车马都停在了最繁华的朱雀、玄武、青龙三条街道之外,而朱雀街更是水泄不通,民众纷纷扰扰,一片欢腾祥和的气氛。 若昀抬起头,只见不远处已经传来了第一声鞭炮响,随即烟花璀璨,第一朵盛世的牡丹照亮了漆黑苍穹。一群人发出了阵阵惊呼,纷纷抬起头看向烟花,甚至停住了前进的脚步。 若昀的眼睛一亮,立刻拉着月如跌跌撞撞往前跑去,也不去看头顶盛开的繁华盛景,只洒下一片清脆笑声。 夜色朦胧,也不知道撞到了谁家公子的身上,那人伸手扶住了若昀一把,脸上戴着一张青狐狸的面具,含笑道:“姑娘走的这样急,都不怕跌跤么?” 若昀这才羞红了脸,连连向那青衣的公子道谢,她脸上也带了金珠面具,只露出一截姣好的下巴和殷红嘴唇,而鼻梁和眼睛则全都藏在面具之下,“多谢公子,是小女莽撞了,还请公子不要计较。” 对方摇了摇头,“姑娘不必客气,只是若想去碧波湖,从这里走可行不通啊,前面已经堵住了,而且此刻画舫都已经租赁出去,现在去,只怕是太迟了。” 若昀极目远眺,果然看见一排排灯笼照耀之下,远方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人头,风影城素来繁华,此刻更是人影憧憧。她自然看见在各色灯笼照耀之下,远处的碧波湖画舫层层荡漾开来,高高悬挂的明灯装饰的宛如神妃仙子所住之地。 “糟了,只怕真是来晚了……”若昀喃喃道,“不过他说了会在画船上等我的,那一艘悬着洛神花灯的便是他的船。” 虽然失望,然而若昀的目光一错,却忽然发出了惊喜的叫声。 月如扑哧一声,几乎快被自己的口水给噎死。她连忙拽了拽自家小姐的衣袖,“小姐,这……” 女子这才反映过来,对方不过是个陌路相逢的男子,怎么好在对方面前说这些话。她的脸颊仿佛被红霞晕染,即便是被垂落的金珠所遮掩,也还是有难以掩饰的绯色光泽。 男子藏在青狐面具下的嘴角不由自主露出了一抹笑意,看见对方含羞带怯的目光,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那个约好了要在碧波湖等待的人,只怕是她的心上人吧。 “如果已经有人越好要在那船上等你,那我倒是可以送小姐一程。”男子含笑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带着说不出的亲切柔和,“我有一艘乌篷船,姑娘若是不介意简陋的话,倒是可以送姑娘到那画航上去。” 月如显然还有几分顾及,毕竟此人来路不明,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好?然而若昀咬了咬牙,竟然一口应承了下来,“那么……便劳烦公子了。” “小姐……”月如低低喊了一声,若昀掩唇,侧过脸细细道:“我们已经来迟了,你瞧,苏公子的船都已经到了湖心,若是不借这位公子的船,我们就只能在岸上干着急了。” 月如无奈,知道自家小姐对那位苏公子是何等的一见倾心,而且上元佳节难得,眼前的这位公子虽然戴着面具,不过说话温文有礼,想必也不是什么坏人吧。她只好点了点头,“就随小姐吧。” 那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倒也十分守礼,两人说话的声音并不算低,他也只当做是没有听见。见月如点了点头,想必是应承下来了此事,这才慢慢开口说道:“姑娘,这边请吧。” 他们并没有和拥挤的人群行在同一条路上,而是穿过一条捷径,准备从别处穿过去。一路上寂寂无声,只有若昀的金珠面具发出簌簌的响声,倒是月如十分警惕,生怕除了什么意外。 不过才走了没一会儿,便很快到了碧波湖的湖边,她们二人平时深居简出,自然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一条小路。 碧波湖湖水荡漾,来往之间不知道有多少行人穿行,倒是其中有一首黑色乌篷船摇摇晃晃停在水边,不断有人挥手示意想要包下那船。然而睡在船头的少年却翘着腿睡得正熟,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那便是你的船么?”若昀有几分目瞪口呆,“那个人,似乎并不想载客啊。” 男子笑了起来,缓缓走上湖边,扬声道:“林虎,还没睡够么?” 那名叫林虎的少年一个激灵,从船头站了起来,揉了揉眼睛,看着那男子便眼睛一亮,连声抱怨道:“少爷你可来了,我在这儿等的都快睡着了,而且好多人都想上船来,还得我都只有将船开到岸边,再睡下去,只怕船都要飘到湖中心去了。” 那男子负手而立,也不说话,只等着那叫林虎的少年将船划到岸边上来了,这才从袖子里抽出一把折扇,合拢在一起,不轻不重在那少年头上敲了一下,“哪有那么多啰嗦的话,老夫人找我训话,所以才耽误了时辰。” “原来是老夫人。”那小厮咧嘴笑了笑,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目光一转,落在若昀和月如身上,不禁起了几分疑惑,“这两位姑娘是?” “小女姓柳,是城南柳家的女儿。”若昀见那少年虎头虎脑的可爱,况且人家愿意帮忙,她也不是小家子气的人,便将自己的身份来历说了出来,“小女在花船上约了人,这位公子相助,愿意送我们主仆登船。” “我说呢,还以为是我家少爷终于开窍了,遇见了自己喜欢的女子呢。”那小厮口无遮拦,刚刚才挨了打,此刻又胡说起来。那男子伸手,折扇在手中晃了晃,林虎连忙给自己脸上打了几下,“小的多嘴,小的多嘴。” 若昀忍不住笑了起来,林虎见缝插针,连忙说道:“能怄的小姐笑一笑,也是小的福分了,公子您就看在这位小姐的面子上,还请饶恕小的一遭吧。” “啰嗦,快撑船吧。”手中的折扇晃了几晃,最后还是收了回去,只是抬了抬下巴。 若昀上了船,那林虎脸上便有了几分难色,这才说道,“这乌篷船原本便不大,只有两个人能坐在里头,这咱们四个人,只怕是坐不下啊。” 若昀连忙道:“无妨,不如你们先送我上船,稍后我会让那位朋友来接月如的。否则要请公子来回,小女心中也十分不安。” 月如一路走来,已经对这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放下心来,此刻见小姐焦急,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姐不必顾及我,自个儿去了便是。” “也好,到时候若让姑娘的朋友瞧见了,只怕也不好。”青衣男子心思到底缜密些,也就点了点头,随即对月如道:“那么,就请姑娘在这稍等了。” 小船虽小,但是胜在灵巧轻便,很快便赶上了那艘画舫。碧波湖水位不深,自然吃不住大船,来往都是寻常画舫,两两靠近,倒不用惊动旁人便能跳上画舫。 若昀原本还有些害怕,然而那男子用手微微一扶,她便借力跳到了画航上。再回过头来,却见那乌篷船已经渐行渐远,只有那青衣男子摇晃着折扇,身姿挺拔,若昀福身行了一礼,“多谢公子了。” “举手之劳,不必客套。”乌篷船晃晃悠悠,洒落星光满地,落在男子的衣袂上星星点点,宛如谪仙。 若昀心中感激,然而想起苏公子只怕还在里面苦等,连忙提起裙角往船内走去。 “苏兄艳福不浅啊,据说很快便要和柳家的女儿定亲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不过是个商贾之女,有什么好恭贺的。”苏洛宇的声音略带骄矜和不屑,远远传来,竟然说不出的陌生。 正文 第二章:溺水 “话可不能这么说,城南柳家可是有名的富户,不单单是在风影,就是在整个大胤都是出名的。”那个男子想必没想到会听见这样一个回答,立马打了个哈哈,“不过苏兄你出身名门,想必商贾之家是配不上你的门楣了。” “这话倒是不错,我们苏家曾经官拜上大夫,出身名门。柳家虽然有几分钱财,我还不曾放在眼里。”那苏洛宇倒是毫不谦虚,将手中的酒杯抬起递到自己身边的女子身边,“那柳若昀虽然有几分姿色,但不过是个木头美人罢了,怎及你活色生香,来的叫人可怜心疼。” 露出半边酥胸,偎依在苏洛宇手臂上的女子笑了起来,“公子可真是会逗人,只怕到时候成了亲,就再也顾不上云锦了。现在只说这些玩笑话,叫云锦开心罢了。” “等我成了亲,自然有更多的时间来瞧你们。”苏洛宇忍不住笑得越发大声了,“若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我又极为信任,到时候娶她做妻子,陪嫁想必是少不了的。这样一来,还不是任我花天酒地,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那把熟悉的声音不知道为何,今日听起来竟然让人觉得格外刺耳。若昀倒吸了一口冷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见和听见的一切。 当年白马寺相逢,这个男子还陪着自己的娘亲,一脸虔诚。她恰好从寺庙里出来,因是拜见菩萨,也不戴面纱。他遥遥看了一眼,便伸手摘下一朵牡丹花,叫小厮送过来递在她手中。 那样白衣如云的少年郎,连笑起来都像是一朵洁白的云,卓尔不凡,鹤立鸡群。 她虽然斥责他轻浮,然而那多开得正艳的牡丹花,却不知道怎么也舍弃不下。或许便是为着那多牡丹结缘,好几次出门,竟然都恰巧遇见那白衣的男子,翩翩如玉,一言一行都是世家公子的矜持。 看多了几出墙头马上的故事,没想到,她竟然也就这样动了心。 原本以为是天赐良缘,谁知道在他心里,一切都不过是个笑话罢了。他贪图她家中财产,却又看不起商贾人家。这样的一个男子,还未曾有过半点山盟海誓的情意,就已经动了日后寻花问柳的心思。 若昀跌跌撞撞往后退了几步,一颗心只觉得像是跌进了无边的深渊,不断往下坠。 就在此事,漆黑的天空陡然绽开了一缕硕大的芍药,人群之中欢呼一片,竟然没有一人发觉有人发出了一声惨叫。 若昀不曾发现自己步步后退,已经到了画舫的边缘。而夜色深深,船身似乎有水渍未干,她脚下一滑,竟然整个人一头栽进了碧波湖里。 不会泅水的女子勉强挣扎着浮上来,然而烟花在头顶次第绽开,根本无人发现有人落水。她不断挥舞的胳膊一软,整个人便无声无息沉进了水里。就在此时,只听见噗通一声响,似是有什么人从湖面跳了下去。 有人在水中紧紧挽住了若昀的腰身,一个劲的往上挥动着手臂。碧波湖水清澈,竟然可以倒映出漆黑的天幕上绽放的金色烟花,一切种种恍如梦寐,若昀的眼中陡然滚落泪来。 一只手紧紧攀住了乌篷船的船沿,那撑船的男子连忙丢下船桨,一把将手的主人从湖水中拖了出来。 “咳、咳……”女子用手按住胸口,不断的咳嗽着。她原本如云的发髻早已经在水中散开了,连束发的簪子都已经不知在何时跌落在了湖底,模样十分狼狈。 乌篷船上的少年已经慌了神,不断询问道:“姑娘,姑娘你如何了?” 若昀从喉咙里吐出一口水来,这才勉力摇了摇头,那个带着狐狸面具的男子此刻也浑身湿淋淋的站在一边,哪里还有方才初见时的半点潇洒风流。 “没事,多谢……多谢二位出手相救。”若昀用手按住心口,过了好久,才吞吞吐吐将这句话说完。 “怎么这样不小心,竟然从船上跌下来了么?”林虎跌足,“幸好我们就在旁边,我家公子依稀看见有什么东西掉下了船,还听见了你的呼救,要不然你可就凶多吉少了。” 若昀苦笑了一声,然而心中却实在空洞若死,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算了林虎,既然这位姑娘无事,还说这么多做什么?”那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倒是敏锐,轻轻叹了口气,“可是要送姑娘回去,你如今浑身是水,还是回去换身衣衫的好。” “多谢公子,还请公子送我回去吧。”她睁着一双眼睛,双目无神。 小船滑行的速度很快,若昀坐在乌篷船里,回过头看见那艘苏洛宇的画舫。人影倒映在轩窗上,似乎依旧是一片热闹场景,让人只想到金陵秦淮,是怎样的纸醉金迷。竟然没有一个人发觉,曾有一个女子偷偷上了那艘画舫,并且差一点永远留在了碧波湖中。 若昀回过头去,只觉得自己竟然是这样的不值得。那些心动情深,最终也都慢慢散去了。 那戴着面具的男子一言不发,只是拿出一只干净的茶杯倒了一杯热水递到若昀的手中,“姑娘喝一杯热茶吧,天气寒凉,还是保重自身为好。” 若昀接过对方递来的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过了许久,脸上才露出了一抹淡淡笑意,“公子的衣衫也湿了,是我不对,竟然连累了公子。” “不过是一身衣服罢了,有什么打紧的。”男子摇了摇头,倒是十分大度,“倒是姑娘自己要小心,下次若是在失足跌进水中,只怕就不会再有人相救了。” “若昀明白,这一次不过是意外罢了。这样的事,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女子将茶杯栊在手中,似乎想要借着那一点通透的暖,来暖自己的此刻冷若寒冰的一颗心。 一直在岸边等待的月如吓了一跳,失声惊呼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正文 第三章:闹事 “没什么,我方才在乌篷船上不小心失足落水了,还是这位公子舍命救了我。”若昀淡然道,她从乌篷船上下来,对着男子行了一礼,“还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这一次请务必告之,也好让若昀有报答的机会。” 那男子却还是固执的摇头,甚至连脸上戴着的狐狸面具都未曾摘下来,“不必了,大家萍水相逢,我也不过是略施援手,实在不值一提。” “姑娘身上都湿透了,还是赶紧回去吧,免得染了风寒。”男子双手抱拳施了一礼,看样子是执意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份。 “那么……就多谢公子了。”若昀见对方执着,也不愿再继续追问下去,她低声道:“若是有缘,总是还会再见面的。” 那男子朗声笑了起来,颔首道:“不错,若是有缘,终究还是会再见。若是到了那一日,我再请姑娘来游碧波湖。” 若昀原本跌倒谷底的心情此刻却莫名有了好转,脸上含了淡淡一缕笑意,再次行礼和那男子别过。 倒是月如满心的疑惑,小姐今天这是怎么了,好端端怎么会跌到水里去?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可怎么和老爷夫人交代。 然而若昀的脸色却是前所未有的沉重,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若昀的唇角动了动,一时间想问又不敢问,嗫喏了半晌,只好紧紧跟在自家小姐身后。 若昀的脚步未歇,然而回过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边的丫鬟,终于忍不住缓下了脚步,缓缓道:“月如,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所以担心我究竟发生了何事。只不过我今天真是累了,等到了恰当的时候,我以后再慢慢告诉你。但是今天的事,你一定要瞒住老爷和夫人,千万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奴婢知道了,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不会告诉老爷和夫人的。”月如拼命点头,“小姐身上都湿了,还是赶紧回去换身衣衫吧。否则叫老爷夫人看见了,只怕就瞒不住了。” 月如是若昀亲自选的丫鬟,她九岁开始就在若昀身边伺候,两个人虽说是主仆,但情分上却和姐妹一般。此刻见若昀失魂落魄,月如自然是站在若昀这一边的。 若昀从侧门回去,所幸今日是上元灯会,柳家素来对下人宽厚,除了几个守门的家丁,其余的便都各自歇息回去了。就算卖身到柳家的,也相约结伴一起去看花灯,竟然无人知道自家的小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月如拎了热水给若昀沐浴,将身上的寒意洗去了,若昀也懒得再梳洗,直接倒在床榻上昏昏欲睡。月如虽然担心,但是想起自家小姐在回来时候说的那些话,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若昀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然而醒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昏昏沉沉,头疼的厉害。她掀开被子想要站起身来,然而浑身却酸软无力,门口也没有一个人守着,她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里干涩的厉害,就像是生锈的钢刀一下下磋磨。 若昀好不容易站起身来,只听见门外一声轻响,却是月如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见若昀想要起来,连忙将她扶起靠在床上,又将干花垫子拍得松软,这才扶着若昀靠了上去,口中连声道:“小姐怎么就醒了,可是口渴了,先将药喝了吧,月如正好在厨房要了一罐子蜂蜜,待会儿给小姐泡水喝。” “我睡了多久了?”若昀喝了药,这才觉得稍微舒服了一些,干着嗓子问道。 月如正忙着揭开青花瓷的罐子给她泡水,此刻听见若昀询问,头也不回的说道:“小姐都睡了整整一天了,老爷和夫人请了薛大夫来给小姐看诊,说是受了风寒,所以一时半会是好不了,得好好静养呢。” 碧波湖湖水寒彻入骨,自己跌进去的时候倒不觉得如何,此刻想起来,那样刺骨的寒冷,竟然不知道是怎样熬下来的。仿佛是一点感觉也没有,整个人都是死了的。 此刻头疼脑热,这才知道难受起来。她扯过被子将自己包的更紧了些,试图以此来抵御那寒冷。“爹和娘,他们有没有说什么?” 上等的紫云英蜂蜜用温水重开了,在汾瓷茶杯里闪烁着金黄的色泽,入口也有温润绵密的甜。然而药汁浓稠发苦,那甜就像是裹在舌头上的一层膜,仿佛是冲淡了苦味,却还留着根深蒂固的苦涩。 等若昀喝了那一杯蜂蜜水,月如这才松了口气,摇头道:“昨日晚上确实起了寒风,老爷夫人只当是受了寒,叫薛大夫细心调养着,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倒是……”月如似乎还想说什么,忽然又闭上嘴,起身去收拾那些药盏碗碟去了。 若昀听得生疑,忍不住问道:“倒是什么?” 月如察觉到自己失言,连忙道:“没什么,只是薛大夫说小姐身子不是太好,只怕要落下病根,所以切忌不可再出门吹风了。” 若昀苦笑了一声,“我这个样子,别说是出不了门,就是好上一些,爹和娘恐怕都是不准我再出去了的。” 月如连连点头,“老爷和夫人疼惜小姐,自然是不肯让小姐受半点委屈的,小姐放心就是。”她将碗碟收拾好放在托盘上,又细心的洒了一把沉水香进香炉,这才行了一礼,“小姐好好休息,月如就先出去了。老爷说了,小姐身子不好,就不必特意出门用膳了,到时候月如自然会送到小姐房里来的。” “好,你去吧……”若昀觉得喝了药之后,似乎真的有了几分精力,然而不知道怎的,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刹那间又变得有些昏昏欲睡了。看着月如转身离去的模样,她脑海中陡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自己既然得了病,爹和娘为什么不来看自己呢? 而且月如素来不是个藏着掖着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会告诉自己。方才,她分明是有话想说,可是为什么忽然又不说了? 沉沉黑暗像是潮水一般袭来,若昀已经无法继续再想下去,只觉得累得几乎睁不开眼来。 “哼,找的就是你们柳家。这可是在你们柳家商铺下买的米,上半包都还算好的,下半包竟然全是发霉的陈米。你们柳家这么有钱,竟然还要坑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到底还有没有良心了,今天要是不把话说清楚,我们就不走了!” “对,对……不走了!” 嘈杂的声响一阵阵从窗外传来,原本就面色苍白的若昀此刻更是忍不住皱着眉。然而半梦半醒间,那带着浓浓不善口吻的质问声却像是长了翅膀似的,专门往她耳朵里钻。 若昀终于忍不住从床上爬了起来,心口只觉得一阵恶心袭了上来。此刻似乎还未到晌午,所以月如也并没有送饭来,房间里除了她之外空无一人,甚至推开门,就连房外庭院都是空的。 “你们倒是自己说说看,就这样的米,也敢卖一贯铜钱?真是黑了心的商家,还要不要人活了!”似乎是个更加尖利的女生在庭院外响起,几乎都要穿透了门墙。 若昀觉得奇怪,联系起刚才听到的话,似乎是有人在柳家的米铺里买了坏掉的陈米。然而爹做生意素来讲究童叟无欺,更何况对柳家来说,最赚钱的生意也不是米铺,真要使什么坏心眼儿谋利,也断不会在这件事上做什么手脚。 若昀住的地方是后院,中间用一扇拱门和前头隔绝起来,照理说真要是闹起来了,也不应该声音会传到她住的地方才是。 她隔着拱门朝外头看去,却见家丁们都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而父亲和母亲站在一块儿,面有难色。 而和柳家的家丁以及父母对峙的,却是一群穿着打扮形形色色的男女,有老有少,有两个人扛着一袋陈米,各个咄咄逼人,还有一个包着头巾的妇人,手都快要戳到自己娘亲的身上去了。 “我们不管,反正你们柳家要给个说法,赔银子,赔银子!”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声,其余人也跟着喊了起来。 “罢了,罢了……你们去账房支银子出来,配给几位乡亲吧。”柳老爷神色十分无奈,挥着手对管家说道。 管家也是忠心耿耿,一听老爷发令,转身便想去账房,然而一声清凌凌的断喝却阻止了他的动作,“慢着!” “小姐,您怎么出来了?”管家回过头发出了一声惊呼,那些前来闹事的人也面面相觑,其中包裹着头巾的妇人声音立刻高了起来么,“怎么,柳家莫非想仗势欺人不成?” 若昀也不理会她,走过去伸手抓起一把米仔细看了看,的确白米之中混了一些陈米,里面还有黑色的虫子一顿乱飞。她将米抛回袋子里,冷声看着众人,“这些米,确定是在柳家的商铺买的?” “自然是你们家买的!”那妇人斩钉截铁。 “哼,一派胡言。”若昀身子虽弱,然而这一句话却气势凛然,“这根本不是我柳家卖出去的米!” 正文 第四章:圆头米 听见若昀这样一说,其余几个人都露出了瑟缩的神色。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若昀还是敏锐捕捉到了这种情绪,一时间心中只觉得更加有了把握,“怎么,无话可说了么?” 那为首的妇人咬了咬牙,高声喊道:“什么不是你家的米,你自己看看这袋子,上面是不是有你们柳家的标志?” 柳家的生意做得极大,所以名下的店铺名字虽然各有不同,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上面会有一片柳叶形状的标志,专门请绣工绣在米袋上,十分取巧。百姓们看见这片柳叶标记,也就知道自己买的是柳家的东西,到时候有什么问题,也能找得到人说理。 正是这样坦荡荡的态度,才使得柳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不让客人吃亏是柳家的宗旨,而得到的回报,却是吸引到了越来越多的顾客。 现在那妇人手中提着的米袋,上面果然有柳叶的标记。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让柳老爷和夫人百口莫辩,都让人闹到了自己家里来。 若昀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将指缝间抓着的一把米留在缓缓散开,用左手的手心承接住,“那袋子的确是我们柳家出去的,我也并未否认这件事。只不过米袋虽然是我们柳家的,可是米却不一定是我们卖出去的。” “哟呵,这是准备耍赖了,袋子是你们卖的,米就不是了?”那妇人此刻占了理,声音越发高起来。 “你声音大可不见得是占了理,这米你仔细看看,里面有陈年的旧米,是出自关市特有的圆头米。这种米米质糯软,但是因为前两年收的太多,想必是吃絮了,所以也就没什么人买。我们已经有一年不曾收过这种圆头米,而是专收细长的大米。”若昀摊开掌心,只见那发霉的米和颗颗白皙剔透的大米果然不一样。 那妇人一时间哑口无言,没想到竟然会在这样细微的地方露出了马脚。然而毕竟已经闹到了这种地步,自然是不肯轻易松手,“你说你家两年前不是也收过这种大米么,说不定就是那个时候没有卖出去,所以掺在新米里头一起卖给了我们。” 若昀唇角的笑意越发深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可是这种米自从走不动货的时候,我就已经建议爹爹将它折价给处理掉了。我们的米仓里都是新米,要是不相信的话,我们可以打开米仓让人检查。” “不过你们借机闹事,别以为就可以蒙混过去。”若昀的眼神一变,陡然变得犀利起来,“这事要是闹大了,咱们就在京兆府尹那儿见。柳家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你们若是冤枉我们,就是舍了家产,也要和你们斗下去。只不过照现在这个形式来看,只怕你们几个板子是挨定了。” 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这句话果然有理。若昀此刻已经不害怕几个人胡搅蛮缠,就连柳老爷和夫人都镇定了许多。 眼见自己这方讨不着便宜,几个人面面相觑看了一眼,最终还是一个先道:“算你厉害,我们先走!” 一群人想必真是害怕挨板子,一时间做鸟兽散,走了个干净。 回过头来,只看见柳老爷满脸的欣慰,“若昀真是长大了,竟然还能帮着父亲分忧解难。若你是个男儿,想必爹就可以放心将家业交到你手中了。” 若昀对那些无理取闹前来闹事的人自然是没什么好感,但是对着自己的父母亲可不一样,她伸手挽住柳峰的手臂,缠着他撒娇道:“爹您胡说什么呢,您现在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将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哪里用得上女儿啊。” “更何况,就算女儿不是男儿身,但是爹爹若是有用得着女儿的地方,女儿自然愿意孝犬马之劳的。”若昀故意做出一副任劳任怨的表情,逗得柳峰和夫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说得对,你就像是我们的珍宝一样。况且咱们的女儿这样聪明伶俐,不必男子差。”柳夫人温柔贤惠,对着自己的女儿也是慈爱无比。 若昀在这一刻只觉得无比的满足,有疼惜自己的父母,也不必操心生计,还可以帮着父亲一起结局生意上的事,这样岂不是很好么?至于苏洛宇那个男人,不如就当做是一场梦。如今天色正好,那场不切实际的梦,也是时候让它过去了。 然而这样和乐融融的景象却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一伙人横冲直撞冲进了柳府,而原本看门的家丁竟然都已经被打伤在地,发出痛苦的声音声。 若昀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却发现那是一群混混流氓般的人,一个个手指棍棒,凶神恶煞的样子。柳家的家丁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但毕竟顾念着主子的恩德,全都奋不顾身的冲了上来,将柳家一家三口护在自己身后。 “怎么,这才两天的功夫不见,你就已经不记得我了么?”那带头的男子穿着一身华贵的长衣,腰上缀着一块玉佩,长得也十分俊朗,只是目光阴沉,一看就不像是个好人。 “苏洛宇,你来我家做什么?这里可是民宅,没有主人的允许,你怎么能随意闯进来,而且还打伤我的家丁?”若昀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从前那个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早已经不见了踪影,现在出现的,分明就是个恶霸流氓。 然而不管若昀心中是怎样的震惊,苏洛宇扮演这个角色倒是十分得心应手。他环顾了四周一圈,嗤笑了一声,“我来这里,自然是来见我的未婚妻。至于那些家丁,是他们自己挡着本公子的路了,可怪不得本公子。” “未婚妻?”柳若昀气的浑身发抖,“这里哪有你的未婚妻,你不要胡言乱语。” “我胡言乱语?”苏洛宇冷笑起来,“若昀,你别怪我不给你面子。要是这桩婚事成了,咱们连就是夫妻,一体同心。要是不成,你们柳家就别想有安生日子过!” 正文 第五章:宁为玉碎 柳若昀难以置信,这番话竟然会从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口中吐出。似乎从画舫之上看见这个男子开始,他的脸就变得越来越模糊和陌生,当初那个温文尔雅出口成章的翩翩贵公子,此刻和一群地痞流氓又有什么差别? “若昀,刚才的事你虽然能解决,可是一桩两桩也就罢了,要是层出不穷,你们柳家还想做生意么?”苏洛宇洋洋得意的神色简直让人作呕,他摇晃了一下手中的折扇,颇为自得。 “那些人,是你喊来的?”若昀几乎快要将嘴唇咬出血来,只恨自己当初是瞎了眼,否则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若昀,你是个聪明人,其实嫁给我又有什么不好?我们郎才女貌,不是正好相配么!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候闹起来,你们柳家虽然富有,可是和士大夫斗,就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了。”苏洛宇虽然没有承认,然而冷哼了一声,若昀又怎么会补明白这威胁的话语到底隐藏了什么。 “快滚出去!”柳若昀深吸了一口气,指着苏洛宇的鼻子骂道:“这里是我们柳家的宅邸,就算你是士大夫之子,难道就可以擅闯民宅,目无法纪了么?” “哼,我看你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苏洛宇嘲笑一声,不过也知道自己此行不过是来示威的而已,要是这时候将事闹开了,柳家自然不可能真的将他关进大牢里去,但毕竟是名声有损。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来日方长,他不急于一时。 苏洛宇摇着折扇大摇大摆的离去了,而与此同时,若昀用手绢捂住唇咳嗽了几声。当手帕松开的时候,原本绣着的一枝兰花此刻却变了模样,上面尽是星星点点的殷红血迹。 “若昀,若昀你不要吓娘啊,你这是怎么了?”柳夫人发出了一声尖叫,她虽然出身大家,然而从来便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是心疼的如珠如宝。女儿此刻被人辜负,为娘的已经痛心疾首,此刻看着若昀急的咳出了血,柳夫人更是慌得六神无主。 “快去请大夫来!”柳老爷怒吼了一声,这也是若昀在昏迷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黑暗之中,一切都像是梦寐不清的幻境。她听见自己的脚步声窸窣,仿佛是踩在枯黄的落叶上,然而周围的幻境却冰凉刺骨,甚至连呼吸声都是沉闷的。若昀抬起头,才发现天空犹如一匹被人揉皱了锦缎,波光粼粼,倒映着漫天的星河璀璨,还有在天际尽头盛开的烟花。 然而为何,天空却是飘荡着的,仿佛伸手可触,却不知怎的,脚下却没有踩在实地的感觉。袍袖被迎面而来的风吹起,鼓荡的像是一双伸展开来的蝶翼。 不,她霍然明白过来,这景色为何这样的熟悉,原来不是站在陆地上,而是在碧波湖水下,她差点溺死在水里所看见的。 此时此刻,她也差一点便要被淹死了么? 若昀蓦地睁开了眼睛,只记得黑暗之中,有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他穿着青色刺金的长衣,缓慢而有力的朝自己伸出手来。 “小姐,您总算是醒过来了。”然而就在快要握住那双手的刹那,月如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一直在沉睡中的苏若昀唤醒了过来。 秀美的女子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虚弱的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又睡了多久?” “现在是戌时,小姐您别担心,你早上气急攻心晕了过去,晚上便醒来了,并没有多久。”似乎是两人的对话惊醒了屏风外的人,只听朱钗簌簌,柳夫人和柳老爷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一脸焦急,“若昀,你总算是醒过来了,可急死为娘了。” 柳夫人口中说道,连忙走过来将若昀搂在怀中,“你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么为娘的也就没什么奔头了,只好和你一起去了便是。” 柳老爷也有几分伤感,不过还是咳嗽了一声,训斥自己的夫人道:“若昀才刚醒,你又说这些话来做什么,叫她心里伤心。” 若昀连忙摇了摇头,她自然知道父母对自己关怀至深。柳家虽然富有,然而毕竟只有一个女儿,她自幼一来便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即便是出了这样的事,为父母惹来了天大的麻烦,他们也一样关心自己的身体,却丝毫不提苏洛宇的事。 然而若昀却不能假装不闻不问,她抬起手为自己的娘亲拭去了眼泪,这才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娘担心女儿,女儿自然是知道的。只不过是偶感了风寒,娘怎么就说这样的话了。女儿一定会长命百岁,还要好好孝顺爹娘呢。” 柳夫人想要露出一抹微笑,然而掌不住还是落下泪来,“好,你好好养着身体,娘方才那些都是胡话,我去为你端药来,你将药喝了,便一切都好了。” 柳夫人站起身来连忙离开,然而眼角的泪水却越来越多。恐怕是不想在若昀面前太过悲戚,所以才找了个借口离开。柳老爷也叹了口气,“你娘就是这样的脾气,什么事都往最坏的方面想,若昀,你别想这么多,凡事有爹在,你别害怕,一定会有法子的。” “我知道。”若昀点了点头,“爹你去看看娘亲吧,别让娘又胡思乱想。她眼睛不好,对着风口落泪,只怕到时候又得眼睛疼了。” “好、好。”柳老爷连声应到,“我去看看你娘,你自己也好好歇着。” 一直等柳老爷也转身离去了,若昀这才勉力坐了起来,月如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小姐要什么,奴婢去拿就是,小姐现在身子虚弱得很,最好还是不要下床的好。” 若昀失笑了一声,其实哪里便弱不禁风到这个程度,只是没想到苏洛宇那个男子,竟然秉性这样卑劣不堪。也是恨自己不曾带眼识人,所以才会悔之晚矣,而气的昏厥了过去吧。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稍稍调养便会好起来,现在的当务之急,却是那个男子! “月如,你既然还叫我一声小姐,那么我问你的话,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告诉我,就连一个字都不要隐瞒。”若昀咳嗽了一声,紧紧抓住了婢女的手腕。 “小姐……”看着若昀绯红的脸颊还有眼底跃动的不甘,月如也几乎忍不住快要落下泪来。她是若昀带进府中来的,当日孤苦无依的孤女被人贩子在借口售卖,那儿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走到她面前,伸手一指,“娘,我们将她买下来好不好?” 便是这一句话,从此改变了她的命运,若是没有小姐,她又怎么能过上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只怕早已经被人卖进了勾栏院,从此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若昀为人聪慧,心地又善良,从来没有将她看做是一个婢女,而是当做自己的姐妹看待。初次遇见苏公子的时候,她是真心实意为自家小姐高兴的,然而谁又能想到,原来戏本上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的故事,人们只知倾心于墙头马上脉脉不得语的情深,却不知日后断肠,究竟是为了相思,亦或者是痛断了肝肠? “小姐,老爷和夫人都是不准奴婢说的。”月如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咬牙道:“但是小姐若是想问的,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好,月如我问你,你昨日欲言又止,是不是想告诉我,我睡着的这几日,苏洛宇都曾经来府上闹事?”若昀的脑筋转的飞快,她猜测想必苏洛宇见自己好几日不曾去找他,又联想到当日画舫上的事,只怕是做贼心虚,所以前来逼婚了。 “小姐猜得没错,苏洛宇……他在上元灯会的第二天就来找小姐,只是小姐病了,他便和老爷说是要提亲。”月如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决定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都说出来,“老爷自然没有应允,只说等小姐醒来之后再做定夺。苏洛宇不知怎的,便说小姐和他早已经私定终身,若是老爷不答应,小姐的名节早已经毁了,除了他,也无人肯娶小姐过门。” “小姐……这些混账话,您不要放在心上。”见若昀的脸色异常,月如心中也焦灼起来,隐隐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说得太急了,或许有些话,当真不应该告诉小姐的。 然而柳若昀只是沉默了会儿,她失神片刻,忽然笑了起来,“月如,你去泡一杯蜂蜜水给我。我现在嘴里苦的很,拿蜂蜜水来冲一冲,或许会好些。” “小姐……”月如有些被吓着了,一时间不敢动弹,然而柳若昀却摇了摇头,“去吧,事情既然发生了,我又还能如何呢。只怪我自己年少无知,看过几出戏本,就以为天底下的男子,风流俊俏的,便一定情深不愧。这是自讨苦吃,怪不得别人。可是苏洛宇要是想用这个来威胁我,他却也是休想。” 正文 第六章:别有办法 若昀的目光里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月如吓了一跳,连忙抓住若昀的手臂,“小姐,您可千万别做傻事啊。要是您出了什么事,老爷和夫人自是不必说,就连奴婢也只有陪着您一块去了。” “你放心,你家小姐难道是那样弱不禁风,只能用死来解决问题的人么?”看着月如眼泪汪汪的模样,沈思幽缓缓笑了起来。 “可是小姐……奴婢不知道这话该不该说,苏洛宇来提亲的时候,老爷本来便是拒绝的。可是他说他出身上大夫士族,老爷不过是个商贾,要是胆敢违逆他的意思,那就等着柳家的生意一样一样垮掉。”月如摇了摇头,“奴婢见老爷这两天总是唉声叹气的,只怕也是为了这件事发愁。” 月如毕竟只是个丫鬟,知道的事情并不多。然而若昀不同,在听完月如的话之后,她的脸色就逐渐苍白起来,仿佛是一张褪了色的纸,再也没有一点血色。 本朝重文轻武,所为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士大夫。只有出身高贵门第崇高之人才有资格享受礼遇,而士大夫之上,更是就算犯了王法,也不可轻易施加刑罚。柳家虽然富有,当今圣上也推崇百家并行,并无重农抑商。然而门阀贵胄百年根基,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动摇的事。 苏洛宇虽然人品恶劣禽兽不如,然而他说的那番话却没错。苏家是士大夫之家,虽然并非满门权贵,但已经颇有根基,自诩风流。不比王谢两家和山阴沈氏,却也不是柳家这样的平头百姓能够开罪得起的。 父亲之所以愁眉不展,恐怕也是因为苏家的权势吧。这便是寻常百姓家的无奈,纵然是拼搏半生,然而门第不高,终究还是低人一等。 若昀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心,掌纹曲折,却仿佛是命运的轨迹,纵然千折百回,可是没有一条线是由得自己做主。要不是自己当初有眼无珠,又怎么会拖累父亲都还要受这样的屈辱。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半晌,才缓缓说道:“月如,你去请父亲过来,就说我有要事和他商量。不必惊动母亲了,母亲身子不好,有些话,迟些再告诉她。” “是。”月如虽然有几分疑惑,然而看着自家小姐郑重的脸色,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应了一声,连忙往外头去了。 柳老爷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若昀躺在床榻上喝一碗蜂蜜水,她的脸色已经好了些许,虽然依旧苍白,然而脸颊却有了淡淡的红晕。见自己父亲进门,若昀将碗筷放在一边在床榻上行了一礼,“爹爹……” 柳老爷大是心疼,连忙按住了若昀的胳膊,“你身子不好,在父亲面前不必拘这样的礼数。反正我们家也不过是个商贾,到底比不得名门大户。”他提若昀掖着被角,脸上浮出一丝苦笑来。 “爹,您说这样的话做什么。”若昀心中一痛,知道父亲表面上不说,但是恐怕也深深愧疚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我们柳家虽然不是什么豪门贵胄,但是也是殷实之家。而且不偷不抢,身正不怕影子斜,并不比旁人差了。” “爹知道你是想要安慰爹,可是……”柳老爷老泪纵横,“是爹没用,否则怎么会让人欺负到你头上来,爹却一点法子都没有。” 若昀几乎也忍不住要落下泪来,那一年自己还小,父亲的生意并未起步,一家三口人住在一个小小的平房里。屋漏偏逢连夜雨,瓦房漏水,父亲就用棉被把自己裹着,一家三口人相拥在一起,她当时并不觉得苦,只觉得有趣,笑得前所未有的开心。 后来家境渐渐便好,若昀最开心的并不是有华府美食可以享用,而是父母亲终于过上了舒适安逸的生活,日日喜笑颜开。 这样的日子对那些豪门富户来说,或许渺小的不值一提,但是对柳家来说,已经是上辈子积攒下来的福分。一家三口平安喜乐,衣食无忧。可是连父亲这样半生拼搏来的安乐,难道也要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断送么? 若昀用手绢擦去自己的眼泪,目光里闪过一丝坚毅,“爹,您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否则女儿万死难以恕罪。多年来女儿承欢膝下,不能报答父母养育之恩,还因为自己有眼无珠,为柳家惹来了麻烦。但这件事,女儿自己一定会解决他,绝不会让苏洛宇得偿所愿。” 柳老爷也是一怔,看着自己面目坚毅的女儿,立刻摇头,“若昀,你千万不要做傻事,爹娘一生别无所求,只希望你平安快乐。那姓苏的混账不过是贪图我们家的财产,大不了全都给他便是。我和你娘已经决定了,我们在祖庙还有几薄亩,虽然不能和现在比了,但养家糊口总是成的。我们离开风影城,回家去好不好?” “爹,你一生的心血都在这里。柳家每一个店铺,每一个伙计,都是您亲手打拼,一个个招揽过来的。您就真的舍得么?就算您舍得,那些老伙计要是没了您,日后不知道还要怎么办才好。”若昀的目光看着洞开的房门,有一只扑打着翅膀的白鸽收拢了羽翼,正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 她终于明白为何人类总是艳羡有翅膀的飞禽,因为百合尚且有无穷无尽的蓝天可以展翅翱翔。而芸芸众生,却像是一只被放在天上的风筝,一颗心向往自由,然而却总有宿命无形的纺线,如缕不绝,牵扯出万般不耐和迫不得已。 她看着自己黯然的父亲,一字一句的说,“爹,你相信我,女儿并不是想要寻短见。与其便宜了那个畜生,女儿还有一个法子,可以保住柳家的家业。” 柳老爷有几分难以置信,毕竟和苏洛宇想比,柳家的确家世微薄,又如何能够和士族相提并论?而且若昀更是个足不出户的大小姐,又能有什么办法? 正文 第七章:不识抬举 “我说你苏大公子有什么喜欢的女人要不了,偏偏要去找柳家的那个姑娘,现在倒好,又闹掰了,照我说啊,还不如娶小桃红回去呢。”一群人大笑起来,正围坐在一块儿喝酒吃菜。 怡红楼是风影城有名的销金窟,一掷千金的地方,来往的都是豪门贵族子弟,或者是富商巨贾。苏洛宇门楣不低,出入自然是前呼后拥,一群人巴结着。 “哼,你们知道什么,柳家那个小妞小爷我可是花了好长功夫才弄到手的。”苏洛宇端起酒杯一口喝干,脸上还有几分不愤之色,“若是小爷玩腻了也就罢了,偏偏手都没摸到一下,就被这小妞给嫌弃起来。话传出去,我苏洛宇的颜面往哪搁?” 一群人果然又奉承起来,继续大吃大喝。等到酒足饭饱之后,苏洛宇今日没什么心情,便打道回府了。他是领头人,狐朋狗友自然巴望着他结账。账本端过来,一共是三百两银子。苏洛宇咬了咬牙,一口气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付了帐。 老鸨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一群狐朋狗友也是个个拍手叫好,直说苏公子果然够豪爽。几个人前呼后拥将苏洛宇送上了马车,个个嘴上溜须拍马的功夫倒是了得。 上了马车之后,原本得意洋洋的苏洛宇脸一瞬间拉长了,靠在马车上拉开了窗帘,让风从外头灌进来醒一醒酒气。 “公子今天倒是喝的高兴,只是回头叫老爷看见了,只怕又得生气了。”小厮毕竟是从小跟在苏洛宇身边伺候的,说话也不像旁人那样拐弯抹角,忍不住还是提点了两句。然而长相俊朗的公子哥却忧心忡忡的样子,只是摆了摆手,“老爷子和曾尚书吃饭去了,这一会儿哪回得来。” “难怪公子这么放肆。”六子也笑了起来,只是看着自家公子忧心忡忡的目光,顿时有些不解起来,“公子难道喝的不高兴么?” “高兴,怎么会不高兴呢?”苏洛宇冷笑了一声,然而口中虽然说这高兴,脸上却没有几分喜色,“喝的是上等女儿红,吃得也是一等一的美味佳肴,不然你以为三百两雪花银子,当真是当水漂了不成?” “三百两?”六二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可不是笔小数目。苏家虽然出身不赖,但是这么多年底子已经被掏得差不多了,而且落在少爷手里的银两更是要少,这三百两差不多便是半个月的花销了。 “你也知道为你家少爷心疼银子?”苏洛宇笑了一声,眸光渐渐黯淡下去,“可是六儿,在这种风月场所,你要是不花银子,你就没有一个朋友。你看看刚才扶着我上车的那群人,你当真以为他们都是崇拜我的?不过是看我花钱大方,所以才像是苍蝇看见了腐肉似的往爷身上贴。等有一天我没钱了,谁还叫你一声少爷。” “况且,我还有个好弟弟呢。这一天,只怕也不用等太久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苏落雨的唇角露出了讥诮的笑意,目光深深。 六儿叹了口气,终于忍不住道:“少爷,您既然知道,就别和这群人出来喝花酒了。和二公子一样,在家里读书写字不好么,老爷回来看见了也开心,到时候给您的银子也多。六二听说上个月老爷赏了二少爷一个纸镇,据说要五千多两呢。” 苏洛宇原本暗沉沉的目光里闪过一抹嫉恨,“我怎么能和二弟比?他天资聪颖,从小读书就厉害,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父亲还说他如芝兰玉树,堪比王谢之才。呵,我,我不过是个不成器的儿子,有什么打紧。” 六二的嘴巴动了动,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府里头两位公子,人人都说二公子才华横溢,而且文质彬彬,尽得老爷真传。至于大公子,空长了一张俊秀的脸,但是不学无术,只会在外头花天酒地,让人失望透顶。 不过自幼就在二公子身边伺候的六二却知道,大公子并不是真的像外界说的那般无能。他也有想过努力读书的时候,只是二少爷的光芒太过耀眼,让所有的努力都变得像是流水一般。 有一个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对方超过的弟弟,做哥哥的,心里也一定不好受吧。只是外人哪会在乎这么多呢,他们只要奉承二公子就够了。 “所以公子……才想要和柳家的那位小姐成婚么?”也只有六儿才有胆量说这种话,然而苏洛宇却并没有动怒,只是笑了笑,“柳家家财万贯,而且生意经营有方,我就算什么也不做,那些银子也够我挥霍一生了。而且若真成了婚,我一定会好好待她。是她不识抬举,逼我做这些事!” 他越说越气,重重在马车上拍了一下。原本打得如意算盘,只要能够娶了柳若昀,那么便能够继承她家中的财产。到时候干脆从苏家搬出去,他一点也不稀罕这个世家的身份头衔,只要有足够多的银两,到时候谁不是对自己阿谀奉承? 可是那个柳若昀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自己前去提亲,竟然被她父亲一口回绝。他不得已才做出这些事,却不想弄巧成拙,似乎并没有什么成效。 不过……既然是自己铁了心要做的事,就没有办不到的。苏洛宇微微眯起了眼睛,目光里满是怨毒。 其实苏洛宇前去提亲的时候,恰巧是若昀从船上失足跌落碧波湖中,因为中了风寒又气急攻心的缘故,一直都是昏迷着的。柳老爷之所以没有答应这门婚事,便是觉得其中有异样。他和夫人早就知道若昀与苏洛宇两情相悦,只是一直不闻不问罢了。 自己的女儿有了如意郎君,况且身份也是清白正直,二老原本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然而自己的女儿去花灯会染上了风寒,苏洛宇一副全不知情的样子,还兴致勃勃前来提亲。柳家二老觉得不对,便想说婚事容后再说,等若昀醒后再做决定。 没想到二老不到因,苏洛宇立刻便想要翻脸,明里暗里对付柳家的店铺,这婚事自然是没有可能了。 或许是冥冥之中真的有命中注定这回事,若非柳若昀看透了苏洛宇的真面目,他前来提亲的话,想必只会含羞带怯的满口答应,做着白头偕老的美梦吧。 马车一路晃荡前行,苏洛宇紧紧抓着窗棂,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将柳若昀娶到手中。 第二天,柳家门口又围了一群人,只不过这一次柳家并没有打开大门和人理论,反而紧闭房门,家丁仆役们寸步不出,也不知道聚在府中做什么。 苏洛宇混在人群中,皱着眉头,有些困惑。柳家虽然是商贾之家,但是做生意的也一样讲究信誉。要是外头一群人闹事而不出来解决,虽然可以躲避一时,但是传出去对店铺的声誉有了损害,可是多少银子都换不回来的。 正是因为抓住了这一点,所以前面几次闹事,柳老爷和夫人都不得不将紧闭的房门打开,就是害怕外头的人吵吵闹闹,将会损害柳家商铺的信誉。可是这一次,明明聚集在一起的人声势比以前更加喧闹,为何这一次反而闭门不出了? “小姐,咱们这样,真的没有关系么?”月如听见外头人生喧沸,咬了咬嘴唇,满是担心的问道。 “没事,他们闹不了多久的。很快苏洛宇那个混账就会知道,无论他再怎么闹,他的奸计都不会得逞,想要我们屈服,简直是做梦。”柳若昀的身体已经好了不少,这一次,她的目光里却是胸有成竹的自信。 然而当目光落在月如身上的时候,若昀却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声,“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所以我并不觉得害怕。无论前头是怎样的艰难险阻,我都一力承当下来。可是月如,你不一样,你没有必要和我一起去吃苦。” “小姐怎么说这样的话。”月如连忙摇头,看着若昀心疼的目光,慢慢说道:“奴婢这条命就是小姐救下来的,当初人牙子从柳府门口过,小姐吵着非要夫人将奴婢买下来。那个时候您说,这个小妹妹比我年纪还小,她一个人在外头肯定会害怕的。不如和我一起做个伴,咱们两个人在一块,我晚上就不怕黑了。”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若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彼时年纪都还小,虽然是主仆,却像是姐妹一般。整日在后花园之中玩着秋千唱着歌,无忧无虑的模样,转瞬间,扎着辫子的两个小女孩,现在都已经长得娉婷动人。 岁月无情,从来没有宽待任何一个人。 “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年的丫鬟,当初的情谊也都报答了。月如,你知道我要去的那个地方,一样是吃人不吐骨肉之地,你和我去了,恐怕我就再也无法护你周全了。”若昀看着从小和自己长大的女伴,再次劝阻道。 正文 第八章:私相授受 “小姐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月如将头摇的犹如拨浪鼓似的,她在这世上孤零零一个人,只有若昀对她真心实意的好。要是离开了小姐,她又能去什么地方呢? “那好,我们两个就一块去,就算是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们齐心协力,总是能熬出来的。”若昀看着一脸耿直的月如,微微笑了起来。 幸好,自己身边还有这样一个好姐妹。无论未来的日子多么曲折彷徨,只要有她在身边相陪,那么……就没什么好怕的。 “哼,你们以为躲在里头做缩头乌龟就行了么,别怪本公子不给你们情面,还是老老实实出来的好。”门口再次传来了苏洛宇的呼喝之声。 若昀的脸色有些难看,这样的一个人,当初为何看不穿他的真面目?只觉得一切都是好的,然而此时此刻,外面每一句叫骂,都像是一记火辣的耳光,狠狠打在自己脸上。 “小姐,咱们别理他。老爷和夫人都说了,今日闭门不出,最迟不过明日,一切便有分晓了。”月如连忙劝慰道,“这样的人,原本也不值得小姐放在心上。” 若昀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让他这么吵下去也不是法子,母亲最近头疼,父亲和她一起去看大夫了。如今府里就剩我一人,他在外头吵闹,摆明便是想要逼人就范,毁我名节。越是忍让,反而叫人以为有什么蹊跷。” “可是……小姐,要是这混账动气手来,咱们两个可不是他的对手啊。”月如抿了抿唇,还是有些担心。 “他虽然人品恶劣,但是还有家丁在呢,更何况……若是在这里动手打人,反倒是对他不利。他只是要毁了我的名声,自己爱惜羽毛,怎么肯做出那样的事。”若昀唇角含笑,倒是并未放在心上。 “将门打开。”隔着紧闭的大门,若昀对身边的家丁吩咐道。 “是。”两个守门的人对视了一眼,不过见柳若昀神色坚决,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两人合力将门闩抬起,门外似乎有人在撞门,不提防里面的人竟然自动将门推开了,顿时踉跄着往前跌了几步。 若昀冷哼了一声,也懒得去管他。 “若昀,我和你明明是两情相悦,一定是你父亲不同意,所以才棒打鸳鸯,不过没关系,只要你肯嫁给我,我一定会娶你进门。”苏洛宇在外头一愣,一见若昀的熟悉的身影,嘴角连忙扬起了一抹笑意,嬉皮笑脸的说道。 若昀收拢在在宽阔长袖中的手寸寸握紧,只恨不得能一圈将这人打倒在地。 见女子没有说话,苏洛宇脸上的得意之色就越发重了起来,“上次是你父亲在场,所以你才这样对我的是不是若昀?我们二人当初海誓山盟,我对你的情意,可都是真的。” 若昀终于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海誓山盟?苏公子还请自重,我和公子虽然有过数面之缘,但是彼此恪守礼节,从来没有什么海誓山盟。” 看着对方俊朗的容颜,若昀只觉得前所未有的陌生。那个男子嬉笑的面孔,不知道为何让人有说不出的嫌恶。 “怎么,现在又想着要反悔了么?当初我们花前月下的时候,你将自己亲手绣的香囊送给我,还说要和我白头偕老呢。”苏洛宇也变了脸色,说着还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香囊。 一时间别说苏洛宇带来的那群混混们变了脸色,就连柳家自己的下人们都面面相觑,看着若昀的目光明显有几分异样。 对一个女子来说,最重要的便是名节和矜持。假如若昀真的和人私定终身,也难怪其余人都会在刹那间露出异样的神色。 “你胡说,我们家小姐从来没有绣过什么香囊给你!”月如气得脱口而出,这个无耻之人,小姐和他见面的次数也不过寥寥而已,虽然当时有眼无珠,然而毕竟幼承庭训,小姐从来不会做这种私相授受的事。 旁人不知道,当时她可是一直都伺候在小姐身边,又怎么会不知道? “你是若昀贴身的侍婢,你说的话,自然做不得数。况且空口无凭,我这里还有这只香囊可以作证。”苏洛宇的嘴角微微上扬,幸亏自己有备而来,这香囊当然不是若昀送给他的,而是他花了几文钱在外头买的。 但是除了他自己之外,旁人又怎么会知道这香囊究竟是谁送的呢? 苏洛宇往前走了一步,靠在若昀的身边,举起手中的香囊晃了晃,“若昀,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看看那些家丁的目光,这种事情一旦传出去,你的名节就算是毁了。除了我之外,还有哪家的公子敢娶你?” 若昀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万万想不到,眼前的人竟然是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她怒极反笑,“你以为我会为了名节而不得不委身于你?做梦,苏洛宇,就算我今生毁在你手上,我宁可死,也不会叫你如愿以偿。” 苏洛宇将香囊收了起来,脸色也并不好看,“若昀,你这是何必?我对你是一番真心,就算手段激烈了些,那也是因为我对你情深不愧啊。” “情深不愧?”若昀讥诮的看着眼前的男子,微微眯起了目光,“如果你对我情深不愧,那么上元节画舫的女子,又算是什么呢?” “我从未要求你有任何甜言蜜语,也无需海誓山盟来证明什么。一个人若真心喜欢一个人,必然不会做出这样无耻的事。你贪图我柳家财产,又何必用爱我来作为借口?”若昀性格刚强,一旦感情出现破损,她绝不会委曲求全,更何况是为了这样一个人。 苏洛宇原本以为是柳老爷从中作梗,没想到却是若昀那日上了画舫,看见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这样一来,他所准备的甜言蜜语,恐怕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他一把抓住了若昀的手腕,脸色狰狞,“别逼我,今日我就将你带回苏家,看你爹娘究竟答不答应!” “放肆,这光天化日的,什么人在此胡闹?”忽然,一声尖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正文 第九章:进宫 柳宅的人都面面相觑,就连苏洛宇都怔住了。若昀见状立刻抽出手来,苏洛宇面色一变,正要重新伸手去抓住她的肩头,然而就在此刻,一柄拂尘却扫在他的手腕上,“这是做什么,宫里的人你也敢动?” 苏洛宇被那拂尘一扫,手上立刻便有了红肿的印记。他大怒,虽然在苏家并不受重视,但是无论怎么说,他毕竟是苏家的大公子,从小到大,除了苏老爷之外,还从来没人敢碰他一根手指头。 然而就在他回过头的时候,高高抬起的手却蓦地顿在了空中。那是个面白无须的男子,莲花指微微翘起,手中握着一柄鹿角拂尘,那分明是从宫里出来的宦官,眼睛微微上扬,目中无人的样子,此刻见苏洛宇抬起了手,他立刻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哟,这可是要打咱家不成?” 苏洛宇气得发怔,然而手在空中抖了半天,终究还是不敢落下去。如果是旁人,他自然便是一个巴掌打下去了。但是宫里头的人又不一样,这些在皇宫里伺候的内监势力盘根错杂,而且日夜近身伺候着皇上和妃嫔,随便说句什么,只怕外头的人就吃不了兜着走。 看着苏洛宇不敢动手的模样,欧公公顿时掩唇笑了起来,“我不知道你是哪家的公子哥,不过你可看清楚了,咱家是内务府的欧公公,这次是前来带宫女进宫的。你要是胆敢阻拦,便是和祖宗家法过不去,要是没什么事,就退一边去。” 苏洛宇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宫女,什么宫女……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若昀脸上时,他似乎隐隐有些明白了。 “你放着好好的千金大小姐不做,你竟然去宫里头做宫女?”苏洛宇的神色激动起来,他怎么能不激动呢。原本以为柳若昀已经是到嘴的肥肉煮熟的鸭子,她无论如何都会被自己娶进苏府,到时候柳家的家业顺理成章也会落到手中。 可是千算万算,却怎么也没想到若昀竟然会自请入宫?不错,柳家虽然无权无势,但好歹也是富商之家,只要花些银子,便可以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宫去做宫女。可是当了宫女,便要二十五岁才能放出宫来。 “进宫做宫女有什么不好的?”若昀微微笑了起来,目光里有报复的快意,“你以为自己在风影城里就真的肆无忌惮了么,不错,你苏家的确是门阀贵族,我们人微言轻,不能和世家作对。就算我另嫁他人,想必你也会不择手段阻挠婚事。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若是成为宫女,你难道还能阻挠我进宫么?” 苏洛宇说不出话来,气得肩膀都在颤抖。不错,他曾经想过一千种对策,无论若昀用什么办法,他自信对方都无法逃出他的手掌心。可是进宫……他就算是士族出身,可是难道能和皇帝争夺宫女么,那岂不是等同谋逆的大罪? “算你狠!”苏洛宇拂袖而去,从此以后,只怕他再也不愿意提起柳若昀这三个字了。 迎风而立的女子微微笑了起来,目光里说不出的清高冷傲。她曾经说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今……这才算是如愿了吧。 “小姐,那个混蛋已经走了,他再也不会来纠缠小姐了。”月如看着若昀空洞洞的目光,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她从来不曾见过小姐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这么些天来,她虽然从来不曾说什么。但是对小姐来说,即便赶走了苏洛宇,那个人留在她心上的伤痕,只怕不会这么快就愈合吧。 若昀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来递到欧公公的手中,“这是一点心意,还请公公收下。”对方果然喜笑颜开,也不推辞,便将银子放入自己怀中。见月如还是哭哭啼啼的模样,这才有几分不太确定,“咱家看着花名册,却是有两位姑娘一起进宫,还有一位?” 看月如还在哭泣,欧公公忍不住叹气道:“这位姑娘这样子可不行,进宫伺候主子乃是天大的喜事,怎么能够哭哭啼啼的。这若是被主子看见了,那可是要受罚的。” “她只是欢喜过了头,进了宫,自然不会如此的。”若昀拍了拍月如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再哭,“有劳公公为我解围,这件事,若昀铭记在心。” 欧公公摆了摆手,笑嘻嘻道:“这不算什么,咱家在宫里多蛮横的人不曾见过,苏家的大公子,也不过是个士大夫的儿子罢了。在咱家面前,还没有他张狂的份。” 若昀微微一怔,看欧公公的样子,似乎并不是在说谎。不过转念一想,对商贾来说,世家门阀便是惹不起的存在,然而在宫廷之中的人,见识伺候的都是主子娘娘,一言便动辄杀人,想必寻常士家也不会放在他眼里。 “公公不比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自然是不必怕他的。日后我们两人进了宫,还要公公多多照顾呢。”若昀唇角含着笑意,又掏出了一锭银子塞在对方手中。 欧公公简直笑得合不拢嘴,仔细打量了若昀一番,见四周无人,这才刻意压低了声音道:“这话在宫里头咱家不敢乱说,可是当真姑娘的面,可就放肆一回了。咱家瞧姑娘的面相,恐怕不仅仅是个宫女,日后的福气,只怕还长着呢。” “那么……就多谢公公吉言了。”若昀的眸光动了动,她并不求荣华富贵,只希望能够平平安安在宫廷里待到二十五岁,到时候放出宫来,便还可以承欢父母膝下。然而这些话,自然是没有必要说出来了。 对方掂量着手中的银子,只怕不在十两之下,心满意足的将银子揣进怀里,将拂尘一甩,“好了,咱家还要去别的地方通禀,姑娘就好好歇着吧,三日后在宣武门外等着,到时候宫女自然便一起进宫了。” “有老公公。”若昀派人将欧公公一行人送了出去,这才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苏洛宇早已经离去,如今苏公公也走了……一切都像是劫后余生,然而,她心中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看着月如还在擦拭着眼泪,若昀轻轻叹了一声,“别哭了月如,进宫的日子或许并没有我们想的那样艰难,只要我们两个还在一块儿,那就没什么可怕的。” 月如摇了摇头,抽泣道:“奴婢不是怕这个,能和小姐在一块儿,别说是进宫,就是刀山火海奴婢也不怕。奴婢只是……为小姐不值。” 若昀微微一怔,片刻后嘴角才露出了淡淡笑意,“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一切都过去了,等到我们进了宫,就忘记这个人,忘记这段事,知道了么?” “月如知道了。”年轻的丫鬟点了点头,用力擦去脸上的泪水,“月如扶小姐回去休息吧,等会儿老爷夫人回来了,还要和老爷夫人通禀这件事呢。” 父母虽然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但是真正到了该进宫的时候,他们又真的可以接受么?若昀不敢去想,特不愿意去想。 她只是点了点头,任凭月如扶着她慢慢回去。 柳老爷和柳夫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了。柳夫人这几日气急攻心,总是觉得头疼,今日针灸了一番才算是好了一些。 柳老爷和夫人恩爱,自然是亲自送夫人去看薛医生诊治,此刻两人一同回来,只觉得家中说不出的安静。 柳夫人伸手揉一揉自己的额角,呻吟道:“昀儿真是遇人不淑,当初她和那个姓苏的有情,我只想着那男子身家清白,也不嫌弃我们是商贾之家。原本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可是谁知道……竟然是引狼入室了。” “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说这些话若是叫昀儿听见了,只怕叫她更加伤心。”柳老爷叹了口气,心中忍不住觉得伤怀。父母爱子女计之以深远,此刻女儿受了这样的伤痛,父母更是觉得心上犹如刀砍。 柳夫人看了自己的夫君一眼,忍不住又要落下泪来。不过想着若昀,还是强行忍住了。 两人推开门,却没料到客厅里灯火通明,只有若昀一个人站在堂上,一见父母进来,噗通一声便跪倒在了二老身前。 柳氏夫妇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想要将若昀搀扶起来,然而若昀欲语泪先流,看着自己的双亲,他们原本还是中年,此刻竟然也已经有了几缕白发。为了自己的事,父母恐怕心如刀绞,并不比自己好受许多。 “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柳夫人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 若昀郑重的磕了一个头,这才说道:“父亲,母亲……今日苏洛宇又来纠缠,可是宫里头来了人,我和月如都已经顺利进选,三日后便要入宫去做宫女了。苏洛宇日后不会再来为难咱们苏家了,可是女儿……只怕也无法尽孝父母跟前了。” 柳家夫妇对望了一眼,目光里满是震惊。 正文 第十章:拜别父母 若昀再次对着自己的双亲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女儿不孝,还请父亲和母亲万万保重自身。等到……八年后,女儿再出宫和父母团聚。” 若昀决定进宫的事,二老其实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制止罢了。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而且从小娇生惯养,又有谁真的舍得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宫去给人做奴婢呢。柳夫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若昀连忙膝行上前扶住了自己的母亲,双眼盈盈有泪,“母亲不要为女儿担忧,到了二十五岁女儿放出宫来,还是可以尽孝父母跟前。” “可是……如果女儿不进宫的话,便要父母受苏洛宇的恶气,女儿说不定迫于无奈,也只好嫁给他。与其如此,倒不如一死。”她咬了咬唇,目光里闪过一抹坚决。 柳老爷和柳夫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无可奈何。自家女儿性格倨傲,她是宁肯进宫,也不会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若逼的急了,只怕到时候自己这个傻女儿……真是要玉石俱焚了。 柳夫人还想说什么,然而柳老爷连连摇头,示意自己的妻子不要再说了。 他双目含泪的将若昀搀扶起来,长叹了一声,“你心里想什么,父亲心里都知道。你进了宫,虽然不能时时尽孝我们跟前,但你在宫里头平安,就是对我们二老最大的孝顺。若昀,爹要你记得……你和旁人不同,你出了宫,家里头有万贯家财,让你一生享之不尽。爹不求你在宫里头风光,只愿你平安,你知道了么?” 父亲说的话,若昀又怎么会不明白呢。他们不求女儿在宫里头是否能得主子宠爱,也不求她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只希望她平安等到出宫的日子。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或许也不过如此了。 若昀用力点了点头,含泪道:“女儿明白了,是女儿自己惹下这桩祸事,却还要父母承受失去女儿的痛苦。我……”她嫉妒哽咽,终究说不出话来,心中只有无尽的悔恨。柳家二老终于再也忍不住,抱着自己的女儿也是哭成一团。 柳家华丽宅邸之后的哭声,除了他们一家三口之外,再也无人能够察觉。 三日的时间转瞬即逝,到了约定的时间,柳家的门外早已经停了一辆青色的马车。这还是因为若昀当日花了银两打点欧公公,投桃报李,所以欧公公才特意使唤了一辆马车前来柳家接人。 毕竟宫女身份低微,不能和秀女相提并论,而且会被送进宫做宫女的,家境多半不算太好。 若昀和父母拜别,在柳府门口恭恭敬敬给二老磕了头,这才在月如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小姐,别哭了,再哭下去你的眼睛都要肿了。”月如虽然也伤心,不过临走之前老爷和夫人都曾经嘱咐她,一定要好好照顾小姐。所以月如此刻反而要比若昀镇定许多,还从怀里掏出手绢来为若昀擦去了眼泪。 “说的不错,欧公公曾经说过,进宫伺候主子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所以万万不可以露出悲戚之色。”若昀一震,想起欧公公当日在柳府说的那些话,连忙拭去了脸上的泪水。 月如虽懵懂不知,但见若昀已经收敛了哀伤之色,她也好受了一些。 若昀掀开马车的帷幄,回过头,只看见曾经熟悉的府邸已经渐渐消失在街角。而远方的红霞仿佛是什么地方燃起的火焰,将一切都吞噬其中。又像是一把无名之火,将她的过去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 若昀连忙放下了车帘,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日后再想和父母团聚,便要是在八年之后了。八年……为何这个数字,此刻在心底回荡,似乎要一生那么久。 “小姐……”月如又着急起来,因为若昀的目光渐渐暗淡,似乎随时都会落下泪来。她不知道如何让自家的小姐不那么悲伤,只好眼巴巴看着她,目光里满是焦灼。若昀用手按住自己的眼睛,仰起头不让那些眼泪落下来,她不再回头看那条渐行渐远的路,是她自己不曾带眼识人,如今的种种,都是她自讨苦吃,就要自己一肩承担下来。 或许是因为这个念头的支撑,那些恐惧和悲哀都慢慢离开了若昀的脑海。取而代之的,是往日的冷静和智慧,她松开了手,用手绢仔细拭去脸上的泪水。 “月如,你听我说……从前我们在柳府,我们二人虽是主仆,但本来便是姐妹的情分,今日进了宫,在宫里头,我们的身份便都是一样的了。我和你都是宫女,你也不能再叫我小姐了,你知道么?” “月如知道了,可是小姐……”她咬了咬唇,下意识脱口而出,见若昀摇了摇头,月如这才试探性的喊道:“那么,若昀你……不行啊小姐,月如喊不出口。” “你要慢慢习惯,就算再别扭,什么事情只要习惯了,就没什么可怕的了。”若昀的声音很轻,不知道这番话究竟是对这月如说的,还是用来告诫自己,“之后我们进了宫,不比在府里头随便,一旦有什么差错,很可能就会被人抓住把柄。而在宫里,一句话的差池,可能便是死路一条。” “真的么……”月如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变得煞白。对她来说,死亡实在是一件很遥远的事。而且进了宫之后,真的会因为一句话的差池,便被人砍掉了脑袋么。 她瑟缩着挽住了若昀的手臂,目光里满是惶恐。若昀拍了拍她的肩头,脸上含着淡淡的笑,目光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坚毅,“别怕,只要我们两个在一块儿,我们就一定能在宫里头熬过去。” “嗯。”月如重重点了点头,不错,只要有小姐在身边,那么她就什么都不怕。 就在两人相互偎依的时候,马车似乎已经在原地停了下来,外头传来了粗犷的声音,原来是已经到了宫门外。若昀和月如对视了一眼,两人携手一起从马车缓缓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