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 最是韶华绘红妆

天歌王朝。
“我不在你要乖哦。”
晨曦的日光照在凌府门前，热热闹闹的人群聚成一堆，围住中间一顶华丽的轿子。穿着嫁衣的新娘子上轿前，频频回头叮嘱身后目光眷恋不舍的……一只大鸟。
惊鸿一撇这女子。
金光凤冠头加冕，珍珠玳瑁辉自见。
发髻高高复且繁，额前细碎碧发帘。
耳畔两缕流水线，耳垂著著明月珰。
细白脖颈绕项圈，高高锁骨隐又现。
罗衫红红裹里面，赤纱微薄著外边。
蛮蛮纤腰流纨素，修修玉腿藏衣间。
足下小小红丝履，裙摆长长著地垂。
襟带葳蕤绣花边，红衣嫁娘入眼帘。
……
这是即将入宫为太子妃的凌府千金，凌紫陌。
送嫁仪式很简单甚至有点儿戏，百姓却很受用。凌府是太傅之府，由于一贯亲民，在民间声望很高。
按照嫁娶仪式，此时新嫁娘的父母不可与新妇打照面，只能在屋里回避。所以此刻，凌府门前与新娘子告别的，只有几个家丁丫鬟和凌紫陌的爱鸟。
凌紫陌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家门，深深叹了口气，转身披上半透明的盖头头纱，坚定地朝着轿子走去。
“好！”人群中有人拍手叫好，顿时起哄声不绝。
亲人那么少，看热闹的人那么多。太子妃的婚嫁仪式，那么孤单。
“起！”轿子转入京都大道，一支由骑士部队为首领队的迎亲大队，浩浩汤汤，在京都大道上行进。响起震天锣鼓，万人空巷，普天同庆。
两边站着重重护卫步兵，一位身着朱红色的丫鬟紧跟轿旁，面容娟秀。
后面是半幅凤辇仪仗，丫鬟仆人，预示着轿中人身份的尊贵。
王城大开的门，宣告着这场庄重盛大的喜事。街上聚集的人拥拥挤挤努力探望，议论声不绝，却有童子们拍手歌唱。
“凌府女，不知羞。无好德，嫁明夫，旧情人儿断肠哭。”
在震耳的喜庆声中，这样的歌谣显得格外刺耳。
……
“真热闹呢。”
轿子里，凌紫陌听着轿外“刺耳”的歌谣，格外享受。
这歌谣是自己放出的谣言呢。
不想嫁给太子殿下。
凌紫陌百无聊赖把玩着手里扯下的红纱半透明盖头，偶尔偷偷掀开一线轿帘，打量外面的宏壮情景。
从窗口遥遥望出去，可以瞧见街道上人山人海挤着。凌紫陌淡淡一眼扫过，突然眼睛被某处高楼两个人影吸引……
是京都最高的一处建筑，青楼花为裳。屋顶上一红一黑两个身影靠着，衣袍迎着风起舞。
凌紫陌凝神望着，突然眼神一跳——红色的影子一个翻身飞下高楼，在快要落地前漂亮地上升，动作优雅，一气呵成。被风扬起的红纱飘动着轻易掩盖住了娇小的身体，看起来就像一块红纱在空中飘舞。
是个女子，是个会武功的女子！江湖高手呢。
凌紫陌兴奋偷偷看着不明女子往自己方向飞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心里一愣，急急把盖头往头上一罩，歪在轿子里不动了。
装死。
轿帘掀开，一线微光照进来，有一瞬间的光明。
凌紫陌整个人靠着软榻一动不动，轿子安静得只感觉到轿夫抬轿时的一颠一跛，嗒、嗒、嗒···轿帘的流苏打在轿门上，声音无比沉重。
感觉到不速之客慢慢靠近自己身子，呼吸急促起来了。凌紫陌在心里偷笑，大概是真的以为自己死了？
慢慢地，凌紫陌眼前一暗，被遮住光影的感觉，是来人正要掀开自己的盖头，凌紫陌轻笑一声，突然一下子自己扯下了盖头，吓得来人一跃，退后一步。
两张脸就这么望着，四眼相对。
凌紫陌打量着对面的女子，很年轻。脸上红晕浮现，煞是好看，眉眼精致，嘴巴惊讶半张着，眼眸却深如看不出翻涌的海。
对面女子愣一愣，半晌，巧笑倩兮骂一声：“死丫头，吓死我了。”
“我叫弃儿……”
“弃儿。”凌紫陌收回表情，淡淡回笑着开口：“死了可不好。你瞧，若我死在这里，指不定官兵会恰到好处冲进来，发现你这个不速之客和已死的新娘子，然后……你就只剩两种可能的命运。”
凌紫陌狡黠一笑，对着再次愣住的弃儿，继续道：“一是当成刺客收监看管择日处死，毕竟说新娘子是自杀的太丢太子面子，有个现成的人肉垫子当台阶为什么不下？二就是官差怕死了新娘子自己也人头不保，你又恰好在轿子里，于是就抓去充当冒牌新娘子，反正太子爷没见过他的太子妃。”
“呃——”弃儿被凌紫陌编的故事唬住，抽了抽嘴角。
“咯咯……”看得弃儿反应，凌紫陌眉眼弯弯，咯咯一笑。
“眼睛·……”看着凌紫陌，弃儿无意呢喃一句。凌紫陌的笑意，直达她的眼睛。此刻，她的眼睛明亮比天上的星辰，又安静如深潭湖水。黑而圆的眸子神采奕奕，摄人心魂。
弃儿忽然觉得，这个世上没有比这双眸子更闪亮的宝石了。要有多干净的心灵，才能拥有这样的一双干净的眼睛，能够让心里情绪直抵眸子。像自己这种红尘里爬摸打滚惯了的，怕是这辈子想都别想。
“什么？”凌紫陌端坐好身子，收回表情，随手微掀起窗帘转头看着窗外，嘴巴抿成上扬的曲线，“我开玩笑的。”
“坐我旁边吧？”挪了挪位子，凌紫陌淡淡地说，也不问不速之客的来意。
弃儿收回悲伤的情绪，恢复一脸的调笑的样子：“不了，我是来抢亲的，美人儿跟我走吧？”
……
“嗯？可是真的？？这个自然，难得郎君你瞧得上眼，小女自是万分荣幸的，还请郎君你在家中静候，小女自当携珍宝几千，钱财无量，打扮妥当自去你家祀祠堂，便生是你的人死也做你的鬼了。”
这话一说出两个人都噗地笑了，相视片刻，弃儿说：“那美人儿可记得了，先在此别过，家中静候。告辞啦，我可想着你哪。”
“告辞，郎君小心着些罢。”
弃儿以同样的方法安全飞回楼顶，只是一时好奇想去看看太子妃而已。
面对楼顶黑衣男子，莫离，盯着自己的视线，因为了解，弃儿知道这是他表现好奇的方式，女子笑了笑，只说了五个字：“你自己去看。”



正文 002 洞房停花烛

“吉时到——”太监扯了一嗓子。
长长的太子妃婚嫁仪仗队伍从东门进入王城，整齐排在天朝大殿下两边，太子妃的花轿停在中间。一位年长的嬷嬷上前扶了新嫁娘出来，随嫁丫鬟跟在三丈之遥的距离之后。
殿前是长长的白砖阶梯，嬷嬷示意身后的丫鬟先走，太子妃就随在丫鬟后面缓缓前行，一步一步，窈窕无双，红色凤袍嫁纱裙摆长长拖在后面，金色丝线绣的花边在太阳照射下微微发光。“行三跪九拜大礼——”
走在最前的丫鬟扑通一下跪下去，膝盖砸在地砖上一声清脆。走三步，跪一次，拜一下。太子妃由嬷嬷搀着跟在标准的一丈之后的距离，透过半透明的面纱盖头盯着眼前代替自己行礼的娇弱女孩，眼里写满了心疼。
等到丫鬟行完三跪九拜大礼，衣服后背都被汗水浸透了。凌紫陌偷偷地拭了眼角的泪痕，免得被人看到说了闲话去。抬脚，入殿，直直朝着伸向自己的一双手去。
这是一双节骨分明的双手，手掌里有练武之人常有的握剑握出来的茧，皮肤却是白的，光看外表还以为是一介温文尔雅的文人，骨子里却透出天生的霸气。眉毛高挑，唇角抿着，勉强看出是在笑，笑意却不深，好像，微微有点生气？发束用红色发带高高系了一半，剩下的就如丝绸般散开在肩上。
凌紫陌在心里啧啧咂舌，果然是太子啊，保养得很嫩啊，另外，你莫名其妙生什么气啊，我也很生气啊，赔我丫鬟啊。
“行册封礼——”
“百官朝拜——”
在凌紫陌昏昏欲睡中，这个女人一生中很重要的婚典就这样度过了。
婚典一过，凌紫陌就被送回了东宫，入了洞房等着。太子殿下还在外面应酬宾客，凌紫陌此刻却内心纠结坐在床铺边。
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应付婚嫁这事。今天人是莫名其妙过来了，可是……真的嫁给太子么？不！内心一个声音叫嚣着。
那现在又算什么呢？逃吧逃吧。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大胆想法惊了紫陌一跳！
就在紫陌纠结不安的时候，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凌紫陌立即僵直了身子，眼睛盯着地板一动不动。
缓慢而轻稳的脚步声，一步一步靠近紫陌。凌紫陌提起一颗心，一只手慢慢往衣袖探去。
那人却在三丈之处，停住不再靠近了。房间里死寂一般沉默，只剩了两人的呼吸声。
凌紫陌盯着停住不动的黑色长靴，始终等不来动静，终于疑惑偏头，眼角余光透过半透明头纱望向来人。
紫纹黑衣，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
夜深了，透过头纱看不太真切，也就判断出这些。
等等？紫纹黑衣？？太子殿下今天明明穿的是红色婚服啊。不是太子？！凌紫陌为这个发现心里一颤。差点要开口唤人。
“嘘——”对面男子轻轻拉长一声，声音听来竟些许魅惑。
不知为何凌紫陌竟然也就乖乖不动了，呆呆等男子下一步动作。
只见男子慢慢伸手拿出配在腰间的一枚长萧……长萧握在手中，正正向紫陌递来……紫陌愣愣，呆呆不明所以看着慢慢递向自己的玉箫。
长萧递过来，递到紫陌眼前，一顿，不动了。却又缓缓一勾，一挑。凌紫陌半透明盖头便就这么轻轻扬扬飘落脑后，露出一张还在愣愣的脸。
白嫩肤色，清秀决绝。细长入画之眉，娇俏秀挺玉鼻，水色红润朱唇。
尤其美丽的是，一双光彩熠熠的眼睛，摄人心魂。
男子一瞬间就那么楞了。本来是好奇与玩笑之心，才揭了女子盖头，却猝不及防，遇见倾城绝色。
被调戏了！紫陌心底一炸，怒色渐起。不介意你比太子先揭了我盖头的，介意你三丈之外随意调戏的！太过分了，盖头可以揭的！反正不嫁太子天正宇的！可是态度要虔诚的！
于是凌紫陌就着男子仍然停在自己眼前的玉箫，拉一把站起来。提着裙角跨一步逼近男子，却还没来得及抬头看清对方样子，就被反映过来的男子挑过红色头纱重新笼盖。紫陌就那么看着男子优雅飞身一退，又是划出三丈远。随即转身往窗户外一跃，闪身出了去。
耳边，传来笑意浓浓的声音。
“呵呵，走错房间了，实在抱歉。”
紫陌一把扯下盖头，现在才发现走错房间？谁信！
被衣袖带动的窗叶随风一合，悄无声息关上。等凌紫陌奔至窗户处，推开窗子半探身出去望，早已不见男子人影。就像从来没有来过。
……
经过这么小小一闹，凌紫陌突然就镇定许多。回身坐在床塌边，安安静静等太子殿下。该来的总要来。
凌紫陌看着这个精心布置过的寝宫，眼光一寸寸移下去。自己坐着的大床足可同时容纳十二人，喜庆的纱幔层层叠叠罩下来，红色绣着龙凤呈祥的被子下面被洒上了红枣，党参等等寓意早生贵子的药材。桌上两只红烛还未燃完，摇曳的灯光好像随时会断线一样，滴下的红蜡一颗颗饱满地像涌下的珠子。更远一点，门上的雕花倒影在地板上，像是华丽的地毯一样铺了一大片。
窗外报时敲着二更。
很奇怪，太子寝殿一片安静，而太子也没有来。紫陌甩开盖头，抬头，房屋四角雕刻着四樽腾飞而上的龙，连龙须都雕刻得清楚毕现，龙鳞镶嵌着大小一致的各色宝石，朝着房顶正中央一颗闪亮的夜明珠作势扑去。等得快要睡着，凌紫陌仍然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直到窗外打更的已报时四更了，凌紫陌深深地吐出口气，摸了摸自己衣袖里藏着的一把袖珍金剪刀，吹灭蜡烛，倒在床上睡下了。看来太子殿下在外面迷路了一时是找不回寝宫的了。这是紫陌睡着前的最后模模糊糊的意识。



正文 003 无耻无下限

春宵一刻被太子放鸽子的太子妃一大早就乐此不疲地欣赏两个丫鬟同情的脸色，憋笑憋得内伤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怨妇样，心里那叫一个难受。
总的来说，对于昨天的洞房夜太子妃很是满意，除了遇见一个来历不明的黑衣男子，一切的不正常都让太子妃欢喜。
凌紫陌确实是不想嫁给太子，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也是凌母从小教给紫陌的教诲。所以呢，凌紫陌打定主意，最好这个太子妃不受宠，野蛮又无德，等太子忍受不了把自己休了，就偷偷溜回家去。再不济，让太子忘了自己这号人也是好的。只是凌紫陌也没想到自己进展得这么顺利。又想起自己那彪悍的爹当初为推掉这门亲事时在朝上说的那些话了，更是想笑到不行，憋得脸都扭曲了，只好捂着嘴假装咳嗽。看在丫鬟眼中，又是一番同情。可怜见的，一晚没睡等太子来着了凉了吧。
凌紫陌的爹，当朝太傅凌月白和开国帝王天占野是布衣之交。
天占野当年于乡野莽林雄起，野心胆边生，硬凭一番识英雄用英雄的眼色与胆气，推翻了前朝拂帼王朝，改年号天歌。
凌月白是当时江湖上混的，大概是志气不大心性淡泊，就算一身好功夫与满脑诡智，也不甚有名气。倒是行为诡异得很，常常跑到天占野的军营蹭军粮盗军酒，偶尔也给天占野献一献鬼点子作为报答。
两个人的友情也就这样建立起来了，天占野有时满心烦恼向凌月白倾述，凌月白从天占野那取得好酒——各取所需罢了。
只是凌月白没想到等天占野的天歌王朝建立起来了，硬是给自己扣了顶太傅的高帽。伴君如伴虎啊，躲不过咯，于是没事教教天占野那一堆崽子射射鸟顶顶嘴泡泡妞。
而这些“本领”不用说凌紫陌也学习过了，并且可谓青出于蓝胜于蓝。
凌月白怎么也想不到天占野怎么会看得上自己的女儿，噢，是替天正宇看上。所以当天占野以措手不及掩耳之势要指婚时，凌月白已经在心里把天占野的七姑八婆九姨娘问候了个遍。天正宇那臭小子我还不了解吗？当年还是我教他逛窑子的！此子野心太过桀骜不驯并且四肢健壮，我家陌陌会被欺负的！
于是彪悍的太傅大人发声要拒绝了：“万万使不得啊，小女从不随她贤良的母亲，脾性是不好的，别人或是不知，陛下却是知晓一二的。”言下之意是凌紫陌性情肖似本太傅，不好不好，配不上你家太子的。顺便夸了夸自家夫人，凌月白从来都是不分场合抓住机会就使劲夸凌夫人的，只是凌母是不是性情贤良，这个……不提也罢……
于是满堂官员都看着太傅，一副“了解了解，原来如此啊”的表情。
“无妨，凌千金像爱卿更好，朕甚是欣赏爱卿的脾性。”天占野笑眯眯地说。
“小女有脚臭。”凌月白睥睨大王一眼，一副“你有病，得治”的神情。
“有病，可以治。”天占野黑了黑脸色，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小女有痔疮。”凌月白叹了口气。
“朕有天下最好的太医署。”帝王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满堂大臣都为太傅捏了把冷汗，天子发怒性命难保啊，该死的凌月白千万别拖累大家。
“小女不是处子。”凌月白干脆豁了出去，痛心疾首地说。一脸大义凛凛的表情。
此话一出，堂下的大臣都张大了嘴巴，神情震惊。再看看帝王，脸色已经完全黑了，额上青筋暴起，血管突突跳动着。
“够了！！凌月白！！！朕看下个月十五是好日子，回去好好准备。从现在开始到下个月十五号都不用让朕看到你了！”
天占野气极，拂袖而去。
……
“爹啊，我知道你尽力了。”凌紫陌呼出长长的一口气，转身坐到梳妆台前。现在但求我能自救了。
要让太子瞧不上自己，就要彻底地丑、俗。凌紫陌摆弄着桌上的胭脂水粉，挥手喝退了两个想要上前来帮忙的丫鬟，涂涂抹抹，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先在脸上涂上厚厚的一层粉，遮盖住自己原来白皙水嫩的肌肤，显出死人一般的白，再把脖子原本的肤色抹黑，跟脸色一对比就好像原来的肤色是黑的，是脸被化妆涂白了。
这下脖子跟脸的肤色完全脱节了，看起来就像一个爱打扮又不会化妆还自以为化得很好的俗女人一样。
这还不够，紫陌差不多把大半盒的红色胭脂抹了两大坨在脸上，再用绿色眼影直接把眼睛圈起来，干脆把长长的睫毛给剪了，这才遮住自己太过于闪亮的眼睛。唇色红得像血，秀发松松垮垮挽起来。
满意地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凌紫陌叹了口气：“基础太好了，怎么画都还是美。唉……”
“呵呵……”
不知何时，殿外站了一个人。紫纹黑衣，身材颀长，眉目开阔，眼睛光泽随着表情而浮动。五官如玉，气质优雅。
唇边一抹淡淡的笑，魅惑动人。
随着男子的出现，室内两个丫鬟竟不知何时睡倒在地。对面，男子在打量紫陌。眼球骨碌碌转，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眼光肆无忌惮直勾勾看，等着凌紫陌脸红。
可惜凌紫陌偏偏面不改色，甚至还站起身来轻轻转了个圈。
于是男子礼貌笑了一笑，甚至微微俯了俯身子。然后，收起笑容，严肃地，说：“姑娘眼抽筋？我瞧着挺丑的。”
“希望太子也能像你这么想，嘿嘿。”凌紫陌掩着嘴巴笑，随即又皱着眉头看来人，“你是哪位王子？”这明明是昨晚来历不明调戏自己的男子。
“在下莫离，可不算什么王子。顶多，就是个采花大盗罢了。”莫离勾起一抹笑，睨着眼看紫陌，一脸“你打算怎么处理”的表情。
“哈哈，就说我貌美吧，不然采花大盗大人你能看上我？”紫陌不顾莫离明显一晃的身子，以高频率眨着自己非常非常绿的眼睛。
对于紫陌来说，“采花大盗”这个身份显然比“某王子”更让人安心，虽然出现在东宫里不符身份。莫离了然一笑，佩服这个女人的脱俗与勇气。
“这么不想当太子妃？”
“太子妃高贵，而我，无耻无下限。你瞧，这怎么能胜任呢？”
好一个“无耻无下限”，莫离忍不住拿正眼瞧着紫陌，浓浓笑意落在耳边。
“那么，但愿如卿所愿……”
走了？“欸，别说出去哦——”紫陌看着莫离掠出去的身影，急忙忙在后面追喊。
“与卿之约。”



正文 004 满座不识太子妃

送走莫离，凌紫陌愣愣坐回梳妆台前，有点恍惚。
凌紫陌的随嫁丫鬟，林红尘刚刚端着水盆走进来，朝着镜子里的紫陌看了一眼，不看还好，一看连手都抖了，差点打翻了端着的水盆。
“小姐你在干嘛？妆成这个样子？”红尘放下水盆，一步一步艰难地挪身过去。
“哎呀，你站着别动，我搬凳子过去给你坐。”说着飞身把一张小凳子塞到红尘身下。“我准备勾引太子殿下，嘿嘿……”紫陌边说边把红尘的裤脚挽起来，拿了膏药细心地涂着，口里不停往伤口吹着气，怕红尘疼着。
“你…没事吧？”红尘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个鬼灵精怪的女人想干什么，疑惑地观察着紫陌的脸色。
“昨夜太子一夜都没回寝宫……我这个可怜的新嫁娘啊，新婚之夜就守活寡。”紫陌故意装出一副幽怨的样子，嘴角却是掩也掩不住笑眯眯上翘起来。
“呼——”红尘倒吸一口气，眼睛瞪圆，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虽然我也有点意外，不过，再好不过啦！你知道的，我不想…和太子…那个……”紫陌把头低下来，细声说着，过浓的妆容看不出她脸上的神色。
“嗯，好，好，再好不过……”红尘喃喃自语，陷入沉思。
“尘儿，你怎么了？”紫陌收起膏药，看红尘还是一副深沉的表情，把手放到她眼前晃了晃。
林红尘早年曾经救过一次紫陌的命，所以凌大人感激不尽，红尘也算是凌府半个小姐。本来是不会沦落到做这个苦命陪嫁丫鬟的，毕竟红尘比紫陌大一岁，今年十七也早该到出阁的年龄了，可是红尘跟紫陌的感情很好，巴巴地央了紫陌要跟来，紫陌便答应了，满心感动。“哦，没事。”红尘回过神来，伸手去探桌上的的胭脂。一双纤纤素手覆了过来，把桌上的东西塞在红尘手里。“我帮你拿。”
顺手搬了张凳子坐在红尘旁边，紫陌把裸露在外的皮肤也细心均匀涂黑了。撑着下巴看红尘熟练地上妆。
殿外的阳光漏了一缕打进殿内来，照在红尘侧脸上，可以看见细小的绒毛一呼一吸好像会跳舞一样。红尘的眉毛平且短，这是红尘娟秀的小脸上唯一的缺陷，不过红尘很会化妆，只见她拿起勾眉的黑炭轻轻在眉毛上划一下，一笔呵成，一条优美的曲线就出来了，眉头平平的眉角先微微下垂然后又向上飞扬去，平静之中又带点点忧伤，尽显红尘的温柔气质。
“尘儿，你很漂亮。”紫陌眼神烁烁地说着，兴奋得好像在夸自己。“等下换件衣裳吧，我那有一条白色的长襦裙，料子不错，样式却是既简单又大方的，一般人不着眼的话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来，你穿着一定好看，也不会引人怀疑的。”
“好。”红尘绽出一抹温柔的笑容。两人自去换了衣裳，此刻站在镜子前细细打量。从后面看两人身材是极像的，一样清瘦修长。只不过此时紫陌穿着的是恶俗的深红配绿色，红尘则是一抹素白。因为紫陌夸张的妆容，两人站在一起，倒衬出红尘的出类拔萃来。
整理一番，两个人相携去了前殿。
紫陌天未亮就从太子寝宫回了自己寝宫。每个妃子都会有自己的宫殿，紫陌的宫殿凤仪宫就在太子寝宫旁边。
前殿是接见众嫔妃的地方，以前太子未封太子妃时妃嫔们不用来请安，今天可就不一样了。所以此时凤仪宫前殿已经坐着妃嫔丫鬟。
众人见紫陌和红尘从殿内携手出来，立即起身拜倒下去：“给太子妃请安。”
“使不得使不得，姐姐们快请起。”紫陌年方十六，倒是嫔妃之中最年轻的。
感觉甜美温糯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妃嫔们站起身来，这才敢抬头偷偷打量眼前的两人。看到打扮得花枝乱颤的紫陌时，具是一惊，但都修养良好地不动声色转开脸去，眼光再轻轻扫过红尘的脸。
因为仅凭刚刚那句话，众人无法判断发声人是谁，哪一个是太子妃。如今一看，眼前两人一个恶俗一个清雅，一个满脸幽怨一个眼光淡淡扫过众人身上，一时都以为自己已经判断出哪个是太子妃了。
一抹浅红色的身影首先站了出来，竟然朝着红尘一福：“臣妾是侧妃王妱，臣妾恭贺娘娘，祝愿娘娘早日为太子添得一儿半女。以前没有娘娘的时候，都是臣妾不才在打理后院一切事物，自觉力不从心，如今娘娘来了，自然交由娘娘掌管，臣妾也乐得清闲。臣妾给娘娘备了薄礼一份，略表心意，望娘娘笑纳。来人，把东西抬上来。”说着往后面手一招，几个家丁抬着一个玉雕屏风上来放到一侧。
紫陌一愣，没想到会被人认错。眼光一闪，露出狡黠的目光，一计涌上心头来。再打量眼前的女人，妆容精致，五官都很娇小的感觉，脑后盘着如意髻，一支样式精美的步摇稳稳妥妥插着，全身上下收拾得一丝不苟，看样子倒是个妥帖的。
唉……紫陌在心里叹口气。看着长得不像是个不长眼的啊，怎么连我这么美貌如花的太子妃都认错呢，审美观有问题啊侧妃娘娘，得改啊。瞧这嘴巴还是挺会说话的啊，“自觉力不从心”，这话多实在啊。还有啊，人人都知道太子昨夜并不歇在寝殿，还恭贺我啊，不仅审美观有问题脑子也有问题啊侧妃娘娘，这个还真改不了啊……
紫陌自觉把王妱的讽刺看为人脑子有问题了。
见侧妃娘娘先表了态，其余两个姬妾也纷纷朝着红尘一福，先后把礼物搬了上来。太子身边的妃嫔并不多，在太子妃之前，也就这一妃二妾。
紫陌朝着红尘使了个眼色，看我演戏吧。
接收到紫陌的意思，红尘曲腿就要跪下去，毫不犹豫。紫陌一步上前扯住了红尘，眼睛对着红尘膝盖的方向眨了眨。嘴里却骂骂咧咧：“怎么现在你更像太子妃么？别以为本宫对你好点你就可以蹬鼻子上眼！你是个什么东西，敢与本宫相提并论！胆大包天的蹄子！还有，你们——”紫陌转向已经傻了眼的妃嫔们，“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本宫才是太子妃，你们刚才拜谁呢？一群没眼色的东西！”
紫陌几乎是吼出来的，太子妃架子摆得十足，一脸怨念又欲求不满的样子，淋漓尽致表现了一个洞房之夜被抛弃殿堂之上又被错认的怨妇该有的表情。就是要这样，泼妇无德，叫太子休了我吧休了我吧。
红尘适时红了眼眶，开口求饶：“奴婢不敢，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声音颤抖，身子却仍然笔挺挺站着。
反映过来的妃嫔立即跪了下去：“娘娘息怒，娘娘息怒，臣妾有眼不识泰山……”
“你才泰山，你全家都泰山。”紫陌一点面子也不给，毫不留情打断美人们的话。就是要这样，越觉得我卑鄙无耻无貌无才无德才最好。
“……”
“本宫貌美似花，竟然把本宫比作那粗狂的山？”紫陌铁青着一张脸，想了想，又觉得在自己如此深厚手笔炉火纯青的化妆手法之下好像她们大概是看不见自己铁青着脸的？
“臣妾嘴拙，求娘娘恕罪！”众人愣完以后又是一番欲哭无泪。摊上这么个“貌美似花”的太子妃娘娘，以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了……
“不是本宫不想恕罪，只是你们实在是、实在是…这叫本宫怎么说呢，罪孽深重啊。”这个人扮起无耻来实在是很无耻，果然无耻无下限。
“臣妾甘愿受罚……”这下真要哭了。
紫陌故意板起脸来，沉默了一瞬。
“谁说要罚你们了？”出尔反尔的功夫也很到家。紫陌可不敢真动太子的女人，也就给她们留下个恶劣的印象就够了。
“……”整日这么提心吊胆的，估计回去得喝碗姜汤压压惊。
“本宫不怪你们。”紫陌作出一副心胸广阔的样子，转身指着红尘的鼻子，“但是你，我决不饶恕。来人，给我拉下去把这丫头的皮给扒了。”吓唬吓唬她们也好。
“娘娘，你不可以这样…娘娘饶命，奴婢何罪之有？”红尘伸手扯住紫陌的衣裳，声音凄厉，一张秀脸早已是梨花带雨。
这姐妹二人把戏给演的，一个姬妾已经吓晕过去，另外两位也是一脸震惊，难以置信太子妃第一天就动真格要杀人，杀的还是自己的陪嫁丫头。
“慢着！”不怒自威的声音自殿外传入，太子一身藏青色的衣袍，大步流星跨进殿来。



正文 005 美人痣长错地方了

天正宇一撩衣袍，坐在了主位上。
堂下妃嫔们除了晕倒过去的，都还在跪着，只有紫陌红尘忘了反映，还站着傻傻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天正宇抬头看着眼前站着的凌紫陌，眉头深锁。这便是我的太子妃么？实在是荒唐之极。
红尘清醒过来，抬手拉了紫陌盈盈拜倒下去。未及整理表情的脸蛋还是红着鼻子，梨花带雨，本已受伤的膝盖又渗出点点殷红来。
天正宇转而正眼打量这个丫头。一身素雅，在满堂庸俗的花花绿绿之中显得格外出挑，让人眼前一亮。纤细的身影盈盈拜倒在地，膝盖处还在流血，清秀小巧的五官，此刻正泪眼盈盈，很是让人怜香惜玉。
天正宇本来只想看看这个太子妃玩什么花样，并不是真心要救这个丫鬟的，如今看来，倒真的起了怜香惜玉的心。
紫陌心里焦急，早知道真应该在红尘膝盖处绑上一层布垫着的，是自己粗心了，谁料得今天还会要再跪的。
再焦急也得忍着。紫陌抬头看上天正宇的眼睛，露出一脸惊喜的样子。“臣妾参见殿下，殿下万安。”
“吧嗒——”凌紫陌一嘴哈喇子落到地上发出声响来，在此刻寂静的殿堂上显得格外大声，引起轩然大波。妃嫔们倒抽一口气，无比震惊地看着太子妃。
呃，太子妃娘娘在看到太子殿下的时候，流口水了。
天正宇显然也被吓到了，脸上虽然只是一副厌恶的表情，眼睛却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然而只是一瞬，天正宇便不动声色地略过去，就当没看到了。
“太子妃是不是做得太过了呢？本太子看这个丫鬟倒是罪不至死，爱妃觉得呢？”天正宇几乎是咬牙切齿念出“爱妃”两个字。
紫陌大大咧咧一抹嘴上的口水，再顺便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说了句不那么相关的话。
“殿下今晚跟臣妾睡吧？嗯~~”顺便用鼻子自以为诱惑地发出了个长长的语气词，真是满含了饱满的深深的难以阻挡的排山倒海的情意。
“……”满堂又一次寂静了……
天正宇眉头上挑，这个女人真的不是处子么？到底是谁，那么彪悍，啃得上她？再看看紫陌写满肉欲的眼睛，叹了口气…也许，是有人…被某个无耻的女人，霸王硬上弓了的……
“爱妃听不懂我的话吗？”太子把声音提高一些。
“懂！必须懂！臣妾要做殿下的小心肝，懂得你的情意你的……”
“——那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个丫鬟？”天正宇一脸黑线地打断紫陌的话，让这个女人再说下去，不知道会不会吐。
“那就禁足，罚她一个月不许跨出凤仪宫一步，殿下觉得如何？”正好把膝盖养好，省得整天见到你还要跪跪跪的。紫陌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九九。
天正宇不说话表示了默认。手一挥，示意众人散了。深深看了还在跪着的红尘一眼，自己也站起身朝外走。
“哎哎，殿下，莫走啊——臣妾给你飞吻——”紫陌爬起来对着某个明显加快了脚步的身影深情款款地喊。
看天正宇的身影完全消失，红尘问出了藏着已久的疑问：“小姐？为什么做到这个地步？我看他还是不错的。并不是任何人都做得太子妃的，福祉不薄了……”
“愿得我自己的生活，不做束缚了翅膀的鸟儿。”
……
用过早膳之后，紫陌决定到处逛逛，熟悉熟悉环境，也好方便宣扬宣扬自己的“美好品德”。红尘才被禁足，虽是假戏，也不好再跟来。于是紫陌就携了新配来的丫鬟朝雪暮霞以及小太监董安。
东宫的版图设计很是特别，太子寝宫居于中间，前面是接见宾客的腾飞殿，左边是太子妃的凤仪宫，后面是后院各妃嫔宫殿。这些宫殿加上周边的花园假山池塘围成了一个圆，外边用宫墙围了，只有一个门可以出入。宫墙外又是一圈一圈的宫殿，再用一圈一圈宫墙围了，形成一个以太子寝宫为中心的同心圆，像是一个大型的迷宫。每一道宫墙的出入口都设在不同的地方，如不是本宫内熟悉的人，稍不留意很难找到，很花时间出入。
“本宫觉得本宫就像是被困在牢笼里的一只美丽又带点淡淡忧伤的火凤鸟，只有太子殿下的爱才能滋润我的心田。哎~~殿下怎么还不快牢牢抓住我，不然本宫这只火凤鸟儿，总有一天会飞出这深宫红墙——到时候，殿下再到哪儿能寻找到像本宫这样的，貌美似花的太子妃呢？你们说是不是？”紫陌真真假假地说着，眉头蹙得都快打结了。
朝雪暮霞脸色悻悻，觉得这个问题很是为难。
“奴才觉着娘娘最是貌美似花儿了……”小太监董安一脸掐媚凑上前来，眼光飘忽不定，可就是不看凌紫陌。
“小安子是吧？本宫最喜欢诚实的孩子了，回去以后，重重有赏！”紫陌伸手用力去扯董安的脸，眼睛闪出不安分的光。
走走停停，紫陌在心里默默记着道路。如果不爱那个人，那么自己总有一天要飞出这青瓦红墙，飞向那广阔的更为丰富多彩的天地。
脚下的长廊曲曲折折在如画的庭院里穿梭，举目望去，庄严的宫殿高挑着钩心斗角的房檐，露出一抹湛蓝的穹苍。
在紫陌的示意下，小太监带着紫陌来到了第一重宫墙的出入口。两个兵大哥此时正在门口处值班，见紫陌过来，竟伸手挡住了去路。
“大胆！竟然敢挡着太子妃娘娘！”朝雪上前一步，指着一个官兵的鼻子怒气冲冲地说。
两个官兵看了看紫陌，再对视一眼，都放肆地大笑起来。
“她是太子妃？那我岂不是太子爷？”其中一个官兵撇了撇嘴，想起昨日天朝大殿上那抹举世无双的红色身影，那样的人，想必盖头下也是一张绝世的容颜。
“抱歉，本宫确实是太子妃。而你，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官差，不过，很快你就会连一个小小的官差都做不成了……”紫陌微笑地望着笑岔了气的官兵，微微有点生气，讨厌以貌取人的人。
两个官兵愣了愣，被透过这张庸俗的脸之下散发出的高贵气质吓得有点底气不足。“那…那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是太子妃？”
“这个嘛…嘿嘿…”紫陌眼神熠熠，散发出兴奋的光芒。故意神秘兮兮地凑过去，却用所有人都能听清的声音说话。
“太子的月光光缝里有一颗长错了地方的美人痣，昨夜本宫掰开看过了。如何？这个可能证明本宫是太子妃？？”
“月光光？”
“就是屁股，屁股！”
“……”
趁着所有的人都在仙游，紫陌一把扯过傻掉的丫鬟太监们出了宫门，朝着身后摆摆手：“等下记得放本宫进去哈。”
两个官兵彼此对视了一眼，捧着肚子弯下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正文 006 戏弄

五月花语，凤仪宫的凤凰花开得正浓，这座宫殿也因为新添了主人而显得有所人气。
偏殿的和花苑里百花绽开，香气招蜂引蝶，飘飘扬扬甜了个几里。天气正晴，徐徐和风，扬起了秀朗发梢，美人裙角。
凌紫陌和林红尘此时就正在这和花苑里，不是扑蝴蝶，而在，捉蜜蜂。
紫陌踮起脚悄悄向停在一朵黄花上的小蜜蜂靠近，为避免发出声响，连鞋子都脱了，拖地的裙摆被随意拉起系了个结在侧边，衣服外面罩的薄纱被脱下拿来当工具。
轻手轻脚走近了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靠近的小蜜蜂，紫陌一口气扬起薄纱，连花带蜜蜂罩在一起，接过红尘递过来的小夹子，小心翼翼地夹住了小蜜蜂，放进木箱里。最后细心拿开衣纱，避免伤害到娇嫩的花朵。
“哈！第二十只！”紫陌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下可够了吧，我们进去吧，不要再捉了，被叮到就不好了。”红尘拿起手帕帮紫陌把弄脏的手指撷干净，看着紫陌的笑脸有一瞬间愣了神。
“我们很快就可以有蜂蜜吃了，尘儿。”像个孩子一样，紫陌拿起装蜜蜂的小木箱，远远跑开了去，欢呼着对红尘回头，大笑。
紫陌再一转身，准备跑更远去，猝不及防和一个身影撞在了一起。
“哎哟~娘娘，快，快！殿下来了！”却是小安子，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气喘吁吁地说着。
紫陌这几天整天都呆在凤仪宫不曾出去，大部分下人也都被放假了，连妃嫔们日常的请安都被紫陌以身体不适为由取消了，因而并不曾用心化妆，只粗粗将肤色涂黑。原先为预防万一让小安子站在门口看着，没想到天正宇真的来了。
“尘儿，天正宇来了，你拖一下——”紫陌说着就慌慌忙忙往偏殿进去了，临走前还不忘对小安子眨眨眼：“做得好，有赏——”
“呃，谢娘娘。”董安久久才对着紫陌一溜烟似溜走的背影回了一句。搞不懂这个娘娘，虽然是黑了点，明明秀丽端正，为什么要化妆化成那个模样。难不成，真的审美观有什么差错不成？主子们的心思，哪是下人能够揣测的，聪明点，明哲保身。
……
天正宇跨进房内的时候紫陌刚刚上完妆，血色红唇因为妆上得匆忙完全溢出了唇外，张嘴血盆大口似的，红得骇人。
天正宇进门就看到这样一幅情景：某人的太子妃因为鞋子忘了穿回来光着脚盘着腿坐在地板上，头发随意盘在侧边，已经乱的不成形。白色衣纱脏兮兮地披在身上，好像在地板上滚过了一样，裙摆沾满了泥，皱巴巴堆在一起。而某太子妃，正在用那同样脏兮兮的手，摆弄着一个小木箱。
天正宇不由怒从心起。同样着白色衣衫，什么太子妃，仪态连一个小丫鬟的万分之一都及不上。
刚刚在门外，远远见着一个白色身影背对着自己在亭子里坐着，在姹紫嫣红的花丛中，安静地像支悄悄开放的百合。原来是这个女人的随嫁丫鬟。
“起来！”粗鲁地拉了紫陌一把。这个女人竟就是自己的太子妃，想到这个，天正宇便是气不打一处来。
紫陌立即一副流口水的表情，“殿下啊…殿下啊…真的是殿下啊。臣妾…甚是感动……”说完一边抹眼泪，一边抹口水。
“本太子问你……”顿了一顿，天正宇皱了皱眉，完全没有办法对付这个女人。
“你真的是凌紫陌？莫不是你那个丫鬟才是真正的凌紫陌吧？”自嘲地笑了笑，天正宇提了种连自己都不会相信的可能，但他却可悲地希望这种可能发生。
“殿下……”紫陌朝天正宇猛眨眼睛，一张红唇因为流口水整个下巴都已经红透了。“凌紫陌就是我，我就是凌紫陌，哦耶！”
“……”
“算了，这个不提。本太子问你，那些士兵们说，本太子的臀部有什么长错地方的美人痣，这是怎么回事？！”天正宇总算想起了来的目的，脸色黑着质问起紫陌来。本太子的脸，都被这个女人丢尽了！
“那个…他们让我证明我是太子妃，可是…新婚之夜殿下都没来。臣妾实在是无计可施了，不得不这样说的……殿下……呜呜……”紫陌揪着天正宇的衣角，顺便蹭了蹭自己脸上的口水和泪水，抽泣着装可怜。太子用的什么香料？好闻啊好闻。
大气的太子殿下想起了自己的冷落，却直接忽略了自己那晚没去的原因，语气软了下来：“那个什么，长错地方的美人痣，你去澄清了便也算了，本太子不计较了。给你一个本太子的令牌，出入方便。”说着把一个黄金令箭放在桌上，免得太子妃一时想起新婚之夜的事又要自己留宿。
紫陌精明的眼色扫过令牌，隐藏了喜笑颜开的神色。装出一副感动的样子：“谢谢殿下。臣妾……甚是感动。殿下对臣妾爱重，臣妾自然也会顾及殿下的名声，臣妾这就去澄清，殿下的月光光缝里并没有什么长错地方的美人痣，殿下那里长的，根本就是美人痣。”紫陌悄悄伸手过去摸着了黄金令牌，在手里掂了掂，往怀里一塞。令牌啊令牌，太子殿下不承认我的身份，我这个可怜的太子妃以后出入就要靠你了。真是小气，怎么不把太子妃的鸾凤玉佩给我呢。
天正宇先前听着还好，等紫陌说到后面，一张脸已经是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黑，黑不溜秋黑了吧唧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本、太、子、那、里、没、有、痣。”天正宇一字一顿地说。“爱妃听不懂话么？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给我澄清了，你给我记着罢！哼！”
“是，是，臣妾知道了，臣妾知罪了。”紫陌规规矩矩磕下头去，凡事不能太过嘛。
见太子妃认罪态度良好，天正宇放心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得后面一句“殿下今晚不在凤仪宫歇下么？嗯~~”，又是极致“诱惑”的鼻音，天正宇身子一震，脚下更如生了风，狼狈逃窜而去。
当日，东宫环墙内外各张贴了一张告示，字迹潦草，内容如下：
太子殿下的月光光缝里并没有长错地方的美人痣，本宫又掰开看了，发现上次眼误，特此说明。
并对我们心灵脆弱的太子殿下表示郑重道歉，臣妾错了，臣妾知罪。
落款：太子妃凌紫陌
天歌二十三年五月二十三
太子妃凤印



正文 007 下次记得关门

是夜，月亮弯弯挂天边。凤仪宫内一半隐在黑暗里。
黑暗之中的凤仪宫寝殿似有隐隐窸窸窣窣的声音若有似无传出来。
夜色中有谁的双眼泛着一点点狡黠的光，在屋内移动。
“吱——”寝殿大门被缓缓打开，那一抹隐约暗魅的月色就这么泄进屋子来，照亮凌紫陌难以掩饰的欢愉眉眼。
凌紫陌不敢点灯，特意等红尘和丫鬟们都去睡了才敢活动的。一枚黄金令牌在白皙的手掌里泛着精光，不及女子眼神里的光芒闪烁。
被尘儿知道我要夜探东宫，肯定会被阻止的。
紫陌兴奋地准备出门，伸脚跨出门槛时，犹豫地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装扮，长裙宽袖，好像不是那么方便。
于是折回身准备换件夜行衣。
凌紫陌行至衣橱处，褪下自己穿的长裙，剩了一件薄薄贴身的寝衣。隐隐月色下一抹不真切的优美曲线，正侧身踮脚翻着衣橱。
紫陌靠门外泄下来的那一方月色照耀在衣橱里翻找，却一直没有找到满意的服饰，都是些各色长裙。半晌，突然想起，太子妃的衣橱哪里会有什么夜行衣！沮丧之际，没觉察到门外那一抹月色似被什么人一挡，室内都暗了一暗。
紫纹黑衣，身材颀长。
男子站在门口打量侧身翻着什么东西的女子，隐隐约约觉得那抹曲线是很美的，却不太真切，待你更近一步，却又还是看不清切，便引得人更加想要一览无余。
正懊恼的紫陌眉头微锁，敛眉顺目，一缕未挽起的秀发就这么划过耳畔，落了下来。一偏头之间，便发现了门口的不速之客。顿时手上的动作一停，目色渐变犀利，好啊，又是你，莫离！
莫离背对室外月色，让人看不见他的脸庞。倒是在幽魅月色的衬托下，周身仿似镀了淡淡一圈光芒，看着越发不真实，像是梦境一场。
尽管看不见表情，紫陌还是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肆无忌惮在自己身子上下快速扫了一遍。
又被调戏了？！
恼怒顿变羞意肆起，黑暗中看不清也感觉到的微烫脸颊。这寝衣穿得……太单薄了！
“那个，我路过，路过。”男子压低声音哑哑的，语气带笑。看不见却能想象得到的嘴角勾勾。
呃，真巧……紫陌扯扯嘴角，说不出话来。
“下次，换衣服的时候——记得关门。”莫离语气幽幽，在紫陌一凝眸间，已经到了紫陌身前。
紫陌略略估计着，目测这个距离，大约三丈。眼尖发现这个男子，自己见他三次，他好像都是不近人身三丈之内。尤其是新婚之夜揭盖头那次，明明可以走近用手揭的，为什么煞费苦心拿玉箫呢，可疑。
“喂，莫离，你该不会不喜欢靠近别人吧？”紫陌故意往莫离的方向跨了一步，果不其然莫离目光一闪而过的惶恐，往后飘了一点距离。
“嘿嘿。”紫陌捕捉到莫离一闪而过的慌张，目光越发狡黠，又是故意向着莫离跨出一步。
紫陌跨步，莫离退。再跨，再退。
“咯咯……可小心了。”紫陌“咯咯”一笑，像是抓住了莫离什么把柄一样，肆无忌惮朝着莫离扑去。
总是被调戏，终于让我捏住了你的辫角。
紫陌向着莫离扑去，正兴奋着，却见男子突然嘴边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张开怀抱向着紫陌，这次居然不躲了！
紫陌心里暗叫不好，奈何身体收势已经来不及了。“奸诈！”紫陌低低骂一声，正正落入莫离怀中。
“我是不喜靠近别人，可是，没厌恶到这种程度。当女子对你投怀送抱，拒绝是很愚蠢的。”莫离虚虚搂着紫陌，笑声魅惑。
惹得紫陌恼怒一推，重重踩了莫离一脚，轻哼一声算作回应。
“嗯……在有些国家，女子踩男子的脚意味着告白。”莫离挑着眉，神色似轻佻打趣紫陌。
要不是见莫离眼中一片清亮坦荡，并无淫欲之色，紫陌估计早就发飙了。
“是，我告白。”紫陌偏转身重新披上自己的外衣，故意拉开两人的距离。“你可愿带我离开？”
莫离眯了眯眼，收起笑容，仔细思量。“说实话，我倒是挺方便带你逃出去。”随着一边说话，莫离一把拎过紫陌，不理会紫陌低低惊呼一声，带着女子掠出殿门，飞上屋顶。
晚间风意清爽，紫陌头发飞扬着，一个眩晕就直直落在屋顶。
“你看，就像这么简单。”莫离慵懒坐在青瓦上，撑着头目光迷离看向远方。
紫陌恍惚着，也看向遥远地方的灯火，夜很深，根本辨不清凌府的方向。便莫名一阵慌乱，心里空空荡荡。
“不能，我不能这样逃出去。我走了，爹娘便要遭难。”
莫离无奈一笑，没错，正是此理。
紫陌不再说话，默默就地坐在莫离旁边。合着清风，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坐着。



正文 008 里面没有放一斤砒霜

自天正宇两次见过紫陌以后，还真没怎么往凤仪宫来。
紫陌没想到自己这一招效果这么好，心上窃喜。听说上次“月光光事件”前后，天正宇被下人笑了整整有十多天，终于忍不住了，生气之下罚了整个东宫仆人月俸的一半，难怪这几天但凡所见之人便都是一副苦瓜脸。
虽然有点对不起下人们，可是总算成功惹天正宇生气。紫陌想着趁热打铁，让天正宇对自己厌恶到底，一绝永患，于是一大早便起来，打算亲自为天正宇做点吃的……做点，难吃的。
撵走了厨房下人，紫陌和红尘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只不过两人分工不同。紫陌负责做“难吃的”，红尘则负责“好吃的”——用于自己人内部吃。
专门打听了天正宇喜好，毕竟是初夏了，天气也开始闷热，自然是冰冰的糖水最吸引人。
只可惜厨房里根本找不到腐坏的食材，要不然紫陌真的想拿发虫的芋头给天正宇煲糖水，自然这个想法被红尘好一阵教训。
其实紫陌对于厨艺还算精通，除了女红和武功，十八般生存武艺，紫陌样样略懂。因为，彪悍的凌家夫妇，从来不宠着自己的女儿。只不过这次是故意要做难吃的，一时倒犯难起来。食材都是好的，就算是特意从下人们的厨房拿来的，也没有到腐烂的程度。
“王族就是奢侈。”紫陌撇撇嘴，完全忘了自己也是奢侈的一员，言不由心。
“我说小姐，还是别想着拿坏掉的食材做，那样的东西一眼就能看出来，你觉得殿下会吃吗？”红尘已经利索切好食材，生了火等着煮水，还不忘漫不经心提醒紫陌一句。
“也是啦，做出一看就类似‘里面加了一斤砒霜’的东西，天正宇自然不会吃。”紫陌浅浅一笑，“可是我也不是要给他吃，只是要他对我绝望。”
“我觉得殿下就没对小姐抱有过希望……”
“嘿嘿，那不是施计有方么。”
……
一个时辰后，紫陌和红尘都完成了自己的糖水，两人端着糖水就往太子书房去了。今天下朝得早，天正宇也已经回来。
紫陌今日着花色衣裙，搭配各色配饰，还都是深色，杂乱得眼睛疲劳。后面跟着白衣似云的红尘，立即显得紫陌更加恶俗。请护卫通报了，两人步入书房的门槛，一眼便瞧见端坐在书桌文案后面的天正宇。天正宇并没有抬头，只伸手挥退了一旁磨砚的女子。
女子低嗔一声退出去，路过紫陌的时候随意行了个礼，红尘这才看清竟然是太子其中一个姬妾。
紫陌端着食盘，笑得花枝招展：“臣妾给殿下请安。殿下劳务辛苦，臣妾亲自给殿下煲了糖水，请殿下尝尝。”
天正宇意外看着紫陌，手撑着下巴，嘴巴紧紧抿着，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随意翻开紫陌的食盒子，便见晶莹剔透的一碗糖水，色泽很是诱人，闻着也香甜。天正宇这才松开皱着的眉头，难得一改严峻，神色缓和。
“爱妃有心了，那，我就尝尝。”
紫陌眼露精光看着天正宇缓缓拿起匙子，咽了咽口水，快喝吧快喝吧，恨不得亲自喂给天正宇。可不闻着香甜么，里面至少撒下半斤糖。
天正宇慢慢把匙子递至唇前，突然，停住动作抬头看了紫陌一眼。总觉得不对，这个女人的眼神太热烈了。
“爱妃还没尝过？你辛苦做的，你先尝尝？”到嘴的匙子，天正宇又把它放下来，直直递到紫陌嘴巴前。“本太子亲自喂你，张嘴——”
“呃——”紫陌脸庞一红，愣在那里，直呼不妙。心下寻思，不过一瞬，趁天正宇没注意，偷偷掐了自己一把，顿时飙眼泪。
“臣妾好感动，殿下真是太体贴了！殿下如此对待臣妾，让臣妾心思荡漾……可以与殿下同用一个匙子，间接亲吻呢。”紫陌说着说着开始眼泪口水齐流，一副想把天正宇吃了的表情，脸上妆花了一片。
天正宇黑了黑脸色，迅速把汤匙收了回来，自己端起糖水，远离紫陌急急往嘴里送了一口。
紫陌面带奸笑看天正宇急急往嘴里送一口糖水，然后果不其然，又看天正宇“噗——”一声，吐了出来。而紫陌早有先见之明躲远了。
“你——”天正宇吐出嘴里的糖水，愤怒瞪了紫陌一眼。
“哎呀，殿下怎么把臣妾满怀爱意的糖水吐出来了？”明明掩着嘴偷笑，却又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故意的？！”天正宇狠狠把碗砸到桌子上，糖水溢出洒了一桌。
“臣妾只是把想起殿下时的甜蜜都寄托在糖水里……”紫陌无耻说着，却也不敢过于造次，看天正宇生气，慌忙跪了下来。
“滚出去，不要再让本太子看见你！”
没错没错，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啊。紫陌在心里笑开了花，就差小鸡啄米般点头附和天正宇了：好的呀好的呀。
红尘却慌慌忙忙替紫陌求情：“殿下息怒，娘娘她不是故意的。娘娘不精膳道，这个糖水已经是娘娘煲了一个早晨的了。”
欸？尘儿！紫陌在心里哀叹，如意算盘被打乱。尘儿也太胆小了，被天正宇一吓就紧忙替自己圆场，可是这不就恰得其反？！
“你不是，禁足了吗？”天正宇本来怒斥，却在转身看到红尘一抹白色清雅的身影，不由自主放缓了语气。
禁足！紫陌和红尘都不在意，哪里还记得。机灵的红尘马上圆场：“奴婢是在教娘娘煲糖水，顺便想看看殿下喝了感觉怎么样，所以一时忘了还在禁足之中，求殿下饶恕。”
“殿下…若不嫌弃，尝尝奴婢的糖水？”
天正宇紧紧盯着红尘身影，沉吟了会，最终还是缓和了表情：“端来吧。”
紫陌自是领着红尘下去。
“啊，尘儿不要这样嘛……”
“还敢说呢，殿下愤怒成那个那样，娘娘当真以为惹怒太子是好玩的？若不是混过去了，哪里有这么轻易被放过？开不得玩笑的……”
……



正文 009 娘娘有赏

自从那天小小闹了一番，紫陌很是安生了几日。按紫陌的贪玩心经就是，玩嘛就要把握一个度，过分了就总有人看你笑得太开心了会难受。
“你什么时候会在意别人难受了？”红尘睥睨着打笑紫陌。
“也是，别人要不难受就该我难受了。可是，在宫里始终还是不能太放肆，毕竟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况且，规矩还是有的……”紫陌叹了口气，这也是自己不喜欢王城的一方面。
“我倒是挺喜欢这里的。规矩嘛，是束缚那些不安分守己的人的。”红尘此刻正专心一意绣着一个香包，头也不抬地说着。
“我像是安分守己的人？”紫陌敲了一下红尘的头，帮红尘把挽起的裤子放下来整理好，所幸膝盖的伤口都好得差不多了，只可惜留下了难看的疤痕。是不是上哪寻个消痕的药呢，紫陌在心里盘算着。
紫陌好像打定了主意并不会在宫里久留，所以新配的下人也不去管教，甚至没什么事基本上放他们的假，所以宫里除了红尘没个可信的人，整天扯着红尘不放。
“我说，太子妃娘娘不要一直拉着我不放，小嘴巴鸽子似的咕叽咕叽，以前也没发现你这么缠人啊。”红尘无可奈何放下了手里的针线，蹙了蹙眉头。
“我急于摆脱这种生活，又怕操之过急，我矛盾啊，我无聊啊。”紫陌翘着腿坐在红尘旁边，一只手扯着红尘用来刺绣的线头摆弄。
“无聊……不如去听墙角吧？”红尘转了转眼珠子。
不等紫陌回答，红尘就手脚麻利地搬了一张小凳子放在寝宫前的左墙角下，顺便在上面撑起了一顶遮阳扇，抬手对紫陌招了招。
然后某个人屁颠屁颠跑过来坐下，一脸兴奋。显然，这个是以前没有玩过的。
看见紫陌兴奋的样子，红尘满意地站起身回去接着自己的刺绣大业了。紫陌撅了撅嘴，眼睛暗了几分，一脸委屈的样子。不一起玩么，这么好玩的事情……
寝宫靠左的是凤仪宫的内务管理局，平时大大小小的内务都是管理局的人在管，是下人们最熟悉也最常聚集的地方。
紫陌把耳朵紧紧贴在墙上，努力去听隔壁的一切动静。果然有人在说话，没想到这一墙之隔的声音还是听得挺清楚的。紫陌的神经又兴奋起来了。
“听说了吗？前几天董安那个没脸皮的竟然来管理局要赏银，说是太子妃娘娘赐了的。”一把尖细的男声透过宫墙传到紫陌的耳中。估计是个太监。小安子？？紫陌会意地笑。
“最近安子总是来领赏银……要我说，娘娘赏钱给他？果然是个会耍嘴皮子的。”这是个女声，隔着宫墙紫陌都能感受到话语里的厌恶语气。看来小安子倒是个不受待见的。
“你猜他是因了什么得赏的？”尖细的声音说。
“总归是献媚罢，他还能有什么大气候。”
“听说，他夸娘娘‘貌美似花’。”
“嘻嘻…这等昧良心的恶心话也说得出来，这人真是为了钱皮了脸。这下别被笑死了罢。”说完又是一阵嘻嘻哈哈声传来。
就知道小安子会被取笑，为自己的奸计又得逞，紫陌小小得意了一下。紫陌虽然喜欢捉弄人，但从不平白无故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小安子这种掐媚的方式，实在不让人欣赏。
说起太子妃，墙外的人似乎很是兴致勃勃，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似的。
“你说，王怎么就给我们太子娶了个这种货色的太子妃呢？瞧着那脸，花的可以开一染坊了。”说话的人说着便贼笑起来。
“嘘——你小点声。这个娘娘可不是个柔软的，没听说那天那个陪嫁丫鬟因为被其他夫人们误认，差点被扒了皮么？我家娘娘还被吓晕了！幸亏太子是个明眼的。”
天正宇在下人们心中倒是个明主啊，怪不得稳占太子位这么多年屹立不倒。得跟爹爹说说，别让他站在太子这边才行了，不然不见得天正宇会放我走。紫陌眯了眯眼睛。
“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在说什么？快点过来，我们在玩纸牌，不够人。”一个略为清亮的声音从稍远一点的地方传了过来。
“你来的正好，你是太子身边的护卫，问你个问题。”
“什么？”紫陌从声音可以判断那个人已经靠了过来。
“太子殿下难道以前见过太子妃娘娘么？为什么新婚之夜宿在了侧妃娘娘那里？”
这个也是紫陌一直疑惑的，于是某人竖起了耳朵，身子又往墙边靠了靠。
“这个，我也不知道。那天我扶着喝醉酒的殿下走到竹苑那里，殿下就让我回去了。诶——你们几个，过来过来。”后面几句话，声音加大了几分。
“还好殿下那晚没去，不然见到娘娘尊容，指不定吓成什么样子！”先前的女声说。
“我倒看见过太子妃娘娘一回。其实除了皮肤黑点，去掉那些脂粉，应该还是个娟秀的。不至于像你们说的那样糟糕吧？”清亮的声音说。
“还是护卫大哥有眼色啊。”一把女声里带着明显的揶揄。
哎，看来自己的伪装还是不太成功啊，紫陌在心里碎碎念。得去会会那个夸我的人，如此想着紫陌便一溜烟似的站起来要跑到隔壁去。
绕过寝宫左边的红墙，内务管理局就出现在眼前了。这座宫殿比寝宫要大，殿前竖立着四根大柱子，上面雕刻着金银财宝等图案。一进门，看见院子里都是给下人们乘凉用的石桌石椅，一排一排排列得整齐，周围种了西榕树用来遮阴。比起主子们住的宫殿来少了一些奢华，更多的是一种质朴的感觉。
靠近寝宫的红墙就是一排石桌椅，因为墙头的庇荫作用，反而比其他地方更阴凉，怪不得能被紫陌听到墙角了。
此时七八个人正围在宫墙下的一张石桌上乘凉聊天，时不时一阵爆笑声传出来。
看来自己的名声还挺大的嘛，这么多人都在讨论我。紫陌拖着长裙走过去，今天她穿的是一身花裙，脸上还是那个妆容，硬是把一身高贵气质穿成了村姑模样。
装模作样的咳了咳，一群正聊得兴起的人如惊弓之鸟一样弹了起来。见是太子妃娘娘，一群人脸上都挂不住了。运气真是背的，像这样的主子们按理说根本就不会踏进内务局一步的，这位娘娘是怎么回事？
“你们在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连本宫来了都不知道。”紫陌和颜悦色着说。
见紫陌这幅表情，众人不知为何心里更是紧张起来，无端地想起那个差点被扒了皮的丫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她好运气了。
一个身穿蓝色长袍的男子站了出来，面带难色地说：“我们正在讨论太子妃娘娘您，正说着娘娘威自天来，凤仪不容亵渎，很是端庄。”我们确实在说娘娘您凶，动不动要扒人皮，这样不算说谎吧？蓝衣男子捏了把汗。他很是确定太子妃听到了他们刚刚的谈话，如今，希望这样说能自保吧。
听是刚刚那个清亮的声音，紫陌抬了抬眼皮。眼前的男子浓眉大眼，很有一番阳刚之气，果然适合做护卫。天正宇看人眼光不错的，紫陌在心里赞了一句。只是，不知他是如何看待自己？心里又小小紧张了下。
“哦？是么？本宫最喜欢听别人夸我了。你们夸一句本宫爱听的，本宫便不计较你们没有出来恭迎本宫的失职罢。”
听了这话，众人松了一口气。这是要放过自己了。随即脸色悻悻，齐声道：“娘娘貌美似花……”
“好，好。本宫说过，本宫最是欣赏诚实的人，你们等下都下去领赏吧。这就散了吧，本宫是来内务局寻寻有没有什么消除疤痕的好药的，信不过下面的人，便自己亲自过来瞧瞧罢。”紫陌笑不拢嘴着说，顺便解释了自己来内务局的原因，打消了众人的疑问。看来下次要去这种下人的地方得乔装改扮了才安全。
众人谢了恩，都面露喜色。其中有一个丫鬟一个太监模样的脸色悻悻，估计是刚刚奚落小安子的两个人。
紫陌转身准备离去，便感觉后面射来一道探寻的目光。听得那个清亮的声音道：“娘娘不是要寻消痕的药么？卑职觉得娘娘还是去太医署大药房看看，那里有很多珍贵罕有的膏药，想必一定也有娘娘所需要的。”
“你倒是个细心的，叫什么名字？本宫不方便过去拿，便请护卫大哥帮个忙罢。”讶于此人的精明，紫陌抿了抿唇。不是怀疑我么？便叫你为我做点事，想要调查什么，请便。反正我也不谋害你家太子。
“能为娘娘办事是卑职的荣幸。卑职石尘汴。”石尘汴低下眉眼，在心里捉摸着，这样的人真的会扒别人的皮么？今天这样在背后讥笑太子妃，她肯定是听到了，来内务局寻药，这理由怎么也说不过去。没受到惩罚，不生气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她不是真的丑。看到紫陌额上发线处一点白嫩的皮肤，那是她上妆没上到的地方，石尘汴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况且，那消痕的膏药是要给谁的呢？莫不是那个她口口声声要扒了皮的丫鬟吧？
“那就有劳石护卫了。”紫陌敛了敛眉，心里苦笑一下，这需要万般小心的王宫啊，心惊胆跳到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需要步步为营。这更加坚定了紫陌要出宫的决心，不要呆在这个时刻要保持警惕身心疲惫的地方。
像莫离所说，出宫可以很容易，但是，保全凌府却那么难。希望有一天可以全身而退吧。



正文 010 活成参考人生了

“什么？帝妃娘娘召见？！”糟了，进宫即将一月之久，根本忘了要去给天正宇的母妃请安这茬。
凌紫陌听闻帝妃娘娘召见，还安排了凌母进宫的时候，一个鲤鱼打挺从贵妃榻上蹦起来，火速地穿衣打扮卸妆出门。
没错，就是“卸妆”。毕竟是去见帝妃娘娘，要进王宫，说不准还会见到其他什么人，比如说帝王什么的，那自己这张花俏的脸就瞒不住了。天占野是见过凌紫陌的，这都要拜天凌交好所赐。
换了妆容，紫陌才携了红尘一同前往。轿子备到了凤仪宫寝宫门口，饶是如此，紫陌还是戴上了面纱。用紫陌的话说就是，进宫这么久，知道什么叫小心驶得万年船。
“诶，尘儿，备多一顶轿子，你坐着。差点忘了你还在禁足。等下我们还要把娘接回来。”
“嗯好，我都忘了。”
约莫半个时辰，紫陌才到了凤翔宫。还没来得及看清雕栏玉砌的宫殿，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就迎了出来。
“太子妃娘娘，帝妃娘娘已等候多时，请随老身进去。”老嬷嬷低头说着，自始自终没有抬头看紫陌一眼。
“有劳嬷嬷了。”紫陌中规中矩道。心里咂舌，宫里就是憋屈得多。好在自己已经嘱咐过尘儿了，此番前来，帝妃娘娘必会责怪自己不曾来请过安，这都“等候多时”了。
语罢紫陌随老嬷嬷一路向大殿进去，始终保持跟在一步之遥之后，低着头，眼睛也不敢乱看，极是循规蹈矩，在老人面前，自是不敢造次。况且，这个无德太子妃，紫陌并不打算带到王城来。
待走到殿前，只见老嬷嬷朝里面一福：“娘娘，太子妃娘娘到。”老嬷嬷转身准备退去，这才抬头赞赏地看了紫陌一眼。
紫陌绽开一笑，“劳烦嬷嬷了。尘儿，赏赐。小小意思，还请嬷嬷拿去喝茶罢。”从红尘手里接过银子，紫陌亲自递过去。心里却是一惊，果然这个看似毕恭毕敬的老嬷嬷，这一路都在打量自己！倘若自己有稍微表现得骄躁或失礼，今天帝妃娘娘都不会好好放过自己。是欢欢喜喜与亲人聚首还是当着母亲的面被斥责教养不足，就看自己这一路表现了，帝妃果然好心机，怪不得如此好心请娘来欢聚！
老嬷嬷并不推辞，含笑着接下了，又多瞧了紫陌一眼，福了一福才退下了。
紫陌带着红尘自进了大殿，闻着焚炉兰花香朝着殿上妇人一拜到底：“臣妾凌紫陌给帝妃娘娘请安了，帝妃娘娘金安。”
紫陌一直低着头，帝妃不叫起来，也不好抬头偷看。
良久，帝妃娘娘才发话：“起来吧，好孩子。瞧本宫，竟然睡着了。”
这是怪自己让她等候得太久了？“臣妾失礼，叫娘娘好生等候了。是臣妾的不是，原先臣妾想着要来拜见帝妃娘娘，总要好生准备了礼物，以报娘娘的照拂。”
“可是挑礼物却叫臣妾犯了愁，娘娘圣德，不定会瞧得上臣妾的东西，只是想必不会拂臣妾的好意，倒是臣妾不能猜得娘娘的属意了。想来臣妾也没有什么好东西配得上娘娘，便是自己亲手酿的一些蜂蜜出酿了，亲口尝了不料得是极甘口的，对这烈日炎炎也有清凉的作用，便把这头一次的酿蜜给娘娘送来，略表心意，希望娘娘不嫌弃。”
真累人，这繁文缛节。心里这么想着，紫陌并没有起身，低着头示意红尘把蜂蜜递过来，自己接了跪走到帝妃面前，把蜂蜜呈上。
帝妃示意身边的丫鬟接了，伸出双手亲自去搀扶紫陌：“好孩子，你有这份心就够了，你这样懂事，本宫甚是欣慰。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看看清楚你。”
紫陌抬起头来，眼睛不避也不让。正好正好，我也想看看帝妃长个什么模样。
帝妃身穿交叉白色齐地喇叭花长襦裙，外罩一件深紫色金绣线凤图腾中长披纱，梳牡丹头，鬓边缀了两支金花。五官端正，只是没什么出奇的地方，脸蛋倒保养得好，竟猜不出年龄来。
听说话语气还以为是个上了年纪的，没想到这样年轻，卖什么老嘛。紫陌被看得心里凉飕飕的，嘀咕着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紫陌今天穿了米色拖地齐胸长纱裙，盘了朝云近杏髻，脸上妆容淡淡，再无其他装饰。
“果然阳春白雪好颜色。怪不得陛下硬是要了来做宇儿的太子妃，倒是宇儿的福气了。”帝妃明明掩嘴笑着说这话，紫陌却越发觉得阴深深的凉意四起。
“娘娘谬赞。”紫陌重又低下头，觉得说话呼吸都费力。
“来来，坐着。说到底你应该唤本宫一声母妃，又何必生分呢。即过了天家的门，便都是自家人了。”帝妃拍了拍身边的位子。
“是。”紫陌乖乖巧巧过去了。
“即是自家人，本宫今天就要说几句不好听的重话了。如今本宫问你，帝王将相家自比不得外面江湖匹夫粗俗无礼的，进了帝王家的门，这宫规就不能无视是不是？即是普通人家儿女也晓得过门朝晓堂前要拜舅姑，教养良好的大家小姐怎么会连这个都不懂呢？说你一句不是的，你也别往心里去，只是我这母妃日日盼着喝这儿媳的茶，都要嘴干口燥哩。”
紫陌心里一震，这不是拐着弯骂自己一家么？什么叫“江湖匹夫粗俗无礼的”，这个帝妃，却是好口齿的！
“娘娘莫要责怪紫陌了，是妾身教养不足。向来听闻娘娘是个大气得体的，想来不会因为这等小事追究。儿媳茶娘娘也喝过三回了，以后也还会有，便不差我们陌陌的迟点再喝？”
说话的正是凌夫人，此刻她正从从殿外款款步入，一身天蓝色褙子内套着黄色立领襦裙，哑色垂白玉步摇随着走路步伐微微晃动。
“妾身其实也自知教不出像娘娘这样，大方得体凤仪天下口齿伶俐的高贵儿女来，便是一开始就自觉配不上，由娘娘一手教导的教养良好的太子殿下，只是陛下抬爱了。不过，能像娘娘这样的国母，也不是什么不识礼德没有口德的女子做得来的，这都活成参考人生了，高明啊高明。”
凌夫人赶到凤翔宫的时候正好听到帝妃娘娘变相责骂自家，教训自己女儿，哪里肯罢休？抢着嬷嬷的通报之前便一番笑里藏刀的话以牙还牙奉还回去，还叫人挑不出刺儿来。
语罢凌夫人还不忘朝着帝妃一福。
“妾身凌氏拜见帝妃娘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