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01章 若有来世 谢海棠这一生，只后悔做了两件错事。 第一件，是助痴痴深爱的男人登上皇位，母仪天下，淡看他绝世风华。 而这第二件事…… —— —— 雨静静地砸在不远处的海棠花上，无情地猎杀着它那毫无声息的芳华。绿肥红瘦的悲凉，在这凤栖宫中尤为显目刺眼。 “娘娘，天微凉了，回去歇着吧。”宫女轻手轻脚走到谢海棠的身畔，福了福身子道。 那静立窗前的鹅黄身影并未动身，无声无息地看着那早已憔悴了的海棠花，让她微微心颤——皇后娘娘终是失宠了。 直到那海棠花最后一片嫣红落地，谢海棠这才回过头来，淡淡地瞥了一眼宫女，漫不经心道：“画容，三皇子呢？” “三皇子……”画容微微错愕，不知如何答应。 画容的吞吞吐吐，聪慧如斯的谢海棠又怎会不知？ 她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却终隐在了深邃如幽谭般的眸子里面了。 跟随南宫轩辕十二年，在助他夺得皇位、诞下龙子之日，坐上了梦寐以求的皇后宝座，可这位子做得并不安稳，人人都惧怕自己的心狠手辣，可是否有人记得，谢家庶出五小姐，也曾有那柔情一面？ 作为宰相谢忠国的第五女，她应是万千芳华，牡丹会、丹青宴上众才子追捧的对象。可惜了，自己的母亲却是一个被酒后宠爱、身份低微的青楼女子。加上善妒的宰相夫人煽风点火，她谢海棠，在人们眼中始终是一个会毁灭谢家的丧门星。 而府中掌了大权的老太太，却也是一个迷信人物。 为了谢家不衰败、为了自己百年之后能给祖先们一个交代，老太太毅然地找了法师送行，将出生方有七月大的自己，连同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母亲，去到了远方的安来镇。 金枝玉叶、流落于市井街巷。这在大户人家里面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隐隐地，大夫人便悄然出手了…… 六岁时，母亲被大夫人派来的刺客杀掉，而也正是如此，她终于遇上了自己一辈子的劫——南宫轩辕！ 忆及往事，谢海棠的眼角微微湿了，她急急忙忙拿帕子掩了掩眼角，擦掉那并不存在的眼泪。 “画容，起凤撵！” 当初若不是谢海蓉，她不可能来到京城。 当初若不是谢海蓉，她不可能再遇到六岁时的救命恩人。 …… 现在，是自己去看一看这个嫡姐的时候了。 谢海蓉，取字洛水，意为洛水女神甄宓。 作为谢忠国最疼爱、最骄傲的嫡出女儿，仿佛天下之中最美好的字眼和事物都不可以形容她，唯有那纯洁如洛神，方能与之相配。 “娘娘不可！”画容如同惊弓之鸟，倏地冲过来，方发现自己失态了，当下跪地求饶：“奴婢该死，请娘娘责罚。” “何罪之有？” 她凤眸盯着地上翠衣袄子的画容，心中愠怒。 跟了自己六年，还是不知道自己的脾性吗？ 画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谢海棠，还是那么美，如同六年前对自己伸出援救之手一般，美艳不可方物。其实她一直都看不懂眼前的女人，更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是何方神祗下凡，如此聪慧、如此骁勇。 她可以温柔到如同春华湖中的粼粼碧水、亦可以无情到如雪山之巅的万年玄冰，甚至于可以超出人之常伦的残忍。 她觉得，皇上在皇后和贵妃之间选择了后者……是一个错误！ “娘娘，皇上……” “母后！” 画容的音刚起，宫外便传来一阵颇为愤怒的稚子童声。谢海棠一喜，她的儿终是没有忘记自己！ “夜儿……”她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状态饱满一些，喜滋滋地迎了上去。 殊不知—— “母后，您真是太让夜儿失望了！没想到您竟然妒恨蓉姨到了这等地步，竟不惜下药害得蓉姨的孩子胎死腹中！”南宫夜看着平日里温柔素雅的母后，眼中一派失望。 今天在下学后，父皇叫自己去了御书房，他这才知道蓉姨被母后害得流产的事。 皇家秘闻何其之多？ 尽管母后让人将自己保护得很好，不让他接触一点点皇家里面肮脏的事情，可从宫女太监嘴里还是知道了不少。 流产。 下药。 陷害。 只为了争宠。 这都是皇室里面常有的事情，索性父皇洁身自爱，后宫之中加上母后也不过才五位妃子。而临幸过的也不过只有三位，怀上的也是淑妃最多，可都是公主，对自己的地位没有丝毫影响。 谢海棠的脸慢慢沉了下来，“夜儿，是哪个贱婢在你面前碎嘴的！” 不是反问，而是肯定！ 前两年有大臣反应自己只手遮天，把属于南宫轩辕的权利也给履行了，完全越了雷池。 为了避免麻烦，她退隐凤栖宫，再也不问后宫的事，更别说朝堂之上了。 南宫夜口中的蓉姨，便是自己的嫡姐谢海蓉了。她怀孕的事情自己早有耳闻，而作为帝皇，更应子嗣旺盛。 生夜儿的时候，她身子早已伤了，再生的话，也不过是自寻死路！ 对于南宫轩辕有利的事情，她一向赞成，更别说插手谢海蓉怀孕的事了。 “母后，您真是太让儿臣失望了！”有了她这句话，南宫夜更加认定是谢海棠做的手脚。 始终也不过是一个小孩罢了，认为自己的母亲做了这样的事情，他只能抽噎道：“母后，以后您不再是儿臣的母后了！现在立马出宫！让儿臣……尽最后的孝道。” 砰砰砰。 说着，他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算是报答谢海棠的养育之恩了。 而后者更是愣住，不料想自己的儿子，竟是这种想法。 “这才是我谢海棠的儿。”轻轻抱住人儿的头，摸了摸柔顺的头发，“放心，母后这就去找你父皇问个清楚！” 窗外的雨愈发大了，男子伟岸的身影踏雨而来。在宫中也能轻功随行的，也就只有谢海棠与南宫轩辕了。 “贱人，不用你去寻朕，朕便寻来了！”人未至，声却如惊雷般砸来。 脑中酝酿了一盏茶时间的剑拔弩张，此时却没有那么难以面对。抱着南宫夜，谢海棠盯着眼前明黄龙袍的男子，越发平淡了。 现在的她，是一个母亲，而不是皇后！ “南宫轩辕……” “放肆，谁允你唤朕名讳！”他冷冷一瞥。 眼前的女人憔悴了，虽然心中生气怜惜之意，可又浮现坤华宫中，谢海蓉流产，满床皆是鲜血的模样，他便再也无法控制了。 眼前的女人，他怎能信任？即使助自己登上了皇位、即使为自己生了龙子，那也逃不开那些年的心狠手辣。 她可是曾经京城最为忌惮的女人，对待不肯招供的俘虏、囚犯，甚至不需要屏退任何人，直接就在庭院里展开一场血雨腥风的惩罚。 断手的、断脚的、削成人棍的，各色有之。 他不能够相信，眼前的女人不是伤害谢海蓉的凶手。 南宫轩辕那深邃的眸子越发冰凉了，目光无情得不是看一个同床共枕数年的人，“你这个贱人，朕早该想到的，哈哈哈，你这等恶妇，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能够害死，何况是你亲姐姐？当真是狠毒啊！” 一句恶妇、狠毒，砸在心中，谢海棠只觉满心痛楚。 她只想报恩，只想陪着这风华潋滟的男子一生一世。 可最后…… 也罢也罢，这个男人，自己始终都是不懂的。谢海棠冷冷一笑，“皇上，跑来凤栖宫，就是为了冤枉臣妾？哈哈哈，本宫不知是何人想要陷害，可本宫话撂在这，伤害我，可以。但若想伤害我的夜儿，那本宫只能杀之！” 铿锵一句杀之，令南宫轩辕红了眼。 “你个恶妇！朕没有你这个皇后、更没有这种违抗父命的孽子！”南宫轩辕伸手，便对着南宫夜抓来。 “不要！” 画容变色，跪在一旁颤抖的她不知何处来的勇气，竟是跃身而起，挡在了自己主子面前。 南宫轩辕的武功早已登峰造极，杀一个没有武力的女流，也不过如同捏死一只蚂蚁罢了。 “画容——” 谢海棠红了眸，紧紧抱住南宫夜。她本以为画容是背叛了自己的，想着过些日子便找个由头解决，可没想到…… “哼！贱婢！不自量力！” 他甩了甩穿透画容胸膛的右手，血渍洒落在金色帘子以及青石地砖上，甚是刺目。 “父皇，不要伤害母后！” “滚！” 砰的一声，南宫夜被自己崇拜的父亲随手一甩，甩到了一边，砸在柱子上掉下来吐出一口黑血。 “谢海棠啊谢海棠，念你助朕拿下江山，这才册封你为皇后，坐稳了这个位置。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我心爱的女人出手！这是你的惩罚！”眼前的男人笑得狰狞，一步步逼近。 谢海棠只觉喉头慢慢腥味，看着昏迷的南宫夜，更是心凉如碎冰：“南宫轩辕，你这个禽兽！连自己的骨肉都不放过！我这辈子，后悔的只有两件事，第一件，是助你躲得江山！第二件，便是生了恻隐之心，将谢海蓉那心机深沉的女人带进宫里，让她锦衣玉食，借此慰藉整个牺牲在你皇位斗争下的谢家！可最后呢，你们天生一对，白眼狼夫妇，好啊，好啊！我谢海棠，终究是一个罪孽！” “十二年前，我毅然放弃了所有，在你身后甘之如饴，冷暖自知，只为步步助你登上梦寐以求的皇位。七年前，匈奴来犯，我身怀六甲，却依旧不惜以夜儿为代价，亲征战场，助君破敌！三年前，朝中大臣渐渐不满你的统治，是我把所有罪名扛之肩头，龟缩在这小小的凤栖宫，而你，平步青云，笼络了民心！” 她一边说着，一边褪下鹅黄衣衫。 “南宫轩辕！你看清了。我这身上十二道深可见骨的伤疤，皆是你皇位斗争下的付出！这就是一个女子的身躯！” 狰狞的疤痕如同一条条毒蛇，错落在肩部和背后。 “初嫁你时，先皇对你有所戒心……” 她裸着背部，展现在南宫轩辕的面前，背对着他，一字一句的说着自己的付出。 十二年的事迹，最后却归咎于一个死。 可笑！可笑！ “你这个贱人！还我孩儿——”不知谢海蓉在门口躲了多久，此时见两人沉默下来，竟是掏出匕首，朝着谢海棠冲了过来。 噗呲—— 好痛！原来这就是心痛的感觉吗？爱了一生的男人，最后却是淡漠的看着自己。这就是自己的结局吗？ “拖下去吧，免得吓着贵妃！”南宫轩辕不阻止谢海蓉，直到谢海蓉哭泣在自己怀中时，才幽幽下令。 依稀之中，谢海棠只见到南宫夜被如同拖麻袋一般，和自己一样被拖了出去。 “若有来世，我谢海棠……定要更加冷血无情……绝不与人为善……伤害了我的人，百倍……偿之……” 老太监看着那衣衫不整被拖出来的人儿，终是叹了：谁道皇后蛇蝎心？谁道皇后冰川人？ 这蛇蝎女、冰川人，也终是为了一个男人，身死殒命。 只是可惜了天资纵横的三皇子啊！ 正文 第002章 庶出五小姐 秋日有些凉了，昏黄色的烛光在空气之中摇曳着。 女子手里的针线匆忙并且凌乱，毫无针脚可言。那柔顺的布料瞬间变留下了一个难看的印记，看不出是一朵花还是一株草。 坐久了的谢海棠有些不可思议，她看着熟悉的场景，有些热泪盈眶——她竟然侥幸不死，得天眷顾，回到了十三岁的青葱年华。 再过几天……谢家就要来人了吧？ 看了看就要燃尽的白烛，谢海棠脸上露出一抹诡异至极的笑容。既然上天让她重活一世，那这辈子，南宫轩辕、谢海蓉……那些伤害过自己的人，就不要想着有好日子过了。 站起身，弹了弹身上那并不存在的灰尘，谢海棠努力消化着早已被自己所遗忘的记忆。上辈子的十三岁，是庄子里的马嬷嬷动了恻隐之心放过自己一马，这才活到了那时。 而这一世，马嬷嬷依旧放过了自己。可她的丈夫却受不了金钱的诱惑，二次动手了。 “砰砰……砰砰……”一阵响亮急促的砸门声响起，打断了谢海棠的出神。 “谁？”她语气冷冽得如同十二月的雪般冰冷。 “该死的丫头，给老娘开门！我来看看你死没死！”怒骂声传起来，原来是看守着谢家庄子的马嬷嬷。 对于给过自己恩惠的人，谢海棠上辈子可以忘，但这辈子，不行！ “原来是嬷嬷，那么晚了，嬷嬷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谢海棠打开被砸得摇摇欲坠的房门，不冷不淡道。 马倩看着眼前瘦弱的人儿，嘴里哼了一句，“老娘来给你这个长命的送饭，顺便告知你，过几日京城就会派人来接你回去，你可给老娘好好养着，免得到时候老夫人认为我有私心，把你的束脩都给贪了去。” “海棠知道了。”微微低头，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倒是让马倩侧目。 可她来这里都三四年了，这丫头是什么境况也都知道，怕是从哪位路过的人身上学来的礼仪吧。 “知道就成！”丢下一句话，马倩便施施然走了。 过几日便是自己回到京城的日子了，那时候大夫人肯定派出不少杀手来围堵自己。她当怎么办？如今的自己并非只手遮天的谢皇后，而是谢家不受宠的五小姐罢了。 谢海棠渐渐回忆起当年的事情，若非有一个黑衣人出现将自己救下，怕是回不了京城了。 按捺下心中的激动，谢海棠若无其事一般品尝起马倩送来的粗茶淡饭。不是馊的，也不是吃剩的，而是刚刚出炉还热乎着的，怕这安来镇，只有马倩一个人是真心对待自己的了。 重生回来已经九天了，谢海棠的小日子过得可谓不惬意。每天偷偷跑出去采点草药做一点小玩意，或者是在房里琢磨谢家那些人的招数，希望尽数化解。 可直到这一天—— 门外传来了嘈杂的对话声，谢海棠立刻将自己桌面上的本子收起来，却没有等到如期而至的老嬷嬷破门而入。 她心中有些疑惑，便走近了门，悄悄听着。 屋外的马倩小心的看着面前凶神恶煞的老女人，她福了福身子：“李嬷嬷，奴家按照您的吩咐，将那丫头丢进湖里，她现在病怏怏的，怕是撑不到京城了，您看……” “撑不到京城？哈哈，要的就是她撑不到京城！”李嬷嬷满脸肥肉颤了一颤，脸上笑意更浓。 彷如谈论天气好坏的轻松，吐出来的却是蛇蝎一般的话语，让屋内的谢海棠一震，恨意直涌上脑袋。这李嬷嬷便是大夫人身边最得宠的奴才了，娘亲的死，就是由她来经手的。 “是是是，嬷嬷说的是，可那五小姐……” “什么小姐，就是一个贱人生出来的杂种罢了。”李嬷嬷斜睨一眼，“马氏你也特不识好歹了，大夫人最恨的就是这些蹄子了，也亏得你这次做的好，否则啊，非扒你一层皮。” 她风轻云淡地朝着房间挪步，却被马倩拦住，顿时怒目相瞪，却吝啬于一句话。 “李嬷嬷，这五小姐怕是要死了吧，您看这……” “死了倒省事。” 李嬷嬷一巴掌掴在马倩的脸颊上，怒目一嗔。 谢海棠自知躲不下去，索性开门出去了，加上本来就瘦弱多病，弱柳扶风的模样，倒真是让李嬷嬷信了七分。 “李嬷嬷……” “哟呵，这就是五小姐啊？几年未见出落得可真是亭亭玉立哩。”李嬷嬷见谢海棠真如马倩所说那般病恹恹了，心中暗喜：没准半路上出了事，到京城自己也有借口跟老夫人解释了呢。 谢海棠撇了撇嘴，暗自啐了李嬷嬷一口。自己现如今这模样比豆芽还要瘦弱，何来亭亭玉立只说？ 可她只能故作羞涩，福福身道谢：“谢嬷嬷夸奖。” 李嬷嬷撇嘴，哼，果然是从小生活在乡下的丫头，完全比不上府里几位小姐的风采，带回去也不过是给宰相府丢人罢了。 也不知道老夫人是不是糊涂了！ 这小蹄子没有和几位小姐一样接受过正统的礼仪训练，带回府里若是随着大小姐等人去参加牡丹花会，那不得贻笑大方啊？ “五小姐知道老身今日前来是所谓何事了吧？” “知道了，咳咳咳……马氏跟我说过，今日是回京城的日子，昨晚我已收好了行李，就等着嬷嬷来了。”谢海棠心中冷冷哼了一声。自己之所以能够回府，完全是因为谢海蓉的缘故。 不然视自己为眼中钉的大夫人，万不可能让自己回去。 来了！ 谢海棠脸色一变，前世自己说出这一句话时，李嬷嬷身边的人已经要挥刀砍死自己了，而也就是这一时候，那黑衣人突然出现……不！怎么李嬷嬷身边的人还不动手？难道自己的记忆出了错误？ 不容她多想，李嬷嬷不耐烦地吩咐了身边的人走进房里，将那一个灰扑扑的包袱扯出来。 “马氏，念你将功折罪，把五小姐伺候得‘很好’，夫人说了，就姑且留你和你男人的狗命。来人啊，我们走吧！”李嬷嬷冷笑一声，扭着肥臀离去，丝毫都不愿意在这院落里多待一刻。 一面走，她一面回头望了两眼乖巧跟在身后的谢海棠，嘀咕道：“不是说着丫头有些倔？这怎么不像一个怯懦的主啊？” 正文 第003章 归‘家’ 马车摇曳了一整晚，谢海棠也被折磨了一整晚。 这梦魇时时刻刻围绕在自己的脑海里面挥之不去。 仿佛又回到了前世所经历的事情，想哭又不能哭，生怕李嬷嬷等人发现自己的异样之处，她害怕，害怕一睁眼不能够重来，又变成凤栖宫中，爱儿指责，夫君冷漠的皇后，甚至害怕这一次回到谢府，不能够将所有悲剧逆转，她的夜儿、她的画容…… 指甲深深埋入了掌心之中，澎湃的怒气慢慢平静下来，又如同这夜里摇晃的马车一般，动荡却平静。 谢海棠掀起马车的珠帘，看了那把守森严的场景，眼中幽暗不明；这大夫人绞尽脑汁想要让自己死，那么她偏生让之不如意，既然老天爷让她谢海棠回到十三岁这年，那么属于自己的，一定要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也要得到！ 深吸一口气，回头看看那渐行渐远的安来镇，她目光冰冷鉴定。南宫轩辕，你给我的伤害，我一定会加倍奉还！总有一天，前世的账，今生会全部讨回来！ 提心吊胆半月有余，却没有迎来预料之中的杀手，反而是顺顺利利地回到了京城，这偌大的谢府之中。 谢海棠从马车走下，仔细看着这陌生且熟悉的朱漆大门，这是自己未来要生活的地方，丫鬟们早已站在了门外迎接自己，虽是低头，可那眼中的鄙夷却是藏不住的。 “这就是五小姐呀？长得那么平庸，哪有大小姐二小姐等人的半分姿色？” “小翠，你刚来，不知道。这五小姐背后可深呢，她娘是一个青楼女子，指不准她是不是老爷的种……” “啊？那这样岂不是丢了宰相府的脸？” “可不是，据说这五小姐，天生煞命，上克祖母爹娘，下克兄弟姐妹。哎哟哟，这命格不吉利得啊，也难怪老夫人要送走了，这世上谁不想多活几天啊。” “我的天啊，那不就是扫把星转世吗？老夫人怎么……” 一句又一句的碎语传到了耳朵里面，这声音不大不小，若非刻意去听，是不会听得到的。 可正是如此，谢海棠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听娘说过京城的繁华，家里兄弟姐妹的雍容尊贵，可她知道每一次的幻想换来的只能够是各样的辱骂嘲笑，平白为自己添了烦恼。 她苍白的唇瓣勾出了一抹笑容，前生她在意这些议论，没少躲在房间怨天尤人流眼泪，可是现在——她再也不会了。 祖母，也就是他们口中的老夫人、大夫人以及整个府里的小姐少爷，都没有出来迎接自己，来的也就只有丫鬟奴才罢了。 可往往这样子偌大的府邸，正是靠着这些丫鬟奴婢才能够撑起来的。简单一点说吧，自己若要在府里立足，先收买那些丫鬟奴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在给自己安排的院落里停留了片刻，三个丫头两个嬷嬷便走了进来，殷勤地拉着谢海棠，一路从东走到西，非要给自己介绍一下府里的情况。 对于这五人的献殷勤，谢海棠并没有过多惊讶。因为她早就知道这几人不过是大夫人那边的人，派来监视自己的罢了。 可这恰巧也是开始，就在几日后，这帮贱婢便会在自己的茶水、饭菜里面下泻药，甚至是慢性毒药。 但这也不过是大夫人行动的一小部分。 绿玉小心翼翼地从屋子里面倒了茶水，走到谢海棠面前，“五小姐请用茶。” 眼前的女子让她有一种压迫感，这五小姐可是从乡野长大的，指不定就是一个粗鄙之人，大夫人之所以将她们几个安排到这采莲苑，用意也提醒过了，可这位五小姐的模样性格，却是让人难以捉摸。 按照别的府里，那些小姐看到如此简陋的院落，肯定要嚷嚷上半天。 可眼前的人非但不闹，反而坐在了榻上小憩起来，让她们几个都有些忐忑。 “紫罗……”绿玉悄悄给身旁的丫鬟使了一个眼色，见对方流露出鄙夷的神情，心中更是有些底气了。 谢海棠闭着眼睛，却不代表睡着了。 在这谢府她是半刻已不能够安心的了，前世自己回到这里，大夫人是有带着谢海蓉等人出来迎接的，可这辈子却没有，让本来自信满满的她，越发没有对策了。 “五小姐，长途跋涉半月余，想必累了，喝杯茶水再休息吧，晚点还要去拜见老夫人和大夫人呢。”紫罗扭着妙曼身姿，从绿玉手中接过茶水走到榻前，轻声细语的模样倒是让人起了怜意。 可惜啊…… 谢海棠不是那个看不懂人心悱恻的小小庶女了。 “放那吧，我还不渴。”慵懒地搔了搔头发，扯过锦缎被子，谢海棠也不管室内还有人，倒头便睡了起来。 见她这样，紫罗难免有些发怒。自己在谢府怎么也是能够说上话的丫鬟了，哪个小厮不为了博自己一笑费尽心思啊，换到这野丫头面前，竟是活脱脱被无视了。 一个嬷嬷沉了一下脸，走过来扯了扯紫罗，冷声喝道：“休要无礼，五小姐长途跋涉至今，需要休息，尔等贱婢快快退下。” 绿玉倒是一个聪明人，见为首的罗嬷嬷发话，便笑意吟吟福了福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该死的丫头！ 紫罗在心中啐了一口，却只能够不甘的离开。 当所有人都离开了这一间院落时，倒在榻上的谢海棠立刻便坐了起来。罗嬷嬷？前世倒没有这么一个角色，看来以后要多加提防了…… 谢海棠打开自己的包袱，将前段日子连夜赶出来的草药粉末都取出来，放在了床底下，免得那几个丫头‘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这些。 到时候又是有口说不清了，料不得老夫人会不会来一个‘祸害归家，鸡犬不宁’的罪名，又将自己赶回安来镇，闹一个老死不相往来。 黄昏渐渐地临近了，吃过晚膳，谢海棠站在院落看着小池边早已枯萎了的荷花，心中百味杂然。 这里曾是娘亲住过的地方，可看这样，怕是被驱逐出谢府之后，在无人问津这采莲苑了吧？ 正文 第004章 见老太太 老太太住在远离后宅的静心堂，平日里除了念佛就是逗弄那满庭院的鸟儿，足不出静心堂半步。 若非要求膝下儿媳孙女隔三差五来拜见，怕是府中贪玩的小姐们早已忘了那半截身子入土却聪明似年轻时的老太太何氏了。 因为静心堂离得着实是太远了，就算大夫人李氏不愿，也只能遂了老太太的意思，派软轿子过来扛。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只觉得轿子摇晃几下便停了。 绿玉掀开轿帘，柔声道:“五小姐，隔不远便是老夫人的静心堂了，还请您下来走几步。” 谢海棠刚走出轿门，绿玉立刻将一件锦缎斗篷盖在了她的身上，扶着她走进静心堂。 这进了院落里，穿过几个水榭，入眼便是百鸟争鸣的一派繁荣。这一排排挂在树上或是放置地上的笼子，囚困着各式各样的鸟儿，有百灵、画眉、富贵鸟、青屏等，当真是热闹非凡啊。 “这老太太当真喜欢鸟儿？”谢海棠神色幽暗，看不出是喜是怒，远方独自囚着的，竟是一只折翼了的雏鹰，此时正凶恶地朝着谢海棠等人啼叫着，仿佛再说放我出去。 “那是自然，老夫人年轻时随夫上战场，一身铁骨铮铮，唯一的愿望便是驯养一只鹰。这不，素来是孝子的老爷，花了重金让人捕捉着老鹰，可是只为博老夫人一笑呢。”前来迎接这并无映像的五小姐的嬷嬷，听到这话，远远便回答了起来，脸上更是泛滥着一种叫做自豪的东西。 谢海棠淡淡扯开了视线，并不作答。老太太作为宅子里最高的掌权人，若能够得了她的帮助，那便是最好的了，既然老太太爱鸟、喜鸟，那么自己为何不用鸟儿，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呢？ 得不到回答，那嬷嬷也不恼，心中更是鄙夷:还真是一个在安来镇那种乡下地方养活的人，完全没有几位小姐的风范嘛，指不定这一次老夫人又要不顺心，把这野丫头丢去别处了。 一路上站着行里的丫鬟很多，可却没有一个是真心欢迎谢海棠的。她不怨，因为迟早有一天这些丫鬟奴才都要惧怕自己，绕道而行，现在给自己留下什么好印象，倒是不顺的了。 若说院子里是百鸟争鸣，一片繁华热闹，那静心堂里便是金碧辉煌的奢侈，甚至可以看得出来是刚刚翻新过不久的装饰。 纤尘不染的楠木桌、高高挂起的明黄宫灯、架子上价值不菲的摆设，如花瓶玉佛等。 正堂前坐着一个蓝色绣寿缎袄子的妇人，一套面首下来尤为尊贵，金镶玉的抹额、苍翠碧绿的玉珠耳环、布满皱褶的手上戴满了金玉戒指，地位可显尊贵非凡——这便是老太太，谢府最高也是最权威的掌权人了。 “海棠拜见祖母。”谢海棠看着这当年为自己而死的老太太，眼眶有些微红，而也正是这样，在他人眼中，她是激动的。 何氏看着这个出落的比不上府里丫鬟的孙女，又见她眼眶微红，当下便是拿着帕子抹了抹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的海棠啊，为了谢家让你受苦了。” “母亲，您可要保重身体啊。” “对呀对呀，老夫人您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几个人连连附和着。 谢海棠锐利地望向那开口的女人，一身天青色大袄子和橘黄襦裙，手里抱着一个暖炉，似乎这天真的很冷一般。 她头上的是一套牡丹花钿与发簪配套的，华贵尊容，毫不逊色与老太太。相比之下，那几个附和的女人就有些失色了，虽然首饰衣服皆是上品，却也仍旧比不过老太太和这妇人。 “见过母亲。”谢海棠沉了沉眸子，安分顺从地福身道。 李氏见她这模样，心中疑惑，表面上却满意:“想来那马氏并未贪墨你的束脩，把你教养得很好，听闻你前段日子失足落水，身子好些了吗？” 看来这野丫头的确与李嬷嬷所说那般变得不一样了。 谢海棠暗自冷笑，呵呵，马氏的确不会贪墨自己的束脩，可你这恶妇却不会发放束脩。 “母亲说的是，这安来镇山养人水养人的，女儿在那里生活的很好，咳咳咳……”为了做足样子，谢海棠只能装作很难受，让人看在眼里，就要把肺咳出来一般。 何氏见状，立马道:“可怜的海棠，来人啊，快去把大夫给我叫过来。来来，孩子，到祖母这来。” “老夫人不可呀，万一病气传了……”一位藕色衣衫的妇人走出来急急忙忙道。 “是我老婆子当家做主，还是你柳氏做主啊？”何氏不满地开口，看着眼前的三夫人，更是冷冽了。 “柳氏，不上台面，还不给我下去！”李氏暗自咬碎了银牙，这贱人真是不懂做事，竟然那么不会审度老太太的脸色。 让她帮忙给谢海棠一个好果子瞧瞧，没想到先是挨了骂。 “老大家的你也真不会管一个后宅，教得一个贱妾都敢在我老婆子面前撒野了，是不是难以胜任啊？也巧着我见潘氏能干，不如让她与你一起管家吧。”何氏抚了抚谢海棠，语气淡淡道。 什么？ 让潘氏那个女人与自己一同管家？ 那怎么行？ “母亲，这潘氏虽是良妾，可偌大一个府邸，若让外人知道由小妾管理的话，怕是会笑话了。”李氏小心翼翼道，生怕说了什么不合何氏听的。 “你也知道会闹笑话？作为一个当家主母，就应当雷厉风行，你若是管不了，我老婆子还能管个几年。也罢也罢，看着尔等就心烦，海棠啊，可愿陪祖母去院子里散散心？”何氏骂了一通后，回过头来便询问。 谢海棠正巧不知道怎么开口引入鸟儿身上呢，这老太太自己提出来，那便是最好的了。 “海棠自然愿意陪同祖母的。”她屈膝福了身，见几位妇人杵在原地，作状道:“几位姨娘不如也随着来吧，这秋花还是要人多赏才好，不然难免觉得萧瑟了呢。” 几位夫人何尝不想呢？可何氏没有发话，又有谁敢随意自作主张跟着？ 正文 第005章 风华美人 “海棠啊，这姨娘们也都见了姐姐妹妹们也未曾下学，这天也冷，祖母就不去游园了，等天暖一些再来和祖母游玩吧！”李氏彰显自己的权利，让所有人都回各自院落该干嘛干嘛去。而至始至终，何氏也不曾阻拦，怕是早就没有心思去游园的。 “母亲教训的是，是海棠唐突了。”谢海棠脸颊露出一丝丝尴尬的红晕说话极其顺从，让李氏满意极了。 “你也十三岁了平日里女儿家的精细，怕是马氏不曾教过你，这样吧，母亲为你准备好了两个精细丫鬟，这绿玉紫罗……”李氏看了看她身边低头站着的绿玉紫罗，颇有深意道。 “谢母亲关爱。”谢海棠笑着道了谢。李氏能够在谢府只手遮天，这并不是只有她娘家势力做支撑罢了，对于自己这个乡下回来的庶女，暴露出来让她猜忌的已经够多了，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经过这一次，她也是知道各自的性格，何氏俨然一副慈祥可在心里却是不喜欢自己的，三夫人柳氏，完全也都是李氏的人。 而这潘氏……若没有猜错的话，只要能让李氏添堵的事，她都会做。 总之，在谢府的日子里，明争暗斗是家常便饭，而刚回来的自己，要做的就是坐山观虎斗！ 几位夫人陆续行礼告退，谢海棠朝着何氏行了礼，又说了几句关心的话便往外走去。 “李嬷嬷，把我那件鹤绒氅拿过来。”待到心腹拿来了鹤绒氅，李氏当着何氏的面，慈母风范完全发挥，为谢海棠披上鹤绒氅，皱着眉头怪罪道:“你这孩子就是不懂得爱惜身体，这天虽说不凉，可若等到着凉了再添衣，那便迟了……” “谢母亲教诲，海棠知道了。”盈了盈身，她带着两个并不安分的丫鬟离去，方出了这静心堂，谢海棠便立刻将披着的鹤绒氅取下来折好递给紫罗。 “五小姐，这……”紫罗有些为难。 “我现在还不冷，你拿着回采莲苑吧。”谢海棠冷冷瞥了这打扮得花枝招展如同那些通房丫头一般的紫罗，打心眼里提不起什么好感。 加上是李氏派来的，这心里就极其不舒服。 虽说绿玉也是李氏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可给自己的感觉，没有紫罗差。 这也就是她为何要支开紫罗的缘故了。 “五小姐…不如还是让奴婢走一趟吧。”绿玉见紫罗一脸不甘，知她不好对付，便主动开口，谁料却被谢海棠冷冷一喝:“本小姐的决定，容许你们多问？” 有了这么一句，绿玉也不敢多嘴了，只能眼巴巴看着紫罗离去，那模样尤为可怜。 “既然闲来无事，又刚刚吃了晚膳，走走也好，绿玉，撑起伞陪我走走吧。”谢海棠伸出去，接了一滴蒙蒙细雨，打定主意要去花园里逛一逛了。 谢府什么都没有，就是人多钱多权利大，也正是因为深得圣上宠爱，宰相府才能比其他官员的府邸奢华。 花园里面有专门的人照料，些许春日都不曾见到的稀有花朵，此时在这也能遇到，当真是花了不少价钱。 “五小姐……”绿玉看着花园里有几个少女蹦蹦跳跳玩的开心，又想到谢海棠在府中的地位，只能够大胆开口，想要劝她离开。 点点头，谢海棠并不打算无理取闹，现在她要收买人心，能够不给脸色就别给，所以绿玉一开口想让自己离开，她也没有多作坚持，转身便要离去。 可偏生那几个少女是眼尖的，一下便见到鹅黄衣衫的谢海棠。 “那个人是谁啊？府里面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姐姐？” “是啊，看得好面生，你说会不会是我们远房表亲？” 几位少女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而也看着谢海棠离开并未说话。 其中一个桃红色的女孩，也不过六七岁，见众人目光离开自己，便生了不满，没好气地骂道:“一群没眼见的东西，瞎了眼的都能够看出来那女的瘦不拉叽，肯定不是我们谢家的亲戚。我们家亲戚哪一个不是达官显贵？还能短缺了吃食不成？” “啊？海珠说的似乎是有些道理……那这样一来的话，这女子会不会是父亲带回来的？” “不会吧，她看起来才和我们一般大，怎么可能……”少女惊讶了一下，但是想到父亲风流的性格，也便是不语了。 “抓住她问问不就知道了？”谢海珠翻了个白眼，抓起自己的麻花辫梳理一番，吩咐道，“小三子，去把那个女子给本小姐带过来。” “是，小姐。” 那一声令下，一个小厮从花丛钻出来，直直朝谢海棠走去。 “啊？原来小三子躲在花丛里，怪不得找不到人呢，海珠那么厉害，身边的小厮也那么厉害，真是了不得。”少女眯着眼奉承了一番，说得谢海珠是眉开眼笑的。 而那小厮，来到谢海棠面前见了人，二话不说便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喝道:“没听到八小姐叫你？耳聋了是不是，一边叫还一边走。” “大胆，快把你的脏手从我家小姐身上放开！”绿玉一惊，急急忙忙丢开手里的油纸伞，使劲掰着小厮的手。 “绿玉，把手放开！我倒要看看这八小姐，有什么能耐，要我这个做姐姐的过去见她！”谢海棠冷冷喝了一声。谢海珠作为最小的女儿，虽是庶出，可却和四姨娘王氏那般生了一张巧嘴，哄得父亲高兴无比。 可以说整个谢家的小姐里，谢海蓉是最让人骄傲省心的，那么谢海珠，便是整个府里的掌上明珠，最受疼爱。 而也正是如此，这谢海珠从小就嚣张跋扈得让人讨厌。 姐姐？ 哪里来的这么一个姐姐？ 别说小厮了，就连谢海珠等人也都惊讶得差点下巴都掉下来。她们从来都不曾见过这个人，什么时候多出一个姐妹了？ 而谢海珠，则是恢复了淡然，一甩麻花辫，嘟囔着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被丢到乡下去的谢海棠啊？听说是一个灾星，怪不得你今天一回来，京城就开始下蒙蒙雨了。” 本来对谢海棠还有一些好奇的小姐们，此时听到灾星二字，顿时就没有任何好感了，拿着帕子捂住鼻口，眼神不断打量着:“原来是你啊，怪不得一看到你，我眼皮直跳……” 那冷嘲热讽以及后退了几步的模样，让人感觉谢海棠身上真有什么脏东西一样。 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嫩绿衣衫的少女，应该是当年死于谢海蓉手下的四姐谢海柔了。看着如今她这个还好好的样子，谢海棠心中还真的有点幸灾乐祸。 倾尽所有帮助谢海蓉对付自己最后却死于非命，真是报应。 “原来是四姐……” “住口，我哪里来一个灾星当妹妹。”谢海柔柳眉一横，帕子也丢在了地上，活脱脱一个泼妇了。 谢海珠以及其他少女见状，立刻附和着。 这些人都认为自己最坏也没什么不好，谢海棠本就不愿别人错看自己。 她就是没有好心肠，灾星那有能够如何呢？只要能复仇，怎样她都愿意承担。 就在谢海棠想一巴掌掴在谢海柔的脸上时，只听一阵令人如沐春风的声音传入耳畔:“四妹七妹八妹，你们怎生得这样说海棠？大家都是姐妹……” 柔得入骨的声音令谢海棠有一种毒蛇盘桓在背的感觉，心口有些微疼，似乎又回到前世一般。 只见那九曲桥上款款而来一个白衣少女，面若三月桃花，发如泼墨倾泻而下，挽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发式，垂着点金临燕步摇，一颦一笑皆是绝代风华。 虽是简单装扮，却能够让人留下最美好的映像。谢海棠暗自冷笑一声，谢海蓉字洛水，果真人如其字，洛水女神一般纯洁美丽。 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能够知道这美丽皮囊下，是一颗黑了千百年的心呢？ 正文 第006章 落水 昏沉的火烧云雨季里，她如同仙雀展翅一般而来，一抹笑容让所有人都只觉这不是初冬，是那百花盛放的春天来了。 四周仿佛有丝竹管弦之声，步步伴随着她的到来，令人三魂丢了七魄。 这便是谢家的二小姐谢海蓉的神奇所在。 能够在这繁花盛放的地方，稳坐京城第一美人的女人，自然有她的美丽所在，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无法逃脱那浅浅笑意。 谢海棠看着她，心中无尽悲哀。也难怪自己会输给谢海蓉了，如此芳华的确不是哪个满目疮痍的自己能够媲美的。 若说当年的自己是暴风雨中摇摇欲坠的海棠花，那么谢海蓉便是能够让所有人都感觉到舒心的天堂鸟，只需看上一眼，便仿佛忘却了所有的疼痛，登上了天堂。 “五妹，别怪二姐来迟了。确是因为白先生的琴艺要求太高了，练琴久了差点就忘记你回家的日子了，不要怪罪二姐了啊。对了，前几日西门家的大公子送了一枚缠枝牡丹簪给我，现在我就转赠给你，算是赔罪了。”谢海蓉矜持地从身后侍女手里，取过一个檀香木盒子，打开来放到谢海棠的眼前。 “哇塞，好美的簪子，二姐二姐，人家想要嘛，你送给人家好不好？”谢海柔一看到垂涎已久的缠枝牡丹簪哪里还控制得住自己，当下便拽着谢海蓉撒娇，非要把这发簪给弄到手不可。 谢海珠人虽小，可对于美丽的事物却也是非常敏感的。 加上平日里面非常的受宠，自然养成了一种跋扈的性格，看到自己也喜欢的东西，谢海柔跟自己抢，她自然不爽快，当下从谢海蓉手里夺过盒子就跑，边跑还边说：“嘿嘿，二姐，珠珠很喜欢这个发簪，我要留着长大了戴，哼！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哪里可以戴那么珍贵的发簪嘛！” 发簪被夺，一些人都愣在了原地，就连谢海柔也有些委屈了，她看着自己的二姐，希望能够得到一点好处，却得到了一个暗暗地冷眼。 谢海棠是一个非常倔的人，她一旦爱上一个人，就会义无反顾的去爱，当然，恨一个人的话也会用尽毕生去恨！南宫轩辕与谢海蓉这样伤害自己，不可容忍。 她自认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南宫轩辕的事情，助他得到天下，哪怕是天下人都反对他，她还是义无反顾的站出来当挡箭牌，爱着他，不惜性命的去爱着。可是知道了那天，她才发现自己不爱了，在好几年前就不爱了，十二年以来一直相伴着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自己……是累了。 想来也是，自己为什么要恨呢？这些人根本不值得自己去恨啊…… “水仙，还不去追八小姐，把牡丹簪拿回来？真是越大越不懂规矩，竟然这样和自己的姐姐说话。”谢海蓉俨然一副尊贵嫡姐的模样，皱着眉头看了看谢海珠离去的方向，满满都是不满的意味。 谢海棠看在眼里，笑在心里，谢海蓉的这个做法若是以前的自己，怕是真的感动得要为这个姐姐付出生命了，可是现在她明白。谢海蓉这样做，无非就是想彰显自己是一朵高贵的牡丹，而她，则是乡下出来的卑微小草。 “二姐，不用了，既然八妹喜欢的话，那就送给她吧。”谢海棠亲昵地握住那双雪白的手，有些热泪盈眶。 相比之下，自己的手就有些暗黄粗糙了。这是李氏特地吩咐马氏做的，要天天让自己干活，就算不累死，也一定要自己丑死。 “五妹，你不要急，二姐一定送别的东西给你。”谢海蓉讪讪地挣开手，拿起手帕漫不经心地擦着。 这个小动作令人不屑，谢海蓉这人就是这样，一点小事情都要爱干净，就连故作模样的初一十五施粥给乞丐，也要下人来做，自己则是站在远处接受别人的顶礼膜拜。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落得了一个大善人的名头。以前自己回到谢家的时候，谢海蓉总是亲切的拉着自己出去参加各式各样的活动，为那些贵公子们介绍自己这个从乡下来的妹妹，那时候她没少受白眼，可是现在不会了。 谢海蓉邀请自己，却不会在是被羞辱，而是光芒万丈，让京城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谢家的五小姐谢海棠，最优秀的一位小姐。 “五小姐虽说是从安来镇那种偏僻地方出来的，可是却懂得不少规矩呢。”水仙在一旁笑道。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妹妹。我谢海蓉的庶妹，又能够差到哪里去？”谢海蓉高高昂起头，揽住谢海棠的肩膀，骄傲得露出那细长白嫩的脖子。 谢海棠心中冷笑，也不反驳，而是奉承着说了几句话。 而这边，谢海柔早早的就追了过来，她还是放不下那心仪很久的缠枝牡丹簪。谢海珠这丫头平时刁蛮得很，答应一些小要求，指不定会把牡丹簪给自己。 嫡女就是嫡女，永远都是能够享用府里最好的东西。 谢海蓉作为嫡女，一直都是表演得最好的一个，善良大方、端庄得体，甚至连外面那些无家可归的乞丐，也觉得她无比可亲，却没有发现谢海蓉始终都端着嫡女的身份，对他们疏远得厉害。 方才看到谢海棠，她似乎……是看到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若是有可能的话，她愿意结盟！ “海珠，你等等。”谢海蓉小跑到小池塘边，伸出手问道：“方才你抢二姐的缠枝牡丹簪呢？快给我，我要拿回去还给她。” “还她？给谁？给那个乡下来的丫头吗？”谢海珠笑了笑，脸上一派不屑。 “她……是你五姐！”她有意无意地咬了咬唇，重重念着五姐这两个字。 谢海珠不言语，只是嘲讽地看着自己的四姐，终是冷笑一声，“四姐，你是脑子被门挤了对不对？那个野丫头也敢说是我姐姐？拜托，我姐姐怎么会从乡下来。我说四姐，你是不是不受父亲待见久了，企图想从一个野丫头身上要温暖吧？” “海珠，我是你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谢海柔越发恨了，这死丫头仗着父亲疼爱，一直都不把这些姐妹放在眼里。她恶狠狠地瞪着，希望现在谢海蓉就过来要会缠枝牡丹簪，她得不到的，谢海珠这丫头也别想得到。 她走到谢海珠的身旁，嘴里念叨着好妹妹之类的话，而后者下意识的远离，却绊到了什么东西似的，直直朝着身边的池塘落去。 “四姐……救我……” 谢海珠才不过七八岁，而这池塘却是夏日用来养鱼种荷花，供给客人们观赏的，水也不浅。个子那么小的她，落水之后便开始挣扎着。 救你？ 呵呵，若是要救你，我就不可能把你弄到水里了。 谢海柔冷冷一笑，随即故作惊慌，捡起自己想要的牡丹簪便朝着不远处跑去，边跑便喊：“来人救命啊！海珠落水了！” 这模样，不知道的还真的以为是多凄惨呢。 本来谢海蓉惺惺作态地挽着谢海棠在这蒙蒙雨里面漫步，听到谢海柔的声音顿时脸色都变了，急急忙忙松开手朝着池塘跑去。 此时的谢海珠早已经挣扎得没有力气，眼看着就要沉下去，有这样子的机会，谢海蓉当然不会放过，折了一枝未开的梅花，朝着水里伸了进去。 出于本能的，谢海珠抓紧了树枝，但朦朦胧胧之中，她只听到一声惊叫——不知怎地，谢海蓉竟然是跟着掉了下去。 见有人来施救的谢海柔慢悠悠地跑过来，嘴里还嘶喊着救命，可一看水里的人是谢海珠和谢海蓉，并不是谢海棠，顿时就吓愣了。怎么回事？谢海蓉这人不是应该推着谢海棠进水里救人吗？ 怎么自己给滚进去了…… “二姐，二姐，你没事吧？”谢海棠想笑却不能笑，她在岸上蹙着眉头，憋着笑叫着。 谢海蓉自然是没事的，她身材修长，不比谢海珠的五短，就算是站在水里，也不过到了脖子上。此时的谢海珠已经得救了，可前者的脸，却是黑得有些吓人。 “没事！” 这两个字，谢海蓉简直是咬牙切齿念出来的。而谢海棠则是松了一口气，走进两步伸出手将谢海珠抱上来，方才再次伸手。 谢海蓉自然不甘心，她美眸潋滟，精光一转，伸出手企图将谢海棠也拉下水，可谁知——谢海棠竟然一下子放开了手，企图害人的她竟是一屁股坐在了泥水里，还喝了几口水。 “你！” “二姐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手太滑了！”谢海棠啪啦啪啦踏着泥水跑到谢海蓉身边，溅起的水花何其狼狈，点点落在谢海蓉那张脸蛋上，甚是逗人。 一向都喜欢穿白衣的谢海蓉此时尝到了苦果，美丽的白衣上沾满了黑黑黄黄特别恶心的泥巴，发髻都已经乱了，一些点缀用的小白花如今也变成黄花了，那点金临燕步摇歪在一旁。总之现在的谢海蓉，是一辈子以来最狼狈的一次了！ 谢海柔哪里想到自己单纯想要拿到缠枝牡丹簪而发生的事情演变成这个模样。她本来只想看着谢海棠喝几口泥水的，可谁知道喝了泥水的，竟是一向高傲自负的谢海蓉！ “水仙你是死的啊，还不把我二姐拉上来！”谢海柔简直是要哭了，抬手便给身边的小厮们一个耳光，把责任撇的一干二净：“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点把二小姐和五小姐扶出来！” 出了池子，一看两人更是狼狈。谢海棠还好说，去见老太太之前特地换了一身耐脏的衣裙，此时也没多难看，可谢海蓉就不一样了，满脸泥水不说，那变了颜色的白衣紧紧贴着皮肤，勾勒出妙曼身姿，引得那些小厮看呆了。 谢海棠暗自冷笑一声，一向心比天高的谢海蓉被小厮们肆无忌惮的扫视着，怕是受不了。心中虽是这样想，可她还是满嘴委屈地抱怨：“四姐，都怪你，我还没有去见父亲，这衣裙便脏了，你看怎么办嘛！难道是你故意把八妹推下水，让二姐下去救的？” “我没有，谢海棠，你不要诬赖我！”谢海柔没反应过来，火为什么一下子烧到自己身上了，急急忙忙辩解起来。 花园里面喧闹起来，也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一些丫鬟环绕过来，看到湿透了的谢海蓉，纷纷起了巴结的意思，便将自己的外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换做平时的话，谢海蓉怎么会任由丫鬟们廉价的布料放在自己身上，可今日却是身不由己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谢海柔的身上，让她顿时无措，又见款款而来的几位少女，她急急忙忙跑到一位少女面前，喃喃解释道：“大姐，你要为我作证啊，我真的没有将八妹推下水，刚刚我和你在一起的啊，大姐……”看着一点点被谢海丹掰下来的手，她简直是意料不到的。 “三姐……”既然谢海丹这里没用，她立刻转战到另外一位青衣少女身上，而三姐谢海如，却是转过头咳嗽了两声。 在场的全部人都不相信自己，谢海柔简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二姐可是母亲和父亲的心头肉掌中宝，平日里就是打个哈欠也要小心伺候着，更别说这一次落水了，父亲肯定会让自己脱层皮的。 谢海柔知道坏事了，直直跑到谢海棠的面前，指着鼻子骂道：“都是你个灾星，一回到府里八妹就出事了，都是你！” “四妹住嘴！” “四姐！” 几道声音急急的响起。 谢海棠垂下头，暗自垂泪，“二姐，都是海棠的错，连累你了，若不是我回来，八妹又怎么会……”她低下头俨然一副自责的模样，令许多人都有些可怜，甚至那咳嗽着的青衣女子，竟然上前用自己的鹤裳披在谢海棠的身上，这便是三姐谢海如。 毫无疑问的，这些丫鬟小厮都相信了谢海棠的话，认为是谢海柔做了一些不可理喻的事情。 他们的眼神渐渐变了，看着谢海柔的眼睛里都是失望和指责，这四小姐平时仗着与二小姐等人走得近，便一直嚣张跋扈的做事，像今日这种事情，能够做出来的也就只有四小姐了。 正文 第007章 惩罚 众人的眼光都在谢海棠与谢海柔的身上转悠着，丝毫不曾离开，这更让后者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虽说这件事情是自己做的，可她却要所有人都相信——这就是灾星谢海棠的错！ 可按照这个情况，似乎这些该死的丫鬟小厮是不可能相信自己了。 谢海柔恼羞成怒的在原地跺脚，看着一脸凄然的谢海棠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现在骂也不是打也不敢，她只好也和谢海棠一样，在原地装可怜。 “你个该死的灾星，都是你回来害得八妹落水昏迷，呜呜呜~我们谢家都被你这个灾星害得那么惨了！”蓦地，她一丢手帕，朝着谢海棠便要甩巴掌。 那些丫鬟小厮以及谢府的小姐们，虽然知道谢海柔并不好相与，甚至可以说刁蛮得有些吓人。可她从来都没有那么失态的扑过去打人，一瞬之中便乱成一锅粥，开始尖叫起来。 “你们在闹些什么！整个府里都能够听到后花园这里的动静！”此时，一道威严夹杂着怒气的声音传入众人的耳朵里面，让所有人都一惊。 回头一看——身着便服的宰相赫然就一脸怒色的站在不远处。 谢忠国只有四十一岁，一头乌黑的头发紧紧捆绑在了那紫金冠之中，宽阔饱满的额头更是一脸福相，再往下面一点，是两道与本人一般威严的剑眉，深邃的眼睛似乎是能洞察一切般审度着。 而恰巧这个风华正茂的男人，已经有了八个女儿、两个儿子，以及那几房姨太太和外面数不清的风流债。 谢海棠再次看到自己这个父亲的时候，不论哪种意义来说都已经有十几年了。他还是如同之前那般，略微苍白的嘴唇永远刻板地抿着，从来都是一个不苟言笑的。 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父亲在人前大笑，对自己儿女笑容更少——至少自己长那么大，从来都没有见过父亲对自己笑过，唯一一次，便是当年嫁给南宫轩辕当侧妃的一次，巩固了谢海蓉的地位，也巩固了他和南宫轩辕的关系。 谢海棠垂下头，福身行了礼：“父亲，海棠回来了。” 她将自己所有的情绪尽数掩埋在眸子里面，用那演戏的泪水掩盖着自己对这一切的不屑，留给谢忠国的只有静若处子的印象。 谢海蓉红着眼眶，看着疼爱自己的父亲，一副受了委屈还强忍着不让别人担心的乖巧模样，看得让人无比心疼。 而此时大夫人李氏也闻讯赶来，她身后带着浩浩荡荡的几位夫人出现，打了别人一个措手不及。 “母亲，蓉儿没事。”谢海蓉将自己通红的双手伸出来搓了搓，暴露在众人的面前。 这天气说冷不冷，说暖和却也不再暖和了。 都已经入了初冬，哪里还会暖和呢？谢海蓉最擅长的，不就是利用身边的一切东西，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吗？ 闻言，李氏更是心疼，急急忙忙把披在身上的大衣脱下，披到谢海蓉的身上，眼睛如同钢针一般刺在谢海棠和谢海柔的身上：“老爷，您看看，都是您让她回府里，我就知道一回来就没什么好事情发生，看看我的海蓉，都冻成什么样子了。水仙！快，带小姐回去换一身干爽衣服。” 同样的，谢忠国并没有好态度，他皱起那森然的剑眉，神情如同他的语气一般冰冷：“海棠，你刚刚回府就惹事，呵，是不是安来镇才适合你？” 所有人的脸色听了这句话都变了许多。李氏是欣喜，而那些小厮丫鬟以及嬷嬷的，则是从可怜直接变成了鄙夷——这五小姐说是灾星也不是灾星，一切都是道长说的罢了。 可又如何呢？整个府里当家做主的，是老爷和大夫人以及深居的老太太，哪里轮的上一个庶出五小姐说话？ 在利益和人性面前，这些下人果断选择了前者。 五小姐又如何？ 若是帮她说话，到头来把自己的饭碗给丢了，那不是得不偿失？ 原本谢海柔觉得自己一定是要关禁闭的了，可是蓦地听到父亲是质问谢海棠，原本吓得惨白的脸色也恢复如常。 呼呼，现在看来这野丫头不死也要退层皮了，没想到二姐这白裙子脏的还真是有点价值，现在自己就等着看好戏了。 谢海棠心中冷笑一声，前世如此，今生亦是这般。在这些所谓亲人的眼里，自己是比鞋底日踩夜踩的烂泥还不如的存在。可笑的是她还日日夜夜认为，这些人只是与自己太久没有相处的缘故罢了。 呵呵，既然如此，那就来吧，死过一次的她还有什么好惧怕的？就让自己这颗鸡蛋，试一试能不能撞破石头吧！ 看着满脸不悦的谢忠国，谢海棠浅浅地笑了，又看了一眼依旧款款，慢步离去的谢海蓉，道：“父亲，海棠拜见了祖母之后，才遇到二姐等人。第一天回来就给二姐带来那么大的麻烦，海棠心里……真的挺愧疚的。之前在安来镇听说二姐是京城第一美人，人美心更美，还一直不信，直到今日二姐奋不顾身救了八妹——”慢慢的更加走进谢忠国，眼睛里的崇拜之情更甚。 “二姐字洛水，意为洛水女神。人人都说二姐是仙女，要海棠说的话，那仙女又何能比得上二姐的善心呢？” 众人吃了一惊，本来以为谢海棠怎么也会哭着闹着为自己辩解，可从来都没有想过是这样子回答，这……真的是一个从乡野小镇出来的小姐吗？怎么感觉比一些大家闺秀还要知书达理？ 一番夸奖的话出来，谢忠国竟是找不到半点错处，于是便点了点头，赞同也不多追究，撂下一番话转身便要回书房处理国家事务。 父亲怎么会…… 谢海蓉愣了一下，怎么可以这样，按照发展，谢海棠应该回那个破落的小院子闭门思过的。 她正要说一些什么，大姐谢海丹便扯住她，一脸不满意的看着，小声道：“四妹，父亲挺辛苦的，不要惹那么多事给他处理了！” 谢海丹想就此息事宁人，让两者和好如初，可是谢海棠不想。 “父亲，不如……海棠还是回安来镇吧。” 谢忠国还没有走远便听到了这句话，冷不丁回过头，问道：“为什么？在府里住的不舒服？” “不，不是的，海棠是怕，怕道长的话应验，伤害家中的人。而且四姐似乎很讨厌我，恨不得我……”说着，谢海棠立刻拿帕子沾了沾眼角，而后面的话，却更是让人浮想联翩。 谢海柔直接愣掉，可她却也不是傻子，立刻便开始为自己辩解：“五妹你怎么可以这样诬赖我？父亲、母亲，海柔绝对不是那种人，也不敢做出那种伤害姐妹的事情啊！八妹那么可爱……是她抢了五妹的缠枝牡丹簪就跑，然后便传出了掉进水里的消息了，我绝对不会因为一个牡丹簪子，就把八妹推进水里的啊。” 呵，没想到谢海柔也不笨，还懂得把前因后果给连接起来，为自己带一个高帽子。 “四姐，你怎么能这样说呢？牡丹花簪，我已经说送给八妹了啊。父亲，那牡丹簪是二姐送给我的见面礼，我见海珠喜欢，便赠与她了，若父亲不信的话，可以让二姐来证明一下。”她知道，只要谢海蓉出来说一句，那么谢忠国，铁定会相信！ 原本谢海蓉觉得自己已经离开那里可以解脱了，可是没想到，自己又一次被父亲叫来这里吹冷风。 而谢忠国给她说清楚前因后果之后，她也是一愣，没想到这谢海棠还不好对付，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绕进来，逼迫自己和她统一战线了。 她的嘴角喊着嗔怪，看着谢海棠道：“父亲，海棠是一个很好的妹妹呢。她很喜欢那牡丹簪，可是四妹也喜欢，然后八妹抢走了牡丹簪就不见了四妹的踪影，至于五妹，她一直都陪着我游园子呢，一丝都没离开过，更别说去把八妹推进水里了，唉，也不知道八妹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发烧。” 谢海棠压下冷笑，她早就猜到了谢海蓉会不顾一切的维护自己的美好形象。相处那么久，她早就把谢海蓉摸得滚瓜烂熟，什么情景会用什么招数，也都是一清二楚的。无论在哪一个时刻，只要能够保持自己的形象，她谢海蓉，什么都能够牺牲。 “真的？”谢忠国微微笑了一下，摸了摸谢海蓉梳理好的发髻。 谢海蓉略微迟疑，却还是点了点头：“父亲，难道你连蓉儿的话都不相信了吗？真是的，蓉儿不要理你了！” “好好好，乖女儿，父亲相信你还不成？”谢忠国宠溺又无奈地笑了笑。 两父女的温情在这里纷纷受到了很多人的夸赞，谢海棠只是低下了头，这种笑容从来都不会是给予自己的，尽管有再多的奢望，也都是假的。 父亲啊父亲，你就等着你最宠爱的女儿，给你带来最致命的麻烦和伤害吧！呵呵……那时候也可以让你看看清楚，你到底宠爱她的什么！ 谢海蓉一说话，所有的事情都是谢海柔一个人承担了。李氏冷冷盯着她，眼睛里面带着失望和愤怒：“海柔啊海柔，平日里你二姐没少对你好，可没想到你竟然是如此白眼狼！相公，这海柔我教导不了了，您自己看着处理吧！她不但让海蓉落水，更是想害了海珠，如此恶毒的女子，怎么能在我们谢家出现？” 谢忠国点点头，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谢海柔，失望地摇摇头，“海柔，从今日起去祠堂抄写家规三百遍，在你自己的院子里禁闭一个月，没有我的吩咐，不得出来！” 一句话，便将谢海柔未来一个月的时间都给剥夺了。 她现在的眼里只有谢海蓉和谢海棠淡然的脸色。 嫡女她比不上，认了。 可谢海棠，只是一个冠以灾星之名的庶女啊！ 为什么……她不甘心，凭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 正文 第008章 梦魇 “四姐……你也别恼怒了，父亲也是为了你好。听嬷嬷说，你订了一门好亲事，在过一年就要过门了，是吗？”谢海棠轻轻握住了谢海柔冰凉的手，笑意浅浅地望着她。 她明白了，老天给自己重生的机会，断不可能让自己如意到事事都能预料。这辈子谢海柔的遭遇或许会是幸福美满，也可能是满目疮痍，她都不会照着上辈子去走了……这一次我命由我不由天！ 老天主宰的，不过是我能否存活下来罢了，其余的，都不可能掌握。 看着谢海棠渐渐邪魅地眼神，谢海柔心里犹如坠入冰窟，瞬间便是凉了一大半。看着这女人提起自己的事情，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挥开了谢海棠的手，哭道:“你这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在这里装什么好人！我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什么好亲事？作为一个庶女能有什么好亲事。她的姨娘早就年老色衰，在谢忠国面前丝毫不得宠，比不上潘姨娘的心机。谢海柔在心里将所有人都恨了一遍，嫁给上书侍郎的庶子，就算是正妻又如何？ 谢海蓉作为京城第一美人，自己的亲事永远都是比不上她的。 反观谢海棠，尖叫一声啷当几步摔在地上，故作疼痛的做了个样子。 本来打算离去的众人听到声音，条件反射似的转过头来，看到如此场景便窃窃私语起来。 “五小姐怎么摔倒了？” “哎哟喂，看来四小姐是要把五小姐往死了对付呀……” “也太不识大体了，老爷可是还在这里呢……” 谢海柔听到这话，眸子一沉，——糟糕，中了这野丫头的计谋了！ 看向其他姐妹，都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这才惊觉这是谢海棠的诡计，而自己正好踏进陷阱了。 方才那句话，说大声不大声，可却也能够让所有人都听清了，这样一来就制造出一种自己对谢海棠的关心满不在乎，甚至是恶言相向，若是传到上书侍郎府里…… “爹……我没有推她……”谢海柔急急忙忙解释。 可怒气冲头的谢忠国又怎么会相信？他现在对自己这个庶女特别失望，虽说不算疼爱，可自己的血脉成了这个样子，他也非常心痛。 “真是好啊谢海柔，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模样，哪里还有世家小姐的形象！竟然做出残害姐妹的事情！大夫人！王氏！你们看看教出了什么好女儿。”谢忠国怒气冲冲道，揪出了身后的两位夫人。 李氏心中咯噔一声，自己所有精力都放在两位嫡女的身上，哪里会在意庶女成什么模样？此时出了事，她只能够打碎银牙往肚子里面咽了。 二夫人王氏自然更是想打死自己这个女儿，收到李氏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时，她立刻跑出去抱住谢忠国的腿，哭道:“老爷，您就饶了海柔吧！她也是……也是因为要出嫁了，压力过于大，才会这样子的。” “荒谬！我游历整个大周朝，从未听说过女子面临出嫁，就做出伤害姐妹的事情！这分明是她不用功，把先生教的礼仪都抛之脑后了！海柔，你真是太让爹失望了，抄写家规三百遍，我会让你母亲请先生来，禁足期间你就好好的学习礼仪！免得出嫁丢了谢府的脸！”谢忠国一挥衣袖，直接把所有人撂下离开了。 二夫人和李氏对视一眼，急急追了上去:“老爷，老爷，您听我说，不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慢慢的，大家都觉得没有看头，也怕这四小姐拿下人出气，便赶快离开了。一些小姐也都找了借口，安慰两句便逃命似的离开。 谢海柔气得满脸通红，她狠狠瞪着淡然的人儿，“谢海棠，你这个不要脸的小人，竟然敢害我！” 小人？ 害你？ 谢海柔啊谢海柔，你若没有害人之心，我又何必多树一个敌人呢？ “四姐，我现在可是被你推得手腕扭到了呢……”谢海棠微微一笑，眸子里面的寒光似乎是要把谢海柔破开来对付一般。后者只感到一阵寒冷伴随着冬日袭来，当然，那只是一瞬间恍惚罢了，回过神来，只剩自己和丫鬟在冷风之中，而谢海棠也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其实……有一个人是没有走的，而是一直都在远处窥探着。 谢海蓉看不懂这个从乡下来的妹妹，明明只是平常的一颦一笑，却让自己感觉心中被一只手遏住，不得动弹。 看来得跟母亲商量一下了…… “母后——” 春暖花开，她一身明黄凤袍坐在御花园的石凳上，笑执清茶看着孩子扑蝴蝶。这是她在深宫里面唯一的一点温暖了，这诺大宫里的孤寂幽冷，不是谁都能够理解的。 “娘娘，皇子真是一个天才呢，简直能够媲美七步成诗的大人。” “哈哈哈，我儿怎是那些迂子能够比的？”女子嗔怪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侍女，刚想说话，却发现眼前人慢慢变成了索命的厉鬼，胸前穿了一个大洞，却早已没了心脏。 “画容，你——” “闭嘴，你不要叫我名字！你不配！” “我……” “看看你儿子吧，哈哈哈。”画容狰狞地掰过谢海棠的脸，强迫她看着花间扑蝶的孩子。 只一眼，那无尽的黑暗都淹没了她。眼前只有刽子手一遍又一遍将她的夜儿碎尸万段，以惩戒他对父亲的不孝。 “不——我的夜儿——” 谢海棠从梦中惊醒，夜风吹拂着罗帐，虽是冬夜，她却满身冷汗，浸透了身上白色里衣。 绿玉被紫罗强迫着守夜，她本来昏昏欲睡，可听到声音，却立马惊醒，掀了帐子便走进来，道，:“小姐，您梦魇了？” 接过绿玉递过来的冷茶，抿了抿唇，道:“没事，只是突然梦见了我姨娘罢了。” 绿玉不笨，自然是知道谢海棠不相信自己，不想说罢了。今早能够这样游刃解决四小姐，又怎么会轻易相信别人呢？ 不过这也不能怪五小姐，谁能容忍从小被亲人丢到山沟沟里呢？ 正文 第009章 家宴 由着绿玉打来炉子里温着的热水，手脚麻利地帮谢海棠擦了身子换了一身干净的里衣，这才觉得微微舒爽。她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看着奔走忙碌地绿玉，点了点头，至少没有紫罗那种自负的态度，值得自己去试着信任，可……她是李氏身边的人呀。 “绿玉，留着明早在忙活，夜深了，你也去歇着吧！”谢海棠看了一眼敞开的窗外，已经子时，冷风似是有些肆意张扬起来了，“窗子关上吧。” —— —— 半月后，正是中午，昨夜刮风下雨，现在也变成了这如同梅花般的雪，煞是美丽。谢海棠站在雪中感受着丝丝冰凉，霜雪吹了满头，却永远不是真正的白首，可这美景却是不胜收的。 紫罗漫不经心的提着食盒回到采莲苑，见到此景，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怪不得这府里没几个人喜欢她，乡下来的，还学别人应景跑到雪中当仙子。 “五小姐，今日府里来了宾客，厨房那边来不及准备我们院子的食物，就让奴婢拿了点回来给你垫垫肚子。其他小姐那里都去老夫人处请安了，又怕您饿坏……”紫罗怎么也知道自己只是丫鬟，念头不过在心中形成罢了。 大夫人送自己来五小姐的身边，可不就是打算提拔提拔自己？没准到时候做的好了，自己可就成为两位少爷其中之一的妾室，一辈子荣华富贵了呢。 谢海棠转过身来，看了看那精致雕花的食盒，点了点，走进房里，“好。” 她对食物并没有过多要求，只要不馊不脏没下毒就成了。可现在看来自己这个想法是错误的，李氏让人给自己准备的‘爱心午餐’的确很丰盛。 掺了水的鸡汤浮起一星星的油花，那一盘鸡头，鸡屁股等油光蹭亮，满满结起了一层，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昨晚吃剩的。 大户人家里，没人会吃鸡头鸡屁股，就连丫鬟也是不吃的。或者是一种迷信，这人人都认为，吃了鸡头就当不上凤凰，吃了鸡屁股，那就一辈子都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转悠。 纵是从小清贫的谢海棠此时也忍不住笑了。谢家是堂堂宰相府，规矩大，无论是庶出嫡出，都要求十分严格，至少表面功夫得做足了，只为一句体面话。 这采莲苑里的摆设和谢海蓉房里的如出一辙，都是十分昂贵，可她又何尝不知道呢？这些东西都是库房里面记录着的，一旦磕磕碰碰，李氏就有借口找自己麻烦了。 半月前把谢海柔解决了，倒是安静了些许，但李氏却三天两头跑过来说给自己量身段裁衣裳，可她却没有见到一件衣服。 啪嗒一声将食盒盖上，谢海棠眼中燃起一种斗志的火，那次落水，不仅谢海珠烧得脑子糊涂几天，就连遭了池鱼之殃的谢海蓉，也吃了不少药物，现在指不定李氏和王氏等人怎么恨自己呢。 紫罗看到食盒里的东西，顿时觉得谢海棠是生气了，瞬间便红了眼眶为自己辩解，“五小姐，不是奴婢那这些脏东西给您吃的，是厨房的几个嬷嬷说只有这个东西可吃，其他的都是要留着接待贵客的……还说……” “说什么？” “奴婢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我倒要听听那些个碎嘴婆娘怎么说。”谢海棠眼神一冷，朝着正院的地方望去。 紫罗唯唯诺诺却还是说了:“那几个婆子说，府里最近开销不高，各位小姐也只是一荤一素，想要多吃点好的，那只能在院子里开火，学着自己动手做，还说这是为了让小姐们出阁后能更好的管理家事。” 自己开火学着做？亏得说出来，她李氏怎么不学着让谢海蓉自己动手去做？她谢海棠如今虽说是一个方圆无靠山的庶女，可却不是那么容易欺负的。 “紫罗，拿上伞，我们去给老太太请安。”谢海棠蓦地心生计策，眼睛闪着亮光，吩咐道。 紫罗以为谢海棠是要往何氏那告状，心里暗叫不好，可是却依旧依言做了，撑着伞脸上睡得惺忪的绿玉，往静心堂而去。 风雪打得到处都是纯白色，静心堂也不复往日繁华了，那些珍贵的鸟儿都被收到了暖房里面，以免被冻死，倒是那雏鹰，却还是孤零零的在冬雪中悲鸣——无人去心疼它，听闻只是老太太要锻炼这鸟儿的羽翼罢了。 谢海棠摇了摇头，真正能让雏鹰成长的，不是风雪，而是辽阔天空里的暴风雨，在这华丽的鸟笼里迎接它的不是成长，而是夭折。 何尝不是呢？这大宅门里，令多少个生命胎死腹中，早已算不过来了。 “祖母，海棠听闻四姐提前被放出来了，想着会来这给您老人家请安，这不，海棠也就不请自来了。”谢海棠吟吟地走了进来，扫了扫披风上的飞雪，哈了两口气说道。 静心堂里起了炉子，点了熏香，一片温暖扑鼻，此时许多人都围着老太太坐着，商量着过年的事情。 “我说谢海棠，你别找不自在！”谢海柔听见声音，脸色变了变。今日的她可谓是很美，一袭淡红色的裙子，配上兔绒袄子，十分可爱喜庆，竟是活生生比在座的其他小姐更加美丽动人了。 谢海蓉依旧是那一身雪白，只不过论贵重可要比谢海柔强多了，浑身上下配套的兔绒衣裙，就连饰品也是兔绒的，配上那一副容貌，的确是让人无法可比的。 此时的谢海蓉并不因为谢海棠的到来而有什么神色，依旧与老太太说笑着，半晌才略微抱歉道，“原来是五妹，方才是姐姐忽略你了。” 一言一行，极其得体，让何氏忍不住多露出了几个笑容。 “海棠你可真是不懂事，祖母还以为今日的家宴你不来了呢。你母亲说你感了风寒，现在可曾多了？”何氏开心地询问道，俨然慈爱。 家宴？ 怪不得说忙着接待贵客，小姐们都没有东西吃，原来都是聚集到了老太太这里。可李氏的方法，还真是蠢…… “好多了，劳祖母操心了。”谢海棠款款施了一礼，也是非常的得体，丝毫没有什么乡下来的影子。 何氏看了一眼李氏，并未说话，却在无形之中给了一点点‘提示’，至于李氏懂不懂，那就不是她能够操心的事情了。 正文 第010章 赚了 李氏咬牙切齿的模样总算是缓和了一点，若是谢海棠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那自己的脸面可就真的是不知往何处置放了。 虽然别人不说，可众人都是心知肚明的，一些妯娌对李氏的为人何其清楚？相处了十几年还能不知道吗？谢海棠的母亲当年虽然是青楼女，却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当时刚进了府里就百般受疼爱，若不是谢海棠出生的话，恐怕现在当家做主的，还指不定是谁呢！ 说起谢海棠的母亲，她们这些妯娌之间是半开半旧的，偶尔闲着没事干，说一说主宅里的事情，也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李氏素来是好面子的，若在家宴里丢了脸，那谢海棠这小小庶女，怕是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母亲，这海棠虽是在安来镇长大的，可模样却也讨喜，若大哥同意的话，我还想过继哩。”二叔家的婶婶黄氏抿了一口热茶，喜滋滋地开口。 一旁的蓝衣锦缎妇人笑着打趣道:“二嫂，你在家宴上说这档子话，也不怕大嫂把你掐死哩？海棠如此乖巧讨喜，怕是大嫂舍不得哩，二嫂不如多生一个，也养活得起！” “老三家的，你这话我可不爱听，我也想生呀，可惜我福薄，没得女儿命哩。”黄氏笑着嗔怪一声老三家的媳妇朱氏，一个白眼那叫烟波流转，妩媚动人。 也难怪能够把二叔谢忠朝抓得死死的。 眼看这李氏脸色难看，黄氏和朱氏却聊的愈发火热。何氏也难得如此热闹过，非但不阻止，反而兴致勃勃地插话:“老二家的，你都连续给我生了三个孙儿了，谁敢说你福薄呀，我老太太第一个不答应！” “母亲，你讨厌！人家不理你了。”这黄氏可是一个大美人，若说她嗔怪别人时风情万种，那么她撒娇时，便是那春风抚来般柔弱无骨。 何氏年过七十，看了黄氏这一眼，虽是女人却也忍不住啧啧赞叹，就别说男人了。 怪不得老二那么安分守己，倒是年轻时沉稳的老大，纳了一个又一个的妾室，也不知道是风流，还是李氏本事不够。 她有意无意瞥了紧紧攥住袖子的李氏，却也只能感叹一声——这女人一旦善妒，就算再怎么聪慧，也都是毁了。 “哎呀，五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温嬷嬷笑着来回于众人之间，一时夸这个小姐漂亮，一会夸这个小姐温柔典雅，惹得众人羞意连连。 可到了谢海棠这里，却蓦地尖叫，岂能不让人好奇？ 李氏顺着温嬷嬷的视线望去之间谢海棠鹅黄色的衣衫上，收袖袖子却已经磨开了线条，赤果果的暴露在空气里面，把这一件设计华美的衣饰打了折扣。 “海棠，上祖母跟前来。”何氏眼睛一眯，示意身边的黄氏、朱氏站开。 谢海棠惊慌地将手藏到后背，有些哭意，道:“祖母，海棠没事。” “过来！”何氏怒喝一声。 众人见脸色不对，也不敢推大，急急忙忙站起来走到一边，恭敬地低下头，时不时瞥一眼如同受惊兔子般的谢海棠。 李氏暗自咬牙，果真是一个灾星，回来没有一个月，就惹出那么多事端，前段时间海蓉跟自己说感觉不对，她还掉以轻心了，现在看来，这丫头不防不行！ 温嬷嬷见情况不对，低头在何氏耳畔不知说了什么，就见何氏刀子一般的眼神唰唰刺在李氏身上，慢悠悠道:“若我老婆子没记错的话，这衣裳还是前段时间海棠拜见我时穿的吧？后来听说海柔将海棠推倒，划破了衣裳……” “母亲，我……” “祖母！”谢海棠急急跪下，眼泪直挺挺落了下来，“都是海棠的不对，不关母亲的事，都是海棠不小心……都怪海棠站不稳才把衣裳划破的……” 这一顿抢白，让李氏无话可说，在他人眼里，这就更加凸显了谢海棠的乖巧，也更加突出，李氏对这个庶女的不上心。 谢海棠心中暗自冷笑。既然你李氏想让我吃剩下的饭菜，那我何必让你轻松过这个年关呢？ “大嫂……你这可就不对了，海棠虽是庶出，但毕竟是我们谢家骨血……”黄氏瞄了一眼自己华丽的指甲丹蔻，阴阳怪气地开口。 何氏示意闭嘴，悠悠看了一眼李氏，闭上眼睛摸出一串佛珠，有一下没一下地念着佛:“李氏，你可有什么话说？” “母亲，不是媳妇对海棠不上心，而是临近年关，府里事情颇多，媳妇实在力不从心……” “既然没本事，就让潘氏帮衬着你！”何氏冷冷喝道。 也索性潘氏那个小贱人没有来，不然指不定给自己什么难堪呢！李氏在心中有些悻悻然地想着。 谢海蓉自然不可能看着母亲失了权力，于是便款款走出来，福身一礼，抱住谢海棠的肩膀，有些心疼道:“五妹，你不要多心，母亲是把你放在心尖上疼了的。上次百忙之中母亲做了几件冬衣，都送我这来了，有两件说是给你的，都是姐姐的错，忘记送去给你了，原谅姐姐，好吗？” 说着说着，谢海蓉竟是假戏真做，有些想哭的感觉。 谢海棠暗自冷笑，既然你谢海蓉给了阶梯我又为何不顺杆爬呢？ 再说了，李氏一向有私心，给谢海蓉的东西，肯定比别的庶女好上数倍，这倒是自己赚了。 虽然没有让李氏失了权力，可却让她在何氏面前失了好感，也让谢海蓉好好吐了一口血，目前来看还是好的了。 谢海棠破涕为笑，跑过去抱住李氏，激动道，“海棠就知道母亲没有忘记海棠，有母亲真好……” 这句话催得在场的女人那叫一个心酸，都忍不住拿起帕子拭泪，却有意无意忽略了谢海棠眼中闪过的寒光。 唯独谢海蓉和李氏，心里气得想要杀人，却只能够强颜欢笑，陪着谢海棠上演一出母女情深的戏码。 谢海棠暗自冷笑，至少走亲情牌这一路，老太太这边过去了，那么二婶三婶那边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