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还宫   青青子衿, 悠悠我心。纵我不往, 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 悠悠我思。纵我不往, 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 在城阙兮。一日不见, 如三月兮。
  
  幽幽的歌声回荡在耳边, 带着几许悲凉,昔日伏在皇姐膝头,听着姐姐吟唱的画面不断在脑海中浮现。纵我不往, 子宁不来?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小皇帝倏地惊醒,门外, 似长发身影一闪而过。毫不犹豫地跳下龙床, 连鞋都来不及穿上,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 却浑然不觉, 只急匆匆往门边跑去。
  
  “皇姐!皇姐莫走!”
  
  追出房外, 自然惊动了身边伺候的宫人, 小太监们不敢拦住陛下, 只得跟着陛下身后跑着, 能在皇帝身边伺候的,都是人精儿,陛下一有动静, 已经有人去请了周公公前来。
  
  宣政殿外一片空旷, 哪里还有半个影子,皇帝小小的身影驻足在偌大的宫殿内,眼泪忍不住簌簌流淌,“怪皇弟没去看你,皇姐生气了,所以躲着皇弟么!”
  
  “陛下,夜里风大,咱们赶紧回屋吧。”
  
  小太监们一个替陛下披上外衣,一个赶紧蹲下替陛下穿鞋,动作刚刚完成,身后便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看见是周公公和李公公过来了,才是长舒口气。
  
  周公公和李公公与他们这些小太监可不同,李公公在宣政殿伺候了二十年,是先帝身边的老人,如今年岁大了,并不怎么在殿里走动,可却在陛下身边能说得上话,而周公公更是宣政殿的太监总管,他吭一声,整个宣政殿都得抖上一抖,大家自然不是惧怕周公公,而是忌惮周公公身后的杜大将军。
  
  “陛下为何突然起夜,早些回去休息才是。”
  
  小皇帝年纪尚小,平日里周公公说话,陛下都是乖乖点头听命,今日小皇帝难得胆大,越过周公公,只泪眼朦胧地拽着李公公的袖子,可怜兮兮说着:“李公公可听见歌声了,是皇姐的声音对不对!”
  
  “想来是陛下做梦了,长公主如今远在皇陵,歌声如何能穿过整个建安城传入陛下耳中。”周公公继续说道。
  
  “就是皇姐,朕都瞧见了,一定是!皇姐以前最喜欢给朕唱这首歌!”
  
  见小皇帝固执,李公公也是劝道:“许是陛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老奴刚刚并没有听见什么歌声。”
  
  陛下素来信任李公公,遂低垂了头,有些失望,亦有些难过,却在这时,李公公突然说道:“既然陛下如此思念长公主,何不召长公主回宫?”
  
  小皇帝眼睛霎时金亮 ,道:“对,朕要召皇姐回宫!”
  
  “陛下使不得,当年陛下的圣旨中写明让长公主替先帝守孝三年,如今三年未满,陛下若反口,定然要让天下人笑话。陛下若想念长公主,也不差多等两个月。”
  
  周公公出声遏阻后,陛下又是垂了头,是了,还差两个月呢!虽然那道圣旨并不是他的意思......
  
  “周公公此言差矣,若老臣没有记错,先帝驾崩至今,已三年有余。”李公公看向周公公,说道。
  
  周公公皱眉,先帝驾崩确实三年有余,长公主是在先帝驾崩半年后,才被杜大将军寻了个守孝的由头送出宫去,若说守孝三年,时间确实满了,但要说软禁的三年,却还差两个月。
  
  “这事,恐怕还得等杜大将军回朝,再从长计议。”
  
  李公公却是冷笑,道:“孝期三年已满,陛下召长公主回宫,有何问题?先帝虽托杜大将军辅政,可这不过是陛下的家事,杜将军也要过问?”
  
  “这!”周公公一时语塞,就在这个当口,小皇帝发话:“李公公明日替朕传旨,朕召皇姐回宫。”
  
  李公公应下,扶着小皇帝回了寝殿,倒是身后的周公公站着不动,拧眉看着李公公远去的身影,三年来李公公就是个闷葫芦,各种称病,念在他伺候先帝多年,又是看着陛下长大的份上,杜将军当时便给了陛下个面子,留他在宣政殿,如今看来,不愧是跟在先帝身边多年的老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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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江水暖,花嫣柳黄,寒尽春生之际,水文新绿,桃花飘香。
  
  建安东郊的皇陵中,葬着大梁先帝梁真宗与景荣皇后,这一对帝后乃大梁宫史中的一段佳话。历史上,多少帝王荒淫无道,即便有一两个勤勉的,也都后宫佳丽三千,然而梁真宗在位时,击退鲜卑军,夺回北洲三郡,二十年大梁鼎盛繁荣,更难得的是,真宗后宫除了景荣皇后,再无一人,帝后恩爱半生,育有一对儿女,本该夫妻和睦,儿女孝顺,奈何皇后体弱早逝,不过半年,真宗亦郁郁而终。
  
  “长公主,车队已经等候多时了。”
  
  陵墓前双膝跪地的少女,正是真宗和景荣皇后的长女,而今的天乐长公主!帝后恩爱,盼了三年才盼来第一个女儿,先帝给公主赐名艾词,“词”取自景荣皇后的小名,待公主满月,加封长乐公主,先帝望女儿一生长乐,却不知此时将女儿逼至绝境的,亦是那位爱女如命的先帝。
  
  刚刚说话的是原先景荣皇后身边的女官秋蝉,景荣皇后过世后,她便留在了长公主身边伺候,眼前的长公主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对长公主,她满心是疼惜。
  
  由着秋蝉姑姑扶起,长公主冷笑一声:“本宫不过和父皇母后道别,这点时间都等不得?”
  
  长公主在皇陵守孝三年,秋蝉眼睁睁看着原本活泼娇俏、喜笑盈盈的姑娘,就这么一点点沉寂,直至今日的清冷,心中怎一个痛字了得。
  
  三年前,原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长乐公主,突地失了母后,而后半年时间,又没了父皇,不过十五岁才刚刚及笄的女孩儿,一下子承受了太多,悲痛难言!
  
  更甚,先帝驾崩,朝堂动荡,年仅九岁的太子登基,由先帝临终托孤立下的辅政大臣大将军杜朝阳辅佐新帝、代管朝政。起初杜大将军对陛下公主都是有礼有节,渐渐,朝臣的许多非议传入内廷公主耳中,杜大将军结党营私、独断专行,以致公主与杜将军产生了严重分歧,公主担心朝政落入旁姓之手,联合了当时的周国公世子文靖忱与天子太傅周清,准备罢免杜朝阳的辅政之权。
  
  那一场政变甚是惨烈,周太傅被诛杀在宣政殿,周氏一族流放;周国公世子削去爵位,囚困天牢,第二天却莫名死在了天牢之中,而当时参与政变的长公主亦被杜将军送至皇陵圈禁。第二日,新帝便昭告天下,言长公主孝心可嘉,自愿为先帝与景荣皇后守孝三年!此时,先帝已然过世半年有余......
  
  如今蒙陛下一道圣旨,公主终于可以重回大梁宫!
  
  “父皇、母后,可知你们养虎为患,如今的大梁朝,已是他杜朝阳的一言堂。女儿纵使势单力薄,可就算拼得鱼死网破,长乐也不会让祖宗基业落入这等奸佞之徒手中!”
  
  深深看了眼父母的皇陵,做了最后拜别,秦艾词转身,一步步自皇陵沿阶而下。
  
  初春,她一袭黄色绣着凤凰的碧霞罗,逶迤拖地粉红烟纱裙,宽大的袖子迎风飒飒,梳简单的桃心髻,仅戴几星乳白珍珠璎珞,风髻雾鬓斜插一枝翡翠簪子,映衬出云丝乌碧亮泽,黛眉娇横,绿鬓淳浓,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清淡红唇间漾着浅笑,自然中透出一种无法遮掩的贵气与温妩。
  
  她是大梁最美的女子,亦是大梁最尊贵的女子。
  
  沿路走过,迎接长公主归宫的侍卫皆跪地行礼,尽头的百宝凤毛步辇旁,等待她的是京城十万禁军都统——杜伊柯。那个曾经父皇颇为倚重的股肱之臣、三年前被她认为最可以依赖的人,却在最后背叛了她。
  
  经过他的面前,并未理会他的行礼,伸手,越过他的肩头,从他身后的桃花树上折断一支桃花,她温婉笑着,轻浅说道:“靖忱表哥最喜欢桃花,每年春天入宫,总会记得给本公主带进几株城郊开得最旺的桃花。”
  
  长公主口中的表哥,正是惠安大长公主的长子,周国公世子,却在三年前的那场政变中死于牢狱之中。此时长公主特地提醒,让杜伊柯面色微僵,他们都知道,若是先帝再晚一年驾崩,眼前的这位长公主怕是已经一身凤冠霞帔,风风光光嫁入周国公府了。
  
  没有再多言,秦艾词由着秋蝉姑姑的搀扶,一步步走上步辇。身后的杜伊柯看着这位三年不见的公主,终是叹息一声,确实如他所言,公主长大了!如今,长公主回宫的消息,应该已经在送往南洲的路途上,不出五日,就能传到千里外他的耳中……
  
  “起驾还宫!”杜伊柯喝令一声,浩浩荡荡的队伍从皇陵出发,穿过建安大街,缓缓驶入东城的大梁宫!
   正文 第二章 冲撞   熟悉的殿宇, 过往温馨的记忆却愈发模糊, 秦艾词只觉得即便隔了三年, 当时的那股血腥味依旧消散不尽!
  
  天宝宫内满满跪着的, 还是曾经的宫人, 她以为她囚禁皇陵后, 这些宫人怕也如太傅一族那般, 遭了灾,却不想,杜朝阳竟将她们都留了下来。
  
  “公主, 您可算回来了,奴婢每天替公主修剪园子里的兰花儿,就等着公主您一回来, 还能瞧见最美的君子兰。”声音控制不住地颤着, 是公主当年贴身的宫女如意,跟了公主多年。
  
  当年离宫太过匆忙, 也太过狼狈, 她满身的骄傲, 不肯让这些看惯她风光的宫人陪着她待在凄冷的皇陵, 而后背地里唏嘘着替她悲凉。除了秋蝉, 在皇陵伺候的丫头都是杜朝阳另外安排的。
  
  “屋子里还是公主喜欢的兰花香, 如意姐姐每天晚上都要在屋子里燃香,和公主在的时候一样。”一旁的青和说着话,眼中也是带泪。
  
  轻轻一嗅, 确实和当年的味道一样, 她只是轻笑,这三年,她已经不喜欢兰花香了,“找个青花瓷瓶,将本宫带回来的那几支桃花好生养着。屋外的兰花也别修剪了,命奉宸院的人过来给园子里换种上几株桃花吧。”
  
  如意一愣,而后赶忙点头,交代了一旁的小公公赶紧去办,却听见尖细的声音突然喊着自己的名字,如意起先一愣,而后才发觉秋蝉姑姑手中拎着一只翠绿的鹦鹉,杏红的眼睛溜溜直转,那一瞬透着凌厉的眼神像极了杜大将军,将如意吓住。
  
  秦艾词笑了笑,拎过鸟笼,道:“这是阿朝,许是上天眷顾,让我在皇陵意外得到的鹦鹉,竟会说话,平日无事我也教它一些吉祥话。”
  
  如意很快平复心情,也是新奇着道:“竟会说话,倒是神奇。”接过鸟笼挂起,笼中阿朝似乎为了证明自己会说话,又是尖叫了两声:“公主美、美,鹰犬、鹰犬...”
  
  前一句如意倒是明白,后一句是?见公主不吭声,如意也不敢逾矩,只询问着:“公主可有乏了,要休息会儿么?”
  
  秦艾词靠着椅背坐下,摇摇头,而后接过青和递过来的碧螺春,抿了一口,茶吸果香,花窨茶味,这是洞庭湖西山春雨充沛时摘下的最顶尖的那一片嫩芽,求之极难,特别今年岳阳大旱,这茶叶就更为稀有了,怎么会出现在她的宫里?
  
  “这是谁特地送来的茶叶么?”
  
  青和不解,摇摇头:“没有啊,都是平日里广储司送过来的。”
  
  秦艾词没有再问,只道:“陛下这三年,可还好?”
  
  说到小陛下,那真是有满满一箩筐话要说,但想着长公主刚回宫,当年又最是疼爱陛下,遂只说着:“陛下长高了许多,还时常会来咱们宫里坐坐,有次夜里还偷偷跑来公主床上睡觉,把宣政殿那些公公们都急坏了,早朝时间过了,还到处找不到陛下人。”
  
  秦艾词听罢,笑了笑:“然后呢?”
  
  一旁的青和忍不住接话道:“最后是杜将军亲自到咱们宫里来逮住的人,还别说,陛下谁都不怕,就遇上大将军整个人都蔫了,偏偏大将军又最是了解陛下。”
  
  青和说完,发觉所有人都异样的眼光瞪着自己,才惊觉自己说错话了,忙低下头,瑟瑟发抖。
  
  秦艾词倒没有怪罪,脸上仍旧带着笑,道:“这三年,陛下跟着哪位太傅学习?可有用功?”
  
  见没有人回答,秦艾词看向如意,犹豫了会儿,才听如意老实说道:“大将军没有给陛下聘太傅,这三年,陛下都是跟着大将军学习。”
  
  秦艾词拧了眉,好个杜朝阳,没有太傅,陛下愈发玩物丧志,到时候江山便唾手可得了!
  
  “听说去年科举的状元颇有才华,明日把他宣进宫让本宫瞧瞧。”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匆匆的跑步声,还有公公们尖细的叫喊声:“陛下慢点,当心脚下门槛!”
  
  腾地站起,秦艾词正巧看见门口跑进来的陛下,一身明黄色长袍,显然是刚刚下朝就直奔过来了,头顶的冕旒因为刚刚跑得匆忙,有些往一旁倾斜。
  
  秦艾词走近几步,替陛下整理了头上冕旒,眼前的少年长高了,眉眼愈发像父皇了。
  
  “朕好想皇姐,好想好想!”陛下扑进秦艾词怀里,声音哽咽,眼中泪水夺眶而出,先帝膝下只两个孩子,感情甚好,当年陛下最爱跟在公主身后,黏得很,这是第一回分隔了三年之久。
  
  秦艾词并没有回抱陛下,而是将陛下扶正站着,道:“这么还像个毛躁的孩子,陛下长大了,记住,你是大梁的皇帝陛下,头顶冕旒不能低头,九五之尊不许落泪。”
  
  陛下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抱怨道:“他们都不让朕去看望皇姐,平日里更是这也不许那也不行,可恶的很!”
  
  秦艾词拧眉,浅浅一笑,却是阴冷说着:“谁干涉了陛下的行动?”
  
  “就是周公公、刘公公,还有小欢子、小……”
  
  话还没说完,秦艾词却是突然站起身,朝着陛下身后喘着大气的刘公公,道:“公公好大胆子,陛下的行动也是你一个奴才可以干涉的?来人,给本宫拉出去,杖责五十。”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面面相觑,却不知该怎么动作,谁都知道,刘公公是周公公的干儿子,周公公又是杜大将军亲命的宣政殿总管,谁敢动周公公的人,不是明显得罪杜大将军么,只觉脖子一冷,侍卫们都低下了头。
  
  “怎么?本宫不过替父皇母后守孝三年,回来说话就不管用了?秋蝉,都去看看外头是哪些不听使唤的奴才,一个个记好咯,过阵子安阳候和定远侯回京述职,本宫也有话要与他们说。”
  
  这么一说,外头的侍卫立刻赶着进来,起初不过以为是个没权没势的公主回宫,给了面子恭敬着伺候也就算了,可如今公主搬出安阳侯和定远侯,一个是公主的姨父,一个是公主的外叔公,又都是在外地手握重兵的诸侯,即便是杜大将军也得礼让几分,他们哪里敢得罪。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刘公公一脸冷汗,不得不跪地磕头:“奴才不过遵照杜大将军的旨意办差,也都是为了陛下着想。”
  
  打的就是照着杜大将军的指示做事的你!秦艾词冷笑:“当今天下姓秦还是姓杜?”
  
  刘公公瑟缩,即便如今杜大将军权倾朝野,可一日将军没有登基,这江山便一日不姓杜,刘公公颤颤回道:“自然,自然姓秦。”
  
  “那就对了,本宫觉着,陛下的旨意,该比杜将军的指示更为重要吧。”
  
  刘公公用袖口抹了抹汗,点头:“公主说的是,但陛下年纪尚轻,杜大将军受先帝临终托付,辅佐陛下处理朝政,自然需提点陛下一二。”
  
  秦艾词也是点点头:“这倒是,先帝之命确实大过陛下。”
  
  刘公公才松口气,却听长公主继续道:“本宫亦是先帝册封的长乐公主,打个奴才而已,不需问过杜将军吧,赶紧给本宫拖下去,少打了一下,就在你们身上加倍补回来!”
  
  刘公公一愣,匍匐着上前拽住公主长裙一角,哭喊着道:“长公主饶命啊,看着奴才曾伺候公主多年的份上,饶了奴才吧。”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更是来气,秦艾词冷了眼,三年前,若不是这个狗奴才通风报信,她们何至于输的如此凄惨!“饶什么命,不过挨几下板子罢了,公公以前不也老是这般教训小公公们么?你这么哭嚎,是要陷本宫得心狠手辣似的之名?”
  
  五十板子在宫里倒是常事,可刘公公养尊处优惯了,要是真结实地挨五十下,怕是要去掉半条命了。
  
  见公主心狠,刘公公赶忙往一旁的陛下那央求,毕竟是十二岁的孩子,多少于心不忍,总觉着是自己的一句话害了人,遂摇了摇皇姐的袖子,想开口,却被秦艾词打断:“你是大梁的陛下,朝堂政务都需靠陛下决断,断不能学了女人那般优柔寡断!”
  
  而后冷着声怒斥道:“快把这要命的奴才拖出去,本宫心里烦闷,再加二十板子。”
  
  声音愈发远了,屋子里却是鸦雀无声,三年前的公主温婉柔弱,如水一般的性子,可刚刚长公主发令时,却是果决刚毅,这三年,公主变化很大。
  
  牵过陛下,秦艾词重新坐回椅子上,询问了一些治国之道,陛下倒也能对答如流,那认真的模样,更是和父皇如出一辙,也让秦艾词心怀安慰,这个弟弟聪明伶俐,若能好好引导,必是一代明君。
  
  “听说因为杜将军代天子南巡,各地诸侯进宫述职的日子便往后推了?”
  
  陛下点头:“嗯,往后推了一个月,等着将军回来。”
  
  “不过是述职罢了,何须将军在场,推后便推后,可是听说定远侯已经行至半道,侯爷一把年纪了,可经不起这么反反复复的来回折腾,不如,陛下下一道旨意,让定远侯先入京休养。”
  
  陛下一愣,有些犹疑:“这……旨意得御书房内几位尚书一起商定。”
  
  “又不是召诸侯进京述职,不过关照一下定远侯罢了,定远侯总归咱们的外叔公,便是父皇在世,对老侯爷也多几分照顾,况且,几位尚书也不敢有异议,那也是杜将军的三叔,是杜家如今最年长的长辈!”
   正文 第三章 儒生   秦艾词打量着眼前的白面儒冠, 一身褐色长褂, 明明唇红齿白长得俊秀, 却偏偏板着张脸, 尽显老气横秋之态。
  
  “听说, 何大人在翰林院供职?何大人才高八斗, 昔日同科进士如今皆入朝为官, 却偏偏将状元郎闲置翰林院,可觉得委屈?”
  
  说是在翰林院供职,不过就是个拥有预备资格的庶吉士, 品阶极微,奈何眼前这位儒生却颇引以为豪,道:“翰林官品秩甚低, 却是清贵之选, 如今朝堂污浊,吾自幼学习孔孟之道, 但凡那下坡走马、见风使舵, 以至买好名儿、戴高帽的行为, 都是有辱斯文, 有背圣贤教诲!”
  
  何大人昂首挺胸, 语气中带了几分傲气, 颇有清贵之人的高风亮节。朝堂污浊——这一句话倒也敢说,算是顺道骂了朝堂上一溜儿的官员,看来传言无误, 的确是不懂处事变通的迂腐书生, 难怪至今还是个不入流的庶吉士,他实在是杜朝阳最不喜欢的那一类文人书生。
  
  “本宫却觉大人错了!”秦艾词浅笑说着。
  
  “何错之有!”何意有些愤然,他自视甚高,对于三年前政变一事,朝臣虽都三缄其口,可他多少有些耳闻,总觉得是公主挑唆,更是不屑说道:“公主不过女流之辈,召见朝臣已是干政!公主三年时间,应该痛思己过!”
  
  看着秦艾词的眼神也带着几分轻蔑,秦艾词却是心中发笑,这人既想要清君侧,又反对女子涉政,还真是理想得很,尽得书中真传啊!
  
  此等大不敬,秦艾词没有要计较的意思,今日召他来,并不是与这么个呆子置气的。这书呆子的事情她也打听过,据说高中后先是任职户部,之后在朝堂上曾直言杜朝阳祸乱朝纲,指鹿为马,是司马昭之心,才被贬职去了翰林院,从三品降到六品,他若不是出自南洲何家,怕是杜朝阳早将他砍了吧。
  
  “儒生以天下为己任,何大人只顾自己的清名,却置天下百姓于水火中,可是错了?”
  
  何意愣住,呆了半晌,才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奈何君上身边小人掌权,蔽君上之耳目,臣一人无力回天,如何以天下为己任。”
  
  “君上受小人蒙蔽,臣子自当进言,即便粉身碎骨,也该在所不惜!无忠臣进言,君上何以纳谏,明哲保身不尽忠义,天下安能太平。”
  
  长公主言辞犀利,却句句在理,何意看公主的眼神渐渐多了几分敬重,有些恍悟,道:“长公主一言醍醐灌顶!我等儒生,岂可有负大梁正统,有负天下!”
  
  “陛下昨日和本宫提及何大人,陛下知何大人才情横溢,又颇为忠君,有意提拔,望何大人能尽心侍主,精忠报国!”
  
  何意受宠若惊,一副恨不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表情,对着长公主行礼,道:“臣定不负陛下期望!”
  
  直到何意离开,秋蝉才是上前,提醒着道:“这人怕是并不好用,用他做太傅,只怕会教得陛下太过迂腐。”
  
  秦艾词点头,原本听说这个何意高中状元便是因一篇论政写得极好,字字珠玑,想着他若有真才实学,又无阿谀之心,是太傅的不二人选,却不曾想,他的迂腐也比传闻中更加夸张,明明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感觉竟比陛下还好糊弄!
  
  “太傅是不适合,不过,若能入宣政殿参与机密,以他的儒生之见,定是已陛下为先。”
  
  翰林官品秩甚低,却被视为清贵之选,翰林官入宣政殿参政在大梁一直有先例,趁着杜大将军不在朝,或许,可以一试。
  
  “不过,何大人太过直肠,即便入了宣政殿,也并不是杜将军的对手。”
  
  秦艾词笑着:“指望他一人,自然翻不了天,何大人也不是一无是处,愚忠有愚忠的好,更妙的是,他姓何!”
  
  秋蝉不解:“南洲何家虽是大族,但,杜将军阴狠,这些年手中染的血不少,其中也不乏重臣豪族。”
  
  “我本也这么以为,你还记得年前定远侯的来信么?三年前朝堂动乱,建安的世家大族人人自危,又不齿杜朝阳为人,面上虽和和气气,暗地里却使了不少绊子,边陲小国见状自然蠢蠢欲动,这些年杜朝阳的每一场胜仗都和南洲何家密不可分,杜朝阳得不到建安世家的支持,战时的军需补寄,全是靠着南洲何家的资助,否则,你以为何意曾那般辱骂杜朝阳,怎能留了性命至今。”
  
  才说完,如意匆匆走进,禀报着:“长公主,珺和郡主求见。”
  
  秦艾词脸上霎时多了几分暖意,亲自走上前迎了珺和郡主,郡主比公主年长三岁,乃安阳侯三女,已故景荣皇后的亲外甥女,安阳侯离京前去封地时,景荣皇后舍不得这个外甥女儿离开,便留在身边养着,与长公主也是自幼一起长大了,感情甚笃。
  
  “三年不见,长乐愈加漂亮了,眉眼更加像极小姨。”珺和郡主一边说着,缓步走近,而后两人互握着手,坐在一处。
  
  提及景荣皇后,二人神色暗了暗,皆是叹息,郡主抚了抚公主的手安慰,而后仔细打量了一番,道:“是漂亮了,不过,却比以前静了许多。”
  
  以前的秦艾词总是笑意盈盈,让人一见,便觉娇俏可人,而如今,五官虽愈发张开,原本灵俏的感觉却减了许多,倒多了几分淑丽。
  
  三年时光,总是有变化的。她不想多说,这几年的心境也不是她一时能说清道明的,只道:“皇陵寂静,倒更能修身养性,母后以前总说我任性,若是见到如今的我,怕很是欣慰了。”
  
  珺和郡主却抿着唇,小姨若是见到了如今的长乐,怕更不能安心。“我刚刚看见一个人从天宝宫出去,背影很是眼熟,如今才想起来,可是何意?我好像记得,他是乙亥年的状元,如今,应该在翰林院当差?”
  
  “珺和姐姐记性不错,许是之前他在表姐夫手底下任职,听表姐夫提及过吧。”
  
  珺和抿了抿唇,她与夫君平日里面见得极少,更没有话说,如何谈及这些,“倒不是因为这个,好似一次宫宴上见过,因为他长得有些像文世子,便记住了。”
  
  秦艾词手指微僵,刚刚召见何意,一心想着旁的事情,又因为他穿着、神情都带了几分呆板,才没有注意到,如今细想想,他的眉眼轮廓,确有几分似靖忱,只是靖忱喜欢干净,常年一袭白衣,举止文雅,言谈诙谐。
  
  “对不起,又提及了你的伤心事情?”
  
  秦艾词只摇摇头,事情过去三年了,该放下的必须的放下!就让她觉着她情伤难疗也好,珺和姐姐的夫君任户部尚书,是杜朝阳身边难得的得力助手,有些话,她们姐妹已经不能坦诚直言了……
  
  “其实,事情已经过去了,杜...杜将军这些年稳固朝堂,抵抗外侵,有功劳亦有苦劳,公主此次回来,莫在与将军相斗,我只希望你二人都平安无事,和和气气。”
  
  郡主说得认真,秦艾词也是笑笑,珺和当年对杜朝阳的心思,她最是清楚,只道:“表姐多心了,我如何与杜将军相斗?我不过一介女流,即便贵为长公主,却无权无势,哪及得上手握重兵的杜大将军,与皇弟分隔三年,如今我怎会再傻到以卵击石,这一条性命,我还想好好留着!”
  
  “你如何这般说话,他不会伤你和陛下的,他,是你们的舅舅啊!”
  
  这句话,却是挑起了秦艾词的怒意,若不是将他看做舅舅,当年她便不会央着父皇母后救下他一命,却没想到如今被反咬一口,她悔恨不及!心中冷笑:舅舅?也不知哪来的野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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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洲何府梅子林中,一匹快马匆匆而至,因手中杜大将军的令牌,没有人敢将他拦下。
  
  马上的人一进林子,便立刻跳下马,直奔前方杜朝阳,跪地,将怀中信笺送至林中杜朝阳手里。
  
  杜朝阳看完信笺,眼睛微眯,那样的神情,何老一眼就看出不妥,忍不住问出:“可是京中有事,莫不是我那不孝孙又给将军惹事儿了吧,实在不行,将军革了他官职,遣送他回南洲吧。”
  
  何老这话,已是在极力保孙儿性命,大梁朝立朝之时,设立大将军,位列三公之上,仅于一人之下,大梁朝百年间,统共三位大将军皆出自杜家,除此之外,杜家还先后出了两位皇后,当今圣上亦是杜皇后所出,整个大梁朝,再找不出第二个世家能与杜家比肩!而眼前这位杜朝阳,更是传奇,原本不过是杜家庶子,却因为杜老将军老年才得此一子,杜皇后便也格外照顾这个弟弟,然而杜老将军病逝后,没多久便爆出其母偷人,杜朝阳非杜家血脉之事,当时的杜家长辈要以族规惩治这对母子,还是先帝与景荣皇后保下了他,不好留在杜家,便遣送至漠北军中磨砺,却不想军中几年,性子愈发刚毅沉稳,倒是个军事奇才,与鲜卑几次对战,屡战屡胜,更以少胜多,在军中颇有威望,因军功显著得先帝重用,一路官封至大将军,临终时更是托孤。这些年,建安多少贵族打心眼里瞧不起他,奈何他手握生杀大权,铁血手腕令人生畏。若不是孙子固执,何老是千万般地不愿孙儿去建安淌这趟混水!
  
  杜朝阳只将信笺揉碎,唇角含笑,道:“没事,只是一只猫儿不大听话,且由着她闹。”
  
  “哦?杜大将军府中还养小猫?实在看不出大将军还有此喜好。”何老笑说着:“我府上也有几只西域得来的好猫,杜将军若喜欢,一同带回京城。”
  
  “不用了。”而后抬头:“听说何老种的梅子味道极好,我便让家臣快马送一些入京,让陛下也尝尝鲜。”
  
  “如此,是何某之幸了。”
   正文 第四章 赏花   奉宸院的宫人动作极快, 才刚交代下去, 第二日天宝宫院子里便栽种了一片桃花, 更惊奇的是, 从别处移栽而来的桃树在这些天的精心培育下, 竟开的极好, 灼灼芬华, 恣意盛放。
  
  闲暇时秦艾词逛着院子,突地想起景荣皇后在世时,每年春分时节, 都喜欢召了朝中命妇们齐聚百花苑赏花,说是赏花,不过是茶花会, 一群人陪着皇后娘娘唠唠嗑、说说笑罢了。
  
  景荣皇后去世后, 宫里再没有这般热闹了,然而各府接到宫中送来的请柬, 都是愣住, 长公主才刚回宫, 这是要效仿景荣皇后在宫中举办赏花宴?
  
  若是以前, 能得到景荣皇后的帖子入宫, 自是身份尊贵的象征, 喜事一件,可如今各府夫人们握着这烫金的帖子,却觉着分外烫手, 谁都知道经过三年前一事, 长公主与杜大将军积怨已深,如今杜将军虽不在朝,可宫中眼线遍布,这赏花宴,她们是该去还是不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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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较于各府的纠结,宫中却是热闹一片,百花苑一大早就是一片忙碌,宫人们布置席位,准备瓜果、小点,步履匆匆穿梭在百花丛中。
  
  而此时的秦艾词仍端坐在天宝宫寝殿内,命如意给她梳了个九鬟仙髻,一旁秋蝉捧过一身衣裳,浅紫色银纹绣百蝶度花的上衣,配着一袭鹅黄绣白玉兰的长裙,倒是很适合穿在春季赏花。
  
  不料秦艾词却是摇头:“给我换一身衣裳,就穿及笄那年,母后送我的那身大红色宫装。”
  
  秋蝉一愣,以往公主随着皇后参加赏花宴,多是穿得素净,因本身容颜艳丽、模样娇俏,总受着各府命妇的夸赞,如今长公主却已成了承办赏花宴的主人,自然不适合她如今手中的这身衣裙了。
  
  替长公换好衣裙,秋蝉说着:“时辰已经到了,公主该过去百花苑了。”
  
  杜芷书却是不急,坐下身,命如意斟了杯茶,慢慢品着,“让她们先等着,对了,把小阿九抱过来。”
  
  怀中搂着通身雪白的小狐狸,而后又问向如意:“惠安大长公主来了么?”
  
  “听前头传话来,说各府夫人都到齐了,惠安大长公主来得最晚,还带了国公府的小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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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还不见长公主,苑内的命妇们有些坐不住了,坐在一块又是相熟的,便开始小声的窃窃私语,只上座的惠安大长公主静静品着茶。
  
  “长公主到!”
  
  一声高喝,苑中所有人都回头看去,长乐长公主一身大红绣金宫装,云鬓凤钗,正缓步走近,原本娇俏的少女,如今已是显出端贵大气,像极了她的母亲景荣皇后。从前的不施脂粉稚嫩脸庞,如今略施粉黛已明艳照人,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倾国倾城,大抵如此。
  
  那尊贵的气质或许是皇家与生俱来,带着一种压迫感,令在场命妇哑然失声,只看着长公主目不斜视,一步步走上最前边。
  
  前边简单搭了个小高台,安置了两个位置,左边空置的位子自然是留给长公主的,而她却行至右边,双手平放额前,给在座的惠安大长公主行了个大礼。
  
  惠安大长公主是先帝的姐妹,长公主的亲姑姑,行此大礼倒也合适。众人也随着将视线放在了惠安大长公主身上,当年她也是贵族圈里最核心的人物,大伙儿没少凑上去奉承过,只可惜三年前她的长子,周国公世子参与了那场政变,最终惨死狱中,虽未牵连周国公和惠安大长公主,但渐渐,惠安大长公主却也深居简出,不太与各府命妇交往,若不是今日长公主的赏花宴,怕是还很难见到这位大长公主。
  
  “这是嘉善?”长公主看着惠安大长公主身边不过十四岁的姑娘,一身粉色长裙,尖尖的小下巴,水灵灵的杏眼,怯生生的模样,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
  
  “见过…长公主。”
  
  秦艾词握着她的手,道:“妹妹出落得愈发标致了,乖巧可人的模样,看着就讨喜。”
  
  惠安大长公主膝下两子一女,长子亡故,次子病弱并未出仕,而最贴心的莫过于这个小女儿。秦艾词随手取下头上的一只金簪,替嘉善戴上,而后才坐到位上,宴席终是开始。
  
  秦艾词扫了眼下边,该来的,倒都是来了,大家应该来之前都互相打听过,三年后的第一次宫宴,不清楚情形下,谁都不敢做第一个得罪长公主的人。
  
  长公主命如意一一给各位夫人斟了酒,“这是本宫在皇陵时亲手酿的桃花酿,最适合春日赏花喝上几口,众位且尝尝本宫手艺如何。”
  
  见长公主并不忌讳皇陵之事,大家也都轻松了几许,喝过酒,阿谀奉承了一番,便开始各自聊天,有夫人带了小姐过来的,都围在一处赏花玩闹,秦艾词观察了会儿,一群小丫头里,被围在最中心的便是吏部尚书家的姑娘,虽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却比那些姐姐们看着更加大方,想来尹夫人将这个女儿养得极好。
  
  “如意,去将吏部尚书府上的姑娘抱过来,本宫有几句话与她说说。”
  
  那厢尚书夫人正和几位妇人聊着天,却被提醒自己姑娘被长公主叫去了跟前,自然生出几分狐疑。好好的姑娘被长公主叫去了,作为母亲怎么能放心,很快便走了过去,正好看着长公主将自家姑娘抱在膝上,正询问着话,而她家姑娘喜笑盈盈,手舞足蹈地不知在比划什么,气氛看上去,倒是融洽......
  
  “我家宝云嘴笨,没有顶撞了长公主吧,望长公主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尹夫人说着。
  
  “母亲,宝云晓得事情,岂敢得罪长公主,长公主随和得很哩。”宝云对着母亲笑说着。
  
  尹夫人却是头疼,指责着自家女儿:“不许插话,没有规矩。”
  
  见宝云嘟着嘴,却是当真乖巧了起来,秦艾词却是笑着道:“你这姑娘机灵的很,本宫喜欢得紧。”说完将小丫头放开,送了一块贴身的宝玉给她:“好好收着,这可是先帝送给本宫的。”
  
  小丫头也是娇贵着长大的,一眼便看出玉是好玉,有些犹疑不敢去接,抬头看着自个儿母亲。长公主却是笑着道:“没关系的,本宫送东西可不会舍不得,本宫是真心喜欢你,你好好收着吧!”
  
  将玉塞入她手中,让她收好了继续去玩,而后对着尚书夫人道:“宝云今年十二岁了吧。”
  
  “嗯,上个月刚满十二。”
  
  长公主若有所思,道:“和陛下年纪倒是相仿。”
  
  尹夫人心中咯噔一下,果真,长公主接下来的话正如她所料:“宝云这丫头年岁虽小,可通身的气派,尚书府教养的很好。这么好的姑娘,若能入了宫,日后与本宫能更加亲近,可是一桩美事。”
  
  都是贵家圈子里的人精儿,这位尹夫人的夫君在朝中举足轻重,是宣政殿内阁之首,她自然听得明白长公主的意思,长公主这是…有意想立她家宝云为后!
  
  若是她家宝云能有母仪天下的机会,便是她们尹家最大的荣恩,自然是一件好事,陛下只一个皇姐,素来都听从这位皇姐的话,只是,照如今朝堂的形势,皇后人选,怕是还得杜大将军说了算吧,长公主如今这话,多少有些拉拢的意思……
  
  这边尹夫人心中忧喜参半,那厢突地传出一声尖叫,循声望过去,声音来自御史赵咏华的夫人。
  
  “长公主,小阿九不吱声了!”听见如意焦急的声音,长公主倏地起身,几步走上前,将如意怀中昏着的小阿九抱过怀里,奈何怎么逗弄,却都没有反应。
  
  见坏事了,赵夫人颤颤发抖,一言不发,四周也都是寂静,都是常年入宫的官家夫人,自然认得长公主怀里的这只小白狐,那曾是被景荣皇后抱在怀中的,已故皇后尤其喜欢这只白狐,日日带在身边,如今皇后故去,留下这么一只白狐,却……
  
  “也不知怎地,奴婢只看见赵夫人将白狐狠狠摔在了地上。”如意在一旁补充着。
  
  “赵夫人应该不是故意。”珺和郡主突然发话,她虽并没有看清事情经过,但想着御史大人与杜朝阳关系密切,便忍不住帮腔。
  
  秦艾词抬头,“表姐也知道,母后去世,只这只白狐陪着我,皇陵三年,也都是与她作伴,在本宫眼中,便如亲人!”
  
  珺和郡主一噎,不好再劝说什么,只问下赵夫人身边人:“刚刚怎么回事?”
  
  “奴婢,奴婢们都没有看清......”大家说得都是实话,刚刚就那么一瞬的时间,哪里注意到了事情经过,就是赵夫人自己,怕也不大明白怎么回事。
  
  秦艾词言语有些冷冽,道:“如意,将赵夫人和赵小姐好生伺候在天宝宫。今日赏花就到此为止吧,本宫就不送了。”说完,抱着小白狐匆匆离开。
  
  留下众人神情各异,大家断然没想到长公主竟会为了一只白狐为难赵夫人,虽不合情理,可堂堂皇家长公主,她们又如何有资格与长公主讲情理。刚刚长公主眼中一瞬闪过的狠厉,让众人都是一惊,三年不见,昔日和顺的公主可谓是性情大变!
  
  渐渐,已有人反应过来,今日这赏花宴,怕就是长公主回宫后摆下的一场鸿门宴。长公主先是晚到,提醒了大家,她仍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而御史大人昨日刚刚驳了何意入宣政殿的提议,今日他的夫人小姐就被扣住,听说何大人是长公主看中的,如今明显是杀鸡儆猴,大家忍不住又看向了尹夫人,拒绝何大人进入宣政殿议政的,还有尚书大人......
  
  倒是尹夫人面色平静,没有半分惊吓,好似胸有成竹一般,牵着女儿的手,平静地离开。 正文 第五章 青梅   赏花会一场闹剧, 赵夫人和小姐待在天宝宫内战战巍巍, 时不时伸长脖子探看屋子里的情形, 纪太医医术高明是整个建安都知道的, 只是, 医人可以, 这医狐狸……
  
  半个时辰过去, 见母亲愈发不安,身边女儿微微安抚着:“母亲,父亲好歹是当朝重臣, 长公主岂能为了一只狐狸就降罪与您?再说父亲与杜将军交好,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不是。”
  
  赵夫人搂过女儿,只是叹息一声, 长公主与杜大将军已有宿怨, 如今杜大将军不在朝,长公主若真降罪了, 她们也只能认了啊, 如今只求夫君早些知道消息, 进宫求见陛下, 或许能求个情。
  
  房门吱呀打开, 如意走出, 看了眼紧搂着的一对母女,道:“长公主要见赵夫人。”
  
  赵夫人赶紧起身,拉着女儿上前, 却被如意拦住, “长公主只说了见赵夫人,并没有要见赵小姐的意思。”
  
  赵小姐也常跟着母亲进宫,此时壮了胆子,挡在母亲身前:“母亲素来害怕动物,突然一只白狐窜出,自然心中害怕,母亲不是故意而为,长公主若要为难,我愿代母亲受罚。”
  
  赵夫人赶紧将女儿拉倒身后,眼神示意她不许说话。
  
  “赵小姐倒是孝顺,放心,白狐已经醒了,长公主不过和夫人说几句话而已,小姐若是无聊,可去园中赏赏花。”
  
  听见白狐醒来了,母女俩放下心来,赵夫人安抚了女儿,才独自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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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偌大的寝殿散着淡淡的桃香,听说长公主和文世子以桃花定情,想来不是空穴来风的传言。赵夫人缓步踏在绚丽的地毯上,慢慢往里走去,穿过重重帷帐,才是看见端坐着的长公主怀中抱着白狐,正听着纪太医交代些注意的事情。
  
  见赵夫人进来,纪太医收拾了药箱,正要离开。
  
  “替我向小姑姑问好,听说小姑姑又有了身孕,今儿赏花宴上也没瞧见,我倒是怪想她的。”
  
  “夫人也惦记着长公主,只是夫人这两天害喜得厉害,等过阵子身子好些了,定会进宫来见长公主。”
  
  纪太医说完,深深看了眼局促站在一旁的赵夫人,而后才是离去。
  
  “赵夫人莫要拘谨,请坐吧。”
  
  长公主抚了抚怀中的白狐,笑说着,那模样看着很是和气,让赵夫人也是松了口气,随着如意的指引,坐在了一旁。
  
  “这只白狐跟了本宫好些年,刚才一时情急,为难了夫人,还请夫人莫怪。”
  
  赵夫人诚惶诚恐地起身,跪地行礼,“长公主这般说话实在折煞命妇!是命妇粗心,伤了长公主的白狐,长公主不责罚,已是命妇天大的福气,命妇谢过长公主的宽仁。”
  
  “夫人客气了,陛下年岁尚小,还得倚靠宣政殿内几位重臣,御史大人这些年为大梁可谓劳苦功高,本宫也是知道的。”
  
  如意将赵夫人扶起,才刚刚坐稳,却听长公主继续说着:“刚听如意夸赞赵小姐,倒是个孝顺孩子,夫人有福了。”
  
  “小女自幼被疼宠惯了,有些不知规矩,让长公主见笑了。”说起女儿,赵夫人脸上掩不住的骄傲,京中贵家小姐不少,可她的女儿却是琴棋书画样样出众,十三岁一首诗歌便是震惊建安,十四岁女儿所作诗歌已被编入诗集,如今建安闺阁小姐几乎人手一份。
  
  “赵小姐盛名,本宫即便远在皇陵,也是略有耳闻的,只是小姐眼看要满十七了,夫人还没给小姐许个好人家么?”
  
  “我与夫君膝下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便想多留些时日。”
  
  赵小姐因为才情出众,及笄后,建安贵家前来求亲的更是踏破门槛,如今还没出嫁,不过是父母挑花了眼。但真论起晚嫁,眼前的长公主已芳龄十八,原本和文世子一对璧人,羡煞旁人,奈何命中多舛,心中不由得对长公主多了几分惋惜。
  
  “女儿不能久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本宫心中倒是有个好人选,家世样貌与赵小姐都是匹配,正想请旨陛下为赵小姐赐婚呢。”
  
  听罢,赵夫人心中一喜,若能得陛下赐婚,她家姑娘又多一份尊荣,在建安贵家小姐里,也算独一份了,遂赶忙谢恩,道:“谢长公主上心,小女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不知,长公主看中的是哪家的公子。”
  
  秦艾词缓缓抚着怀中的白狐,唇角勾起一丝轻笑,一字一顿说着:“安阳侯世子。”
  
  短短五个字,却是让赵夫人霎时脸色发青,腿软得差些坐不住,几乎要滑下椅子。许久,稍稍稳定了心神,找回了自己得声音,跪地,道:“命妇就这么一个女儿,如何舍得将她远嫁,还望长公主体谅命妇做母亲的心情。”
  
  “无碍,陛下有意召安阳侯世子回京任职,京中已准备好府邸,日后可长留京中,赵夫人无需顾虑。”长公主解释着。
  
  “这…这,还…还请长公主收回成命!”
  
  看着赵夫人惊慌失措的表情,长公主心中明白为何,却故意问着:“怎么,赵夫人嫌弃世子是个庶出?安阳侯夫人膝下无子,已将姨娘的孩子过继,如今也算是嫡出了,况且承袭了世子爵位,听说又是一表人才,貌若潘安,与赵小姐也算一段良缘。”
  
  “这…这事命妇做不得主,长公主……”
  
  赵夫人支支吾吾,实在难以启齿,其实真正让赵夫人色变的原因,不过因为安阳侯世子与赵小姐乃同父异母的亲兄妹。这一段孽缘还要追溯到十八年前,当年赵大人不过京中小吏,娶了世家女才渐渐被提拔,却一直有个勾栏院的相好,却不想那相好之后被安阳侯看上,为了讨好侯爷,张大人亲自送上了佳人,随后才知道佳人已经有孕,可米已成炊,反悔不得,否则便是彻底得罪了当朝重臣,当年安阳侯的夫人与景荣皇后是亲生姐妹,安阳侯又手握重兵,哪里敢得罪,而昔日姨娘腹中的胎儿却甚是好命,安阳侯这些年一直无子,只得了那么一个独苗苗,为了这个儿子,不惜得罪了大夫人,只为替儿子谋得个世子位。这些年两府相安无事,各自富贵,此时若是爆出此等丑闻,怕是又一场祸端!
  
  “这事情赵夫人和赵大人好好商榷,若是实在看不上安阳侯世子,本宫这里倒还有个人选,去年的状元郎也是一表人才,出自南洲何家,也算是望族的嫡长孙。当然,本宫还是更属意安阳侯世子的,毕竟门当户对。”
  
  赵夫人抹着额上冷汗,对上长公主视线,总觉得长公主那双眼睛似乎洞悉了一切,更是让她心虚,只连连磕头道:“这事,命妇需与夫君商议,再回禀长公主。”
  
  “嗯,夫人和大人‘好好’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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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久不曾踏足宣政殿,竟有些难掩的悲凉,三年前,便是在这里,她输了一切!
  
  周公公领着秦艾词往后院走去,一路小心翼翼,之前刘公公被打,已经让周公公心中警惕,如今杜将军不在朝,这个时候可万万不能得罪了长公主。
  
  每经过一处,昔日父皇宠溺的画面便浮现在眼前,让她忍不住眼中酸涩。才进院子,便看见不远处一身轻便常服的陛下正弯弓射箭。
  
  陛下年纪尚小,个头相较成年人稍矮,只间他两脚开立与肩同宽,身体微向前倾,左手持弓,以左肩推右肩拉力将弓拉开,眼神专注,而后右肩加力同时扣弦的右手三指迅速张开,箭既脱弦,正中靶心。
  
  那一瞬,她竟觉着眼前的皇弟专注傲然的神情像极了那个人!
  
  收弓,才注意到皇姐,笑着走上前,“朕的箭术可是进步了许多!”
  
  秦艾词看了眼靶心,也是笑道:“确实有进步,不过别光顾着练习这些,平日里史籍政论都得多看。”
  
  “杜将军说了,死记硬背是没有用的,得学会实际运用,纸上谈兵便是笑话。”
  
  看着皇帝将杜朝阳的训斥记得清楚,秦艾词心中五味杂陈,这三年她的缺席,好像让皇帝愈发亲近了杜朝阳,他可知杜朝阳的狼子野心啊!
  
  看了眼不远处的赵大人,秦艾词终是什么都没有多陛下说,只道:“原来赵大人也在,之前本宫请了夫人和小姐到本宫那做客,刚刚命人送她们出宫去了,不知赵大人在此,本来正好一道回去。”
  
  听见夫人女儿没有大碍,赵大人松了口气,才道:“微臣不过回禀陛下一些小事,既然长公主过来与陛下叙话,微臣便先行告辞。”
  
  陛下有些不明所以,赵大人刚过来,什么话还没说,怎么这会儿就走了?不过他也懒得理会,这几个人平日里在他耳边没少碎碎念,烦得很!
  
  “皇姐这时候怎么记得过来?”
  
  秦艾词笑笑:“提醒陛下,明日定远侯回京,陛下可得亲自去接才妥当。”
  
  小皇帝点点头:“这个朕自然知道。”而后拉过皇姐,“对了,朕这儿刚到了一些新鲜的梅子,朕记得皇姐最爱吃。”
  
  陛下将桌上的青梅捧过来,秦艾词尝了一口,味道极好,忍不住赞叹:“倒比往年的梅子味道更好,等天气一热,拿来做冰茶最合适不过。”
  
  “嗯,这些可是杜将军命人从南洲快马送来的,皇姐既然喜欢,就都拿去。”陛下心中欢喜,他素来不喜欢酸的东西,平日里宣政殿的公公们根本不敢把青梅捧到他面前来,可如今杜将军千里迢迢送来这么一大袋子,扔也不是,吃又吃不下,正好想起皇姐最喜欢用青梅泡茶,原本便打算让李公公将这些青梅都送去天宝宫,不曾想皇姐竟自个儿过来了。
  
  秦艾词听罢,微微一愣,顿时觉得嘴里原本美味的梅子变得酸涩无比,竟然是杜朝阳送来的,实在是讽刺!青梅总让人忆起竹马,可惜青梅还在,竹马已然远去。
  
  看来,他已经知道她回宫了!
   正文 第六章 引狼   一辆朴素的青辕马车缓缓驶入建安城, 穿过建安大街时, 只偶尔有人侧目, 看向马车最前头, 高头大马上的男子, 男子一袭青衣, 身形伟岸, 双眉浓郁而粗长,充满了粗狂的男性魅力,与建安俊秀书生的感觉差异太大。
  
  建安总归是京城, 城中策马而行的颇多,但只要看过杜大将军纵马,旁的人就再也入不了眼, 就连城西聚贤居那最刻薄的说书人, 都赞杜大将军马上英姿飒爽,卓尔不群!那才是大梁人心中最英勇的武将, 浑身散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要知道那说书人之前曾将爽朗清举、温暖如玉的周国公世子贬的一文不值, 还将京中第一才女御史家赵小姐的诗篇批驳一通!
  
  能得说书人如此高评价, 据说是因为两年前寒冬, 他曾亲眼看见杜将军深夜策马出城, 身上只着单衣, 却不惧漫天雪花的严寒,风驰电掣般,前一刻还在眼前许远, 后一刻便甩下他不见踪影, 若不是隐约瞥见将军面色焦急好似大军压境一般,他还以为是一场梦境,结果第二日建安城还是一片歌舞升平,但大将军当时马上的英姿,却让说书人一生不忘......
  
  马车穿过长街,竟往尽头的大梁宫而且去。进入宫门都应该下马,大梁宫内,也只有一个例外——杜大将军。
  
  杜正风跳下马背,掏出怀中令牌,宫门口侍卫皆跪地相迎,穿过三重宫门,行至紫宸殿外,竟有陛下的御辇相迎。
  
  马车内,年过古稀的老人被搀扶着颤颤巍巍走下,行至御辇前,跪地行礼:“老臣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定远侯免礼,听闻老侯爷身体不适,这一路风尘仆仆,老侯爷辛苦了。”
  
  陛下将定远侯搀扶起,侯爷这才看见陛下身后站着的长乐长公主,双眼蓄泪,跨了几步,将长公主双手握在掌心,却久久不语。
  
  秦艾词回握了老侯爷,一双手骨瘦嶙峋,多年不见,侯爷当真老了许多。
  
  “这儿风大,长公主有话去后殿说吧。”一旁秋蝉提醒着。而后陛下与长公主一人搀扶着侯爷一侧,送入辇中。
  
  -
  
  天宝宫内,没有君臣之礼,一杯青梅茶,倒是让老侯爷忆起了往昔:“长公主如今还喜欢用青梅泡茶。”
  
  “这些喜好,总是渐渐成为了习惯。”
  
  “长公主守孝三年,在皇陵,可是吃了不少苦头?”老侯爷貌似心疼询问着。
  
  秦艾词只浅浅笑着,虽是外叔公,当年也不见得多亲近,但今时相互利用,面上功夫还是做足,“为父皇母后守孝,怎能言苦,只是我身子弱,刚去的第一年总是病下,差些过不去那年的寒冬,也不知是不是父皇母后在天之灵庇佑,终是熬了过去,如今身体都好。对了,我倒是有些想见见瑜儿,不想侯爷这回竟没带他进宫。”
  
  说起孙儿,老侯爷脸色温暖几分,道:“这孩子皮得很,父母去得早,被我骄纵惯了,怕进宫惹了事情,便让他随着女眷先回了杜府。”
  
  秦艾词点点头,问着:“杜府上下可收拾妥帖?”
  
  “之前派管家先过来打扫了,却不知,杜府对面,却是大将军府。”
  
  秦艾词面色也是一黑,也不知杜朝阳是不是故意的,当年的事情一出,杜朝阳母子便被赶出杜府,无家可归后周姨娘被娘家表姐收容,杜朝阳则被送去军营,多年不曾回京,之后军功卓著,先帝曾赐了一座大将军府给杜朝阳,杜朝阳拒不肯收,依旧与母亲住在亲戚家那间破旧的院落里,可一年前,他却偏偏大张旗鼓地将府邸搬到已空置的杜府对面。
  
  老侯爷摇头叹息:“哎,朝阳这小子,杀伐决断,手段狠毒不亚于当年的大哥,杜家出了这么个儿孙,不知地底下的大哥作何感想!”
  
  秦艾词却是浅浅一笑:“杜将军并非外公骨血,早已剔除出杜家族谱,又有何资格与外公相比。”
  
  “义父您毕竟曾是杜将军的长辈,杜将军即便权倾朝野,也总得给义父您几分薄面的。”一旁的杜正风插言说着。
  
  秦艾词却是微微勾起唇角,杜朝阳此人杀戮甚重,这些年何曾给过旁人颜面,否则,如今各地诸侯和建安贵族为何对他闻而生畏。
  
  “当年将他剔除出族谱的正是我,他心中怕是忌恨得很,我这张老脸如今也帮不了长公主什么,不过,我信州五万大军倒是得让杜朝阳仔细掂量掂量,如今我也老了,有什么事情,长公主和正风说便罢,正风会尽最大心力帮衬长公主。”
  
  秦艾词从未见过眼前这位杜正风,但几次与定远侯的信笺中侯爷都提及了此人,他是侯爷义子,侯爷对他颇为赞许。
  
  杜家子嗣单薄,当年外公与侯爷仅兄弟二人,外公膝下三女,晚年虽得子,却是个外家的白眼狼,而侯爷膝下一子一女,九年前与鲜卑一战,侯爷唯一的儿子便这么死在了沙场,只留下一个襁褓中的孩子。杜家年轻一辈无人,也难怪之后母后会格外器重杜朝阳。
  
  “侯爷年纪大了,我与陛下也曾提起,便让侯爷回京中安享晚年。”
  
  老侯爷咧嘴笑开:“如此甚好,落叶归根,我如今只希望能死在杜家老宅里,免得在外头做个孤鬼。”
  
  秦艾词本想宽慰几句,却听如园禀着:“珺和郡主和郡马爷求见。”
  
  秦艾词微微一愣,陛下正是因为宣政殿有奏折处理,才又匆匆回去,身为宣政殿内阁大臣之一的郡马爷倒是悠哉得很!
  
  时隔三年,这是秦艾词回宫后第一回见到郡马爷。她记得幼时郡马爷就与杜朝阳交好,时常跟着一道进宫来,两人那时身手就已不错,一直期盼能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当时秦艾词只觉得是笑话,都是贵家公子,怎舍得送去漠北的荒蛮之地,却不想,最后他们都是去成了。
  
  之后郡马爷与杜朝阳军中又再次相逢,但因为一次战役,郡马爷被敌军长枪刺穿右手手臂,再不能握枪,才弃武从文,如今一副儒雅气息,着实像个文官样儿。
  
  听说那一回情形危急,若不是杜朝阳替他挡下一枪,他如今怕是连性命都保不住了,只是,这救命之恩郡马爷还没还,却先抢了杜朝阳的心上人!
  
  “珺和与她母亲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看见她,不免就想起我那苦命的侄女儿。”老侯爷感慨说着。
  
  珺和的母亲安阳侯夫人是杜家长女,却一时失手杀了安阳侯养在外头的外室和儿子,至此,夫妻一直不和,也再没有生下过侯爷的子嗣,三年前刚刚过继完安阳侯小妾生的儿子,等世子爵位拿到后,安阳侯夫人就不明不白死了,说是病逝,可传闻太多,有说是小妾下毒害死的,也有说是侯爷亲手掐死的……
  
  “母亲走了,也是一种解脱,如今地底下正好与外公和小姨作伴,想必也是欢喜。”珺和说得平静,她自幼养在深宫景荣皇后身边,与父母感情并不深厚,当年景荣皇后离去时,她哭得几度晕厥,但亲生母亲死讯传来时,她只是一身叹息。
  
  “哎,想我杜家当年何等风光,如今却是人丁寥落,当年杜家的女儿各个艳冠京城,如今你们两人倒是承袭了你们母亲的风貌,珺和已寻到良人,倒是长公主,哎……”
  
  不愿提及这些事情,秦艾词岔开话题,“郡马爷难得空闲。”
  
  “侯爷是夫人的长辈,自然要同来拜见,本想晚些携礼去杜府,怎奈夫人心急。”郡马爷傅正臣沉稳说着,双眸平静无波,看不出一丝情绪,秦艾词却是觉着这人变化颇大,当年他见到珺和便如青涩的毛头小子一般,欢喜全写在脸上,倒是珺和一心只念着杜朝阳,最后,珺和为何不嫁杜朝阳却跟了傅正臣,秦艾词却突然想不起来了……
  
  “好,好!知道疼惜夫人,珺和倒是好福气!”老侯爷说道,
  
  听罢,秦艾词却是看着眼前两人,如今傅正臣与珺和姐姐即便站在一起,也貌合神离不似夫妻。
  
  傅正臣仍旧没有表情,只道:“听说侯爷带了一支军队回京,如今军队正驻守在里建安三百里外的河洲镇?”
  
  定远侯也是笑笑:“傅大人夸张了,不过是随行的一些侍从,哪里称得上军队。”
  
  “是么,傅某竟不知,上万的随行侍从,侯爷排场倒是胜过陛下。”傅正臣冷冷说着。
  
  定远侯举了茶盏,悠闲喝了口茶,倒是珺和觉着不对,道:“是珺和今日失礼了,下回该专程再去府上拜见外叔公,外叔公想来一路劳累了,珺和也便不再打搅。”
  
  刚来就要走,倒是有些尴尬,秦艾词道:“也是我考虑不周,侯爷舟车劳顿,是该回府先休息。”遂转身交代了秋蝉:“命人送老侯爷回府。”
  
  定远侯由着杜正风搀扶着出了出了大殿,珺和亦冷眼瞥了傅正臣,跟着并不大高兴地离开,倒是傅正臣见妻子起身,也赶紧站起,离去时,却对长公主轻声说道:“公主莫要引狼入室。”
  
  秦艾词却是笑笑,待殿中空无一人,才冷冷道:“引不进狼,如何赶走虎!”
   正文 第七章 美人   “今儿宣政殿可热闹了, 赵大人当场摔杯, 尹大人更是拂袖离去, 据说, 尹大人离去的时候面色铁青, 赵大人更是连连咳嗽不止, 差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如意正对着精心挑选布料的长公主说着, 屋子里堆着的全是定远侯府上让人送来的信州的上等布匹,这些大老远送信州运来的布料,色泽质地倒是不比建安的差, 摸上去很是舒服。
  
  秦艾词转了一圈,将手中挑中的几匹布料交给青和:“这些给惠安大长公主府送去。”
  
  这几匹布料纹路是所有布料里头看着最好的,送去惠安大长公主那, 青和倒也不诧异, 长公主这次回宫,对所有人都冷冷的, 却待大长公主格外的好。
  
  而后秦艾词又走向一匹嫣红的布料, 拿在手中探看, 却随口问着如意:“怎么回事?这两位可是朝中重臣, 就连陛下也得礼让三分。”
  
  “外头小公公们都在传, 说新进宣政殿的那位何大人实在胆大, 第一天任职,本该低眉顺目老老实实向前辈学习着,他却一连顶撞了上头两位大人, 据说, 还让两位大人哑然无声,毫无还嘴之力啊。不过,起因好像是赵大人驳了陛下的一句话。”
  
  秦艾词唇角含笑,想想今日宣政殿的场面,心中霎时畅快无比,这个何意,虽有些书生的迂腐,但当年状元的名头却是真才实学考来的,秦艾词看过他科考的文章,针砭时弊、字字珠玑,定是个纸上谈兵的好手,磨练磨练,或许真可成大器。而说起忠君,这位何大人定也是一套一套的能把整个书库的言论都搬下来作证,那些大人可不得被噎得慌么。
  
  “你看这个颜色如何?”将手中挑中的嫣红色布匹伸到青和面前,问着。
  
  青和点了点头:“这个颜色亮丽,长公主穿了定然好看。”
  
  秦艾词笑了笑,“是好看,珺和姐姐最喜欢鲜艳的颜色了,送了过去给姐姐添几件新衣裳。”
  
  青和抿了唇,不敢再说话,自小,公主和郡主的喜好就很相似,总能挑中一样的东西,不过大多郡主都会让着公主,或许是因为公主年岁更小,也或许,是因为公主是公主......
  
  秦艾词又将手中挑中的两匹布交给青和,“一起送去给郡主,姐姐最近的衣服太素净了。”
  
  “长公主眼光实在好。”如意在一旁赞叹着。
  
  秦艾词噗嗤一笑:“你是说本宫挑选布料的眼光好,还是说本宫挑人的眼光好?”
  
  “都好!长公主看人的眼光独到,何大人去了宣政殿,定得怄死这帮平日里趾高气扬的老家伙,或许真能帮着写陛下。”
  
  怄着吧,何意入宣政殿议事,可是赵大人和尹大人亲自松的口,如今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最好怄病了,都别来指手画脚了!
  
  “随便再挑两匹布料分别送到尹尚书和赵御史府上。”秦艾词吩咐着。
  
  青和应下,将布料一一挑好后,剩下的便也不多了。
  
  “这颜色最称公主肤色,可要命人来量体裁衣,给长公主做一件新衣裳?”如意看中剩下的一匹藕色布料,说着。
  
  秦艾词却是越过如意,突地走到一匹白色布料前,女人都不喜欢白色做外衣,是以被剩到了最后放在不起眼的地儿。她拿起布匹在手中瞧了瞧,道:“命人去找来何府的裁缝来,让他替何大人做一身白衣。”
  
  何大人?青和微微一愣,和如意对了下眼神,待确定没有听错后,才是抱过布匹,她只需听吩咐,并不该问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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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说着,秋蝉姑姑却捧着些字画走进,秦艾词抬眼看了下,遂罢了罢手,吩咐着:“如意帮着青和一起点清这些布匹,该送的也都别落下了。”而后与秋蝉两人进了里屋。
  
  秋蝉手中捧着的确实是画,却不是用来观赏的名家名作,只是几位姑娘的肖像画,被一一展开在书桌上。
  
  “按照公主的吩咐,从城中找出了六位和珺和郡主相像的姑娘,公主看着哪个合适?”
  
  秦艾词在六张画像上来回打量,六人长得很像,都是柳叶眉丹凤眼,脸颊消瘦,乍一看,各个拎出来都是建安数一数二的美人儿!
  
  画师功力深厚,还是将六人不同的神韵呈现出来了,许久,杜芷书挑中最右边一副:“这位姑娘?”
  
  “是清韵坊的歌姬,名唤蓉烟,今年一十七了,虽然长得漂亮,却是个苦命人,年纪比其他几个长一些,但是有一副好歌喉。”秋蝉答着。
  
  秦艾词点头,“会唱歌最好,珺和姐姐的歌声最是婉转,买下她后,你让周嬷嬷过去调教,周嬷嬷自小伺候珺和姐姐,珺和姐姐的举止她都是熟悉,交代了嬷嬷,我要的是一个言谈举止,神情韵味都和珺和姐姐有九分像的姑娘。”
  
  说完,又问着:“可有善琴音的?”
  
  “有。”秋蝉抽出中间一副画像,说着:“这位姑娘家中出了三位琴师,父兄都在青楼楚馆弹琴,她耳濡目染,琴艺也是出众,不过,听说身子不好,总一副病恹恹的姿态。”
  
  秦艾词思索了一番,才道:“这个交给苏嬷嬷。杜将军一个月后就该回来了,所以,得抓紧时间调教。”
  
  按正常时间安排,确实一个月后他才会回来,可经她这么一搅合,难保杜将军不会提前回京,这件事情,总是越快越好,不能拖!
  
  秋蝉点了点头,犹豫半响,终是说着:“长公主这么笃定杜将军喜欢珺和郡主?当年珺和郡主出嫁,建安城里沸沸扬扬的议论着,话题热闹了一个多月,定然也传到了边关,可杜将军仍旧驻守边关,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而且,依照郡主的性子,她那般喜欢杜将军,若杜将军对她有意,她拼了性命,怕是也不会嫁给郡马爷吧……
  
  喜不喜欢呢?秦艾词低头不语,却是陷入回忆:那年,暖房红帐内,两人衣衫不整叠躺在床榻上,她不小心闯进,正巧撞见,看见二人神色大变,她才捂着脸匆匆离去,若是不喜欢,怎么能做那般苟且事情?
  
  “喜欢,喜欢!”
  
  屋子里的阿朝扯着嗓子喊着,秦艾词笑笑,走上前喂食,道:“连阿朝都说喜欢呢,是吧!”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阿朝的声音尖细,音调并不很准确,从这么个畜生口中说出这么一句诗章,倒是逗笑了秦艾词,这只鹦鹉两年前突然飞到皇陵,听在她面前不肯走,也不知是谁家调教出来的,竟能说话,但当时它却只会说这一句。
  
  秦艾词打趣说着:“这三年,你只这句诗记得最全,是谁教你的?我教了你那么多诗经,你却一句都记不住!”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阿朝又连着念了两遍,秦艾词摇摇头,不再理会她,只对着秋蝉道:“这件事情就麻烦秋蝉姑姑了,如今,我身边能信任、倚靠的,只有你一个人。”
  
  这句话却让秋蝉很是忧伤,叹息一声,无论长公主要做什么,她总会帮着的,只是......
  
  “这件事情奴婢会办妥贴,但,有件事,奴婢不知该不该讲。”秋蝉犹豫着说道。
  
  “秋蝉姑姑对我,何须有这般顾及,直讲无妨。”
  
  “公主让定远侯回京,甚至求陛下恩准定远侯留在京城颐养天年,可是有些不妥?各地诸侯一直对建安虎视眈眈,如今定远侯被恩准可以回京,诸侯们自然蠢蠢欲动,怕是,得引起一场动乱,况且,定远侯为人,也并不可信!”
  
  这些秦艾词自然知道,可她一介女流,圈禁三年,在这建安无可依靠,若不借助诸侯势力,如何与杜朝阳抗衡,诸侯是狼,杜朝阳是猛虎,都可怕的情况下,她希望两害取其轻,而在她心中,没有比杜朝阳更加可怕的存在!三年前,她亲眼看见他眉头不皱地轻易诛杀了太傅,更能随意地将她圈禁,总有一天,当诸侯势力渐渐削弱,他无所顾忌了,也可轻易废帝,将皇弟残害!
  
  龙榻之上,岂容他人鼾睡!
  
  “这点我会注意,以杜朝阳的手腕,岂会让诸侯轻易作乱,这可是他谋划了三年的局面。”三年前,杜朝阳出兵,将带头清君侧的忠义候灭族,震慑了各地诸侯,之后三年,各地诸侯再不敢妄动,如今,只要定远侯和安阳侯没有起头,其他诸侯并不敢叛乱。至于定远侯,连母亲都不太信任的人,她定也不会轻信。
  
  “长公主可知,定远侯刚刚回京,就和杜将军府有了嫌隙,差些闹出事儿来,这...实在太过巧合了。”
  
  秦艾词点头,这事她听说了,好像是瑜儿贪玩,爬墙闯入两人一墙之隔的杜将军府,被杜朝阳的母亲周氏打了,定远侯夫人像来疼惜孙子,便闹了起来,“之后,是怎么平息下风波的?”
  
  “听说,是一位周姓女子用言语平息的。”
  
  秦艾词挑眉,周氏和定远侯夫人她小时候都曾见过,并不是好说话的主,这位周姑娘倒是本事,“这姑娘哪里来的?”
  
  “好像一直住在将军府,听说,和周氏婆媳相称。”
  
  秦艾词皱眉,杜朝阳竟纳了妾?她,倒是也该为自己再找一个有力的臂膀了,如今世家大族都不敢公然反抗杜朝阳,但,她若以驸马之位相待,或许,又是一大助力!
  
   正文 第八章 选婿   “我朝女子十五及笄便可出嫁, 最多拖至十七, 长公主为先帝守孝, 虽孝心可嘉, 然年岁渐大, 陛下是时候为公主挑选驸马了。”
  
  “尹大人所言极是, 长公主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十八不婚,在民间,父母已是被邻里笑话, 如今先帝与景荣皇后不在,陛下当为长公主做主赐婚。”
  
  “奴才也觉着,陛下是该上心为长公主谋一段良缘了, 长公主或许自己不好提, 陛下关心长公主,也能让长公主高兴不是。”
  
  秦艾词正好行至御书房外, 却听着里头几位大人和周公公正一唱一和在为自己操心, 她入宫不过几日, 便给他们添了些许不痛快, 如今他们怕是私下早就商量好了, 要尽早将她嫁了出去, 远离这大梁宫。
  
  正欲推门进去,却听见尹尚书将话题抛给何意:“何大人饱读诗书、承袭孔孟之礼,觉着此事如何。”
  
  顿住了刚刚踏出的步子, 秦艾词侧耳听着, 她倒是有些好奇,这个书呆子又该如何引经据典批驳一番。秦艾词不慌不急的,她身后的小太监们可是吓得一滴滴地汗水直流,生怕长公主一生气,惹得他们遭殃。
  
  “孔孟之道、先贤之言并未教臣女子婚事,尹大人这一问,好生奇怪,莫不是尹大人读过《女诫》?”
  
  何意一本正经说着,屋子里一众都是噎住,本想着何意这人迂腐之极,定恪守礼教,在对待长公主这件事情上,自然是意见一致的,却不想是这个回答!倒是外头的秦艾词忍不住轻笑,而后才是缓步走进。
  
  看见秦艾词突然出现,屋子里尹尚书、赵御史和周公公脸色一僵,刚刚全心全意为长公主着想,如今倒是谁都不敢再开口了。
  
  竟有些意外没有瞧见傅正臣,每日早朝后,三位议政大臣便该在御书房辅助着陛下批阅奏折,说是辅助,其实多以他们的意见为主,如今秦艾词将何意生生加了进来,凑足了四个人,却不想傅正臣倒是不来了?
  
  “傅大人今日怎么没有见着?”秦艾词顺口问着。
  
  “傅大人一早便告了假,说是染了风疾。”周公公回道。
  
  秦艾词却是挑眉,傅正臣与杜朝阳在性子上有一点相似,做事认真到了一定极致,若不是病得没有意识,绝不会任由自己告假,当年身中数箭,转个身亦能继续上阵杀敌!况且,前日看见傅正臣还是好好的,如今天气转暖,他一个练武之人,即便弃武从政,身体也该硬朗,竟这般轻易染了风寒而不上朝?
  
  没有再谈及傅正臣,秦艾词状似无意说着:“本宫打扰各位大人了,刚刚大人们好像正在议事,本宫且等在一旁,待大人们与陛下处理完国事,本宫再与陛下说话。”
  
  尹尚书和赵御史面面相觑,许久,尹尚书才是出言:“自开朝以来,女子不得干政,已是规矩,长公主此时过来宣政殿,怕是不合规矩。”
  
  毕竟是两朝重臣,尹尚书倒是比赵御史更有几分胆色,赵御史这般瞻前顾后的人,却能攀上杜朝阳这样处事果敢利索的人,实在让人想不明白!
  
  “本宫不如尹大人学识渊博,可尹大人也莫欺我,本宫记得小时候常见母后替父皇批阅奏折,尹大人可是在说先帝的不是?”秦艾词唇角含笑,问着。
  
  尹尚书一愣,尹家一族承蒙先帝提拔,皆在朝担任要职,才有了如今建安第一世家的称谓,让杜朝阳这般佞臣都得礼让三分,他自然不该言先帝不是:“老臣不敢。”
  
  “再说,本宫并不想干政,你们且商议你们的,本宫绝不插言,这样也是干政?何大人认为呢?”
  
  何意拱手,道:“若不插言,自然不属干政。”
  
  看着几位大人憋屈的模样,陛下心中却是乐开了花,这几日他心情一日胜过一日,果真皇姐回来,日子才更有趣些,可若才相聚不久,又要分别,他心中自是千万个不愿意。
  
  见众人都愣着不动,秦艾词又是开口:“若众位大人已经议事完毕,可否退开,待本宫与陛下说说话。”
  
  今日的朝务早已处理好了,本来想着再劝了陛下替长公主招选驸马,事情便是完满,奈何长公主突然出现,话题自是不能继续,遂行了辞礼,退出了御书房。秦艾词却仍旧抬眼盯着周公公,周公公愣了会儿,才是反应过来:“老奴不打搅长公主与陛下说话,也先行退下。”
  
  待御书房内只剩下姐弟二人,秦艾词才道:“其实,刚刚几位大人的话语,我都听见了。”
  
  怕皇姐生气,陛下急忙说着:“皇姐莫急,只是他们几人的意思,朕若不开口,他也不敢擅自妄动。”
  
  见皇帝有几分皇者气魄,秦艾词笑笑,“其实他们说得也没有错。”
  
  陛下一愣,瞪大了眼睛,以为皇姐在与自己玩笑,上前握过皇姐的手,道:“朕真的没有这个意思,朕与皇姐刚刚团聚,朕舍不得皇姐。”
  
  姐弟二人自幼感情便深厚,秦艾词替陛下理着衣领,仍旧笑得温暖,道:“皇姐亦舍不得陛下,我只你一个亲人,你也只有我可有倚靠,母后临终时交代了我,定要好好照顾湛儿,如今湛儿内忧外患,皇姐该为你谋一个光明坦途。”
  
  陛下眼中湿润,这三年,他如何不知,他虽是一国之君,可朝中文有尹尚书,武有杜朝阳,都轮不到他说话,否则,当初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皇姐被送出宫去而无能为力,可如今,若还要皇姐为自己牺牲,他又如何对得起皇姐,对得起父皇母后!“朕长大了,再有两年,朕便可以亲政,咱们只要等过这两年,朕便可以护住皇姐了。”
  
  秦艾词听着很是窝心,却是笑道:“两年何其漫长,这两年可以发生许多事情,再者,陛下即便等过了两年,若朝政依旧把持在旁人手中,仍无可作为,当年父皇初登大宝,虽也是在杜家羽翼之下求存,却渐渐培养出自己的势力,才可真正掌权成为大梁帝王,如今陛下还小,便让皇姐替陛下培植一批忠君势力。再者,皇姐年岁大了,也该招驸马了,否则,待陛下真正掌了大权之时,皇姐亦也错过了最好的年华。”
  
  陛下抿唇不语,秦艾词还以为他在不舍,遂继续道:“皇姐出嫁了,也是可以常回宫看望陛下的,到时就怕陛下渐渐有了皇后、妃嫔,与皇姐疏远了。”
  
  “不会的!”陛下仰头说完,又带了几分犹疑,终是说出:“皇姐……皇姐心中有世子,如何招选驸马。”
  
  这句话,陛下说得尤为认真,他从小看着父皇与母后恩爱甜蜜,在他的认知里,相爱才能结合,相爱便是一生!
  
  “你还小,这些事情并不懂。那时我们都年少,或许并不知怎样是喜欢,只觉着来日方长,如今没有来日,人生也还在继续,况且,人这一生怎会只喜欢一个人呢。”
  
  这句话,看似说给陛下听的,或许,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陛下似懂非懂,但却明白了一点,皇姐这回是真的要招驸马了,若皇姐真能有一段良缘,也是好事,遂问着:“皇姐心中可有中意的人?”
  
  秦艾词本想张嘴说出,却转念一想,低头,问着:“陛下觉着安阳侯世子如何?”
  
  听着这个人,陛下脸色一黑,斩钉截铁道:“不好!”
  
  “为何?”
  
  “建安好男儿多得是,为何要远嫁!”
  
  “若世子爷愿意长留京中呢?”
  
  陛下还是不肯,固执道:“也不好!”
  
  “留在京中,没有侯府兵马,他尚无能力自保,如何呵护皇姐,况且,况且,大姨的死或许与他有关,这样歹毒之人,岂可为驸马。”
  
  秦艾词笑笑,道:“陛下既然不喜欢,那皇姐便不要。”
  
  看皇姐促狭的表情,陛下才走皇姐刚刚不过逗他,正欲恼,却见长公主突然收敛了神情,郑重说着:“几位大人不是正急着替皇姐招选驸马么,心中定有主意,陛下且先让他们每人推选合适的驸马人选。”
  
  “他们...他们好像不大喜欢皇姐,定不会挑选何意的。”
  
  秦艾词笑笑,虽不喜欢她,但她毕竟是陛下唯一的亲姐,那些久历官场的老狐狸,心中怎么没有盘算,正好,她也想看看他们各自的盘算是什么!“陛下可以让他们挑,却不一定要听,记住,皇姐属意这个。”
  
  说完,将陛下的右手握在掌心,展开,而后在他手心几笔写下一个字。
  
  陛下很快明白,却是诧异看着皇姐,见皇姐眉眼弯弯,温和笑着,才是缓缓点头。
  
  “记住,事情不能拖太久, 半个月内,皇姐必须要嫁。”
  
  半个月!即便是民间普通人家的女儿出嫁,也没有这么仓促的,况且是大梁唯一的长公主,金枝玉叶!再者皇姐刚刚回宫,陛下想着即便选了驸马,也该留皇姐至少半年,怎可半个月就出嫁?
  
  “我知道陛下不舍,我记得我教过陛下,做事不可优柔寡断,太感情用事,只会功败垂成,杜朝阳就快回朝,若让他听见风声掺和,皇姐怕是嫁不过去了,到时候杜朝阳替皇姐选的人,只会更糟!”
  
  陛下郑重点头:“朕知道了,无论如何,朕会替皇姐办好此事。”
  
  -
  
  第二日早朝过后,整个大梁都知道陛下在替长公主挑选驸马。建安城里,要说青年才俊,比比皆是,但大家却是顾虑重重,年纪太轻,不敢求娶长公主;家世不够显耀,不敢求娶长公主;明哲保身的,亦不敢求娶长公主......
  
  当然,他们不敢归不敢,该有的折子仍旧接二连三地递上,折子里,将人的品行才貌形容得天上有地下无,好像每一个都是公主的良人。出乎意料的,安阳侯世子被最多提及,安阳侯远在登州,竟还能触手建安朝堂,看来这些诸侯沉寂的三年里,并非什么都没做。也是此时,陛下这才知道为何皇姐要那般逗趣与他,皇姐心中应该早就有数了。
  
  翻过堆积如山的奏折,才从中找到了令他满意的那一个,御笔才勾下,却有宫人匆匆来报:“杜大将军回京了!” 正文 第九章 相见   “杜将军。”
  “杜将军。”
  
  大梁宫内, 沿路的宫人、侍卫远远瞧见杜大将军走来, 皆低头退开几步, 躬身行礼, 模样恭敬比遇见陛下更甚。
  
  一袭深色长袍, 那张清冷惯了的俊颜上, 依旧是云淡风轻的表情。但经历过三年前政变的宫中老人, 各个谈及杜朝阳皆是色变,此人杀戮甚重,阴毒狠辣, 当年的紫宸殿一片血染,腥味弥漫,让人午夜梦回都是噩梦连连, 但若见过杜朝阳三年前站在紫宸大殿之上的桀骜身影, 却也由衷折服,男人当如斯, 进可杀敌, 退可固国, 一身肃杀, 逆我者亡!
  
  杜朝阳回京的消息刚刚传来, 下一刻他便出现在大梁禁宫之内, 前往拜谒圣上,看上却,倒是个忠君爱国的良将……
  
  宣政殿的小公公, 前脚才刚回禀了杜将军回京, 这回又听闻杜将军入了宫,再次撒腿往御书房跑去,差些没被门槛拌着摔倒,几步踉跄滚到陛下跟前:“杜…杜将军进宫了,此刻正往御书房过来。”
  
  陛下一惊,看着满桌的折子,显然来不及遮掩,只匆匆将他刚刚御笔勾过的折子收起,转身看了眼身后书架?不行,太显眼!身侧几案?也不行,一目了然!
  
  情急之下,一眼扫过屏风后的矮柜,陛下正欲将折子藏过去,杜朝阳却已经踏入御书房,连一声通禀都没有。
  
  “陛下这是在做什么?”
  
  身后传来杜朝阳熟悉的带着冷冽的声音,陛下才踏出的脚步霎时顿住,面色也是一僵,手里护着折子抵在胸前,可这身龙袍并不宽大,实在藏不住!一双眼珠直溜溜转动,最后索性将它扔在地上,用脚一踢,藏在了桌案之下,才是缓缓转身,堆着笑脸,道:“杜将军怎么提早回来了,这趟南巡,可有收获?”
  
  “查处了一些贪腐之辈,已在上奏的折子里写明,怎么,陛下没看?”
  
  杜朝阳送来的折子他怎么可能不看,刚刚只是一时情急,随便挑了个话头而已,“朕记得了,呵呵,杜将军所到之处,自然是还百姓一片清明。”
  
  “眼下南边并没有什么事情,微臣想着陛下或许需要微臣,便急着回京。”
  
  杜朝阳挑眉,斜长的凤眼里意味不明的情绪让陛下心虚,讪笑:“不用急!杜将军一路劳累,不必拘礼,先行回府休息吧,朕这里,呵呵,不忙……”
  
  杜朝阳走近几步,瞧着满桌子的奏折,勾起一抹浅笑,道:“陛下这里还有如此多奏折没有批阅,微臣怎能安心回府休息,为陛下分忧是臣子之责,微臣瞧着陛下脸色不好,这些奏折便交由微臣吧。”
  
  “啊!”陛下张大嘴巴惊呼出声,却在杜朝阳愈发阴寒的眼神下,渐渐低了头,咽了咽口水,蠕动着唇瓣,道:“那…那就有劳…将军了……”
  
  “为陛下分忧,何言辛苦,周公公,替陛下将这些奏折整理好,让人直接送到大将军府去。”
  
  还不等陛下反应,周公公已经开始收拾桌案上的奏折,动作利索得很,陛下唇角跳了跳,因为心虚,借着周公公身体的遮挡,正慢慢移动着小步子,想将桌案下的奏折护好。
  
  “陛下神色并不太好,想来这些日子定很是刻苦。”
  
  杜朝阳刚说完,陛下脚下正好踩住了奏折,心中紧张,只连着点头:“应该的,朕不会辜负将军期望的。”
  
  “嗯。”杜朝阳满意点头,“陛下有如此上进之心,甚好!那,后边书架上的书陛下应该全部记下了,微臣过几日便来检查陛下的功课。”
  
  陛下顿时傻眼,瞥了眼身后书架,黑压压的一片,他要怎么靠几天时间全部背下来呢?!却又不敢反驳,只得老实与杜将军对视,僵硬地点了点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杜将军在生他的气?是因为他下旨召了皇姐回宫不成?
  
  “既然如此,就不打搅陛下继续苦读,微臣先行告辞。”
  
  说完,行了礼转身离去,看着杜朝阳的背影,陛下刚松了口气,却不想杜朝阳才走两步,突然回头说着:“周公公,桌案下还掉了一本折子,一并收好送来将军府。”
  
  周公公一愣,御书房的桌案底下都不是透着的,杜将军这是千里眼不成?
  
  “还有,长公主是先帝的掌上明珠,又是陛下唯一的胞姐,替长公主选驸马可马虎不得,依微臣之见,还是从长计议的好。”说完,背着手离去。
  
  看着杜将军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周公公才走上前,将桌案下的帷布掀起,果真有一本奏折,此刻正被陛下踩在脚下。
  
  “陛下?”周公公轻声喊了句,见陛下双腿再抖,却迟迟不肯松开。无奈,周公公倾身上前,整个人几乎匍匐在地,扯着被陛下踩着的奏折,却根本拿不动,不得不继续出声道:“陛下稍抬龙足,您,您踩着了杜将军要的奏折……”
  
  一句杜将军要的奏折,陛下霎时蔫了下来,不甘心却还是送了脚,刚刚一进门杜将军肯定已经发觉了他的小动作,竟可以不动声色与他说话,哎,他终还是没有替皇姐把事情办好!不觉有些沮丧地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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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朝阳前脚进宫,后一刻,天宝宫便传进了消息,听见杜将军回京,秦艾词第一时间皱起了眉头,他竟然提早了近一个月回京!他这般自信之人,她以为,即便她使计提前回宫,他应也不会放在心上,毕竟,如今的她不比三年前,而他,手中权势也和三年前的不一样了......
  
  “怎么办,杜将军此时回京,那…那长公主挑选驸马之事?”如意有些担忧地说着。
  
  秦艾词陷入短暂的沉默,她身后的秋蝉亦是不言语,但二人所想,却并不相同。
  
  杜朝阳突然的回京,却是打乱了秦艾词的许多计划,对她而言,着实不是一件好事情,但,秦艾词笑笑,说道:“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还不至于穷途末路,人人都惧怕杜朝阳,可本宫,却非要与他斗上一斗!”
  
  我若不勇敢,谁替我坚强!这是三年皇陵圈禁生涯中,她最深的感悟!
  
  “至于本宫瞧中的驸马人选,好在他并未在朝任职,或许,杜朝阳并不会干涉。”
  
  而后抬头,交代着秋蝉:“周嬷嬷和苏嬷嬷那的事情,得加紧了,替我传话过去,最多,只有十日了。”
  
  人与人的姿态习惯总不尽相同,短短十几日就要让人脱胎换骨,谈何容易,秋蝉担忧着道:“怕是并不容易,听苏嬷嬷讲,黄莺姑娘三天两头病着,虽是悟性高,可,也不大容易。”
  
  秦艾词皱眉:“周嬷嬷那呢?”
  
  “蓉烟姑娘倒是吃得苦,上手很快,只是我也没来得及去瞧瞧,也不知如今能有几分像。”
  
  点点头,秦艾词叹息:“辛苦秋蝉姑姑了,温柔乡总是英雄冢,即便杜朝阳冷心冷情,本宫也得想办法帮他化了寒冰!”
  
  秋蝉看着长公主坚定的神情,抿了唇,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对了,刚刚可是说杜将军去了宣政殿?”秦艾词朝着如意问道。
  
  如意点头,“是,如今正在御书房和陛下说话。”
  
  秦艾词起身,唇角微微含笑,说着:“走,陪着本宫去会一会杜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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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至宣政殿外,阳光正好。
  
  秦艾词看见远远从大殿走出的杜朝阳,三年不见,如今,愈发成熟内敛。
  
  杜朝阳步伐稳健走下台阶,亦在第一时间看见迎面而来的秦艾词,嘴角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很快又是恢复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缓步朝秦艾词走近,明净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黝黑深邃的眼眸,泛沉迷人的色泽,那浓密的眉,高挺的鼻,绝美的唇形,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可却是这样一个看着温文尔雅的人,手心却沾满了鲜血。
  
  他清冷着俊容,正看向秦艾词,秦艾词却知道,这副皮囊下,有着世间最阴狠的一颗心。她曾经看着他含笑挥刀,即便衣袍染血,也只是微微蹙眉,从那一刻,她便知道,他再不是当年宫中那个明朗的少年!
  
  两人视线交汇,她走向他,他亦走向她,两人愈来愈近,他身姿挺立,直到她近身,才是双手抱团,行礼:“微臣参见长公主。”
  
  秦艾词抬手:“杜将军不必多礼,本宫回宫,不知可会令杜将军失望?”
  
  即便人安静了许多,性子沉稳了许多,可那双灵动的眼睛一如从前,杜朝阳清浅说着:“长公主言重了,长公主为先帝守孝期满,倒是微臣先前疏忽了。”
  
  “杜将军不介意便好。说来,本宫该感激将军成全,这三年,将军为大梁尽心尽力,可谓劳苦功高,本宫倒是乐得清闲,陪着父皇母后,日子也算自在,如今回宫,见陛下愈发受教,心中更是宽慰,这一切,都是依仗了大将军。”
  
  秦艾词说着,杜朝阳却是直直盯着她,让她有些许不自在,她讨厌他的眼神,从三年前开始!
  
  避开他的视线,她只浅浅一笑,道:“珺和姐姐前些日子与我谈了许多......”说完又谨慎地看了眼杜朝阳,见他神情并未有变化,才继续说道:“我自幼性子执拗,也多亏这三年让我看淡了许多,如今只求一生安然,至于大梁与陛下,就拜托小舅舅了。”
  
  这一声小舅舅,却是让杜朝阳微微蹙眉,他似乎并没有话想与长公主说,只与她颔首:“微臣刚刚回京,有些疲累,便不打搅公主了。”
  
  将眼神从长公主身上撇开,目空一切般直视着前方,行过她身旁,清浅的桃花香传来,让杜朝阳的眉头更加深锁,而后步伐加大,转瞬便是远离。
  
  只余秦艾词看着他的背影,三年过去,她还是看不懂他......
  
   正文 第十章 彦卿   南顺胡同里只两家大户, 门对门紧挨着。杜朝阳行至府门外, 驻足看了眼对面原本寂静的杜府此时正有人打扫着大门口, 而后才是踏进自己的将军府。
  
  一进府门, 管家便匆匆上前, “刚才宫里周公公命人送来许多奏折, 说是将军要看的。”
  
  杜朝阳皱眉, 步伐并未停顿,只带了几分怒意,道:“都送到厨房去, 当柴火烧了。”
  
  管家起先一愣,这可是宫里送来的折子,将军还没看啊, 就, 都烧了?
  
  见将军身形渐远,才是反应过来, 跛着脚跟了上去, 却见杜朝阳顿住脚, 回头, “等等......”
  
  话音未落, 却见管家从怀里掏出一本奏折, 便知正是他所想,遂听着管家继续说道:“周公公命人特地交代了,说这份折子是陛下踩在脚下的。”
  
  周公公是个聪明人, 好好一份折子掉到桌下, 陛下还十分不情愿地踩着不想让他拿走,可见并不寻常,便特地留了个心眼,如今正合了杜朝阳的心意。
  
  杜朝阳接过折子,展开,原本蹙着的眉头愈发深锁,看着朱红御笔下勾起的名字——尹彦卿。
  
  不明白折子里的内容,见杜将军停住不动,管家才再次出言说着:“傅大人来了,此时正在厅上等着将军。”
  
  管家曾是杜朝阳的副将,在一场战役中伤了腿,家中上有老下有小,一条腿残了,下田不便做工又不被收容,杜朝阳便将他留在了府里做管家,因为曾经出生入死的情谊,他倒是了解杜将军,旁人今日过府拜访,将军定不会见,全被他回绝了,但傅大人却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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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厅里,傅正臣刚刚喝完一盏茶,便见杜朝阳进来,他勾起一抹微笑,道:“知道你回京第一件事情便是进宫面圣,刻意晚了点过来,没想到,还是早你一步。”
  
  杜朝阳走近,却是看见傅正臣下巴处的一处伤痕,眯着眼,道:“被你家夫人抓伤的?”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眼尖!前几日抓痕更甚,他甚至称病没有上朝,如今不过一道浅显红印,不细看很难发觉,杜朝阳却第一眼就看到!他咽了咽口水,却没有回答,但答案很是明显了。
  
  “出息!”杜朝阳冷声嘲笑了句。
  
  傅正臣亦轻笑出声:“杜将军更出息,怕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吧。”
  
  杜朝阳没有说话,只是从袖间抽出刚刚看过的折子,递给傅正臣。
  
  展开折子,看见尹彦卿的名字,他也是一愣,诧异道:“长公主看中的居然是彦卿?”
  
  不怪傅正臣诧异,长公主这次回宫,先是后宫树威,之后千方百计将何意安□□宣政殿内阁,再有定远侯提前回京,桩桩件件,可不是暗里在和杜大将军较着劲么,这次招选驸马,自然是想要得到助力!可......
  
  朝中众人大多推选安阳侯世子,连傅正臣也以为,长公主会选择世子,毕竟,安阳侯在诸侯中颇有威望,手底下有数万兵马,世子又是个胸有沟壑、可共同图谋之人……
  
  怎么到最后,她却选了个胸无城府,一尘不染如谪仙般的人物?
  
  “彦卿虽是尹家嫡系,却没有一官半职傍身,又素来最讨厌官场的尔虞我诈,长公主这步棋,下得……实在是妙!啧啧啧,倒有些你的风范了,作为背后的推手,感想如何?”
  
  杜朝阳手指敲击着桌面,却不说话,面容却很是严肃。
  
  傅正臣最是了解杜朝阳,这般动作,说明心中已经开始盘算了,他笑道:“别机关算尽,最后却为他人做嫁衣。”
  
  杜朝阳却是停下敲击桌面的手指,大掌覆上奏折,冷声道:“怎么可能!”
  
  确实不可能!杜朝阳语气里满是坚定,傅正臣却是挑眉:“可那个人是彦卿,你当如何?”彦卿虽无官职,背后毕竟是整个尹家,尹家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如今杜朝阳把持朝政,尹家明哲保身并没有作声,可若是出了个驸马,形势便不同了。
  
  “彦卿不会喜欢她。”杜朝阳笃定说着。
  
  傅正臣却是不以为然:“事事不能太绝对,美人如斯,如何叫人不惦记。再者,当年你也斩钉截铁地说婉言不会喜欢你。”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脚步声传来,二人同时回头,只见婉言扶着老夫人正踏进前厅。数月不见唯一的儿子,老夫人表情倒没有什么起伏,倒是她身后的婉言娇羞低着头,少女的羞怯青涩,在她身上宛若天成,若是旁人,怕是都移不开眼,奈何,厅上二人却仿若不见。
  
  “母亲近日身体欠佳,怎么出来前厅了,是孩儿不孝,回来后,便该第一时间去看望母亲。”
  
  杜朝阳站起身说着,外面都传杜朝阳冷心冷面,却是个十足的孝子,这一点着实不假。
  
  扶着老夫人坐下后,婉言才是羞涩唤了句表哥,傅正臣促狭看了眼杜朝阳,憋着笑。
  
  “正臣过来了啊,要是彦卿也在便好了,小时候你们仨总在一处,这些年,却极少看见彦卿。”老夫人感叹着。
  
  杜家、傅家和尹家都是当时的望族,朝堂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几家的孩子都是孩童时便玩在一处,之后杜朝阳出了事情,傅正臣和尹彦卿当时虽年岁不大,却也出了不少力帮衬,老夫人一直感念二人之恩,只是,三年前彦卿便于二人割袍断义,再不往来。
  
  “前些时日彦卿公子的那本《彦卿游记》在建安卖的特别好,书里描述着大梁自南至北、自东至西的奇闻趣事,风土人情,地质地貌也很是详尽,观者不出门便可行万里路,着实好得很,如今已是一本难求呢。”婉言在一旁说着,言语中是对游记的赞许。
  
  说起这位尹家嫡长子,建安中人无不竖起大拇指,尹父官至尚书,尹少也是少有才情,却偏不喜官场之污,自诩清贵名流,洁身自好,早已是大梁名士的典范。之后花了三年时间游历大梁各地,写下这一本《彦卿游记》,更是声名大噪,他却深居简出,不攀交权贵,无论出身,志同道合便是友人,他的居所,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婉言说得兴起,却见杜朝阳兴致缺缺,便立刻止了话头,低头不语。
  
  “正臣早已成家立室,倒是吾儿与彦卿年岁不小,却还未成家,听说尹家有意让彦卿为驸马,倒是吾儿,何时给婉言一个名分,婉言这孩子孝顺,这些年伺候老身尽心尽力,我已将她看做儿媳了,我这身子骨愈发不行了,如今只求抱个孙儿,心愿便了。”
  
  老夫人说完,婉言脸颊绯红,却是小心翼翼瞥向杜朝阳,却见他仍旧面无表情地推拒,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将军府这么些年除了她,再没有其他女眷,她一直以为在他心中,她是不同的,可如今她却也分不清他是为了报恩,还是其他……
  
  “做人不可忘恩,当年若不是婉言的父母收容,我们母子岂有栖身之所,婉言唯一的哥哥亦是为了救你才牺牲性命,你应允过要好好照顾婉言,便是这般让婉言无名无分跟着你么!”老夫人斥责着。
  
  恩情大如山,若换做常人,或许在恩义孝义下,便也妥协了,但杜朝阳何许人,不为所动地说着:“周兄之恩重如山,我自会允诺好好照顾婉言,母亲可替她择一门好亲事,我定如亲妹一般,将她风光出嫁,一生都有我杜朝阳相护!至于儿子,天下未定,何以成家。”
  
  老夫人皱眉:“你总是这句话推脱,如今天下早已安定,难不成你还要等到陛下亲政?罢了,儿也大了,不由娘了,你便等着气死为娘,才罢休吧。”
  
  说完,老夫人起身,让婉言搀扶着回了后院,临走,婉言那满眼的委屈,我见犹怜。待人走远,傅正臣忍不住叹息一声:“这样的美人儿,倒是被你耽误了,趁早替她寻个良人吧。”
  
  “你先顾好你自己吧!”杜朝阳反唇相讥。这些年,他的意思一直表达得很清楚,他处事从不喜欢拖泥带水惹麻烦,只是母亲和婉言总当做听不明白,他也懒得再理。
  
  傅正臣却是敛了神情,道:“不管如何,至少如今珺和已是我的妻,这点上,我便强过你。”
  
  听罢,杜朝阳心中却腾起一股烦闷,脑海闪过今日遇见秦艾词的一幕,那抹桃花香,实在让人厌烦,他记得她明明喜欢兰花香,和他一样。皇陵三年,她的喜好、性情全与之前不同,许多年,不曾听她叫过他一声“小舅舅”了!
  
  “明日陛下在花萼楼设宴,名义上是诗酒贺春,但受邀的都是建安青年才俊、世家公子,怕是准备当场钦定驸马爷,明日,你可要去?”
  
  杜朝阳眯着眼,勾唇,道:“自然要去,我倒要看看,没有我点头,陛下敢定谁为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