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本故事纯属虚构。 大盼王朝,睿景三年春,帝都长安。 雪稍霁,天放晴,小草儿挣出半冻的地面,新来的鸟儿落在青枝头上试新声,还有冬眠的青蛙在洞里睁开了双眼。 夜深人静,位于长安东市曲正坊的张侍郎家此刻却还掌着灯。上任没多久的张侍郎正埋首案前审阅当日送来的各类案件,忽的案上灯烛灭了,他抬起头来犹未来得及张嘴,一把寒冷的霜天剑已割破他的喉管。瞬间案上尽是热血,那刺客从容收了剑,上前一步探得张侍郎果然已经断气,方扶了他的身子搁到案上,一通翻箱倒柜无果后,借着外面寒气迫人的雪色悄然离去。 翌日张夫人遣了仆人来唤张侍郎吃早餐,这才发现自家相公半夜里已被刺客杀害。张夫人当堂晕倒,管家曹叔慌忙命一仆人赶去衙门报官,另一仆人则去请郎中来给张夫人看病压惊,自己则留在府中替主人安抚上下人心。 那慌里慌张跑出门去的仆人没奔出几步,远远的便瞧见曲正坊林捕快正从自家门里出来,忙跑了上去将张侍郎昨夜遭刺客杀害一事说了。林捕快一听,知道这事自己做不了主,当即沉了脸色命那仆人先行回去,自己则匆匆骑了马往东南方向奔去。 才出了两条街道,林捕快忽的放慢脚步,拨转马头,稍迟,便毫不犹豫朝着西北方向的西市大道急急奔去。其时城门刚刚打开,宵禁已经过去,街面上人流渐多,穿过一条宽阔的明扬街道,便见着前方露出一个大型建筑,门前长着几棵大槐树。 那建筑在长安已有百来年历史,结构夯实,透着只有前朝才有的古色古香。大盼王朝刚刚经历了前朝的战乱,整个长安也刚刚恢复应有的秩序,却也因此更显得这名叫“扬危镖局”的建筑,历经风霜而兀自巍然不动的气势来。 林捕快与扬危镖局的总镖头沈铎却是多年深交的好友,是以他人马刚到了镖局大门前,便有忙碌的镖师朝里喊了一句,“大当家的,林捕快来了!” 内里紧接着就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老林,你今天怎有空来我这?”林捕快匆匆下了马也顾不上系马绳,就直奔了进去。沈铎正在大厅中指挥几名镖师装载镖物,一箱箱一件件的,堆得到处都是。林捕快见插不进脚,便挥手让沈铎自己出来,说有要紧事讲。 沈铎见他虽然天气冷,脸上却冒一层薄汗,便知他一路是赶着来的,慌忙几步跨出,领着林捕快来到自己书房。林捕快随后一步跟上,连书房的门也一并合上。林捕快道:“沈大哥,张侍郎昨夜遇刺了!” 沈铎微微吃了一惊,他于张侍郎其人不甚熟识,只前几日同他有过一桩接镖的生意,“他人可还安好?” 林捕快压低了嗓门道:“今日我刚出家门,便遇到他家仆人慌里慌张前来报案,说张侍郎昨夜被刺客一剑割破了喉咙,待发现时已是没救了。我听你说前几日同他有过接触,故此特地先跑来你这了解,不知当时张侍郎有何异常没有?” 沈铎低头捋了捋胡须,摇摇头,说道:“我与那张侍郎并不熟识,他来我镖局也不过是托我送镖罢了。怎么,莫非你认为张侍郎之死还同我们镖局有关?” 却见林捕快神色严峻的问道:“那镖物可还在你处?”沈铎见他问得严肃,遂不再玩笑,“正要安排送出去,你来得正是时候,”说罢带着林捕快就走。 沈铎找了一阵,便在大堆镖物中寻出张侍郎的镖物。林捕快见这镖物被封得严严实实,心中略微放松,暗叹沈铎果是个办事小心谨慎的,但那张侍郎乃皇上面前的新贵,忽然被刺客害死,只怕事情并不简单,他皱着眉头问:“大哥可知张侍郎所托何物?欲托付谁人?” 沈铎叹一口气,“镖局的规矩你也知道,所托之物是要保密的,我岂会知晓?就是知道,也不能轻易说与他人知道。” 林捕快这才略微舒展了眉头,抱着那小包当先回到沈铎书房。二人进得房后,也不言语,便将门窗紧紧闭上,这才由林捕快带头拆了那个小包。里三层外三层,犹如剥洋葱一般,过了少时,才见着里面露出一封书信的模样。两人相互望了一眼,心内暗暗嘀咕:藏得这般严实,原来竟是此物么? 林捕快拆了那书信,独自看了后,眉头更加紧皱,抬眼神色严肃望着沈铎,随即将书信递了过去:“沈大哥,你惹了桩不得了的祸事了。” 沈铎少见林捕快如此神色,心里一紧,忙接过那封足有手掌厚的书信快速的扫了一遍,阅完,脸色登时发了白。 两人一时无言,屋中便也沉寂下来。须臾,林捕快从椅子上站起,长叹一声道:“事到如今,为安全起见,便毁了它罢了!”却被沈铎一口回绝,捋着胡须说:“眼下大局初定,人人正盼着过个太平日子,岂能任由这一拨小人犯上作乱?”林捕快叹道:“宁做太平犬,不当乱世人。谁不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可是陛下新晋的张侍郎之死近在眼前,难道沈大哥就不怕他们盯上镖局、惹祸上身吗?” 沈铎却道:“我自然不愿镖局有事,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好日子被这拨小人给毁了。老林,这事我心中已有数,你且先回去吧。” 林捕快深知沈铎脾性,当下不再多劝:“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回去向上司报备张侍郎的案子。如有人向你打听张侍郎一事,一切只做不知,或还可躲过此祸。”沈铎点头应了,“你安心去吧,多谢你特来知会我一声。”林捕快挥挥手,“自家兄弟不分你我,莫客气了。”便又匆匆忙忙的走了。 沈铎重新坐下,只觉得这一叠厚厚的书信像个烫手山芋,一时不知该当如何处置。正犯愁间,从窗户外头传来小女沈日鸣乐呵呵的笑声,他眉头一皱,登时想出了一个主意,眉间的凝重这才减轻了一些。他立即从书架里翻找出一份泛黄的书信,里面却是将沈日鸣指给南疆林家的婚约…… 第一卷 镖局之女 001 镖局的女儿 寒春,清晨。 明媚的阳光透过纸糊的窗户照进来,温柔地投在榻上一个女孩儿的脸上。那女孩儿眯眼伸了个懒腰,露出一个舒服的表情,便从暖融融的被窝里钻出,自去披了件大袍子打水洗漱。 待照顾她的奶娘林婶过来,已见这位小娘子正在院子里耍把式,两腮红扑扑的,犹如熟苹果,一招一式已练得像模像样,忙递了块干净的帕子过去,道:“女孩儿家家的,怎总爱玩这些?你爹也不管着点,实在不像话,哎。”林婶虽这般说,眉眼里却是带着宠溺的笑。 这小娘子正是扬危镖局总镖头沈铎的小女儿沈日鸣,家中排行第三,上头有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他们的娘早亡了,剩下沈铎一人后来忙着镖局的事一直未曾续弦。 听见林婶的絮叨,沈日鸣也不生气,只冲她吐了吐舌头,接过帕子,抹了把额上冒出的细汗,“不然,我还翻墙出去抓小偷?”林婶一听登时连连摆手,两眼一瞪,虎着脸道:“你上回抓小偷没抓着,反而跌伤了手,还没受到教训么?” 沈日鸣登时就笑了,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嘴里却抱怨道:“还不是因为老爹突然在我背后咳嗽?不然,我早逮到那小偷了!”想起几日前,有小偷大白天的潜入自己院里,不想被她从外进来刚巧撞见,立刻高声喊了抓贼,当先追了上去,那小偷急了,慌不择路爬了围墙就逃,她也跟着爬上墙头,不料这时沈铎赶到,一见她这副猴子模样,全不是个女孩儿家,急得咳了好几声,反把她吓得从围墙上直直摔了下来。 说起这个,沈日鸣还觉得被摔的地方发疼呢!林婶见她手摸痛处,眉头轻蹙,小嘴嘟得老高,心下发了软,便道:“快把手洗干净了,吃饭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饭厅,饭菜已被另一位奶娘花婶和管家时伯摆上了案桌。主座上坐了蓄有山羊胡子的男子,年六旬,是沈日鸣的父亲、扬危镖局的总镖头沈铎;旁边依次是沈日鸣的长兄沈日琪和二姐沈日晴。其他镖师却都在外边大厅里扎堆各自吃了,忙着镖局的事,并不与总镖头一家共吃一桌。 沈日鸣见老爹今日神色有些不对,小心翼翼地坐下,花婶便给她摆上碗筷。正要低头进食,忽觉周围气氛不对,便抬起头,却瞧见众人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不禁感到有些奇怪,出声问道:“怎么了?” 沈铎道:“琪儿与晴儿的婚事已经定下了,本月初五,琪儿要迎娶新妇,晴儿也要出嫁。这几日无事便好好在家待着。”说时特地盯了沈日鸣一眼,后者心虚,赶忙低下头去扒饭,其实碗里恰好空空如也。 本月初五,不正是三日之后吗?大哥沈日琪好奇,双眼侧向座旁父亲,不禁问道:“爹,怎突然这般着急?孩儿的婚事不是早已说定,要等到中秋的么?”二姐沈日晴虽未发问,目光却也落在沈铎身上,等着释疑。 原来大盼王朝刚刚历经前朝战乱,男丁多已战死,人口锐减,虽然经过三年的休养生息,初登皇位方三年的睿景皇帝,雄心壮志,一心想要超越前朝盛世时候的国力,遂大力提倡男女早生多育,规定但凡男二十岁、女十五岁上必须成亲,违令者不但要受到重罚,还会株连九族。 其时沈日鸣的长兄沈日琪,今年刚满十八岁,镇日里跟随父亲沈铎走镖,常年日晒雨淋,也算见多识广,是半个江湖老手了。他的婚事早于几年前就约定好了,对方是门当户对的镖局之女,婚期原是定在今年的中秋。 而沈日晴今年已经十七岁,未出阁时,常随父兄出去走镖,后来嫁与个殷实家庭的农户,只可惜,那农户人虽敦厚却是个短命的,没过半年便病死了。沈日晴被婆家叔伯以“克夫”的理由休了后赶出家门,无奈只得回来镖局帮手。现而今突听父亲也替自己安排了一门亲事,怎不觉得吃惊?她不同普通人家的女子,没那么多可羞的,心中有问便即提了出来:“爹,这事怎没有告诉女儿呢?女儿已单身一年多,未想过要再嫁……” 沈铎却不容置疑的道:“这两件事情已经定了下来,一并进行。”说时便唤过时伯、花婶以及林婶来,如此这般,详细交代了一番,俱是有关婚嫁事宜的。三个儿女见父亲心意已决,况且婚姻大事向来全凭父母安排,当下也只能定下心来,忙着准备去了。唯有沈日鸣一人空闲,落了个无人管束,平时干什么她便还干什么。 只过了一日,纳彩、问名、纳吉、纳征的议婚事宜便走完了过场。速度快得惊人。又过了半日,镖局内院的空地上便摆满了沈日晴男方家的彩礼。到得第三日,即是初五,沈日琪便早早骑了一匹高头白马,领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镖车出门去迎娶新娘;而另一头,沈日晴男方那边亦在当日黄昏骑了白马,带了粟三升、席一丈、苇三斤以及箭三只前来迎娶。双方的迎亲队伍便在黄昏时分的长安西市长寿坊里相遇,彼此才打了个照面,便各自去了。 眨眼间,扬危镖局总镖头的大儿子、二女儿便都有了着落,只剩得三女儿沈日鸣白看了哥哥姐姐的热闹,待得夜深人静时分,方觉出镖局上下仿佛有了什么不同。她躺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忽的睁开双眼下床,誓要将这不同找了出来。 来到院子,平日里扎堆的镖师们已然整装待发,过去一问,才知是要连夜送镖物出去。这在镖局是常有的事,沈日鸣倒也不觉得稀奇,她见父亲书房里还亮着灯,便奔了过去,果见沈铎正在屋中忙碌。 听见女儿的脚步声,沈铎却不抬头,道:“鸣儿,爹正忙着,你自己睡去吧。”镖局行规,晚上多半是不睡的,白天才是睡觉的时候。沈日鸣“哦”了一声却不舍得就走,整个人巴在门边上,两只眼睛盯着里面,骨碌碌的转动,“爹,哥哥娶完嫂嫂,怎么就不见人了呢?”沈铎正弯下腰在案子底下捣鼓资料,顺口答道:“待你明日嫁人,便知道了。” 第一卷 镖局之女 002 暴打张媒婆 这话吓沈日鸣好大一跳,“啊?这么快便要轮到我了么?我才不要嫁呢!”她把嘴巴撅得老高,却见父亲没空搭理自己,不由有些郁闷,走上前,又问:“爹啊,那姐姐嫁到哪里去了?我连姐夫的面都没见过呢!” 等了好一会,才见父亲沈铎终于有空抬头望她,“问这么多作何?自然是忙着走镖去了,你道是你呀,家里最闲的那个,就是你了。” 这话却让沈日鸣逮到了破绽,忙忙的争辩道:“哈,女儿哪里闲着啦?还不都是因为爹,非要让哥哥姐姐走镖去,偏不让我也跟着分担,如今闲在家里,反倒说我是闲人了,这是何道理?” 沈铎在一众儿女面前,最是宠溺三女儿沈日鸣,这时被反过来数落心里也不难过,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眉头却是皱着,“你今年已有十五,若再不嫁人,只怕坊正要派人来催婚,还要纳税了。” 一听到“坊正纳税”几个字,沈日鸣登时就缩了脖子,吐了吐舌头。 其时大盼王朝初立,国库正空虚,除了田税略有减轻,其他的税款反倒是比前朝更重了。扬危镖局经历了前朝战乱后,虽然犹屹立不倒,但原本殷实的家底却是早已掏空,倘若坊正再借着婚事来纳税,镖局上下只怕还得要减人,才能活下去了。这点道理别看沈日鸣年纪还小,心里却是明白的。当下再不敢顶撞父亲,她眼珠子转了几转,心里已有了自己的主意,便朝父亲摆摆手道:“爹,我回房睡去了。” 翌日果然有媒婆上门来找,沈日鸣惦记着昨夜同父亲的谈话,早早的候在门外,使了几个铜板,让个小叫花子将那媒婆骗了过来,两人合力将那张姓媒婆摁倒在地上胡乱打了一通,还出言警告道:“扬危镖局的三娘子可是许了人家的,你若胆敢再上门去说媒,可就不是挨打这般简单,而是缺胳膊少腿的事了!” 那张媒婆平白无故挨了打,冤屈得紧,忍不住抱怨道:“与我老婆子什么相干,是沈大镖头自己托人找来,三娘子既是早有了婆家,何必还叫我去呢?” 沈日鸣听她唧唧歪歪抱怨起自己父亲来,一气之下手上的力气便大了起来,要不是旁边那小叫花子使劲拽住她,“三娘子,快快住手罢,她已经晕过去了!”指不定她就暴力过头,真打折了张媒婆的腿脚呢。尽管如此,她还是又走过去,补上几脚,直到发现张媒婆崭新的衣裳被她踩脏,人也滑稽的歪倒在地上,让她联想起邻村豢养的大肥猪,这才拍拍手笑着作罢。 那小叫花子瞧见她这般“剽悍”的样子,心里有点发憷,越发为自己没有得罪这个经常女扮男装出来逛的三娘子,而暗自庆幸。 转头却说沈铎等啊等,日头都快赶到正中央了,就是不见那张姓媒婆上门来,不由纳闷道:“这媒婆怎生收了我的钱,却不见如约到家来呢?”沈日鸣打了媒婆才回来,听得这话,暗道一声“糟糕!”连身上的行头也没顾上换,顺着房檐下的弯道往外就奔,谁知还没走到大门口,“咚”的一声大响,撞到一人身上了。 她被撞得头有点发懵,嘴里却先反应过来,张口就骂:“谁呀!走路不长眼呢?”往常这要是镖局里的人,深知这位三娘子的个性,自然是宽容相待,不会和少东家的一般见识,可今日她撞的却是一位陌生少年。 “你你你你……才是走路不长眼呢!”那少年待反应过来,急忙将衣冠不整的沈日鸣一把推开。 沈日鸣本是赶着要出门去,把媒婆收下的钱尽数讨回来的,听见对方这么冲,还冷不防推自己一把害得她险些摔跤,差点在自己的地头上下不来台,不由涨红了脸,根本忘了去找张媒婆讨钱这茬事。她两手把腰一叉,眼珠子骨碌碌转动,上上下下把那少年打量了一番——眉清目秀,肤色白里透红,个子刚刚长开,一看就知不是长安人,该是从外地来的,而且刚来不久。她顿时扬起眉毛,微微抬了下巴,伸指问道:“你是何人?可知这是何地?竟敢来此处撒野?” 那少年着一身干净却打了几个补丁的月白色衣衫,见面前的少年沈日鸣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穿一身浅绿色衣衫,虽然衣冠不整,派头却比自己还要大,登时气馁了半分。涨红了脸,期期艾艾的道:“我是来来来……讨教的!” 此刻镖局上下正是休息时分,四下里静悄悄的。沈日鸣滴溜溜转着眼珠子,突然指着那少年哈哈笑道:“就凭你?哈哈哈……”原来,别看这少年身子刚刚长开,且比沈日鸣高了足有一个头,但也正因为高,所以反倒显得他偏瘦了。沈日鸣瞧见他木讷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的模样,越发觉得有趣,登时笑得更大声了。 少年不知沈日鸣是何来头,发懵过后,难免有些小心翼翼,在心中反复默念了一遍路上早就想好的套词,道:“这位当家的,在下有礼了!”见沈日鸣只是两手抱胸、嘴角噙笑站在高大的大槐树下望着自己,心内难免有些忐忑,但还是硬着头皮续了下去,“久闻贵镖局各位镖师武艺高超,在下粗识兵器,略通拳脚,今日登门,特来向各位讨教,为的是以武会友,望各位当家的不吝赐教!” 一口气背诵完,少年的脸上更红,一颗心在内里咚咚咚!犹如打鼓一般跳动。 沈日鸣一听原来是来踢馆子的,顿时就来了精神,“那要看你有这个本事没有!”说时已经挥掌而上,去势汹汹,好像她才是上门踢馆子的。那少年初时还如一只呆头鹅般站立,一见沈日鸣曲拳伸掌攻来,立时便似换了个人,手脚摆开架势,神情微变间,已然毫不客气接了沈日鸣好几个招式。 第一卷 镖局之女 003 林峰踢馆子 这时,路过的花婶一看俩人打斗的情况不太对,立即小跑着进内里去找沈铎,道:“大当家的,不好了,三娘子同人在大门口打起来了!”沈铎闻言却是一副淡定模样,不满的看一眼花婶,复又忙着捡物装箱:“三娘子打架还少么?没看我这里正忙着。”花婶一时心急才没注意到沈铎正忙着收拾行李,站在门口愣了一会儿才恍悟:“大当家的,您又要走镖去了吗?”沈铎“嗯”道:“你先到门口盯着,莫让三娘子吃亏。” 花婶见沈铎如此发了话,心想自己报信的任务已完成,可管不了三娘子吃不吃亏,当下敷衍着应了声,转头自去屋里躲起懒来。 毕竟是年少气盛,才不过两三下,沈日鸣与那少年两人你来我往间,便各自生了争强好胜之心。沈日鸣每日勤学苦练,四处寻人拜师学艺,博学多才、身形招式皆灵活多变,初时更是占了“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的先机,是以,迫得那少年处处手忙脚乱,好似无力招架一般。 眼见自己就要将对方制住,沈日鸣清亮的眸子里,喜色渐浓。却不料那少年渐渐摸出门道,扎稳了下盘,两手大开大合,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蕴含了绵密的暗劲,沈日鸣一个不慎反而被他拘入怀中,脱身不得了。沈日鸣忽然落了下风,心内大急,招式便先乱了套,一晃神,便不自觉露出破绽,被那少年捉准了,抬掌一挥,沈日鸣登觉呼吸一窒,对方的一只手掌便已顺着自己的脖颈,攀上了下巴。 那少年的手极是温热,沈日鸣心内顿时感到了一阵异样,不自觉呆立当场,一对水灵的眼睛只是傻乎乎地瞪着那少年的。那少年为她双目吸引,亦不自觉傻愣愣呆住,忽的手上吃痛,不由“啊”的痛呼出声,松开手来揉那痛处,他尚未完全回过神来,便听得沈日鸣笑道:“谁叫你不放手来着?”这才恍悟,原来对方趁自己分心之时,把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沈日鸣一旦计谋得逞,登时面露得意神色,站在少年几步之遥处得意地笑着。少年气得面红耳赤,捂着痛处叫道:“你……你居然咬人!” “怎么了这是?”一见自家老爹自内里出来,沈日鸣忙迎上去,一手挽着沈铎的手,一面报告道:“爹,他是来踢馆子的!”说罢颇有挑衅性的瞪了下那少年,后者却已经朝着沈铎行了一个晚辈见长辈的大礼,口中说道:“晚辈林峰,见过大当家的。” 沈铎捋了把胡须,微微颔首,眼角处露了一丝笑意,被沈日鸣眼尖看到了,心下兀自“咯噔”一声,敢情老爹认得此人?正担心那林峰在父亲大人面前告自己状,就听见沈铎开了口:“你可是林树才的小儿?” 林峰口称:“正是。”一双眼睛却不敢与沈铎直接对视,偏低了点儿。 沈铎又问道:“方才小女没有为难你吧?” 林峰明显的吃了一惊,未明白过来却先颔首道:“无人为难晚辈。” 沈日鸣瞧他那副呆呆的模样好生搞笑,忍不住就在边上自己笑了。林峰听见她的笑声不由往她这边多看了几眼,这才有些回味过来,敢情自己刚才撞到的人、又同他争吵还大打出手的人,如今还亲热地挨了沈铎站着的人,却是沈铎的三女儿本人? 沈铎暗自赞了一声,这孩子果然懂事!他干咳一声,见林峰收回目光,便请了林峰到书房去了:“你爹可好?”林峰答:“家父还好,劳沈伯父挂心了。” 沈日鸣平日没事就最爱凑热闹,也要跟着来,却被沈铎意味深长往她身上衣裳一看,愣了一下后马上换了嬉皮笑脸,吐吐舌头丢下一句:“我换身衣裳去!”便匆匆跑了。 沈日鸣换了衣裳刚走出门来,便望见林婶神色慌张,自镖局大门外的方向进来,于是扬手叫道:“林婶,去哪呢?” 林婶望见她,脚下顿了顿,随口道:“大人的事小孩别管。”不待沈日鸣反应,扭了身就往沈铎书房的方向走去。沈日鸣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她最讨厌林婶拿“大人的事小孩别管”来搪塞自己,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转,便往镖局大门奔去。 穿过内院,拐了几个弯,又出了月亮门,还没走到门口大院,便听见她教训过的张媒婆又哭又叫的声音,沈日鸣不由好奇地嘀咕道:“她怎还敢来,莫非她不怕我再打她一顿?”一面想着一面就走了过去。 门口大院同里面的住房中间隔着一个屏风,顶头与房梁衔接,足有一丈来宽,上面雕刻有精致的图案。她一只脚已经跨出屏风外了,忽然想起自己身上穿着女装,撇撇嘴把身子藏在了屏风后面,津津有味瞧热闹。 那张媒婆却是被好几个男子围着堵在镖局门口,沈日鸣眼尖,一下望见长寿坊的坊正刘潜也在其中,心下明白了过来,定是这张媒婆害怕自己一个人势单力薄,才拉了这儿的坊正过来替她主持公道来了!她心中害怕媒婆把她揍人的事捅到父亲沈铎那里,又要罚跪吃家法,便想唤人来把他们通通赶走,一转头,正见时伯从对面廊下走过,忙提着裙摆,冲上前去一把拉住时伯,“时伯,大门口有一大堆人正闹事呢,您赶快叫人赶走,莫影响了我们镖局的声誉!” 时伯的耳朵有点背,但是“镖局的声誉”这几个字他可一点没有听差,一听三娘子说有人到镖局门前来闹事,立即奔到里头,招了好几个膀大身粗的镖师出来。 张媒婆已吵吵闹闹了有一阵子,此时一见有人出来,还没有看清楚对方是谁,就立刻大叫道:“来得正好!你就是沈大当家的吧?你使了钱叫我老婆子上门来说媒,怎又暗地里喊人把我一顿痛打,这是何道理?”她一心把被镖师们簇拥在里头的时伯当成了沈铎,围观群众中那些知道情况的人一时也来不及插上话。 第一卷 镖局之女 004 三娘子自救 时伯耳背,只道这老虔婆这么有眼不识泰山,竟敢带这么多人堵在镖局门口闹事,他虽耳背眼光却够利,一下子就看到长寿坊的坊正刘潜也在,便高声叫道:“刘坊正,你来得正好!这老泼妇发疯,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敢随便带人来堵镖局的门,败坏我们扬危镖局的名声,你且做个见证,看我把她赶出坊去!”说时,便命几个镖师准备赶人。 那刘坊正本是路过,瞧见一个老婆子哀哀凄凄坐在道上,妨碍通行,这才皱眉上前询问,准备撵她走开。不想关键时刻那媒婆却是个眼尖的,瞧见他衣着光鲜,一下就猜到他不定就是这长寿坊的坊正,是个管事的,二话不说强扯了他的手便往扬危镖局而来,说扬危镖局的沈大当家的不是个好东西,非要刘坊正给她主持公道不可。 偏生刘坊正是个大胖子,平日里好吃好喝被人伺候惯了,哪里遇见过这等事?等到他好不容易才从张媒婆的魔爪中逃出来,心中惦记着昨夜会过的妖娆娘子,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准备悄悄溜走呢,好巧不巧,居然又被时伯点了名,只好生生住了脚。 张媒婆见那些个镖师个个牛高马大,心中生出怯怕,又见那刘坊正居然同镖局是熟识的,不免心中多了几分忐忑,但她想起此行的目的,又不甘心就此作罢,索性坐在了地上,挺起老脸板子,大声叫道:“朝这里打!我老婆子今天倒要看看,扬危镖局的人有多不讲理!你打呀!不把我老婆子打死算不得数!”她这样一来,镖局的人反而不好下手了。 眼看事情越闹越大,时伯赶人的计划要告吹了,躲在屏风后的沈日鸣急得恨不得自己套上夜行衣,冲过去将那媒婆再暴打一顿,拖到一旁去招呼。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心中忽然有了一个主意,不由得喜上眉梢,暗自先把自己夸了一遍。 “谁在大门口吵闹呢?” 大门口正闹得不可开交,突然一个清亮的嗓音从镖局里头传了出来。众人顺着那动听声音望去,只见一个着了嫩黄色衣裙的娉婷少女,款步走了出来,正是扬危镖局的三娘子,沈日鸣。 时伯见三娘子出来,便指着坐在地上撒泼的张媒婆道:“就是她,坐在门前闹事!” 沈日鸣见这么多眼光在盯着自己,虽然自小胆大,但少不得也要装它几分女孩子家该有的骄矜、内敛,轻轻点了头,轻轻走了几步,来到张媒婆跟前,轻轻蹲了下来,轻轻地问话:“你是谁家的阿婆?先起来说话,好吗?地上凉着呢。” 沈日鸣的女儿装极少在人前露面,是以,虽有不少人觉得她甚是面熟,但却万万没有联想到,平日里唯恐天下不乱、上蹿下跳的沈家三小子也是她。此时此刻,反而都被她的端庄、文雅、秀气的举止所吸引,纷纷羡慕起扬危镖局的沈铎来,生有这么一个好女儿,可真是幸福之极。 张媒婆见这小姑娘细声细气、温声软语,且穿着讲究,举止得体,完全不同那些凶神恶煞的镖师,当下把事情经过讲了,最后道:“你说,世间哪有这种事情,自家有了婚约,怎还明知故犯叫我这媒婆过来说媒的?这位坊正,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是不是?” 刘坊正意味深长地瞥了瞥沈日鸣,又看了看张媒婆。后者登时就明白过来,这事可不正跟眼前这位小美女有关系么?人家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这些事情怎好当面同她讲呢?一时暗暗责怪自己太过孟浪,她虽对沈铎心生成见,却对这位刚见面的沈三娘子颇有几分好感,遂顺着刘坊正铺好的台阶下了,道:“是我老婆子一时糊涂,这事就这么算了罢,以免毁了小娘子的声誉。” 在大盼王朝,极其重视未出阁的女孩儿的声誉。往往一桩婚事能不能成,就要看那女孩儿未出阁时的声誉好不好。沈日鸣也深知这个道理,当下也暗暗懊悔自己只顾拒婚、一味胡闹,却忘了自己未出阁的声誉了。 她站起身朝时伯走过去,道:“时伯。” 时伯却是个机灵的人,一看三娘子朝自己走过来,也不需吩咐,立马就从自己怀中掏出一些银两,眉头都不皱一下地交到沈日鸣手中。沈日鸣冲他微微一笑,从中捡了些碎的,掂了掂,递到了张媒婆的手上,道:“来,这些银两就当是给你的跑腿费,劳烦你跑了这一趟。” 张媒婆见她一出手就是如此大方,两眼顿时放了光,伸了两手来接碎银子,笑着说:“小娘子,这些银两都足够摆一桌酒席了!”沈日鸣好笑的暗道:这可是给你付的医药费。 众人见再无热闹可瞧,又纷纷地各自散了。那大胖子刘坊正却留在后面,对沈日鸣笑道:“沈三娘子好气魄。” 沈日鸣本是回身往里面去的,闻言转过身来朝他万福了一下,不卑不亢地回道:“刘坊正也不赖啊。”待在旁边看她的好戏,只怕已经被他看出来,正是她,动手暴打了张媒婆了吧,但却一直不动声色。她心中正暗自纳闷,不知那刘坊正准备何时向大家揭她的底,却听刘坊正哈哈笑道:“沈三娘子果然风趣,小小年纪便能这般,长大了更了不得。”说时便迈开笨重的步子,慢慢地去了。 沈日鸣没料到他就这样放过自己一马,感到有些意外,她偷偷吐了吐舌头,往内院里走去。 才进了内院,便见沈铎虎着一张黝黑的脸儿,左手背负在身后,立在台阶之上,一看到她便沉声道:“沈日鸣,堂屋里跪去。”说完也不顾旁边还跟着的林峰,兀自踱回书房去了。 花婶假装从台阶下的空地上路过,见三娘子竟然不同她老爹理论一番,全然不似往日的性格,不由万分讶异地问沈日鸣:“三娘子,你又挨罚啦?”一面朝沈铎走去的方向怒了努嘴,略低了嗓门问道:“你爹这是怎么了?” 第一卷 镖局之女 005 三娘子受罚 沈日鸣耷拉着脑袋,慢吞吞朝堂屋方向走去:“我怎知道?”心里却“咯噔”一声,有点忐忑不安了,该不会是老爹已经知道了张媒婆上门闹事这件事,然后因着此事,顺藤摸瓜,就猜到是自己暴打了张媒婆一顿吧? 后边跟进来的时伯见她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心中很有些不安,他乘旁边没有什么人,上前压低了声音同她道歉:“都怪我,一时疏忽,忘了叫那帮小子替你遮掩了,害得你被大当家的责罚。”沈日鸣朝他感激一笑,心中却并不怪罪别人:“不关你们的事,时伯,你就别放在心上了!对了,给张媒婆的那些钱回头我再给你补上!” 时伯瞧她脸上又有了笑意,便也笑着摇摇手,道:“平日里我没少收三娘子的赏钱,那几个碎银子就当是我打发张媒婆的!不用补了。”话虽如此,心里却是深知三娘子脾性,日后必定会给他补上去的。正因如此,镖局上下的人无不喜欢这样一位三娘子,也都乐意去给她帮忙。 沈日鸣无精打采地跪在堂屋,林婶、花婶同时伯见她破天荒头一回如此乖觉,既不求饶也不吭声,都觉得奇怪。还是林婶最先没有忍住,走过去悄悄劝她偷个懒,反正也没人看着。沈日鸣却摇摇头道:“林婶你不必劝我,我今日是真的做了件错事呢。” 站在门外把风的花婶听了,忍不住“哎哟”一声,道:“太阳打西边升起来啦!我们的三娘子居然也会认错了,快说说看,你犯了什么错?” 林婶见三娘子神色不太好,便道:“花婶,你少说两句吧!” 沈日鸣存心要一跪到底,她嫌两位奶娘在自己跟前吵吵,便打发二人赶紧走,花婶还待要说些什么,却被林婶与时伯一同拉着走了。 眼看到了晚饭时分,还不见大当家的沈铎有松口的意思,不但林婶着急,便是花婶同时伯也暗暗着急起来。林婶一面摆放饭菜,一面唉声叹气,故意说道:“没想到大当家的这次居然真的发了狠心,也不问问青红皂白,就罚起了三娘子!三娘子从上午起来练功,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吃过一口饭、喝过一口水呢,再这么样下去,岂不要病倒?”说时又叹了一口气。只见沈铎黑着一张脸,捋胡须的手慢了下来,但并不出声,背着手踱出饭厅复又回了书房。 林婶见大当家的居然连晚饭都不吃,就闷头闷脑回了书房,只好望着满桌子饭菜长叹一声。 花婶想了个主意道:“不如我们一同去劝劝大当家的?” 几个人便来到沈铎书房给沈日鸣求情。沈铎沉着个脸色,看着几人道:“你们可知这次她犯的是什么罪,就要替她求情了?” 林婶、花婶和时伯道:“就是不知,才来找大当家的问清楚。” 林婶补道:“正是呢,万一弄错了,岂不让三娘子吃了亏?” 沈铎不好将女儿偷偷暴打了张媒婆一事声张出去,只道:“你们谁也不必替她求情,她犯了错,还险些闹出人命来,除非她自己承认错误……”说到此处,忽的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挥挥手打发人走。 林婶、花婶和时伯却是听明白了沈大当家的的弦外之音,出来时,脸上复又有了笑意。镖局上下谁都知道,沈日鸣一旦同她老爹犯上了脾气,就是九头牛也休想拽回来的。几个人商量了一番,便决定派了林婶去同沈日鸣讲。 果然,无论林婶卯足了劲,如何劝说,沈日鸣却仍旧坚持自己的,怎么样也不肯到老爹面前去承认错误。气得林婶从堂屋里出来后,直直去找花婶诉苦了。 花婶却忙着准备给沈日鸣收拾行囊,推开林婶道:“没看我正忙着呢嘛。”林婶抓起一件衣衫奇道:“这不是三娘子的衣裳么?你收拾这些干嘛?” 花婶懒得理她:“我哪知道那么多,这是大当家的的意思。” 林婶吓了一跳:“大当家的的意思?难道他想把三娘子赶走不成?”话音未落,就被花婶横了一眼骂道:“胡说什么!大当家的对三娘子那么好,怎舍得赶她走?哎!我估摸着,扬危镖局怕是要出什么事喽!” 林婶听她这么一说,心里一想,也觉出这扬危镖局同往日的不同来。哪里不同呢?镖师们少了,大少东家沈日琪匆匆忙忙娶了妻之后,就立刻动身走远镖去了;二小姐被新姑爷接走之后,好像也没回过门;她去打扫大当家的的书房时,发现少了不少东西,具体是什么,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花婶见林婶还杵在那里,妨碍自己干活,不满地把她推出门:“我这里忙死了,你没事就到客房里去帮时伯的忙吧!” 林婶心头纳着闷,脚上迷迷糊糊来到客房,时伯已经在那里替林峰安排床铺了。林婶忽的灵光一现,一拍自己大腿,叫道:“我怎想不到呢?”当下也不与时伯打招呼,忙寻林峰去了。 林婶拿着食盒来到堂屋时,沈日鸣已经跪得头脑有些晕乎了,见到林婶她也懒得打招呼,只弱弱的问道:“林婶,你怎来了?”林婶忙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心疼地给她揉胳膊、揉腿脚:“我再不来,三娘子就要断气了!” 沈日鸣呵呵的干笑了下,奇道:“林婶,我爹让你来的吗?”林婶叹道:“是他没错。”沈日鸣正好奇怎么这回老爹通融得这么快,又听林婶意味深长的道:“——但救你的可是另有其人。” 沈日鸣听她说得藏头露尾,不禁好奇,最疼自己的大哥,还有二姐都不在家,下人的话老爹向来都是不怎么听的,这一次,到底还有谁能来救自己呢?她还道林婶不舍得自己遭罪,特意编了谎话来安慰自己,让她偷个懒,遂顺口问道:“林婶,你说的另有其人,是谁啊?” 林婶笑着往堂屋门口的方向努了努嘴。沈日鸣顺着她的指示望过去,却见一个身形偏瘦的人正站在门口,静静地朝她这儿望过来。 第一卷 镖局之女 006 林峰暗相助 林婶走到门口,朝林峰笑着挤了挤眼对里面道:“你们俩好好说话,我先忙去了。”说时,人也快快地走了。 沈日鸣一下子坐在了蒲团上,垂头丧气地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对吧?” 林峰走进堂屋,蹲下来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菜碗筷整理了,递到沈日鸣跟前,说道:“趁热吃吧。”沈日鸣早饿透了,接过碗筷埋头就吃。林峰见她这样一副饿鬼投胎的模样,先自笑了,但他藏得很深,没被发现,只道:“慢点儿,又无人同你抢,小心噎着了。” 饭毕,两人一时无话。沈日鸣两手托腮望外面一轮弯月,林峰陪在一旁也不作声。有清凉的春风自外面院子吹进来,伴着清淡的泥土气息,沈日鸣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清脆响亮的喷嚏声霎时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 林峰问:“你感冒了?” 沈日鸣刚要回嘴“要你管!”立刻又有一个喷嚏,只得忙着“阿七”去了。 林峰将碗筷收拾进食盒中,动作麻利,又道:“你不回去么?” 沈日鸣没见过除店小二以外,还有人能将碗筷收拾得这般麻利的,心中微微惊讶,嘴上却又立刻回道:“要你管。” 林峰多次遭她抢白却不见恼,又道:“你爹那边已经松了口,你只需去道个歉,这事就过去了。” “要你管。”沈日鸣心中有点感动,但是嘴上却说顺了,她偷眼见林峰脸上似有些不自在,便有点过意不去了。 林峰好几次不知怎么插话进去,静了一会后,提了食盒便要往外走。沈日鸣此时已经换了个暖和地方坐下,朝他招手道:“哎,过来,一起坐。我有话要问你。” 林峰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地过去,挨着她坐在另一张蒲团上。沈日鸣问道:“我听说你帮我说了好话?”林峰尚未回答,就听她一个劲埋怨道:“谁要你帮我了,这事我自己能搞定,怎么大家就是不肯相信我呢?”林峰张了张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沈日鸣停了一会,见林峰只是安静地听着,心里不知是不是受了他的感染,也逐渐地安静下来,脾气也没有先前那般冲了,慢慢地道:“其实,我也知道是我做错了。不然,你以为那媒婆还能跑上门来吵吵闹闹的吗?” “啊?真的是你干的?”林峰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目不转睛看着沈日鸣。 这回轮到沈日鸣好奇了,“怎么?你还没搞清楚状况就来帮忙,就去给我爹求情了?你……你怎么这么傻呀!”话虽如此说,嘴里却已经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 林峰瞧见她嘴角两边冒起的酒窝,愣了。沈日鸣用手肘推了推他,“哎,你为什么要帮我啊?”“这、这个……”林峰红着大半张脸,支支吾吾。沈日鸣最爱看他害羞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忍不住捧腹大笑,更把林峰窘得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摆放才好了。 两人走出堂屋的时候,院子上空乌七麻黑的,也不见半颗星辰。沈铎的房中一如往常,在这个时候仍点着灯。 还有一小段路,便到了。 沈日鸣咬着嘴唇,回头望了望身后陪着来的林峰,正想从他那里得个鼓励,不想林峰却仰头望天,说道:“自己犯下的错,就要自己去承担。” 沈日鸣气得跺了跺脚,要不是书房近在咫尺,担心老爹听见,她真想一掌拍过去,不帮自己也就算了,还一副装模作样的样子!跟着自己来,还道是好心帮忙帮到底呢,原来却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是专门跟过来看自己笑话的!沈日鸣恨恨地瞪了林峰一眼,后者则仍旧望天观摩夜空。 屋中,沈铎正与一人在攀谈。沈日鸣上到门前时,屋中二人听到外面有响动便止了声音。沈铎以为是林婶他们,语气有些不悦地道:“下去吧,我正与刘坊正谈话。”便听得外面应声说:“爹,是我。” 刘坊正见沈铎这里有事,便告辞出来,“沈大当家的,这事你且放心吧,刘某人定当替你办妥。”沈铎亲自将他送到大门外,道:“如此,就有劳刘坊正了。”刘坊正道:“哪儿的话,大家都是老熟人了。”顺着镖局外的大道慢慢走回自己家去。 其时正是夜禁时分,长安城内共设有二十四坊,坊与坊之间既封闭又连通,夜禁过后,城守便会打开坊与坊之间的关卡。夜禁时分,另外有金吾卫在各坊之内进行巡逻,遇有夜路人,通常要抓起来审问,以防止有不法分子乘夜作乱,扰乱新政秩序、违法犯罪。刘坊正是长寿坊的坊正,扬危镖局亦在长寿坊内,是以如此夜了刘坊正还敢出门。 虽然刘坊正有胆子,可是夜里出来逛,万一碰上巡逻的金吾卫,也是个麻烦事。所以,沈日鸣才望着刘坊正肥胖的背影,好奇地问道:“爹,刘大胖子这么晚了找你何事?” 沈铎瞪女儿一眼,责备道:“没礼貌。”沈日鸣吐吐舌头,连忙打包票道:“下次不敢了,啊不是!以后都不会了,请爹放心!” 父女二人进了书房,沈铎坐下,让沈日鸣站着,看她一眼,道:“张媒婆的事我已经让刘坊正帮忙处理了。”沈日鸣立刻“啊”了一声,已拍着手掌笑道:“我就知道老爹办事神速,定然能将此事摆平了!”见沈铎神色不变,立马又赔起笑来,“呵呵,女儿下次一定不会再犯,请爹放一万个心吧!” 听三娘子这口风,打张媒婆一事已属事实了! 沈铎冷哼一声,拍了一下桌案:“不会再犯?不会再犯还是你沈日鸣吗?” 沈日鸣忙呵呵笑道:“是是是,老爹最英明了,三娘子心里想什么,您一下子就统统知道了。”她有心想套出到底是谁把这事捅给老爹知的,不料沈铎早已看穿她这点小心思,冷冷的道:“怎么?你还想从我这,套出是谁打小报告,说你打了张媒婆的?哼,还想打击报复了,是不是?” 第一卷 镖局之女 007 三娘子走镖 沈日鸣连忙称道:“不敢不敢。女儿哪敢啊。其实我打完那张媒婆以后心里就后悔死了,”一见沈铎根本不信的表情,立刻就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发誓,“是真的!要不然,我能那么听话,都不同爹爹据理力争,直接就到堂屋跪去了吗?” 沈铎好笑地看着她,道:“是吗?”沈日鸣被他盯得心里发虚,忙低下头去。沈铎一语中的地道:“只怕你是见有客人在旁边,不好意思露出本性来吧。” 沈日鸣越发的心虚,却抬起头,替自己辩解:“是真的!我这次是存心悔过了的!再说,那张媒婆虽然贪钱,但做事还是比较负责任的,长寿坊里好多家的姑娘小伙都是她撮合的,大家都满意她的!我只不过是气不过……” 沈铎听出了一点意思,问道:“气不过什么?” 沈日鸣瞧着沈铎的脸色,低了声音,道:“气不过爹你也不问问女儿想不想嫁,便赶着要把女儿嫁出去!” 沈铎想起那早亡的妻子,心中有愧,看着她可怜兮兮讨好的模样,语气便软了些:“儿女婚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打了张媒婆这件事虽然就此过去,可女儿家的声誉就全毁了,你可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到时候没人敢要你,我看你怎么哭鼻子去。” 沈日鸣最怕的就是这件事了,但她无法接受父亲一口气把哥哥娶了嫂子、姐姐二次嫁人,又赶着把她也赶出扬危镖局去,“我知道我犯了错!可是,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我还能怎样?再说,我在扬危镖局过得好好的,为什么非要嫁人不可?”说着又软绵绵地道,“再说了,我也是舍不得离开镖局,舍不得离开爹嘛!” 沈日鸣对这个三娘子最是疼爱,听得她如此说,心里早就软了,道:“也罢,爹知道你心意就好。可是朝廷有规定,女孩儿十五岁上必须出嫁,否则就要重罚,还会株连九族,难道你乐意看到镖局上下都受你的牵连吗?” 沈日鸣最不愿自己做下的事牵连到身边的人了,当即摇头道:“当然不了!”沈铎见女儿终于明白过来,心中欣慰不少,道:“既然你不愿嫁人,那爹就让你走一趟镖,如何?” 沈日鸣不料老爹转风向转得如此之快,乐道:“真的?” 沈铎暗笑道:“当然。” 沈日鸣坏笑了一下,“爹,你骗我。” 沈铎咳一声,“这还会有假?” 沈日鸣于是笑道:“如此,女儿当要谢谢爹爹了!”她刚要窜出门去,突然又回头,“爹,何时出镖?我先准备去!” 沈铎道:“不急,等你邝叔回来。” “那他何时回来啊?”沈日鸣露出失望的表情,邝叔可是专走远镖、难镖的,谁知他何时回来? 沈铎捋着胡须道:“我也不知,但应该是这两日了。” 沈日鸣又露出向往的笑容,“真的?” 沈铎自案桌上抽了一封书信,手腕一动,将信飞给沈日鸣,“证据在此,还能有假?”沈日鸣眼疾手快接过,见果真是邝叔来信后,自然不再怀疑,笑逐颜开地跑了。沈铎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转头唤来林婶道:“林婶,你去把花婶、时伯都叫来。”林婶问道:“大当家的,是现在吗?”沈铎称是。 过了约莫一刻钟,林婶、花婶同时伯几人俱在沈铎书房前站了。沈铎交给他们每人一个盒子,道:“你们几位,在我扬危镖局干了这么多年,辛苦了,我先代镖局上上下下,谢过几位。”那几位各自接过盒子,只觉得沉甸甸的,不知内中放了何物,听沈铎如此说话,忙称道:“应该的,大当家的不必客气。” 沈铎道:“如今新政初立,时局还不太平,镖局生意难做,要解散了,盒子里是我给你们的解散费,你们自去收拾一下,各寻出路去吧。” 此话一出,几人顿时露出惊讶表情:“大当家的,这是为何呀?镖局不是一直都做得好好的吗?”时伯更是道:“对啊,听说我们扬危镖局的名号都传到南疆去了!怎么突然就要解散了?” 沈铎不愿多作解释,摆摆手道:“就这样吧,你们且先下去吧。” 几人在镖局做了至少有十年,听见沈铎语气不容置疑,深知他脾性,虽然很舍不得,也只得领了盒子,各自回房想着另谋出路去了。 沈铎找来林峰,道:“扬危镖局就要解散,我知你本是来投奔我的,这番好意却要被我辜负,实在是很对不住。” 林峰闻言不好意思地道:“伯父言重了!该道歉的应是晚辈。”旋即好奇地问道:“不知伯父可否告知镖局为何要解散?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沈铎想起好友林捕快的叮嘱,只道:“你且放心,镖局虽说解散了,但你同三娘子的婚约不会改变。”林峰听了“婚约”二字,心头微微一震,脸上有些发红,遂低下头去。沈铎道:“我已替三娘子准备好了嫁妆,你领着她回南疆去吧。”他轻叹一声,又道:“京城虽好,但到底是个是非之地,只要你们二人好好度日,我也就放心了。” 林峰听他口气,想来是早就做好了打算,况且他是长辈,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便点点头,又道:“我见三娘子,似乎并不愿嫁人,只怕她不肯随晚辈一同回南疆去……” 沈铎却捋着胡须,对他说道:“这个你且放心,我早有安排。你只需如此这般……”说时让林峰凑近前来,在他耳边细细说了一阵。 林峰听着,不由释然:“还是伯父考虑周到。”沈铎却促狭地笑道:“都到这时候了,怎么还叫伯父?”林峰顿时恍悟过来,脸红耳热的道:“是,岳父。” 第二日上午,去外地走远镖的邝叔,终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沈日鸣闻讯奔来,高兴地拉住他问这问那。沈铎看了女儿一眼,责备道:“邝叔舟车劳顿,连日奔波才刚回到,你也不让人歇着,真是好不懂事。” 第一卷 镖局之女 008 镖局要解散 一脸皱纹的邝叔呵呵笑道:“无妨。我也好久没见到三娘子了,真是越长越漂亮啦,哈哈。”沈日鸣被邝叔这般直白地赞了一句,脸上不自觉害了点羞,忙跑去林婶旁边,装作无事人一般:“林婶,我来倒茶!”林婶见她先从壶里倒出白开水,再舀了一勺子茶叶,分别倒进两只白瓷杯中,动作虽快,却不是个会泡茶的,她站在旁边插不上手,忍不住皱眉道:“三娘子,还是让我来吧!”沈日鸣冲她一笑道:“不用!” 两个长辈见她如此,并不点破,自到一旁坐下来叙话。林婶左右看看没自己什么事了,便朝沈铎道声:“大当家的,那我便先下去了。”见沈铎颔首,便告退了。 待沈日鸣端来两杯热茶奉上,沈铎便让她也退下。沈日鸣撇撇嘴,本来想要顶上几句,赖在这儿不肯走的,忽见林峰在门外朝自己拼命招手,看神情似有几分焦急,便丢了二人跑了出来。引得邝叔笑道:“哈哈,几个月未见,疯丫头还是疯丫头,一点都没变啊。” 沈日鸣被骂,心中却不着恼,冲着林峰快步走去。林峰见她出来,便在前头走了起来。沈日鸣几步跟上去,拍了他肩背一下:“哎,你走那么急作何?”林峰一面走一面说道:“你们家下人集体不干了,你可知道这事?” “啊?”沈日鸣吃了一惊,“林婶刚刚还在这里泡茶,他们作何突然如此?”林峰道:“我们先去林婶那里,她应该还在收拾东西。”说话间,两个风风火火的少年人就到了林婶房门口,果见林婶唉声叹气地正在收拾包袱。沈日鸣一见,忙冲上去拦下:“林婶,你这是要干嘛?” 林婶眼里都是泪水,听见沈日鸣问话,便再也忍不下去,哭道:“三娘子,我……我实在是舍不得你哟!”说着将她抱住,哭哭啼啼。沈日鸣一面轻拍她的后背,一面着急地问道:“林婶,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林婶见她着急,反而抹掉脸上的眼泪,安慰她道:“大当家的说镖局就要开不下去了,叫我们各寻出路。你不用担心我们,唉,我就是放心不下你,以后我们都不在你身边,你闯了祸谁来帮你挡呀?” “什么?谁说镖局要解散的?”沈日鸣听了哭笑不得地拉开林婶,语气激动,“这都是谁胡说八道的?不行,我得找我爹问去!”她刚要动,手便被林峰一把拽住,松脱不得,林峰道:“你别冲动,这件事,是真的!我昨晚便听你爹亲口说了。” 沈日鸣像看怪物一般,看看林婶,又看看林峰,好一会才像把气缓过来,“你们都是我爹什么人啊,为何这么大的事你们全都知道了,我却一点都不知道?” 林峰见她眼眶发红,心里一软,手上的劲便弱了:“三娘子,我……你……”沈日鸣狠瞪他一眼,挣脱了他的手,吼道:“让开!”林峰不敢强行阻她,便被她用肩膀一撞身子往后趔趄退开,沈日鸣便一头冲了出去。 林婶叹了一口气,望着林峰无奈的道:“三娘子行事鲁莽,将来还要你多多担待了。”林峰望着沈日鸣匆匆跑远的背影,苦笑道:“林婶不必担心,我知道。”心中暗道:现在恐怕全世界,都知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只有她自己一人还被蒙在鼓里了。 沈日鸣怒气冲冲奔到沈铎书房外的院子,听得屋里传来邝叔的说话声:“放心吧,大当家的,三娘子我一定会照顾好。”她不管不顾冲进屋里,把两人的话题打了个断,沈铎虽然心中并不生气,眉头却皱了起来,责备道:“你又闯什么祸了?” “你才闯祸了!”沈日鸣气愤愤地在屋中找了个地方坐下,邝叔好笑地看着她,故意逗她道:“怎么了三娘子?谁惹你这么大火,说出来,邝叔帮你降火去。”沈日鸣气鼓鼓地瞪着眼珠子,道:“邝叔说话可要说话算话,否则让我不小心嘴快,传了出去,对你声誉可不好。”邝叔知道她素来的脾性,点点头,悄悄抹了一把额头,说道:“那是自然!” 得了邝叔的表态,沈日鸣遂愤怒地伸出一个手指头,指着沈铎道:“扬危镖局就要解散,这件事为何不告诉我?” 沈铎坐在椅子里,呷了一口茶,尚未回答,沈日鸣猛地拍了下旁边案桌,“我还是不是镖局的人了?这么大一件事也不让我知道!” 邝叔同沈铎互望一眼,邝叔两手一摊,道:“三娘子,你误会了。你爹没说要解散镖局呀!”沈日鸣斜眼盯着沈铎,一脸的不相信:“真的?他真是这样跟你说的?”这父女二人分明都在面对面了,却偏要让邝叔夹在中间当传话的,邝叔哭笑不得,却只能老老实实做好中间人,他陪着笑说:“这还能有假?” 沈日鸣咽了口唾沫,下意识放慢了语速道:“那这几日我哥赶着娶老婆、二姐被嫁出去,现在林婶、花婶还有时伯,又在忙着收拾包袱准备走人,敢问沈大当家的,这些,你又作何解释?” 邝叔悄悄瞥了眼沈铎,后者一脸严肃,遂呵呵笑道:“是,这些事的确都、都都着急了点,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呀!” 沈日鸣跳起身道:“还不能说明什么,邝叔!”她猛地跺脚,“你是不知道,我连我嫂子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他们就走远镖去了!二姐就更加离谱了,嫁出去都三天了还不见回门!”她“咚”的一声坐下,继续道:“好,就算这些事情都着急了点,可你怎么解释林婶他们一会儿就要离开镖局这件事?” 沈铎捋着胡须,静坐着,却不开腔。邝叔皱起眉头,扣了扣桌面对他道:“三娘子还真没说错,你自己捅出的娄子,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罢,长叹一气往身后的靠背靠着坐了。 第一卷 镖局之女 009 告别镖局人 沈日鸣见两个长辈都是沉着脸,心头的隐忧又冲了上来,她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此时已经没有先前那般冲了,转头对沈铎道:“爹你也真是的,镖局开不下去,解散就解散,又不是什么丢不得人的事,你说出来,女儿肯定能理解,可是你一声不吭,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镖局要解散了,你却只瞒着我一个人,这是何道理啊?我还是不是你亲生的女儿了?” 沈铎被她这般说道,心中暗叹,女儿是真的在一天天长大,能够尝试去独当一面了,他心中多少有些欣慰,说道:“镖局也不是要解散,只不过是换个地方。” 沈日鸣见自家老爹终于表了态,原来并不是镖局要解散,而只是转个地方继续,心中原有的担忧,登时就消散了,脸上复又有了笑容,露出两个小小的可爱酒窝,“嗨!你早说嘛!我就知道我们扬危镖局岂能那么容易就倒了?当初先祖创立时,不知经过多少艰辛,才能走到今日!更何况连前朝的烽火都挺了过来,这时候到了爹的手中,刚刚赶上个太平时代,怎会就此开不下去?就是爹答应,长安城的百姓还不答应呢,你说是不是啊爹?” 沈铎见她眉飞色舞、精神头正当饱满,不忍心拂了她的兴头,遂点点头,捋捋须,道:“正是。”想起沈家祖宗几代辛勤,眼看镖局就要在自己手中毁去,未免哀叹惋惜,遂顺着女儿的憧憬道:“三娘子,明日你就同邝叔、林峰一道去走镖吧。” 沈日鸣当即乐道:“好极!邝叔啊,明日我们便出发了!”说时乐呵呵在房中转了半个圈,拂去屋中不少沉闷。 邝叔一旁笑道:“看把你乐的。”沈日鸣眨眨眼睛、吐吐舌头。只见父亲沈铎找出一封书信,上面是用火漆封了口的,沈日鸣一见,立即明白这是一件十分有分量的镖物。自家老爹终于不再逼迫她嫁人了,沈日鸣真是满心的欢喜,但她又深知老爹的脾性,生怕他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谋,万一变脸,把自己强行押去出嫁,到那时只怕自己心中那个长长的梦想就要泡汤,少不得还要与父亲翻脸,这是她最不愿发生和面对的。因此心中多了几分忐忑,她咽了口唾沫,双手郑重其事地接过,试探的问:“爹,您……”沈铎看着她,目光温暖,神情严肃地点了头,她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一想到可以从帝都长安里走出去,跨过万水千山,到那明媚秀丽、令人万般向往的江南,从此不再是家中唯一一个从没走过镖、闯荡过江湖的人,沈日鸣就高兴得想要上房揭瓦。 沈铎见女儿喜形于色,全没了往日调皮顽劣的忤逆样,心下也颇觉安慰。他捋着山羊小胡子,干咳了一声,背过手去,故作严肃地呵斥了一声:“怎么,这回如愿以偿,你满意了?” 沈日鸣叫了一声爹,虽说激动得直想狂蹦乱跳,但到底在爹的面前不敢再有所造次,担心这个表面上平和,实际上处事果断的镖局当家人忽尔反悔,于是努力抑制满心的欢喜。 沈铎心底长叹了一口气,看着面前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儿,只觉得外面,风雨万里押镖的辛苦,也远远抵不上管教她的那份操心。他微微摇头,故意沉声说:“你可别高兴得太早,此次路途遥远,一路上千难万苦,到时候别没出门半天就吵着要回家来,让人笑话!” 沈日鸣马上举手对天发誓,保证完成任务! 沈铎坐在椅子里,颇有点怀疑地抬眼看沈日鸣,但终于还是朝女儿摆摆手,“去吧。”沈日鸣马上乖巧着答应一声“谢谢爹,我这就准备去!”退出了书房,当然就没有看见沈铎在她转过身去的同时,露出了一个略带狡黠的复杂笑容。 沈日鸣出了沈铎书房,刚刚穿过月亮门,就看到林婶、花婶和时伯分别拿着大包小包的行礼,正站在院子里候着,连忙奔过去,“林婶、花婶、时伯!你们真的要走?” 她刚要张口告诉大家“镖局不会解散”,林婶几个人就像约好了似的,冲着她一齐弯腰行礼,感谢她这么多年来的照顾,以及大当家的的关照。 沈日鸣向来不爱勉强别人,此情此景令她颇为动容,但她见大家去意已定,只得依依不舍地问了各自去处,让他们安定下来以后,一定要给她来信报个平安。 林婶的老家在扶川,处于大盼王朝疆域的北部,家中听说还有个远房亲戚;花婶的老家在洛阳,地界紧挨着长安,她家里还有个叔伯哥哥;只有时伯,是沈铎走镖途中偶然救回来的,自称是孤家寡人,从小流浪,不知道自己老家在何处,家里还有没有人。 沈日鸣心想自己就要出门走镖了,路上定然要带上几个江湖阅历丰富的随行镖师,那么,到时候自己把时伯也带上,老爹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却听时伯说道:“三娘子不必担心我的去处,大当家的给了我们足够的费用,我打算就在长安街市开个小摊,卖卖小吃,也是极好的。” 沈日鸣见他把去处都想好了,也就不再张口留人:“那太好了。时伯,哪天你把档口开起来,我一定去给你捧场!”当下,几个下人又去书房告别了沈铎,便各自离开了镖局。 时值寒春,冷风幽幽,雨丝飘飘。整个扬危镖局突然变得如此静悄悄,沈日鸣顿时感觉空荡荡的,心里很有些惴惴不安。她少了几分精神气,不免唉声叹气来走路。林峰看见了,问道:“三娘子,你怎么了?” 沈日鸣抬头见是林峰,他今日穿着半旧的衣裳,是沈铎过去的旧衣,没想到还挺合身的,便笑了笑,推开林峰继续往里走去:“不干你的事,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