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承明殿上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殿中央的龙案上坐着玄金龙袍的年轻君王,他静静的审阅着奏章,偶尔执笔写上几句。 一个内侍匆匆跑进前殿,神情惶恐地在奉之公公耳边说了几句。奉之公公过人白皙的脸色沉了一分,挥手让这个内侍退下。 “启禀圣上,”奉之公公上前施礼,有些犹豫道,“苏贵妃……把七王爷放走了。” 年轻君王灿若星河的双眸缓缓抬起,一股无形的怒气顿时弥散开来,连殿内的煌煌灯火仿佛也为之一暗。他缓缓开口:“刑部的官员都死了吗?” 他的声音并不大,语调也没有激烈的起伏,但承明殿内所有宫人齐齐跪倒,噤若寒蝉,只有奉之公公依旧垂眉道:“苏贵妃假传圣谕,刑部无人敢不从。” “宣,苏贵妃。”好一会儿,年轻的君王才一字一顿道。 “不必了。”还未待奉之公公领旨,一个纤长的身影便转了进来。她银簪作饰,挽着华贵的流云髻,珠翠满头,冰肌玉肤筑起的清丽容颜一如初见,只是盛妆之下已不见以往的素净。自从她册封贵妃后便常常上妆,就仿佛是某种无声的抗议。 紫色宫服拖着长长的裙摆,衬的她霜华至美的容颜雍容华贵,她转眸对奉之公公道:“有劳公公通传,本宫有话要和皇上说,你们都退下吧。” “是。”奉之公公挥退了殿上所有宫人,行礼退下。 偌大的殿堂只剩下两人,一个星眸冷对,一个敛眉不语。 年轻的君王看着眼前的人儿,冷冷开口:“苏贵妃特地前来,是要朕看你站着?” 苏夷光上前一步跪下来:“臣妾私自放走七王殿下,请皇上降罪。” 萧瑾言冷哼:“奉之说你假传朕的口谕,可有此事?” “是,”苏夷光头也不抬,“所有罪责都由臣妾一人承担,与刑部官员无任何牵扯。” “假传圣上口谕,私放反臣,”萧瑾言将手边的卷轴一把甩向苏夷光,“苏贵妃既要一人承担,又要朕治罪,你要朕治你什么罪好?” 卷轴没有砸到苏夷光身上,而在她的膝前落下,苏夷光一动不动:“臣妾此举虽然有失分寸,但实为皇上考虑,相信皇上会给臣妾一个妥当的处置。” 萧瑾言从殿上缓缓走下来,龙袍衬着他欣长的身材有一种如龙天骄的气魄。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恭顺下跪的苏夷光道:“你为何要救他?”他俯下身,一手捏起苏夷光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你救他,是因为情?” 四目相对,她看到的是他星河般的眸子里翻涌的怒气。苏夷光垂下眼睫:“七王爷无心朝政,只愿寄心于风月,纵情于山水。并不是皇上口中所言‘反臣’。他曾开仓救灾,广修水利,于大庆社稷乃是‘功臣’,更不用提他是皇上的手足。皇上若杀了他,如何面对苍天百姓、如何拜祭皇室先祖?臣妾承蒙圣宠,不能让皇上蒙上忠奸不分,残骸手足的骂名。” “好一句为朕考虑!”萧瑾言星眸一沉,“既然七王爷无心朝政,为何他擅离封地,私自进都?祖训有昭,封王不可擅离封地,更别提私自进宫,还出现在朕的后宫,你的殿中!” “此事情有可原,皇上明察,请念在手足情谊,勿要追究。” 萧瑾言放开手,背对这苏夷光站了起来:“苏贵妃想要三言两语,就让我不问罪于你,不降罪于他,你是不是有点太高估你自己?” 苏夷光站起身:“臣妾承蒙圣宠,一直未有承恩。皇上近日国事烦扰,请让夷光随侍左右。” 萧瑾言闻言,眸底掠过惊讶,转身却见苏夷光正缓缓解开腰间绫罗,将外衣褪下,宫服如花瓣一般落在她的脚边,一层一层。 “你——”萧瑾言心中的勃然怒气瞬间化为唇边的冷笑,“册封一年来,你始终不愿侍寝。今日,你为了他?!” “皇上,我与七王爷之间清白,日月可鉴。”苏夷光褪的只剩最后的白色里衣,里衣轻薄,衬着烛火,她纤细婀娜的身段若隐若现。她抬眸看向萧瑾言,娇娆一笑,“皇上一直怀疑臣妾清白,今日何不亲自检查?” 萧瑾言星眸中的情绪瞬息万变,错愕、哑然、受伤……最后被怒气充斥,他突然拉住苏夷光的手,将她甩到殿中的书案上,花岗岩书案的冰冷触感让苏夷光一阵颤栗。 萧瑾言欺身上前,扯起嘴角冷冷一笑,“冷,还是怕?” 苏夷光咬了咬唇,勉强笑道:“臣妾不冷,也不怕。” “笑的可真难看。”萧瑾言毫不怜惜一把扯开苏夷光的里衣,见她清丽的容颜一阵慌乱,冷笑道,“怕,就对了。” “我……”苏夷光黑眸倔强地一沉,“我不怕!” 就是这样的眼神,就是这样的容光,让萧瑾言然一阵烦躁——为什么她从不肯低头?为什么她如此倔强!为什么……她的笑是对着别的男人?!萧瑾言一把将她翻身过来不想看到她此刻的表情,扯住她的三尺黑发在她耳边轻声道:“朕才是你的夫君,你的天!是这大庆的帝王!你该怕,怕了才不敢做背叛朕的事。” 苏夷光被拉扯住的头发传来阵阵痛意,肌肤暴露于空气中的羞耻感让她不禁轻呼出声。 萧瑾言将她按在书案前,毫无爱意地亲吻她、进入她、占有她。她紊乱的呼吸、压抑的痛呼如海浪般不断击打着他的心脏,泛起阵阵报复的快感,却也牵扯出神经末梢难以言说的丝丝痛楚。 这一刻,他们的身体如此紧密的结合,而心却前所未有的遥远。 苏夷光紧紧咬着唇,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中的酸楚,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又怎么会,让他们变成这样?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代替‘苏夷光’活下来的决定是否正确…… 楔子 第一章 红颜涅槃度九天 被推进抢救室里的路上,苏夷光只觉得医院回廊上那些晃眼的白炽灯异样明亮。耳边父亲叫着自己的名字,母亲伤心的哭泣。苏夷光很想抬起手拍拍母亲表示安慰,可惜她没有力气了。 意识在渐渐抽离,苏夷光发现死亡并没有那么可怕,她只是觉得很抱歉,对父母亦对自己,因为她并不想死啊……死亡仿佛只有一瞬,可是她却感觉有一辈子的时光在回忆。 先天性心脏衰竭,苏夷光没有上过学,从有记忆开始就是四面洁白的病房。也是知道女儿的生命犹如沙漏般有限,父母请了家教教苏夷光感兴趣的任何课程。 在苏夷光被病痛束之高阁的这二十几年人生,她用书籍聊以慰藉。史书里的传奇是苏夷光的心头爱。她看那些故事,将荏弱的剪影收在心底。故事里刀光剑影,生离死别,江湖子弟江湖老,千秋功勋一朝成。总有一抹倩影换来一个个刀剑光影交错的场景,犹是当年羽扇纶巾,书生意气。苏夷光在书中望见寒气逼人的宝剑倒映出空中皓月,明亮得很遥远。书中永远是东边美人西边黄河流的古话,逃不脱的宿命,天下第一是刹那芳华,情之一物却穿肠蚀骨。在不知何时会突然结束的静好时光里,在萧霜娉婷中,在月影珊阑初,苏夷光捧书细读,而生活依旧是色彩不同的一颗颗药丸和充满消毒水气味的一次次手术。 每个故事都会有结局。 有了一个结局,就会发现前面的一切都只是铺垫,长长的恩怨,不过是微笑的理由。襟袖被山风鼓荡,身影被月光掩映,岁月被山溪洗涤,一壶酒在楼顶将明月摇作一掬传奇。 现在,这就是自己的结局。这么想着,苏夷光的心停止了跳动。 在一片虚无中苏夷光看见了自己,然后视角切换,她看见自己面前站着一个女子,白色衣裙,缠弦抱腰,长襟广袖,冰肌雪肤,很是美丽。 “你是谁?”苏夷光问道,自己不是死了吗? “我叫苏夷光,尚书六部之一礼部尚书苏覃家的二小姐,”白衣少女说道,她的眉眼之间笼着一层无法挥走的哀愁,“不过,以后,你就是我了。” “你说什么?”苏夷光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你想活,我却想死。虽我也不清楚这是为何,可是冥冥之中我们交换了灵魂。”白衣女子微微一笑,“至少,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只是不知我的人生,你是否想要。” “什么?你为什么要死?”苏夷光哑然中有些愤怒,她如此诊视的生命,这些年忍受的所有病痛,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她,却将生命轻易丢弃。 白衣女子轻叹一声:“许是我太过懦弱……时间到了,我要走了,我将我的记忆留给你,只是不知你会想起多少。” 苏夷光被说的云里雾里,见对方要走,抬手想去拦,却看到自己抬起的是白色的广袖——这件衣衫分明是穿在对方身上的啊。苏夷光低头,自己果然穿着刚才那件白衣,再抬头对方已然不见了身影。 “勇敢的姑娘啊……请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 这是苏夷光沉沉睡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楔子 第二章 浮华一梦作夷光 “二小姐,二小姐,你快醒醒啊……可怜的孩子……”秦嬷嬷的哭声将苏夷光渐渐唤醒,她只觉着头痛欲裂。感觉到眼皮上有橘色烛火跳动,慢慢的睁开眼,定了好久的神才让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眼前是一个老妇人,此刻正满脸关切地看着自己。见到她转醒,赶紧用帕子擦了擦泪水,露出欢喜的面容:“二小姐,你醒了?可吓死嬷嬷了。” 二小姐?苏夷光垂下眉眼,这演的是哪一出?等等——自己不是死了吗?虚无之境的白衣女子浮上心头,难道那不是梦? 苏夷光再定神看了看眼前的妇人,素色的衣饰,有些花白的头发挽着一个简单的发髻,通身上下没有其他珠翠。这打扮分明是……古代人? “二小姐,你怎么了?说句话啊?”秦嬷嬷看着自家二小姐的面色一沉再沉,此刻竟比纸还苍白,吓了一跳,“才转醒,可不要吓嬷嬷!是哪里不舒服,嬷嬷再给你请郎中看看?” “……你是谁?”苏夷光清了清干涩的喉咙,艰难的发出声。 这话一出,把秦嬷嬷吓了一跳:“二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我是秦嬷嬷啊……你可别吓我,莫不是从楼梯上摔下来把脑子摔坏了?” 正话间,一个梳着丫髻的小姑娘端着一个碗匆匆走进来道:“秦嬷嬷,药熬好了。快给二小姐服下吧。” “绿腰,你快来,”秦嬷嬷赶紧拉了绿腰来对着苏夷光问道,“二小姐,你告诉嬷嬷,这是谁?” 就在她们话间那一会子,苏夷光粗略地整理了一下记忆,不管如何,她是真的重生到了之前看到的那姑娘身上,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德智体美……好吧,没有‘体’,但是作为一个德智美全面发展的女青年让她相信这么不科学的事情真的是太离谱了——但是!她可以活下去了,虽然是用另一种方式,但她终于可以走出病房,去感受阳光,去奔跑,去呼吸,继续活下去。苏夷光一时间竟有种热泪盈眶的感慨。 秦嬷嬷和绿腰看着表情瞬息万变的“苏夷光”面面相觑,她那沉墨般的眸子里有着她们从来没见过的炽热。 “嬷嬷,我刚醒来头疼的厉害,说了懵话,让嬷嬷受惊了。”苏夷光笑道,“这是绿腰,我怎么会不认得!” “好、好、好,没事了就好,”秦嬷嬷松了一口气,“来,趁热把药喝了吧。” 秦嬷嬷走后,苏夷光把那些记忆粗粗整理了下,有些细节似乎清晰起来,有些却愈加模糊。苏夷光不经意看了眼在收拾屋子的绿腰,开口道:“绿腰,你过来。” “二小姐,怎么了?”绿腰转过身来,翠绿色的衣衫穿在她身量不足的身上显得略微宽大了些,她只十四五岁的模样,长得非常秀气。 苏夷光在脑中寻找关于她的碎片,虽然记不起具体的事件不过却对绿腰有一种特别信任的感觉,于是便问道:“方才嬷嬷说我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现在头疼的紧,好些东西都记不起来,你能和我说说吗?” 绿腰想了想道:“二小姐,您哪些事情不记得了,问我便是。绿腰知道的一定都说。” “我是怎么摔下楼梯的?” “这……”绿腰垂下眼,抓了抓头,“您和大小姐一起在院子里的戏台上喝茶,然后……然后您就不小心失足摔了。” 看着绿腰窘迫的样子,苏夷光想了想,便问:“是那个大小姐推我下去的?” 绿腰一听一下子就慌了,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不……不不!绿腰没有这样说!” “绿腰,你别怕,快起来。”苏夷光见此,便知道这位大小姐平时积威已久,“我并没有说是你说的,这是我想起来的。你与我说说那天的事。” 绿腰有些疑惑的走到床边,感觉这个平日里少言寡语的二小姐这次醒来后仿佛有些不同,但还是对苏夷光提出的问题一一作了回答。 那夜,苏夷光在沉入梦乡前细细理了一遍当今所处环境:现下正值大庆二十年春,当今是萧家天下。大庆玄宗萧胤二十六登基,现已四十有八,龙体还算康健,膝下有皇嗣十三。虽然当下已封二皇子为太子,但是大庆储君之位向来立贤不立长,当今圣上又身体康健,所以到底最后谁能问鼎皇位还未可知。 苏夷光想着大庆虽然不曾在她所学的历史上出现,但是观其衣饰还有皇权设定应类似于唐朝的时段。 想着想着,脑袋还是沉沉的,也不知何时睡了去。 楔子 第三章 今非昨日不可欺 迎头一脸的凉水将苏夷光瞬间叫醒,定神一看,一个神态高傲的少女站在她的床前,手中拿着一只空杯子,似笑非笑的说道:“哟,妹妹可算是醒了,这日上三杆的也没来我娘房里请安,姐姐我好担心啊。这不,来妹妹屋子里看看,谁想怎么叫都叫不醒,可把我吓坏了。听府医说绿茶提神醒脑,赶紧给妹妹来一杯。” 苏夷光抬袖擦了擦沿着脸颊滴下来的茶水,抬眸看向这个“姐姐”,经过昨晚的休息,很多关于‘苏夷光’的记忆都开始零碎的涌入脑中,她自然记得这个处处给予难处的姐姐,苏府的大小姐,苏慕琳。 苏夷光的生母元光是苏覃的原配夫人,当年高中榜眼的苏覃为了仕途迎娶了尚书令的女儿司徒柳。司徒柳善妒,苏覃一开始隐瞒了元光的存在,仕途稳妥后才将元光接入府中。司徒柳和元光先后生下一女。此间几年司徒柳作为府中正室没少为难元光夫人。元光夫人身子一直不好,终于在苏夷光不满周岁时香消玉殒。作为二小姐的苏夷光很小便没了母亲,由于司徒柳的关系府中下人都对她非常冷淡,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大小姐也是经常来找她麻烦。 “大小姐,您这是干什么呀!二小姐伤还没好,昨儿才转醒,这要是又病了怎么办?”绿腰本端了药过来,才进屋就看到这架势,赶紧上前想拿手帕给苏夷光擦。 一个巴掌好不含糊的落到绿腰脸上,苏慕琳的贴身丫鬟红燕尖声呵斥:“真是什么样的主子有什么样的下人,没规没距,大小姐在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今天就让我好好教教你什么是规矩。”话间又要举手去打。 “住手!”苏夷光上前一把拉住红燕的手推了她一把。 “你!”这一推力道并不大,但是着实让红燕震惊,这二小姐平时都像软柿子似的随人捏扁搓圆,怎么今个儿胆子这么大了? “我?”苏夷光道,“我什么?我是觉得红燕姐姐说的没错。只不过夷光愚昧,不知红燕姐姐是何时当的家?” “二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奴婢不明白。叫奴婢一声姐姐奴婢还真是承受不起。”红燕虽然自称奴婢,可是话间哪有一点尊敬之意。 苏夷光道:“红燕姐姐绝对受的起。绿腰是我的丫头,她在我的屋子里才说一句话,红燕姐姐动手就打,我和姐姐一句话都还没吩咐,你就如此放肆,难道爹爹将红燕姐姐收房了我却还不知道?” “你……二小姐说笑了,绿腰冲撞了大小姐,我才替大小姐罚她的。”红燕偷偷看了一眼苏慕琳有些沉下去的脸色尴尬道。 “噢,那就更奇怪了,”苏夷光道,“你刚才说的那句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下人,难道姐姐平时也是这样二话不说就打人的吗?” “我……”红燕一时语塞。 “够了!”苏慕琳看了红燕一眼,怒道,“下去,还嫌脸丢的不够吗!” “姐姐,今日我身体抱恙,是没办法去给娘请安了。劳烦姐姐替我担待,改日身子一好再去请罪。”苏夷光靠近苏慕琳耳边道,“也请姐姐不要随便推我下楼,引来诸多不便。” 苏慕琳一惊:“你休要胡言乱语,我何时推你下楼了?你别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苏夷光眸子一沉,静静地看着她。 “随你告诉我娘,告诉爹,他们是不会相信的!”苏慕琳理直气壮道。 “我并没有告诉谁。”苏夷光笑道,“不过凡事有度,有些事,姐姐可千万别太过火了。” 苏慕琳被苏夷光看的有些发毛,哼了一声:“我不知你在说什么。看你是摔坏了脑子,今日不与你计较!” 苏慕琳今日是想来看看苏夷光的伤势如何的,没想到她的命这么硬居然没有摔断腿,还变的如此伶牙俐齿,这还是那个胆小怕事的苏夷光吗?不过不管怎么样,待会儿和母亲商量商量,势必不能让她参加下个月宫中的迎夏之宴。 楔子 第四章 豆蔻梢头四月初      经过上次后,苏慕琳这几日倒是没来找茬,苏夷光乐的清闲,既然身体无恙,又恰逢暖风熏染,好不容易活过来的她怎么甘愿就此关在高墙之内呢?   苏夷光将手中的毛巾往脸盆里一丢,朝绿腰道:“梳妆!”   镜中的少女将近碧玉之年,稚气未脱却已初显潋滟之感。冰肌玉肤衬得她一双明眸愈加墨黑,浓密的黑睫拉出一个纤长的影子。苏夷光怔然,这细腻娴静的五官分明不是自己,但这眼角眉梢的倔强分明又是自己。   虽然大夫人和苏慕琳并不敢有什么明目张胆的动作,不过的确是给苏夷光的吃穿用度扣减到了最低程度,苏夷光所住的云水苑装饰的极为朴素,梳妆台只有几只素簪。   苏夷光站起身来,理了理她的白色衣裙,缠弦抱腰,长襟广袖,看见案上摆着的朱砂,一时兴起执笔在自己额上画了个三瓣的花钿。   “呀,二小姐可真好看!”绿腰赞道。   苏夷光眨眨眼:“那我们走吧。”   “走?去哪里?”绿腰一惊,“夫人说过不能随便出院子的啊二小姐!”   “哎呀,怕什么!”   “小姐,我们真的要偷偷跑出去吗?要是被大夫人知道了……”绿腰被苏夷光拉着往后门走去的一路上一直在叨唠。在听见自家小姐的出跑计划的时候简直吓坏了,小姐这次会不会真的摔坏了脑袋?   苏夷光安抚绿腰道:“别慌,今个儿还早,我们午膳前回来便好了。听闻大夫人为了迎夏之宴请了宫里的嬷嬷教姐姐礼仪,她们一时半会儿才没空管我呢。而且云水苑向来冷清,下人都没几个,我们从后门走就成了,不会有人发现的。”   只是她们两人没发现有个小侍女在房外外偷听了她们的计划,匆匆往大夫人闻柳院跑了去。   苏夷光和绿腰刚经过后院的马房,却被马夫苏二叫住:“二小姐,您这是要出门?我这就去准备马车。”   苏夷光没多想就应下了,毕竟,她可还没坐过马车呢,不仅是马车,她连真的马都还没见过,能重生真是太棒了!   只顾着兴奋的苏夷光并没有发现苏二眸底掠过的精光。   东都作为大庆王朝的都城,自然是异常繁华,其中的翘首便是大庆皇宫衍庆宫所在的这座芙蓉城。传言是因为大庆开国皇帝最疼爱的妃子异常喜爱芙蓉花,所以他便吩咐下去广开人工湖,遍植芙蓉。这传说并无正式载入史册,已无从考证真假,不过芙蓉城这名字的确取代了这座城原先的名字,给这座城蒙上了一层旖旎的浪漫色彩。城内确是多河流湖泊,正值初夏,很多荷花已然露出了尖尖角,苏夷光轻轻拂起车帘看着这芙蓉城里的熙熙攘攘,心情大好。   这会儿马车正驶上吟霞桥。此桥是芙蓉城最古朴的一座石桥,建造的很是壮观。桥下是弱水池,虽是叫做‘池’,其实却是护城河的分流。弱水池当下水光摇滟接浮云,翠叶吹凉,芙蓉出水,嫣然摇动,异常的好看。   苏夷光正被景致吸引,突然马车一个踉跄,苏夷光和绿腰都防备不及,撞了个头昏眼花。   “怎么回事?”绿腰赶紧扶起苏夷光冲苏二喊道。   “哎呀小姐,不好了,马匹受惊了!”苏二在外面说道。   受惊?这儿是芙蓉城的街道,又不是荒山野岭,既没有洪水猛兽,也没有山路崎岖,好端端的怎会受惊?苏夷光转而一想——完了,定是大夫人的主意,让苏二在马房候着,然后来上演这一出。这青天白日,葵葵众目下自己要是摔个狗啃泥,必定是丢人,大夫人只要父亲耳边一吹风,肯定因此而禁足;但是眼下这趋势,这一摔下去不死也是残了。   “啊——!”又是一个大颠簸,绿腰一下子被甩将出去,还好苏夷光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但是绿腰半个身子都翻在马车外了,苏夷光勉力拉住绿腰,转头对苏二喝道:“苏二,你竟然如此大胆!现在收手为时不晚!”   “二小姐,你说的什么话小人听不懂。但这马我是实在赶不了了!”苏二回头狡诈一笑,扬手又狠狠给了马一鞭,然后纵身一跃跳下了马车。   “苏二!”苏夷光见状已无挽回方法,只能对着绿腰道,“抓紧我,别慌张!”   “小姐,您快放开我!”绿腰看着去马车突然直直冲上吟霞桥最高处,又有势头要冲下湖,哭道,“您快别管我了!”   苏夷光一咬牙,以现在马车的速度,此刻如果放手,绿腰在摔下去后必然会被马车的轮子碾压,绝对不可以放手。但如果不放手,自己也无法脱身,吟霞桥这么高这一冲下去……眼看着马匹作势一跃要冲过桥栏投向弱水湖,苏夷光一咬牙,想着一会儿看准时机先放绿腰下去,总不能让她无辜受累:“绿腰,你听我说,等下马儿跃出去的时候我就松手,你落地时千万要护住头部!”   绿腰哭着摇头:“小姐,那你——”   只见马儿作势要跃起,苏夷光定了定神,毕竟自己也算是死过的人,死有何惧?苏夷光打断她:“别说了!准备好,我要放手了。” 楔子 第五章 陌上公子人如玉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紧接着感受到绸缎的质感贴上自己的脸颊,有那么一瞬她闻到了犹如雨后竹林的味道。苏夷光抬眸,入目的是一片淡青色,上有暗色的竹纹刺绣——就在最危急的那一瞬间,这件淡青色衣袍的主人救了她。      苏夷光抬头,时间仿佛有一瞬间的停滞。那是一个有着天神般容颜的少年,就像上苍呕心沥血雕刻的作品,他是清俊的,却远不止于清俊。有种如龙天骄的气魄从他刀刻般的五官蔓延出来,他的眼眸灿若星河,清空倨傲,让人想要窥探,瞬间就跌入其中。      这一刻,仿佛所有时间都被安排,所有疑惑都是铺垫,只为了排演这一次意外。      少年的眸心一动,苏夷光回神,慌忙转头去看马车的方向:“绿腰?”      马车已由几个侍从模样的人牵引住。      “小姐!”绿腰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苏夷光转眸,只见一个黑色狩衣的少年将她放下。跑过去确认了绿腰并没有受伤,苏夷光才松了口气,抬眸去看救了绿腰的人——那是一个娇小的少年,戴着高高的乌帽子,而即便戴着乌帽子,他也和绿腰差不多高。他细腻的肤色带有淬玉的青白,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病态的妖冶。细长的眸子上面是两片豆眉。他穿着特别宽大的黑色狩衣,细看的话衣上用金银两色的线绣着日月星辰等图纹,随着日光摇曳出异常动人的流光。      “你在看什么?”黑色狩衣的少年扯开一个妖冶的笑。      “失礼了,”苏夷光回神对着少年微微施礼,“承蒙公子出手相救,我替绿腰谢过。”      黑色狩衣的少年抬起宽大的袖子,因为这件狩衣实在过于宽大,所以袖口长过了手很大一截,袖端有一条做点划线状穿过的红色袖括,指了指那个青衣少年:“你不用谢我,是他说要救的。”      青衣少年正往这边走过来,他的步子不急也不缓,但自有一股倨傲的气场,犹如一个信步闲庭的年轻君王,仿佛他经过的地方都由他掌控。      苏夷光施了个礼道,刚要开口谢过,却听的一个温和的声音向这边道:“六哥,这么巧。”      那声音温朗,如朱玉轻敲。苏夷光朝声源看去,一个穿着蓝色衣袍的少年带着一个书童闲闲走来。少年浅蓝色的衣袍上有白云图腾,衬着他温润容颜上的浅笑就犹如清风过碧水般舒朗。      “七弟。”青衣少年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蓝袍少年的目光落到那个带着乌帽子的少年身上,似乎有些吃惊,不过并没有说什么。他转眸对苏夷光微微一笑,然后问青衣少年道:“六哥,这位是?”      青衣少年转向苏夷光,神情依旧寡淡,没有回答。      “我家小姐是礼部尚书苏家的二小姐。”绿腰抢嘴,“刚才马儿受惊横冲直撞,马夫竟然跳车逃跑了,幸亏这两位公子刚才出手相救,不然今天可以凶多吉少了。”      “苏二小姐。”蓝袍少年含笑施礼。      青衣少年道:“七弟,你来的正好,我和檀奴都是骑马出来的,看你的马车停在不远处,能否送苏二姑娘回府?”      “不用了。今日已然添了不少麻烦,怎可再叨唠公子相送。”苏夷光道,心底下想着他们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还是不要有所牵扯为好。      “苏二小姐不必客气。区区一个车夫敢做出这样的事背后定有指使,再雇马车恐生事端,还是坐我的马车吧。”蓝袍少年道。      苏夷光有些惊讶于他的洞察,但初次相见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便要同车而行,就事论事来说也是很不妥。      对方似乎看出她的疑虑,笑道:“是我唐突了,未说清楚。我是让小冬送姑娘回府,并不同行。”      苏夷光见对方话至此,想来再推三阻四也是说不过,便道:“如此,便却之不恭了,多谢。”      “苏二小姐无需客气,请。”蓝袍少年眸底的笑意犹如三月暖阳。      话间一辆马车已驶到苏夷光面前,檀木的雕栏上刻着精致的图案,帘子是蓝色的水纹织锦。苏夷光在绿腰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拉开帘子一角向几位少年道别。      青衣少年的眼神落到苏夷光身上,闲闲道:“后会有期。”      待苏夷光走后,檀奴眯起他细长的眼道:“后会有期?你这是要去迎夏之宴?”      青衣少年没有接话,只转身往前走。      “礼部一直保持中立,鲜少听闻关于苏家二小姐的事,想必疼爱并不如嫡出的大小姐苏慕琳。今日这份人情,殿下你可不一定能收回来。”檀奴跟上六王爷的脚步道。   “檀奴,今日是你特意要出宫的,说是昨日夜观星象,今日出门可能会遇到影响玉城之战局势的人,”青衣少年道,“看来司天监大人你的卜卦,也不一定准。”   檀奴微微一笑:“天意本就难料,殿下今日就权当是出门游玩了半日罢。”      “小姐,你说他们是哪家的公子,生的好俊呢!”马车上,绿腰兴冲冲一副小儿女的模样。      苏夷光的目光落到茶案上的一副墨宝上,那玄黑的墨砚上的烫金花纹分明是皇族亲用的图案。苏夷光心下一惊,想着方才那两位少年以兄弟相称,除了是当今的皇子之外,又会是谁?    楔子 第六章 芙蓉向脸两边开 苏夷光边走边找着大夫人所说的那家胭脂店。半个时辰前大夫人的婢女来通报,大夫人让她帮忙去取上个月订的胭脂水粉,而绿腰好像被叫去总管房领这个月的用度了去了,苏夷光只好独自出府。 上次苏二的事情虽然让大夫人消停了好几日,这会子又变着法让她不痛快。不过她才不会不痛快呢,她巴不得能出来逛逛,芙蓉城的街道甚是热闹,苏夷光边走边看,转进了一条小巷子,一个不注意就和人撞了个满怀,苏夷光还没来得及看就被来人紧紧抓住了手臂,“这位小姐,求求你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苏夷光定神一看,对方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姑娘,发髻凌乱,衣襟处有些破损,此刻哭的满是泪痕,样子很是狼狈。 “你别急,发生什么事了?“苏夷光问道。 “我叫锁儿,他、他们要把我抓回去!我不要接客!是他们强行抓了我!“对方很是激动,说着便跪了下来,“小姐,救救我吧!求求你!“ “臭娘们,居然敢跑!抓回去有你好看的!“还未待苏夷光开口询问,便追来了三四个壮汉,领头的那人十分凶悍的指着那姑娘道。 苏夷光一把将姑娘护在身后道:“你们是什么人,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样子?“ “哟,还找了个帮手?“那人冷笑道,上下打量了苏夷光一眼,“长得还挺标致,一起抓回折桂楼一定能当个红牌。“说着便一挥手,示意手下去抓人。 “快跑!“苏夷光见情况不妙,也顾不得其他,拉着的锁儿转身就跑。 “给我追!“ 苏夷光拉着锁儿一路往外跑,看见左手边有一家酒楼就拉着锁儿转进去。酒楼里人声鼎沸,生意非常红火。苏夷光趁小二不注意便和锁儿偷偷跑上了二楼,楼下突然响起那几个人的声音,像是在询问小二有没有看见两个姑娘。苏夷光牙一咬,就直接推开一间雅间的门进了去。 “谁?!” 苏夷光刚拉着锁儿进去,就听见拔剑的声音,眼前有几个侍卫正警惕的看着她俩。 “不得无礼,”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如朱玉轻敲,“这是苏二小姐,是我的朋友。” 侍卫见是自己主子认识的人,便收了剑退到一旁。 苏夷光顺着这熟悉的声音看去,桌旁坐着两个人。一位蓝袍少年眉目含笑的看着她——可不正是当日街上遇到的少年?另一个人一手撑下巴正饶有兴趣的看着她,水绿色的衣袍,袖口和下摆均有更深一色的绿绸缎表边。外袍短些,显得白色的里衬长出很多,从膝下的位置一直延伸到地面,一双杏眼很是明亮。 苏夷光黑眸一转,拉着锁儿上前施礼道:“苏夷光见过殿下。这是锁儿,我们正在被恶人追赶,望殿下借此地一避。” 萧瑾尘对苏夷光认出自己的身份感到微微惊讶,他看着低眉而立的她,白衣皎洁,广袖长襟,素带束起她盈盈一握的纤腰。她简单的发髻并没有任何朱钗作饰,未施粉黛的容颜却如冰玉镂刻般清丽。她顺着眉却并不让人感觉低微,自有一种霜华至美的倔强。 萧瑾尘突然很想作弄一下她:“你是要我救你们?” “是。”苏夷光头也没抬。 萧瑾尘微微一笑:“我为何要救?” 苏夷光恍然抬头,有些讶异于对方的问题,见萧瑾尘正看着她,便道:“锁儿是清白人家的姑娘,是那些人强行将她绑来卖到烟柳之地,还请殿下为她做主。” “那些追赶你的是何人?”萧瑾尘问向锁儿。 锁儿怯怯答道:“回殿下,他们是折桂楼的人!请殿下救救民女吧!” 芙蓉城的护城河内围一带靠东南角的一区,亭台水榭三步一阁五步一楼,姹紫嫣红开遍,朱墙绿柱旖旎,夜夜歌舞,四季不休——乃是城内烟柳第一处,那里绕河而建,诸多画舫停靠,多是拱青楼女子见客而用,由于有二十四座桥横构其中,东都人都将那里称为‘二十四桥明月夜’。而那折桂楼,取名自“玉兔捣药时,攀折月桂花”,既有窥探月宫美人之意,又有祝愿科举高中之名,是二十四桥明月夜的翘楚。 听到这三个字,萧瑾尘眸心一动,转而对苏夷光道,“折桂楼乃芙蓉城第一烟柳之楼,许多权贵是那里的常客,后台大的很。苏二小姐,我们萍水相逢,我与这位锁儿姑娘更是素未蒙面,我又为何要趟这趟浑水?” 苏夷光墨染的黑眸一震,显然没想到七王爷会这么说。她眉眼一抬,眸底有丝丝怒意:“天子脚下,都城之中,青天白日的有人目无王法强抢民女。我一个小女子尚且不会坐视不理,殿下贵为王爷,上承天恩,下拥黎民,怎么可以袖手旁观!”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女子’。”一直坐在一旁不作声的绿裳人开口道,秀丽的杏眼一抬,若不是他明显是少年般清冽的声线,还真是要把他人做女儿身。 萧瑾尘又将苏夷光打量了一遍,这个少女看起来很柔弱,却颇有胆识,和普通养在深闺的士族小姐很是不同。他温柔的眸子似乎往门口扫了一眼,含笑道:“看来我想不管也难了。” 话音刚落便听到外边小二焦急的声音:“你们、你们不能乱闯!今日有贵客!真的有贵客啊!” “滚,什么贵不贵客!我们可是折桂楼的!让开!”话音刚落门便被踹开,领头的汉子道,“原来躲在这里,给我抓回来!” 言罢几个手下就作势要上前。 绿裳的公子将手里的酒杯一摔,冷冷道:“哪里来的疯狗,乱闯乱吠,扰了本将军和七殿下的雅兴!” 这话间门外涌进十来个侍卫,将那几人团团围住。那领头人一看情况不妙,虽然他未见过七王爷,不过在折桂楼待得久了,对权贵也是很多耳闻。眼前这位少年蓝袍温雅,理应是七殿下。而这位绿裳公子想来就是兵部尚书慕容暐的幼子慕容若叶,听闻慕容若叶与七王爷关系甚好,又深的皇帝宠信,不但小小年纪已官至兵部侍郎,还拜为左金吾卫大将军,统帅府兵十六卫之一的左金吾卫。 孟虎赶紧下跪道:“小人孟虎,是这折桂楼的小小管事一名,有眼不识泰山,惊扰了七殿下和慕容将军,请殿下恕罪!” “看你虽然是疯的,倒不是瞎的。”慕容若叶冷笑道,“为何冲撞七殿下,说!” 萧瑾尘并不说话,只是拿过白玉的杯子喝了一口茶。 孟虎跪着不敢动,道:“请慕容将军息怒,请殿下恕罪,小人只是奉命追捕从折桂楼逃走的这个丫头!小人也是奉命行事,折桂楼向来规矩甚严,还望殿下行个方便,让我好回去交差。” 萧瑾尘见他故意提起折桂楼,眉心微微一皱,语调却依旧波澜不惊:“这位姑娘是礼部尚书苏覃家的二小姐,也是本王的朋友。她不认得什么从折桂楼逃走的丫头。” “这……”孟虎犹豫道。 慕容若叶的杏眸一瞪:“还不滚?” “是、是、是!七王爷息怒,将军息怒,小的这就走,这就走……”孟虎见七王爷有心庇护,想来也讨不到什么便宜,只得赶紧招呼手下退了出去。 楔子 第七章 绿树青山郭外斜 孟虎等人走后,萧瑾尘、慕容若叶也不再久留,叫来了马车和苏夷光一同送锁儿回去。锁儿是猎户的女儿,住在城郊的山林里,马车不便上去,便停在了山林口。 “多谢七殿下,慕容将军,苏小姐的相助,锁儿感激不尽,你们的大恩大德,若有机会锁儿定当牛马回报!”锁儿说着便跪下叩首。 苏夷光上前扶起她:“锁儿,快回去吧,以后万事小心。若有什么难处,就来苏府找我。” 话别几句,锁儿就回去了。 “七殿下,折桂楼仗着有朝廷命官撑腰,欺压民女,横行霸市,夷光认为此风不可长。”苏夷光转向对萧瑾尘道。 萧瑾尘从马车上走下来,蓝袍清雅,他的容颜一如朗月清辉:“苏二小姐,请放心,经此一闹,我也觉得应该杀一杀这折桂楼的嚣张气焰了。” 苏夷光闻言很是高兴,抬眸一笑:“如此夷光真的要代各家民女谢过七殿下了!” 苏夷光冰肤玉肌筑起的清丽容颜就应着这一笑而点亮,墨染的眸子里水气盈盈,眼波流转的一刹那,眉目间氤氲着的薄雾烟霞恰如冬色银霜后的春来乍暖,蕴化了一腔春水泛起朱玉雅致的光晕。此时的年少让他无法言说,但许多年后,萧瑾尘再回忆起来,或许会说就是这一瞬间让他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像苏夷光一样令他看到她笑,会轻扬唇角,看到她皱眉,欲以身代。 此时的萧瑾尘却只是挑唇笑道:“苏二姑娘不必客气。这‘天子脚下,都城之中’,有人‘目无王法强抢民女’,你‘一个小女子尚且不会坐视不理’,我贵为王爷,‘上承天恩,下拥黎民’,必然不能‘袖手旁观’的。” 这话听着耳熟,不禁让苏夷光脸上一热:“七殿下莫要笑话我,刚才我一时情急,口不择言。还望七殿下不要怪罪。” “哎呀,你们就不要一口一个‘苏二小姐’一口一个‘请恕罪’了吧,”慕容若叶走过来,一身水绿衣裳随着他的动作飘荡,“苏丫头,你方才那么伶牙俐齿,现在这么客气干什么?” “你贵为大将军,能不能说话别这么没礼貌呀?”苏夷光瞪了慕容若叶一眼,“我叫苏夷光,不是苏丫头。再说了,瞧你的样子,也没比我大多少,说话像个老头似的。” “你说谁是老头?”慕容若叶作势怒道,“好大的胆子。” 苏夷光见慕容若叶杏眼佯怒,却因着长了一张唇红齿白如蔷薇般艳丽的容颜而极度有不和谐感,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喂,你笑什么!”慕容若叶见苏夷光如此反应,还真有些恼了。 听到这话,苏夷光更乐了:“我在想,方才是我说错了。慕容将军才不像老头,分明是一张艳丽的花魁脸,要是折桂楼被抄了,我觉得你可以开个什么若叶楼之类的顶上,肯定很赚钱!” “好呀你,苏夷光!你竟敢这么说本将军的飒爽英姿,你给我过来!”慕容若叶说着就要追上去作势打,引得腰间环佩叮当。 苏夷光一惊,顺势躲到萧瑾尘背后,以萧瑾尘为盾,嘴上却毫不退让,道:“英姿飒爽?我看分明是风姿绰绰!” 而萧瑾尘在苏夷光靠向自己的那一刻,闻到一阵冷香透来,青竹、冷露、山岚、风荷,仿佛集了世间千万风霜之物的气息,若有似无的扑向他,让他有一瞬间的晃神,甚至都忘了自己被别人当做肉盾是一件多么以下犯上的荒唐事。 “瑾尘,你让开,”慕容若叶瞪着微微晃神的萧瑾尘道,“快让开呀!” “七殿下不会看着他欺负弱女子吧!”苏夷光在他身后轻轻拉住他的衣角。 萧瑾尘回神,眸眼含笑道:“若叶,这‘青天白日’的,你当众欺负一个弱女子,我这‘上承天恩,下拥黎民’的,可不能不管。再说……” “什么?”慕容若叶不耐烦道。 “咳咳,”萧瑾尘清了清嗓音,字正腔圆道,“不过我也是想说好久了,你的确长了一张花魁脸。” 慕容若叶因着萧瑾尘特别正经的脸色而有一瞬间的停顿,转而消化了这句话,又气又好笑:“你这么一脸严肃的说这种话,你、你简直成何体统!” 苏夷光因着慕容若叶怒极而口不择言的样子笑的直不起腰,慕容若叶当然恼羞成怒,萧瑾尘一把拉住苏夷光的手腕就跑。 日头渐渐西沉,将芙蓉城镀上一层不可思议的金色轮廓,城郊山林径口三位打闹的少年传出的欢声笑语让这画面显得如此妙不可言。 楔子 第八章 春心莫共花争发   苏府的餐桌上所有人面容各异。   苏覃大人一肚子的问题欲问还忍,一脸的小心翼翼,大夫人司徒柳虽然顶着一张笑脸但眼里不甘愿的神情却出卖了她,苏慕琳微微咬着唇满脸的不甘心,而苏夷光则一脸的淡然。   这沉闷的气氛终于被正座的苏瑾尘打破,他笑道:“苏大人,突然造访,是我唐突了。”   “不不不,七殿下这样可是折煞老臣了。”苏覃赶紧起来行礼道,“只是不知七殿下到访,实在是有失远迎。这仓促之间没有准备,粗茶淡饭恐难入尊口啊。还望七殿下恕罪。”   方才苏覃回府,晚膳时间到却不见苏夷光,问了才知她被夫人使唤去了外头取东西未回,眼看太阳的余晖渐暗,刚要派人去寻,却见管家仓皇跑来通传,说是二小姐回来了,是七殿下送回来的!苏覃边吩咐管家去厨房排一桌菜,边慌忙迎了出去。刚走出大堂门口,就见一蓝一白两个身影翩翩走来,萧瑾尘蓝袍落落,苏夷光白裙飘飘,玉容俊颜,齐肩并行的样子还真像是一双玉人。   “苏大人不必拘礼,今日你是主我是客,就免去这些繁礼吧。”萧瑾尘眉目清朗,苏覃也放松了不少。   “是啊,爹,您这样诚惶诚恐的,也让七殿下不能自处了。”苏夷光道,起身扶苏覃坐下,“爹,上菜吧。”   “对对对,”苏覃道,“苏福,快传菜!”   “琳儿,还不快给七殿下盛碗汤。”夫人见机让苏慕琳多多亲近,倒是很会算计。   “这次有劳七殿下了送小女回来,”苏覃道,“不知殿下是怎么和夷光相遇的?”   “其实在几天前我就与二小姐有过一面之缘。”萧瑾萧温言道。   苏夷光听他欲提及当天马车之事,略有惊讶。方才萧瑾尘先送了慕容若叶回府,然后再送她回来,天色有些晚了,他笑问今日之事是不是值得她请他一顿饭。苏夷光也是生的一颗七窍琳珑心,心知七殿下此举实则是在帮她。七殿下共与她见过两次,第一次她惊了马车,差点香消玉殒,第二次被独身使唤出来取东西差一点也是要遇险。想必七殿下已知晓她在府中地位,今日又回府晚了些,他担心她受罚才故意这样说的。   “噢?是何缘由?”苏覃很是惊讶,自己这个二女儿从来不出门,怎么突然结实了七殿下。要说起七殿下,他家的宗族可以说是十分显赫,生母当朝丽妃,深得皇上宠爱。丽妃是门下省侍中胥华的长女,胥华娶的是国子监祭酒宗书旭的亲妹妹宗眉阮,宗书旭的儿子和大理寺卿秦越家又是联姻……这些关系层层推进下去,几乎遍布了当朝大半的官阀家族。   七殿下的身份何其尊贵,上苍几乎将一个男子能有的才貌、家世、尊荣都给了他。   萧瑾尘道:“前几日我经过吟霞桥的时候忽闻前方有辆马车受惊乱撞,过去一看,六皇兄和司天监已然将马车救下。而那马车里的小姐便是苏二小姐。”萧瑾尘果然见苏覃一脸惊讶,便故意问道,“苏老爷不知?听闻那车夫见马受惊,竟然不护主,还跳车逃了。此等下人,可留不得。”   苏夷光听他这么一说,便知道了那天那个豆眉狩衣的少年就是司天监,心下很是好奇。司天监辖天文、算历、三式、测验、漏刻诸科,一向被君王奉为‘上师’,那天所见分明是个……男孩吧?   “七殿下说的是。“苏覃为官十余年,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七殿下的意思分明是在护着自己这个二女儿。他脸色一沉,对着夫人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告诉我?”   大夫人见当日之事竟然是这般,心下道,难怪这个小贱人竟然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但脸上却满是关怀之色:“夷光,你何时出的门,怎么不告诉娘,还出了这么大的事!没有受伤吧?”   娘?苏夷光心底冷笑,实在看不过她的一脸伪善,便道:“那天不是娘让苏二准备的马车送我出去买绸缎的吗?定是娘忙于府内事务,把这件小事给忘了。”   “这……”大夫人没有想到苏夷光竟然翻将一军,心下恼怒,却碍于七殿下的面不好发作。   “夫人,此等事情怎可大意?幸亏得两位殿下出手相助,不然夷光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好。买东西这种下人做的事怎么能让夷光去做?”苏覃有些生气的看向大夫人,“苏二不能留。擅离职守,护主不周。苏总管,等下让他去领五十大板,赶出府吧。”   萧瑾尘看了一眼大夫人,似乎漫不经心道:“城里道路平坦,马儿受惊倒是少见。”   此言一出,苏覃猛然看向大夫人,眼中既惊愕又愤怒。   苏夷光见状,心下对萧瑾尘有些感激。   “爹,我这不是没事吗,”苏夷光开口,打破这个僵局,“大家怎么都不吃?这道七珍海鲜汤很是可口,七殿下不妨尝尝。”   “好。”萧瑾尘的目光落到苏夷光身上,就仿佛月色抚过碧玉般无暇。   苏覃狠狠地瞪了自己夫人一眼,便也不再在席上提这事,只对七殿下笑道:“七殿下,尝尝这道菜。”   饭后苏覃见七殿下也无意于闲聊,便寒暄了几句,不顾大夫人的暗示和不满,让苏夷光带着七殿下到府中走走。   月瓣似乎凋谢,倒影在湖上,点亮湖面一个圈,偶有轻风吹皱一片月影。   萧瑾尘看向与自己并走的人,她身上的衣裙镂下月光反射后粼粼波动的水痕,那一身白裙也像是从月光里借来的,初夏微暖的夜风就像蝴蝶一般争先恐后地藏进她的广袖中。   苏夷光停下脚步,墨染的明眸似乎也因着这月光蒙上一层轻纱,抬眸笑道:“今日真的谢谢七殿下了。“   萧瑾尘也看她,眸底的笑意竟比那皎月还要柔和:“相遇以来,苏二姑娘说的最多的就是多谢二字了。“   苏夷光一想,好像的确是。初次见面谢他吩咐马车送她,再次相遇谢他庇佑锁儿,又谢他承诺追查折桂楼,谢他替自己不平……   “我的确是麻烦了七殿下不少,“苏夷光笑笑,“殿下若不嫌弃,就叫我夷光吧。苏二小姐叫来叫去,听着也是变扭。“   萧瑾尘笑道:“好,只要你以后不要整天谢我就好了。“   苏夷光闻言打趣道:“那以后我若是受了殿下恩惠,也就作顺理成章不必言谢?“   “也未尝不可。“萧瑾尘的目光落进苏夷光的黑眸里,又很快看向池塘,沉吟道,“方才你为何不深究?“   苏夷光知道他是指苏二马车的事,轻叹了一声,道:“很多事情爹也是身不由己,我不想让他太过为难。”   也许是这清冷月色的清辉给她的声音染上了一抹怅然,萧瑾尘心下一动竟接不起话来。   “七殿下不必介怀,“苏夷光见他不语,宽慰道,“我自有分寸。”   萧瑾尘垂眸看她,有时候他很好奇,这个养在深闺的少女看起来这么弱不禁风,骨子里却透着一股异常吸引人的坚强和倔强,今日要救锁儿时的意气与胆魄也令人动容。她不施粉黛,不戴珠钗,却依旧有着一种夺目的光,如珠玉之晕,敛而不发。现今分明是他想为她出头,当下却成了他被宽慰。   见萧瑾尘不说话,苏夷光笑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打扰多时,我也该回去了。“萧瑾尘道,“迎夏之宴将至,夷光,我们宴上再见。“   “恭送七殿下。“苏夷光低眉行礼。   送走了七殿下,苏夷光刚走进自己的院子就见绿腰等在院门口,便问道:“怎么站在这儿?”   绿腰上前道:“二小姐,老爷在里面等你。”   “等我?就爹一个人吗?”苏夷光有些奇怪,爹甚少来自己院子,今天果然是因为七殿下吗?   绿腰随着她一道走进去:“就老爷一人,夫人和大小姐都没来。”   进了前堂,就见苏覃坐在桌边。   “爹。”苏夷光上前。   苏覃见她来,便对绿腰道:“你们都下去吧。”   绿腰领命,便和堂里的其他侍女一起下去了。   “夷光,来,坐下,爹有话和你说。”苏覃招呼道。   苏夷光上前坐下,只见苏覃脸上有愧疚之情,叹了一口气道:“为父这十几年来,的确有愧于你们母子啊……我知道夫人她对你们母女心存嫌隙,你母亲走后,你受了不少委屈。碍于夫人的娘家,为父一直以来都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机缘巧合,难得七殿下有心。不过迎夏之宴将至,虽然此宴会年年有,今年却很是特别。往年的迎夏之宴只宴请正三品以上官员同饮。今年还邀请了所有正三品以上官员已及笄的千金们。想来众皇子们和士族公子们多数已到婚配年纪……迎夏之宴后,为父自会给你安排一桩好姻缘,也算是了却了为父一桩心事。”   苏夷光不料苏覃会这么说,愣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是在说七殿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苏覃见女儿低头不语,只当她是女儿家的羞怯,便起身道:“早日休息吧。我已让夫人不要太与你为难,想必近日不会太过苛责于你。我拨了些银两,你明日和绿腰去置办些女孩子家的东西。皇家向来忌讳白色,就不要穿白色赴宴了。” 楔子 第九章 莫颜蝉鸣并夏开   明日便是迎夏之宴了。   苏夷光刚用完午膳,正在院子里修剪花草,便看到苏覃带着管家苏福匆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厮。   苏夷光上前道:“爹,怎么了?“   苏覃眉目之间似有为难,道:“夷光,这是刚送来的,你看看吧。“   苏夷光有些奇怪地看向那三个锦盒,颜色不一大小不同,不过都是织锦为面珠玉为扣,想必价格不菲,笑道:“福叔,这是什么好东西?“   苏福上前一步,躬身道:“这是清王府送来的。“   拿着云纹锦盒的小厮上前一步,将盒子呈上。清王就是七王萧瑾尘。苏夷光微微惊讶,上前打开盒子,取出一件妃色的流云仕女裙,雨过天晴般的渐变染色很是别致,做工和针脚也是无可挑剔,华贵的恰到好处又不显张扬。   苏福又道:“这是宸王府送来的。“   拿着茶青暗纹锦盒的小厮上前一步,苏夷光眸底微闪,宸王是六王萧瑾言,想必就是那日出手相救的青衣少年了。他们不过一面之缘,今日竟赠礼?放下仕女裙,苏夷光打开那个锦盒,里面是一条莲青色的襦裙,长裙由浅至深的色彩俨然也是渐变的样式。   苏夷光失笑,这两人虽然所送的颜色裙式不同,这钟情于扎染的眼光倒是相同。   “这是兵部尚书慕容府送来的。”随着苏福的话,另一个小厮呈上一个较小的绯色锦盒。慕容若叶是当今兵部尚书慕容暐的幼子,苏夷光想着当是他送来的。打开一看,是一支步摇,簪子顶端用素银镂刻出花萼的模样,萼上承着一颗饱满的珍珠,又用一弯银线横挂在花萼与珍珠之间,垂下六条流苏,流苏底端又悬着六颗较小的明珠作饰,倒是别致的很。   “夷光,兵部尚书家的小公子与七殿下交好,这礼收的也不算有愧。可是六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苏覃有些为难,“这礼,全部都是退不得的,但你一人怎么穿两件衣服?不管你穿了哪件去都要得罪起另一个王爷。”   苏夷光想了想,道:“爹,人家送来时可说我非要穿着这衣裳去迎夏之宴?”   “这当然是没有。”但不是明摆着的吗?苏覃摇摇头。   “那我便是不知,父亲,您就替我谢过,”苏夷光转向绿腰,“绿腰,都收起来吧。”   “夷光,你——”苏覃皱眉,停顿了一下又道,“为父自然是想要你嫁给自己心仪的夫君。可是六殿下和七殿下……六殿下在朝中身份很是敏感,又常年征战在外,为父一是不想你去趟这浑水,二也担心刀剑无眼,铁马无情。相较之下,七殿下出身高贵,倒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苏夷光眸光一敛:“都是萍水相逢,父亲说这些还是为时尚早。”   苏覃见她不愿回答,也不再追问,只说:“你自己再斟酌斟酌。”   看着父亲的背影,苏夷光叹了一口气,其实自己只想安安稳稳过个小姐的日子,好好享受风与阳光,皇门如此风云诡谲,她不想牵扯其太深。   余月之望,大庆帝摆宴莫颜园,迎夏之宴如期而至。   苏夷光与苏慕琳共坐一辆马车去赴宴,刚到宫门口,便听到外面有一女子在说:“你们听说了没?六殿下和七殿下昨日都下礼去了礼部尚书苏家,说是给苏二小姐的!”   “是呀,我也听说了,”另一女子道,“苏家我只知他们的大小姐,是尚书令大人之女的嫡出,这二小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谁知道呢,”一个女子冷笑道,“指不定是哪里来的狐媚子。庶出多出幺蛾子,想来那个苏夷光也是如此罢了。”   此话一出,其他几位小姐都笑了起来。   苏夷光坐在马车里听着外边女子们的奚落,不发一言。   “我们下车吧。”苏慕琳扯起一个嘲讽的笑。苏夷光想着总是躲不掉的,便也跟着下了车。   方才说话的那几个小姐见有人来都看了过来,其中一个粉色衣裙的小姐倒是认得苏慕琳,招呼着她们过去。   苏慕琳走上前笑道:“晴儿,你倒是先到了。“   这尹晴儿是侍御史的独女,从小养尊处优惯了,又与太子妃有些熟络,平日里是十分的趾高气昂。她斜了一眼苏夷光,见她与苏慕琳同来,肯定就是苏家的二小姐了,便道:“你就是那个苏夷光了吧?也没有传言那般倾国倾城么。“   苏夷光顺着眉,淡淡道:“传言本就是空穴来风的东西。“   “是吗?“尹晴儿道,“那两位殿下都下礼于你的事也是空穴来风了?“   苏夷光就知道此事一定被传的满城皆知,只不想这么快就要被提及,有些无奈。   见苏夷光敛着眉不说话,尹晴儿正欲开口,却听到有人叫了一声“赵小姐”,一众人看过去,就见一个身着轻红银丝斜襟仕女裙的女子款款走来,她手挽玉色云纱披帛,斜飞的发髻横插一支牡丹步摇,细长的柳眉下是一双温婉的眼眸。她的容貌算不上绝色,却自有一种谦和的气质,让人顿感亲切。她便是翰林学士院承旨赵家的三小姐赵紫诺。她温婉的目光一一将众人扫过,柔柔笑道:“你们都到了呢,怎的不进去?“   尹晴儿见她来,竟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瞟了苏夷光一眼,见她一脸无事,便开口道:“苏二小姐,这是翰林学士承旨赵大人家的三小姐,赵紫诺。紫诺姐姐,她可就是‘那个’苏夷光。“   赵紫诺听到她名字的时候神色动了动,但很快又笑道:“原是苏二小姐,前些日子就听说了,今日一见,果然是气质不凡。“   “赵小姐谬赞了。“苏夷光不知自己是不是多心了,只是这赵紫诺一来,其他人都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她。   苏慕琳见状笑道:“妹妹不知道吗?赵小姐是七殿下未过门的王妃,这是早年皇上亲自定下的婚约,听说还是指腹为婚呢!赵小姐知书达礼,贤良淑德,和七殿下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说是不是?“   苏夷光闻言,眸心微微一顿,七殿下出身尊贵,早有婚约在身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是啊,赵小姐和七殿下很是般配。“   赵紫诺脸上一热,带着些羞涩的笑:“还没成婚呢,也可能是侧妃,各位姐妹快别这么说,怪难为情的。“   尹晴儿道:“赵小姐怎么可能是侧妃?您可是正正经经赵家嫡出的小姐,“她看了一眼苏夷光道,“和那些来历不明暗地里使媚的人可不同。“   其他几位小姐都趁机说些风凉话,苏夷光敛着眉不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