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   杨桔子发达了。
  
  这是她今晚第五次从梦里笑醒, 第十二次打开淘宝, 去看那张中了三千万的彩票。
  
  她有定期买彩的习惯, 不过只是每周在淘宝上买一注, 小赌怡情而已。想起来去看一下, 偶尔支付宝里多个十块五块的就够她开心一阵子了。没想到老天突然开了眼, 让她中了个大的。
  
  她这是把活了二十三年的运气全拼上了, 才赢了这一把的节奏!
  
  作为一名买五毛钱一斤的处理菠菜都敢砍价的苦逼打工一族,这个大馅饼足够让她离开这间老鼠洞一样的地下室出租屋,摆脱那份能让人过劳死的工作, 离开那个渣到没有下限的上司,把她从地面拍到天堂里去了。
  
  杨桔子想也是睡不着了,就抱着电脑刷机票。她老早就发过大誓, 一旦她有了钱, 她什么都不干必须先去一趟伦敦。去伦敦的机票价格她清楚得很,以前就算折扣最低的时候她都舍不得买, 如今她毫不犹豫地刷爆了信用卡, 买了一张维珍航空的头等舱。
  
  买完之后她觉得心里的满足感快要溢出来了, 她爬上床, 抱着被子辗转反侧地等着天亮, 好去公司辞职。
  
  大清早杨桔子顶着两个兴奋过度的黑眼圈, 把辞呈放到姜兵桌上。
  
  “姜总,我要辞职!”在姜兵面前,她难得大声一回。
  
  姜兵是她的顶头上司, 她能应聘来这家公司就是他拍板的。当年她在人才市场跑断了腿都没人肯要, 灰头土脸地拖到要离校了,其他同学都有了着落,她还悬着,急得她生了一嘴燎泡。好在,姜兵收留了她。所以她刚来的时候对姜兵充满了敬畏跟感激,想着一定要好好工作努力表现,以拜谢领导知遇之恩。哪知道日子久了,才知道姜兵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就是一个秉持着“大家好,我就好不了”理念的超级贱人。
  
  姜兵招她进来就是看她刚毕业,人老实,又是个外地的,出身小地方家里没什么钱,他算准了她不会轻易辞职。
  
  杨桔子怎么想都不明白,一个油头粉面说话爱翘小指头的,见了领导就作小服低面对下属就作威作福的,屁大的本事都没有只会溜须拍马的,明明已经结婚了还在自己部门暗地里发展出一个小情人的,工作能力超 low道德品质败坏的人渣,是使了什么手段才爬上去的。
  
  她在他手底下被凌虐了两年,自己的工作天天加班不说,小情人的活儿动不动就加她身上了,她熬通宵做的策划案,最后署名都是人家。
  
  这工作她早干够了,可如今就业形势不好,她资本少,没闲钱待业,所以不敢任性辞职。如今可算守得云开见明月,她杨桔子要跟他say goodbye了!
  
  姜兵又摆出那副睥睨一切的神气,用食指敲着桌子说:“辞职?好啊!你先干着吧,等招到新人你再走!”
  
  “那要到什么时候?”杨桔子耐着性子问。心说我再忍你一次,好歹咱们弄个善始善终。
  
  “那是人资的事儿,我怎么会知道。”姜兵抬手扶了扶眼镜,右手的小拇指翘得十分魔性。杨桔子的口气瞬间不好了,说:“那我没办法配合,我明天就不想来了!”
  
  “不来?”姜兵“呵呵”两声,手在空中一挥,阴阳怪气地说,“不来也好啊,这个月工资你别要了,还有公司的损失,你得赔上。”
  
  杨桔子瞬间斯巴达了,嘶了一声,问:“我辞职跟公司损失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姜兵凉嗖嗖笑,摘下眼镜用镜布慢条斯理地擦擦,又对着光线看看镜片,重新戴上,这才拿腔捏调地教训她道,“年轻人,不学无术!太浅薄了!咱们品牌部在公司什么地位?那是舵手!是公司的大脑!一个案子出来几十上百万的,因为你耽误了,你说你赔得起吗?”
  
  杨桔子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她干到今天才知道她还值这么多钱!
  
  “知道厉害了吧?知道了就回去等着吧。人资把新人招来了你再走。”姜兵摆摆手,示意她出去,瞄见那封辞职信,又说:“把这个也一块儿拿走啊。”
  
  姜兵斜眼瞅着她,摆出一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的神情,看起来洋洋得意。杨桔子则发现跟人渣真是不能讲理的。她伸手把辞职信拿起来,说:“姜总,我改主意了。”
  
  姜兵眯缝着小眼,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慢悠悠地说:“哎呦。这年轻人就是善变,说改就改,公司是你家的啊?”
  
  杨桔子一把将辞职报告拍到桌上,吼道:“姑奶奶我今天就走人!你那小情人的工作,你爱找谁找谁去!”
  
  吼完了她扭头跨出了这间恶心她足足两年的办公室,外间的同事们都诧异地看她,她朝他们笑笑,大步走了出去。
  
  她刚走出公司大门,手机就响起来,她看了眼是姜兵打来的便挂断了,没一会儿短信一条接着一条地进来了,都是姜兵发的,内容不外乎恐吓她离职要赔偿,威胁她今后休想在同行业找到工作,逼迫她立刻回公司上班。
  
  她有三千万撑腰,她怕个毛线!杨桔子直接把手机关机,打了辆车离开这里,投入自由怀抱。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做了个全套的SPA,然后去本市最好的五星级酒店大吃了一顿自助,又看了场超爽的IMAX巨幕欧美动作大片,晚上去酒吧舞池里狠狠蹦了一回,回家的时候,她走在方砖地上感觉脚底轻飘飘的就像踩在云彩上。
  
  结果在家门口遇到了房东。
  
  她的房东是个矮胖的男人,刚四十岁就地中海了。这一片地下室是他家的,被他分割成几套租了出去。这房东是典型的市侩吝啬小市民,还好色,他租他这间破地下室只是因为这儿房租便宜而且可以季付,除非万不得已她从来避免跟他接触。
  
  “桔子啊,才回来?”他冲她打招呼,一笑起来就找不着的小眯缝眼,脸上油渍渍的肥肉一颤一颤的。
  
  “昂!”她不太爱理他,应付了句,拿出钥匙。
  
  “下季度房租该交了啊。”
  
  “噢。”她又发出一个单音节,把钥匙插到锁孔里。
  
  “你喝酒了啊?”他讪笑着问。
  
  杨桔子嫌恶地瞟了他一眼,没理他,开了门,进屋。哪知道他竟然跟了进来。她把眼一瞪,问他:“你有事吗?”
  
  房东也不说话,拿眼睛把她这屋子打量一遍,最后视线在床那儿盘桓了一会儿,又粘糊糊地落在她身上,问她:“桔子啊,你都来住了两年了,怎么也没谈个男朋友啊?”
  
  杨桔子只觉得心底泛起一阵厌恶,强忍着说:“我男朋友在伦敦。”
  
  “哎呦,哎呦,是嘛!伦敦啊,真不错……”他背着手溜达到床边,伸手摸摸她的床单,又笑嘻嘻地看着她,问:“你这晚上老一个人睡,不难受吗?”
  
  杨桔子觉得这货笑得跟猪八戒似的,八成又是荷尔蒙分泌过剩打算骚扰良家妇女了。她冷冷道:“你想多了。”
  
  他搓搓手,说:“其实吧,你要是手头不宽裕,不用交房租也行,只要…”
  
  “我不租了!”她打断他。
  
  “不租了?”房东立刻换了副嘴脸,瞬间疾言厉色起来,伸出短胖的指头朝她点划着说,“你要是不租了,按照合同规定,得提前一个月通知我。现在租期都快结束了你才说?你得付违约金啊你!”
  
  杨桔子看他那样子真叫她恶心,想想她从前怎么守着这些极品活过来的?如今她咸鱼翻身了,再受这份恶心气那就岂有此理了!她走到门边,把门拉开,朝房东说:“我明天就搬走,离房子到期还有二十天,房租我送你了,这房子你爱租给谁就租给谁。挺晚的了,我要休息,请你出去!”
  
  房东终于走了,杨桔子把床单掀了又换上床新的,这才躺下。躺着躺着,她心情又好起来了。
  
  三千万呢!扣掉稅还有两千四百万,她没必要被这些人渣搅得心情不好,该吃吃该睡睡,迎接美好新生活。
  
  翌日,杨桔子上网办了值机手续,选了座位,然后收拾行李准备出发。
  
  签证她有,这是公司留给她唯一的福利。年前公司里刚搞过一次英国游,给大家都办了签证,结果因为突然有个案子需要跟进,姜兵二话不说就让她留守了。那时候她气得差点把护照撕了。也好在没撕,如今派上用场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这屋里属于她的东西不过是几件衣服、被褥跟几本书,还有一个一直用着的mp3。电脑是原来房客留下的,运行的时候风扇响得跟拖拉机似的,破烂得让人心碎。
  
  她挑了两件换洗的衣服,装了一个登机箱,轻装简行地去了机场。
  
  她在机场吃了早饭又进贵宾候机室看了场电影,消磨了一上午,到开始登机的时候,她想起手机还关着。
  
  开机后立刻涌进来一堆短信,没多久姜兵的电话又打过来。她想这贱人报复心超强,念在她要出国了,就接他最后一次电话。
  
  “杨桔子你可别后悔!你他妈的不会有好日子过的!”手机一通就传来两句谩骂,杨桔子直接挂了。
  
  是不是好日子她不知道,至少有了两千四百万她会过得比他强点儿。她微微一笑,登上了机场摆渡车。
  
  摆渡车往维珍航空的大飞机开过去,杨桔子着迷地看着阳光下铮亮的机身,想象着她人生第一次伦敦之行该是怎样的耀眼夺目。快到达的时候,她打开了支付宝想看看余额,可账面上只有两块钱。
  她觉得奇怪,按说这个时候该有□□汇入啊?她又打开淘宝账户,却发现那张彩票不翼而飞了。
   正文 002   被雷劈了也不过是这种感觉。
  
  杨桔子第一反应是查查是不是输错了网址, 第二反应是找淘宝客服。然后得到的解释让她的魂都飞了。
  
  客服说, 金额在三千元以上的□□不会直接汇入支付宝账户。需要获奖者带着有效证件前往福彩中心进行身份验证, 然后网站确认后, 会将扣税后的□□存到支付宝。
  
  客服还说, 今天中午12点是验证截止日, 从昨天上午9点开始到今天中午, 淘宝客服给她打过五次电话,提醒她及时进行身份验证,可是她的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如今有效验证时间已过, 已中奖的电子彩票默认为失效,原来购买彩票的2元钱自动退回支付宝账户。
  
  杨桔子这次可是真真地斯巴达了。
  
  “彩票是我买的,凭什么你们说失效就失效!?你们这样做合法的吗?”她顾不上摆渡车上人们异样的眼光, 激动地喊。
  
  “对您的遭遇我们感到很遗憾。可是淘宝的做法是有法律依据的, 您可以查一下@#%法%@%章*条规定…”淘宝客服小姐声音依旧甜美,杨桔子却再也听不进去她说什么了。
  
  她挂了电话, 又给福彩中心打电话, 人家也说淘宝做法合法。她不甘心, 又给消协、工商、税务甚至110都打了一遍电话, 结果根本没人管她这茬儿。
  
  摆渡车停在漂亮的大飞机跟前, 乘客们陆续下了车, 杨桔子呆坐在车上,满脑子空白。
  
  “女士,您该下车了。”空乘小姐彬彬有礼地说。
  
  杨桔子呆呆地望着空乘小姐, 发现眼前一片模糊, 压根看不清她长什么样儿。
  
  “女士您还好吧?”空乘小姐问。
  
  杨桔子脑子里却蹦出姜兵那句话——你他妈的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那句话在耳边一遍一遍回放,打雷似的,隆隆连成一片。她都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了。就像飞机又撞了一次大楼,外星人击退了变形金刚打到了她跟前,动物园的老虎跑出来了举起爪子就要拍到她面门上。
  
  她觉得心都跳不动了,浑身无力,眼皮沉得撑不起来。她费力地吸着气,瘫软在座椅里。
  
  “女士,飞机舱门要关了,请您尽快登机。”空乘小姐又说。
  
  杨桔子眨眨眼,空乘小姐的面目才渐渐清晰起来。很漂亮的一个女人,带着模式化的亲切笑容。她突然产生一个想法,让她有力气坐直了身子,对着空乘小姐问:“机票…能退吗?”
  
  空乘小姐一愣,继而有些为难,她说:“女士,您已经办理了登机手续,默认机票已经使用,依规定是退不了的。”
  
  杨桔子顿时觉得28度气温下的南风都凛冽起来,她大脑一片空白。
  
  “女士,请您尽快登机。飞机舱门就要关了,如果您再不登机,我们只能把您留在机场了。”空城小姐恳切地说。
  
  杨桔子看着空乘小姐,又看看那架飞机,慢慢站起身。空乘小姐伸手扶她,她看着空乘小姐甜美的笑容,就像阳光那么灿烂,灿烂得她眼前一片花白,脑子里白茫茫一片。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得飞机,只是她慢慢回神的时候,飞机早已窜入一万三千英尺的高空。
  
  云层铺在脚下像绵延不绝的棉花糖,平流层的天空湛蓝,阳光灿烂。杨桔子窝在头等舱舒适的座椅里,觉得脑子里还是空的,想什么都费力,好像她的魂还留在机场,剩下一个空壳身子在高空慢慢风化成灰。
  
  “女士,您可以把安全带解开了。”空城小姐的声音把她唤回了神,杨桔子打了个激灵,愣愣地看着空乘小姐,问:“到哪儿了?”
  
  “现在飞机在俄罗斯领空。”空乘小姐说。
  
  杨桔子“哦”了声,低下头,麻木地想想,原来已经出国了…现在她真的出国了……她猛地悲从中来,抽抽搭搭地哭起来,越哭越厉害,最后哭成了肝肠寸断,擦得满手都是泪。
  
  一只手搭在她肩头,她抽噎着扭过头,因为哭花了眼,空乘小姐的脸变得模糊不清。
  
  “女士,这是那边那位先生给您的纸巾,请您遇事想开点,不要太难过。”空乘小姐指着一个方向说。
  
  杨桔子揉去眼里的泪,往那边看看,是个男人,三十左右岁的年纪,合体的西装,丝绒质感的马甲,整齐的衬衫领子还有结得漂亮的领带,很沉稳很绅士,长得也好看,是那种打眼看过去就让人心生好感的类型。
  
  异国他乡之地,一个陌生人给的小小温暖弥足珍贵,让她心里好受了些。
  
  杨桔子吸吸鼻子,哑着嗓子朝他说了声“谢谢”。
  
  他朝她微笑,点点头。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在杨桔子哭哭停停中过去了,飞机落地希斯罗机场,在空乘小姐友好的道别声中,杨桔子慢吞吞下了飞机,上了摆渡车,办理入关手续,然后随着人流出了闸口,到了机场大厅。
  
  她看着身边川流不息的那些金发碧眼或者黑皮肤白牙齿,说着些语速很快的英语或者压根听不懂的语言。每家店铺都是英文的招牌,一个打扮成小丑的模样的人给路过的人发糖果。穿着防弹背心的人高马大的英国警察从她跟前走过,冷漠的视线从她脸上扫过去,又落在她的行李箱上。
  
  这陌生的一切让杨桔子迷惑。
  
  她来了伦敦,然后呢?干嘛呢?去哪儿呢?找谁呢?她现在除了一箱子旧衣服,一个旧mp3,一个破手机,一个空钱包跟几张欠着银行钱的信用卡,其他什么都没有。
  
  人生第一次,她活得没了方向。
  
  “杨小姐,你还好吧?”
  
  一个好听的男声响起,她慢慢转过身,看是头等舱给她纸巾的那位男士,他把一本打开的护照递给她,说,“你的护照掉了。”
  
  杨桔子把护照接过来,上面贴得是她半年前的照片,那时候她虽然过得不如意,可是有存款有工资有房子住,哪像现在…
  
  她眼睛又模糊了,眼泪滴到护照上。
  
  “如果不介意的话,一起喝一杯怎么样。”男士突然说。
  
  杨桔子愣了愣,抬头端详他。这男人面目清朗,仪态端正,看着真不像是个坏人。接着她又自嘲,是个坏人又怎样?现在就算是个人贩子肯要她,她也跟他走了。
  
  她点点头。
  
  “我叫秦岳。秦朝的秦,五岳泰山的岳。”他自我介绍。
  
  杨桔子只是拉着行李箱低着头,一声都不吭。
  
  他们到星巴克里坐下了,秦岳给她买了一杯摩卡,自己却什么都没点。他把咖啡放到她面前,又解开西服的扣子,这才坐下了。
  
  杨桔子用餐巾纸擦擦眼睛,又吸了吸鼻子,问:“你干嘛要管我?”
  
  “一个女孩子独身出国,又哭了一路,谁都没办法不去管。”秦岳说。
  
  他这么说,她刚压下的委屈无助又涌了上来,眼圈儿又热了。
  
  秦岳把咖啡杯往前推了推,说:“先喝点东西,慢慢说。”
  
  杨桔子瘪着嘴点点头,捧起了咖啡,就着眼泪慢慢喝。咖啡温热,洒了肉豆蔻粉,有种特别的香气。她慢慢喝着,断断续续地把自己的事情讲给秦岳听。
  
  “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傻逼啊?”杨桔子揉揉眼,问。
  
  “不会。”秦岳温和地笑,安慰地说。
  
  “你真是个好人……”杨桔子嗫嚅着,眼泪又涨了上来。
  
  秦岳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手机,眉头蹙了起来。
  
  杨桔子以为他还有事,想也拖着人家好一会儿了,忙胡乱擦了把脸,说:“谢谢你秦先生,耽误你不少时间了,你有事就去忙吧。”
  
  秦岳摇摇头没说话,可也没接电话,摁断后把手机放到桌上,低头想着什么似的。杨桔子不好打搅他,老实坐在椅子里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秦岳抬头,问她:“你到伦敦后有什么打算?”
  
  她愣愣地望着他。这个问题她根本不敢去想,因为没有答案。
  
  这时秦岳放在桌上的手机又响起来,他还是没接,反而单手微握成拳抵在唇边,垂眼看着手机。杨桔子瞥了一眼,看到屏幕上的是“妈妈”二字。
  
  她看着他,他一径地沉思。
  
  铃声停了,手机屏幕暗了下去,秦岳才把手放下了。他深吸了口气,像是做了什么决定,然后望着她,很有礼貌地说:“杨小姐,我有个建议,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听一下。”
  
  《杀鹌鹑的少女》中说:“当你老了,回顾一生,就会发觉:什么时候出国读书、什么时候决定做第一份职业、何时选定了对象而恋爱、什么时候结婚,其实都是命运的巨变。只是当时站在三岔路口,眼见风云千樯,你作出抉择的那一日,在日记上,相当沉闷和平凡,当时还以为是生命中普通的一天。”
  
  今天对杨桔子而言,并不平凡,可她的命运巨变,恰好就发生在答应秦岳这一刻。
  
  她坐在来接秦岳的车上,离开机场,一路朝着位于西伦敦的秦家那栋大房子驶去的时候,她总觉得这是一场荒诞大梦。
  
  也许从她中了三千万大奖,到辞职来英国,再到跟秦岳做了契约情侣,这些事串起来从头到尾就是大梦一场吧…杨桔子捏了自己大腿一把,有点疼,看来这事儿是真的了。
  
  她扭头看看秦岳,他一言不发地坐着,面色肃穆。
  
  刚才在星巴克,秦岳的建议就是请她假冒他的女友,跟他回家。她初听还以为他是真人秀节目派来的,毕竟国外喜欢搞这些东西,她左右看着想找隐藏的摄像机,也没找到,秦岳却列出了许多诱人的条件。
  
  “你在伦敦没有地方落脚,可以住到我家。我不会对你有任何不轨举动,只是请你以女朋友的身份住下而已。你的签证是旅游签证,不可以工作,我可以提供你在伦敦期间的消费。所以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到处走走,伦敦可以看的地方不少。如果你想回国,随时可以走,不过走之前需要告诉我一声,我好做些准备。”
   正文 003   杨桔子很难相信会遇到这种事情, 她的人生经历了一番大起大落, 貌似又要从谷底爬出来了
  
  这来得太快, 经历过彩票失效事件, 她蛮难乐观的。
  
  “你说的都是真的?”她问。
  
  秦岳点点头。
  
  “可为什么呢?”她又问。
  
  秦岳默了下, 有点为难的神情, 他说:“一点私事…我母亲希望我跟一个人复合…”然后他歉意地笑笑, 说,“我今天不太想谈这个,抱歉, 以后我会跟你说。”
  
  杨桔子觉得很奇妙,可是她真的信了他。就算她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不知道他跟他妈妈到底怎么回事, 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选她做假女友, 可她就是很有胆子地跟着他上了车,到了他的家。
  
  下了车, 站在大喷泉旁边, 看着那栋欧式的大别墅, 杨桔子久久不能言语, 缓了半天才赞叹道:“秦先生, 原来你真的是个有钱人!”
  
  秦岳走到她身边, 轻声说:“进去吧。”
  
  杨桔子左顾右盼地跟着他,往大别墅走去。
  
  就像电视上演得那样,门口真的有个英国管家, 衣着讲究站姿端正地立在那里, 等他们走近了,他微微躬身,用标准的中文说:“岳先生,欢迎回家。”
  
  杨桔子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了。这也太英式、太宫廷了!她努力回忆下看过的电影,想搜罗下有用信息,这个时候该怎么办。
  
  秦岳问管家:“家里都有谁在?”
  
  管家回答:“太太,还有詹小姐。”
  
  秦岳眉间又结了个疙瘩,他微微凝神思索了片刻,伸手扶着杨桔子的后背把她往前送了送,介绍说:“这位是杨小姐,我的女朋友。”
  
  管家明显愣了下,继而又恢复了神态,朝杨桔子微微躬身,公式化地问候了声:“杨小姐,欢迎回家。”
  
  杨桔子艰难地笑笑,说了声谢谢。
  
  秦岳把臂弯递给她,说:“进去吧。”
  
  这是要开始演戏了?没彩排直接上场啊……她有点紧张,眼神发飘。
  
  “别担心。”他安慰。
  
  杨桔子吐出一口气,把手搭在他臂弯里。
  
  他们进了大门,拐到客厅,能看到欧式的沙发里坐了两个女人,一老一少,端着茶杯悠然地聊着天。杨桔子暗忖,年纪大的那个应该就是秦妈妈了。她小心地打量她。
  
  这位秦妈妈往那里一坐,就诠释出贵妇二字。目测五十来岁的年纪,身材丰腴,发髻光洁,皮肤白皙红润,一双凤眼透着精明神气,谈笑举止风韵犹存。以杨桔子这两年颇坎坷的苦逼经历,立刻得出一个结论:这人不好对付。
  
  秦岳带着她进屋,先发现他们的是那位年轻的女人。那女人跟管家见到她的时候一个表现,她起初在笑,见到她后先是一愣,而后便恢复如常,笑着说:“岳,你回来了。”
  
  这一个“岳”字,瞬间让杨桔子把眼前这位美女跟“前女友”三个字联系到一起。
  
  她偷瞄秦岳的表情,见他嘴角绷了起来,没应声,只点头。
  
  “秦岳,怎么回来得这么晚?”秦妈妈边说着边把茶杯搁到桌上,右手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碧绿剔透。
  
  “桔子第一次到伦敦,我带她到处走了走。”秦岳说。他一开张口这么称呼她,倒是让她觉得头皮发麻,看来这位秦先生入戏比她快,她也不好落了下风,以免辜负秦先生的收留之恩。她把身子往秦岳身上靠近些,面带微微笑,想跟秦妈妈打个招呼,她暗暗提气,打算问声好,秦妈妈的眼风略了过来,那眼神似轻似蔑的,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秦妈妈瞄完了杨桔子,便低下头,左手食小指蹭了蹭翡翠戒指,漫不经心地问:“这位小姐从没见过,是什么人啊?”
  
  “是我的女朋友。”秦岳回答。
  
  秦妈妈眼珠一转,视线又落到杨桔子身上。
  
  杨桔子想这次无论如何得说句话了。她扬起自认为最真诚的笑脸,想问个好,可“您”字刚说了半声,秦妈妈轻飘飘道:“女朋友啊,从来没听你提过。”
  
  这把杨桔子噎得,她来前还没跟秦岳对词呢!她又没上过北影,即兴表演这种事太考验临场发挥,她能力捉急不知道怎么表现。
  
  她就又看秦岳。
  
  秦岳不疾不徐地说:“我们今天在飞机上认识的,我认为桔子是我想要的人。”
  
  这瞎话来得真快,杨桔子暗暗给秦岳点赞。
  
  秦妈妈抿着嘴,端起茶杯。旁边美女却说话了,她说话前先是轻笑了两声,继而说:“岳,没想到你也会摊上一见钟情这样的戏码。我以为你只适合日久生情。”
  
  美女说话声虽软,话里的含义却不软,一句话没说完,眼神在她跟秦岳之间已经就流转了几个来回。
  
  她打量杨桔子,杨桔子也打量她,。
  
  这美女虽坐着,也能看得出来个子很高挑。她嘴唇微厚,带着西方那种性感味道,五官精致出挑,是个标准的美人坯子,她坐在那里,大红色的修身连衣裙把她的身材裹得窈窕动人,两条长腿自然交叠,双手交叠搁在膝盖上,说不出得优雅迷人。
  
  这女人要是秦岳的前女友,那杨桔子真心想对他说一句:您艳福不浅啊!别折腾了,复合就复合吧。
  
  秦岳却淡淡地说:“人总是会变的。”
  
  杨桔子眨眨眼,偷觑秦岳的神态。她自认是个不那么细腻的人,可秦岳说话间的这份淡漠疏离,总能品出几分情深不舍的味道。
  
  美女嫣然一笑,没再说话,端起茶杯薄抿一口。秦妈妈伸手盖在她的手上,拍了拍。她含笑对着秦妈妈说:“萱姨,我不要紧。”接着她站起身,款款走到他们跟前,朝杨桔子伸出手,说:“詹悦容。很高兴认识你。”
  
  “杨桔子。也很高兴认识你。”杨桔子忙跟她握了手。
  
  只觉得近处端详下这美女更加明艳动人了,别的不说,光一双水光潋滟的杏仁眼就够闪得人掉魂。
  
  “杨小姐第一次来伦敦吗?”詹悦容依然拉着她的手,亲热地问。
  
  杨桔子“噢”了一声。
  
  “喜欢伦敦吗?”
  
  “挺喜欢的。”
  
  “打算去哪些地方走走?”
  
  “这…还没想好。”杨桔子又看看秦岳。秦岳只静静地望着詹悦容。詹悦容笑得宛如三月春花,却只看着她说:“恐怕秦岳没什么时间陪你的。你不知道,他是个工作狂,除了吃饭睡觉,脑子里只有公事,其他什么都不想的。你恐怕要自己照顾自己了。”说完詹悦容瞟了秦岳一眼。
  
  杨桔子听出她话里有话,见她看秦岳的眼风似嗔似怨,她觉得此刻应该没她什么事儿,该是秦岳跟詹悦容的对手戏。可秦岳就像脑门被揍了一拳,只站在那里没有反应。
  
  她好心地用胳膊肘暗暗捣他的腰。
  
  这位先生终于发声了,他低声说:“我会照顾好她。”
  
  詹悦容却朝他微微一笑,转身对秦妈妈说:“伯母,您家里来了客人,我不打搅了,以后再来看您。”说完,没容秦妈妈说话,詹悦容就走,管家跟上去送她。
  
  秦岳皱眉望着詹悦容离开的方向,杨桔子却要面对秦妈妈解剖刀一样的眼光。
  
  她缩了缩脖子,想起一个成语:庖丁解牛。秦妈妈是庖丁,她是那头待解的牛。
  
  她暗忖,这家庭看起来还蛮复杂的。她就知道,钱不是那么好赚的,大房子也不是那么好睡的,这位秦妈妈,更不是那么好惹的了。
  
  杨桔子再瞅瞅秦岳,他盯着詹悦容离开的方向站着,像根木雕。她寻思着这是余情未了啊!刚才那位詹小姐也分明对他很有些残情的样子,整一个郎有情妾有意,那这位秦先生何必一边念念不忘,一边找个假女友来抵制复合?
  
  她正寻思着,听秦妈妈轻飘飘问:“杨小姐是哪里人啊?”她忙恭敬答道:“我是江苏人。”
  
  “江苏啊……”秦妈妈垂眼看着手上的翡翠戒指,漫不经心得问,“苏南,还是苏北啊?”
  
  “苏北。”杨桔子如实说。
  
  “哦……”秦妈妈拖了一声长音,“苏北啊……好像经济不太好的样子。”
  
  杨桔子听了这句顿时如骨鲠在喉,不能吐出来,又咽不下去。她想得给家乡正名吧,就说:“以前苏北是穷,因为盐碱地产粮食少,又没其他经济来源。如今搞旅游经济,很多地方已经蛮富裕的了。”
  
  听完这话,秦太太打从进门起第一次正眼瞄她,却看得她极不舒服。秦太太似笑非笑地问:“杨小姐家在农村啊,了解得这么清楚。”
  
  杨桔子没吭声,秦岳却出声了,他说:“妈妈,我带桔子上楼,安顿一下。”
  
  杨桔子心说这位秦先生可算回魂了。
  
  秦太太凤眼一横,语气立刻重了,喝问:“她要住这里!?”
  
  “她第一次到伦敦,住在这里我方便照顾她。”秦岳说。
  
  秦妈妈一巴掌拍在桌上,怒道:“你一个人就这么决定了?!”
   正文 004   杨桔子缩缩脖子, 瞅瞅秦岳, 秦岳抿唇不语, 耳根处微微隆起, 到像是牙关紧咬的样子。
  
  母子二人对峙了一会儿, 秦妈妈“哼”了一声, 双手环胸扭过头去。
  
  下一幕是不是就该上演“你要敢让她留下来就别认我这个妈妈”这类戏码?那她是该怒起争辩, 照着宅斗剧演,还是该装得可怜些,照着台湾八点档苦情剧演?
  
  她暗暗咽了口唾沫, 留心秦岳跟秦妈妈接下来的互动,以便合适应对。
  
  这时候有个人插脚进来掺和了一把。
  
  “妈,又什么事儿惹你了?我刚睡着就被你给吵醒了。”
  
  秦妈妈傲娇地往楼梯那儿瞟了眼, 又恨恨地别过头去。
  
  杨桔子循声看过去, 见从楼上走下来一个男人,穿了青色丝质的睡衣睡裤, 趿拉着拖鞋, 拖鞋打在木质楼梯上“啪啪”作响。他走到他们身旁的时候, 先是瞄了瞄她搁在秦岳臂弯里的手, 又扫了她一眼, 最后伸手拍拍秦岳的肩, 打着招呼说:“哥,回来了。”
  
  秦岳点点头。
  
  他又往她这边努努嘴:“这位是?”
  
  “我女朋友,杨桔子。”秦岳淡定地说着瞎话。
  
  他笑开了, 调侃道:“挺快的嘛, 出国的时候还单身,回国的时候就有伴儿了。”说着他立刻朝她伸出手,说:“杨小姐幸会,我是他弟弟,秦衡。”
  
  杨桔子跟秦衡握了手,留心打量他。秦衡眉眼间跟秦岳有八分像,只是年轻许多,眼神里透着一股子机灵,应该是特别讨很多女孩子喜欢的那种,也是特别不讨她喜欢那种。
  
  这纯属个人喜好,无关人身攻击。
  
  “杨小姐第一次来伦敦?”秦衡问。
  
  “是。”杨桔子回答。秦衡又扫了眼她的装束,问:“来旅游的?”
  
  杨桔子有两分诧异,不知道他从哪儿看出来的,可还是点点头
  
  “其实伦敦没什么好玩的,伦敦人也没什么趣味。”秦衡把手插到睡衣口袋里,一派悠哉地说,“反正你也来了欧洲。要真想旅游,倒不如去西班牙走走。西班牙是个老牌资本主义国家,里子虽然不多了,面子倒算是欧洲这几个国家里面最拿的出手的了。”秦衡朝秦岳努嘴,“我哥他一年没休假了,你既然来了,倒不如跟他一起去西班牙度个假,带着他歇几天,别总把工作当成生活。”
  
  “秦衡!你瞎说什么呢!”秦妈妈的指责插了进来。秦衡冲杨桔子耸肩,转身微笑着朝秦妈妈走去,坐到秦妈妈身边伸手揽过她的肩,说:“妈,说到出去玩儿,您也有些日子没出去走走了吧。要不这样,我陪您去趟瑞士怎么样?滑雪泡温泉,然后去巴塞尔看看珠宝钟表展,买几件你喜欢的东西?”
  
  秦妈妈的神情松了下来,又有几分拿乔,抬手笼了把发髻,酸溜溜地说:“什么钟表展,去年不是去过一回?都是些你们年轻人喜欢的玩意儿,我老了,人家不会特意为我们这些人设计东西。”
  
  “这说什么呢?”秦衡揉了两把秦妈妈的肩头,笑,“您这叫韵味,一般牌子配不上您。我看过宣传册,这次参展的有昭仪翠屋,冰种翡翠她家做得确实不错。有几款你肯定喜欢。”
  
  秦妈妈明显有了兴趣,问秦衡:“真的?”秦衡眯眼念叨:“妈,您这么说我可不高兴了啊。我骗过您吗?”
  
  秦妈妈拧了把秦衡的耳朵,嗔笑道:“就你鬼机灵!”又叹了口气,说:“也就你还想着我这个老太婆了。”
  
  那厢杨桔子冷眼看着,只道这秦衡还真会哄人,刚才秦妈妈那副后妈脸,现在笑得跟朵花似的。他瞅瞅秦衡,再回头看看秦岳,心理暗暗合计着,看来在秦妈妈那里,这个老大没老二吃得开。
  
  话说她老家隔壁邻居养了两个儿子,结婚愣是给小儿子买房子买车子养孩子,对老大就一句话:你是大哥,凡事都要让着你弟弟。外人看着都说这家人偏心偏得太厉害,杨桔子跟妈妈念叨这事儿,妈妈说:“人心都是偏的,亲妈也不例外。养大了你们就是恩情,后面的不该计较。”
  
  她听了只庆幸自己是独生女,要不凭她这道行,还真成不了那个大肚能容的神仙。她瞅瞅秦岳,他也看着沙发上那对母子,倒是有几分萧瑟。她顿时就同情心泛滥了。
  
  秦岳视线从秦妈妈那边转回来,对她说:“我带你上楼。”
  
  杨桔子点头,便跟着秦岳走了。
  
  楼梯走到一半,又听见秦妈妈抱怨:“你这孩子干嘛打岔?怎么能让她住下了?”秦衡说:“妈,你过得好好的,管那么多干嘛啊?我哥跟詹悦容没希望复合了,你就别掺和了。”
  
  “怎么叫掺和?他们两个一起长大的,悦荣多好我心里有数。是他不好。你再看他带回来那女人,像个什么样子…”秦妈妈语气里不无遗憾跟怨愤,秦衡便又是哄又是安慰的。
  
  杨桔子拉拉秦岳的衣服,想问问他一些事情,秦岳回头的时候眉头深锁,她看他这样就把话又给咽回去了。
  
  “有事吗?”秦岳温和地问。
  
  “那个…我住哪儿?”她便换了个不那么尖刻的问题。
  
  “我隔壁有房间,你暂时住一下,如果不习惯可以调换。”秦岳说。
  
  “没事没事,有地方住就行,没那么多讲究。”她摆摆手。
  
  他们上了二楼,秦岳站定了,突然压低声音对她说:“对不起。”
  
  杨桔子一愣,问:“为什么呀?”
  
  秦岳垂眸,沉默了一会儿,说:“替我妈妈跟你道歉。”
  
  杨桔子干笑两声,想了想说:“拿人钱财□□,我扮演的就是个炮灰角色,答应来了就有心理准备,没指望人家把我当公主。”
  
  其实现在对杨桔子而言,别说有个充满敌意的秦妈妈了,就算来个容嬷嬷那样色儿的秦姥姥她也不走。在伦敦她就一废人,难得有这份“工作”包吃包住,她要是走了只能客死他乡了。再者说,要拿秦妈妈姜兵那贱人比,那秦妈妈人品还算过得去,她倒是不怎么怵她。
  
  秦岳看着还是有点歉意,她冲他摇摇手:“别说这事了,快去房间吧。”
  
  他带她进了一间房,房里摆设很讲究,跟五星级酒店似的,处处都是钱堆的,杨桔子站在房里发呆。她昨儿还住地下室来着,今天就鸟枪换炮了,猛一下还不太习惯。
  
  秦岳说:“你先休息下,我吩咐人把你的行李送来。”
  
  她回头看看秦岳,他还是眉头深锁的模样,一脸的忧郁。她有心问问他家的情况,又觉得时机不对,顿时欲言又止。秦岳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对她说:“晚点儿我带你出去走走,再把事情跟你讲一下。”
  
  杨桔子点点头。
  
  秦岳走了,杨桔子把房间游览一遍,走到窗前往外看。风景真是美,别墅坐落在一个缓坡上,坡上满是绿意,坡底有个湖,湖里游着几只天鹅。岸边有一段葱绿的植物,点缀些黄灿灿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花。她坐到窗台上,伸手摸一摸缀着流苏的天鹅绒窗帘,却想到乱世佳人里,郝思嘉裁了窗帘,做出一条长裙去骗瑞德的情形。也巧,她现在也干上了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事儿,她老老实实地活了二十多年,没想到跑国外来不地道了一把。
  
  想到此,杨桔子笑了,有点儿自嘲,又有点儿无奈。
  
  有人敲门,她猜八成是来送行李的,就站起身,说了声:“请进。”
  
  进门的是个五十多岁的东方女人,身材矮小,皮肤倒是挺光洁,因为瘦显得下巴很尖。女人提着她的行李,进来后先是看了她一眼,这一眼里有审视的成分,接着问:“杨小姐,你的行李是给你放这里,还是放衣柜里?”
  
  杨桔子初看这个女人,直觉是个来者不善的角色,因为这女人的态度不像那个管家以及其他碰到的几个佣人,管家态度是淡漠有礼的,其他的佣人见了她则恭敬些,而这个女人身上没有一点卑微味道,打量她的神色活像是个拦路稽核的警官。
  
  可等到这女人张口说话,那种纯正的乡音让杨桔子激动了,她马上换了家乡话问:“你是江苏人?”
  
  女人一愣,神色顿时就变了,眼神热络了不少,反问:“你也是?”
  
  “嗯。我是苏北的。”杨桔子说。
  
  “我也是啊。你是苏北哪里的?”女人兴奋起来。
  
  杨桔子跟女人就这么聊上了,聊来聊去聊出来倆老乡,她俩竟然是同一个市的。女人让杨桔子管她叫莼姐。因为家乡穷,莼姐年轻时候跑到英国,后来辗转到了秦家做佣人。她来的时候是照顾秦老先生的母亲,秦老太太亡故了。莼姐又跟在秦太太身边帮忙照顾秦岳跟秦衡,一做几十年下来,公民权是有了,可也没结婚,就这么一个人过。
  
  莼姐问了不少国内的情况,唏嘘了一会儿,又问起杨桔子跟秦岳的事情。杨桔子到秦家这一会儿,对于这个话题心里有点谱了,照着秦岳的说法,讲是跟秦岳在飞机上一见钟情。莼姐满脸不信,说:“你说衡先生倒还可信,可岳先生他…”
   正文 005   讲到这里莼姐打住了。
  
  “秦岳他怎么了?”杨桔子问。
  
  莼姐眼神一闪, 随即换了副笑脸。岔开了话题, 只说怕秦太太有事找, 得走了。杨桔子有点失落, 本以为莼姐能透露点消息, 哪知道她防备心还是很重。
  
  纯洁走后, 她在房里待久了开始觉得无聊, 那感觉像是困在笼里的鸟,有窗有门却飞不出去。这感觉不怎么好,她想找秦岳, 又想起来没问清楚他住在哪个屋。她只好又坐到窗台上看风景。就这么百无聊赖地过去一阵子,秦岳终于来了,要带她出去。
  
  他们一起下楼, 秦妈妈已经不在厅里, 只留秦衡一人。他歪在沙发里看书,见到他们, 问秦岳:“哥, 干嘛去?”
  
  “带桔子出去走走。”秦岳回答。
  
  秦衡的眼风扫过来, 似笑非笑的, 杨桔子被他看得怪心虚的, 忙伸手挽住秦岳的胳膊。她感觉到秦岳的身子有些僵硬, 害她更僵硬起来。
  
  秦衡把书扣到腿上,往一个方向指了指说:“你们去湖边吧,那边没什么闲杂人等。”
  
  杨桔子乍一听湖边, 心里有点儿发毛。她抬头看看秦岳, 见他眉头又蹙了起来,似乎也不是很想去的样子。
  
  “怎么了哥,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去湖边溜达?詹小姐走了,你连那里也不常去了,那些天鹅有日子没见到你了吧?如今杨小姐来了,恰好这个时间又是湖边风景最好的时候,去走走看看就当故地重游了。”
  
  秦衡说的这些话,粗听有激将的意思,细琢磨信息量又有颇大。杨桔子仔细听在耳里,心里合计着貌似那湖边是秦岳跟詹悦容的故地,秦衡偏怂恿秦岳带着她这个新人重游,不知道这秦衡揣了什么心思。
  
  杨桔子默默打量秦衡,秦衡呲牙冲她笑,问:“杨小姐喜欢天鹅吗?”
  
  “呃…喜欢……”杨桔子违心地说。
  
  “恰好湖里有几只,我哥养了好些年了,都传宗接代了,让我他带你去看看。”秦衡笑得满脸无害。
  
  她便卡壳了,又抬头看秦岳。秦岳垂眸,片刻后说:“就去那里吧。”
  
  杨桔子顿时有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只好跟着秦岳走,没走两步,秦衡的话尾随而至:“杨小姐,天鹅会咬人的,你留心点儿。”
  
  杨桔子脚底下一绊,秦岳扶了她一把,问:“怎么了?”
  
  “…没怎么。”她扯出个笑,催促说,“快走吧。”
  
  他们出了秦家,杨桔子四下看看,见没人后才把胳膊从秦岳臂弯里抽出来。
  
  湖在缓坡底端,他们一前一后地走。杨桔子一直打量着秦岳,越来越觉得他身上的故事不少,她试探着问:“秦先生,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秦岳站住脚,回望着她,眼神透出肯定。她便大着胆子问:“我猜你还喜欢詹小姐的,对吗?”
  
  秦岳一怔,问:“怎么看出来的?”
  
  这有多难看出来?杨桔子咬了咬嘴唇,哼唧着说:“就是感觉吧…觉得你们互相都还蛮有那个意思的…”
  
  秦岳只笑笑,很寡淡的模样,转身接着走。他这样,杨桔子的心提溜起来了。她跟在他后头走了老半天,他也不吭声,她更不知道扯个什么话题,于是她不免后悔问了那傻问题,闹得气氛很尴尬。
  
  “我依然爱她。”秦岳突然说。
  
  杨桔子惊讶地站住了。她第一次听秦岳谈及詹悦容,就用了个爱字,这字眼有点重,她也不知道怎么回应。她呆站了会儿,秦岳却一直往前走,已经走了有一段路。她急忙小跑两步跟了上去,亦步亦趋地跟在秦岳后边。
  
  天气非常好,风和日丽的,道路两边花木扶疏,有些树跟国内是一个品种,走在路上感觉很有些乡村野趣。杨桔子跟在秦岳后边,左右看着,冷不防秦岳又说了一句:“可我却不能继续喜欢她了。”
  
  他这话是接着上一句说得,语气透着一丝怅然,杨桔子却不懂了。喜欢跟爱,不是该后者更深?他这么说是本末倒置了。她琢磨了一会儿,也是想不明白,就嘟囔了句:“听不懂。”
  
  秦岳轻笑起来,回头看她一眼,眼神里的东西像是参破了红尘,他说:“因为你还很年轻。”
  
  杨桔子眨眨眼。她觉得这跟年龄没关系。虽说她没谈过恋爱,可暗恋也是有过的。他这么说好像她傻的连爱情是怎么回事都不懂一样。她就问:“秦先生,可以问一下你多少岁了吗?”
  
  “36岁。” 秦岳回答
  
  “嚯!”杨桔子惊讶地叫了声,喃喃地说:“真不像哎!”
  
  秦岳没说话,只是继续缓步向前走着,杨桔子只能跟着他。
  
  他们走到湖边的时候,天色有点晚了,夕阳斜照下的湖面特别赏心悦目,几只天鹅悠然地点缀其间,色彩像油画一样生动。杨桔子看傻了,冒出一句:“难怪都疯了一样地想出来,外头是挺好的呃。”
  
  秦岳疑惑地问:“你说什么?”
  
  杨桔子深吸一口气,说:“我说如果那三千万还在的话…”她本来想说如果钱还在她也移民,可一则念到那三千万她心痛,二则想起以前老是鄙视那些挤破了头想出国的,如今自己倒也起了一样的念头…所以她临时拯救价值观,改口道:“我就在老家门口也挖这么个湖。”
  
  “你喜欢这里?”秦岳看着湖面,问。
  
  杨桔子点头。
  
  秦岳微笑起来,看着她说:“那你可以常来走走。来的时候带着些面包,天鹅到岸上的时候可以喂他们。”
  
  杨桔子摇摇头,抿着嘴看看湖里正在梳理羽毛的天鹅,问:“它们真的会咬人吗?”
  
  秦岳点头。
  
  杨桔子缩了缩脖子,心有余悸地说:“那还是算了吧。”
  
  她小时候被一只雄霸全村的家鹅撵过,那场景相当血腥暴力,给她心里留下了深刻的阴影。想号称家禽界战斗机的家鹅已经非常凶悍,那这大个头的野生天鹅战斗力更不是盖的了,她还是别去招惹为妙。
  
  看她这样子,秦岳笑了起来。杨桔子用手指搔搔脸,有点儿不好意思。
  
  “那边有椅子。”秦岳往某处指指,看过去是一片矮花丛,应该是她刚从窗子那里看到的那片。花丛中摆着一条铁艺的长椅,他们走过去坐下了。
  
  杨桔子弯腰研究那花,很像水仙,叶子细长,花梗粗壮,举着明黄色大朵的花,非常娇嫩可人的模样。她伸手拨弄着其中一朵,问:“这是水仙花?花朵怎么这么大?”
  
  “是洋水仙,在伦敦很常见。”秦岳说,“你喜欢的话可以摘一些,插到房里。”
  
  “可以摘?”杨桔子扭头问,“没人罚款吧?”
  
  秦岳又笑,摇摇头。杨桔子低头又端详那花半天,吁了口气,说:“算了吧,长得好好的,摘回去糟蹋了。”
  
  看完了花,杨桔子直起腰,四下看了会儿风景,她又看看秦岳,他没有说话的意思,只是静静坐着,凝视着湖里的天鹅。她不好打扰他,也陪着他一起看。
  
  太阳更偏西了,湖面上的颜色由金变红,空气干净极了,潮湿湖水的味道掺在里面。周遭很静,也没什么风,只有远处的天鹅一声接着一声地叫着。杨桔子觉得这真是一场梦境,真美,就好像彩票没了,她在飞机上哭到睡着,然后一直没有醒一样。
  
  她闭上眼靠到椅子里,意识有些熏然。陡然天鹅叫声近了,她睁开眼看天鹅们已经围了上来,有一只甚至伸着长脖子叨她的牛仔裤,她吓得立刻窜到了椅子上。
  
  “别怕,它们是来讨食的,不会咬人。”秦岳安慰。可杨桔子蹲在椅子上拼命摇头,不肯下来。
  
  秦岳无奈摇头,伸手抚过一只天鹅得脖子,说:“抱歉,今天没带吃的,没东西喂你们。”
  
  杨桔子听出点门道,问他:“你常来喂它们?”
  
  “以前常来。”秦岳低声说,过了一会儿又补充一句,“是悦容买了这些天鹅,她说这个湖有了这些鸟,就像有了生命。”
  
  杨桔子“哦”了声,以为终于进入正题了,她蹲在椅子上一边留神那只对她很有兴趣的天鹅,一边留心听秦岳讲话。
  
  可秦岳没再往下说,他在逗天鹅。
  
  天鹅扭着灵活得脖子,转着圈儿去咬秦岳的手指,秦岳得手在半空画着圈躲它,天鹅看样子恼羞成怒了,嘎嘎叫起来,脖子伸长了,扁嘴瞄准了秦岳。这情形杨桔子太熟悉了,这是鹅准备咬人的标准动作,她怕得要命,秦岳却只是微笑以对。危机时刻为了救他她也是拼了,杨桔子大着胆子伸出脚朝天鹅虚踢了几脚,嘴上吆喝着:“Go go go!”
  
  难得她还想着英国天鹅听不懂汉语特意说了英文。
  
  天鹅受了惊散了,跑到洋水仙丛里三五成群地簇拥到一起,很是傲娇地朝她嘎嘎叫了两声,又恢复了优雅高贵的姿态。杨桔子松了口气,这才把脚放到地上,心有余悸地说:“吓死我了!”
  
  “你怕它们?”秦岳问。
  
  “怕呀。”杨桔子撇嘴,“你是没被鹅咬过,咬一次你就知道厉害了。”
  
  秦岳嘴角微微上扬,眼望着那群天鹅,淡然道:“悦容也被咬过。”
   正文 006(改)   终于步入正题了, 杨桔子坐好了, 她洗耳恭听。
  
  秦岳慢慢说:“天鹅买来后, 我常陪她一起来喂它们。有一次一只天鹅咬了她, 她就再也不来了。”他像是在想了些什么, 脸上的笑又暖了一层, 接着说:“她从小就是这个样子, 爱记仇,爱使性子,三分钟热情, 喜新厌旧又喜欢狡辩,任性起来让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谈起詹悦容,满脸的宠, 杨桔子在旁边全看在眼里, 便奇怪既然两个人羁绊这么深,如今怎么会闹成这样?她就问他:“秦先生, 你跟詹小姐是从小认识的吗?”
  
  秦岳点头。
  
  “哦, 那是青梅竹马了。”杨桔子说, “那感情应该很好才对。”
  
  “是很好。”秦岳说, 深吸了口气, 双眼望着湖面, 又沉默了。
  
  杨桔子好奇心起来了,忍不住问:“那你们怎么会…”
  
  “是我不好。”秦岳低声说。
  
  “不像。”杨桔子接口道,她潜意识里倒是想替他辩解。
  
  秦岳摇摇头, 说:“我大她几岁, 看着她从一个小女孩变成一个出色的女人。我们在一起也快乐过,可最后才知道快乐的也许只有我一个人。我终究是个无趣的人,没办法跟上她的步子,也没有自信能让她幸福,倒不如放她自由,让她去找更好的伴侣。”
  
  这话说得几分萧瑟几分决绝,杨桔子听了心里竟然有些难过。她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一对青梅竹马变得宛若路人。她想问,又不确定是否可以问得出口。她犹豫着,秦岳继续说了下去。
  
  “詹家跟我们是世交,我妈妈一直很喜欢悦容,希望能娶悦容过来。我理解她的心思,可我做不到。所以,才会难为你。”秦岳冲杨桔子歉意地笑笑,说,“刚才,我静下心想了想,其实在机场的时候,我是有点冲动了,才会建议你冒充我女朋友。我跟悦容分开有一年的时间了,我妈妈一直逼得很紧,所以我压力比较大。可看到我妈妈那么对你,我觉得很抱歉。但还是希望你不要怪她,她只是难以理解我跟悦容之间的问题,才会对你产生敌意。”
  
  “我不应该趁人之危,借你的困境来要挟你做我的假女友。我想过了,我可以给你一部分钱,让你尽快回国。你遇到的事情其实并不很严重,只是太突然才让你感觉打击太大。你还年轻,赚钱的机会还很多,不要太悲观,一切的都会好起来的。”
  
  “你要给我钱?”杨桔子很惊讶。
  
  秦岳点点头。她问:“那我要是突然走了,那你跟詹小姐的事情呢?你妈妈继续逼你的话,你怎么办?不会又变出一个女朋友来吧?”
  
  秦岳又皱眉。杨桔子发现自从见了他,他这眉头就一直这么锁着。看他这样,是根本无法破这个困局。他这样倒是让她觉得不太好意思了。到了英国幸亏他出手救她,到头来再白拿他的钱回国,这种食人之禄不忠人之事的行为,她真干不出来。
  
  杨桔子便做了决定,摊摊手说:“那我不走了。”
  
  秦岳惊讶地看她,她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便说:“我也不想占你便宜。可说实话,我现在除了靠你也没别的路可走,况且我确实想在伦敦旅游。让我白拿你的钱我心里过意不去,如果说借你的钱回国,机票的价格我也有数,我回去后什么时候能找到工作也说不好,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上你的钱。既然我来都来了,不如就这么将错就错下去,我帮你分散一下来自你妈妈的压力,你养活我些日子,看看事情会怎么发展。也许,你妈妈会想通了也说不准。要是你觉得我的存在影响到你们了,那我马上就走,就算是借你的钱我也走,绝不耽搁你。你觉得我这个建议怎么样?”
  
  秦岳看她良久,才问:“你确定可以这么做?”
  
  杨桔子说:“确定!说实话,这样我还觉得我占了老大便宜,你要是答应了对我反而是好事。”
  
  秦岳说罢沉吟片刻,又说,“可我妈妈她对你的态度…”
  
  “小意思啦!”杨桔子笑起来,实话实说道,“你是没见过我前任上司,那可真是绝了。我也是经历过刀山火海的人,你妈妈说几句难听的话对我而言真的不算什么。”
  
  秦岳似乎还犹豫,杨桔子把手伸向他,郑重其事地说:“那么,我的新老板,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吧!”
  
  最终,秦岳跟她握了手。杨桔子觉得这个结果算是双赢吧。
  
  她是走投无路,他也是走投无路。他们这两个地位悬殊的人能达成共识,只能归功于世界真奇妙。
  
  他们又一起走了回去,杨桔子再走进秦家大门的时候,感觉又不一样了些。
  
  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她是迷迷糊糊的,只贪图个落脚的地方。第二次再来,她已是肩负使命。作为一个老板,跟姜兵比,秦岳简直好出了新境界。为了秦岳,为了她自己,她这一腔热血洒得心甘情愿。
  
  她一路走一路在心里合计,该怎么把这个女朋友的角色扮演好,最终让秦妈妈打消逼秦岳复合的念头。让秦妈妈能够接受她,难度洗漱有点高。詹悦容她是亲眼见过了的,方方面面都甩足了她三十二条大街。人家是园艺专家精心培育的兰花,她就是田边跟庄稼抢肥料的喇叭花。这事儿得缓着来,急不得。
  
  她想倒是不如分几步走,先主动示好,让秦妈妈不要讨厌她。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讨好策略左右不会离谱。第一步如果成功了,往后的路就好走。可那都是后话了,现在多想无益。她是个行动派,一切讲究先做了再说。
  
  他们一起上了楼,秦岳没让她回房,而是领着她去了他的房间。
  
  这是杨桔子第一次进他房间。他是个整洁的人,房里的摆设也像他的人一样,简单,整齐。最明显的装饰是床头的一幅油画,梵高的《向日葵》。秦岳去柜子里找什么,她不自觉走过去看那副画。
  
  她大学的时候选修过油画课,有关这幅画,艺术系毕业的年轻男老师充满了激情地讲解:这幅画是梵高在法国南部小镇阿尔勒画就。梵高一直在寻找他的阳光,最终在这里如愿以偿。这幅画用了大段的黄色,梵高认为黄色代表阳光,阳光代表爱情,其实梵高追逐一生的,应该是像八月阳光那么炽热的爱情……
  
  她的手碰到个东西,咔哒一声响,打断她的思路。杨桔子低头看是碰倒了一个相框。她拿起来看看,是秦岳跟詹悦容的合影。秦岳从后面抱着詹悦容,詹悦容的头倚着他的肩,照片上的两人笑得十分幸福,甜甜蜜蜜的一双璧人羡煞旁人。相框的玻璃落了点灰,她用手指去蹭。
  
  “是我妈妈摆在这里的。”秦岳走到她身边,把相框从她手里拿过来,扣到桌上。
  
  他看起来情绪不佳,她空举着手站那里,觉得还是别谈这个事情为妙。她瞥见那副画,没头没脑地问:“秦先生,这幅画是真品吗?”
  
  秦岳愣一下,随即笑起来,脸上的神色柔和不少。他打趣地问她:“是什么让你认为这幅画是真品?”
  
  杨桔子哑了一会儿,断断续续地说:“因为画得很好……你也挺有钱的……我听说有钱的外国人就喜欢买真品挂在家里……”
  
  秦岳摇摇头,也往那幅画看过去,脸上的笑慢慢淡了去,说:“真品在英国国家美术馆,就在伦敦,有兴趣你可以去看一看。这幅是悦容画的,那时候她十六岁。”
  
  杨桔子被震了。想她大学选修油画的时候也画过几笔,老师看过后说她这水平刷漆都不够格,那年她都二十多了。
  
  “真厉害。”她由衷地说。
  
  秦岳点点头,把手背到身后,望着那幅画,说:“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喜欢什么就去学什么,学什么又都很快。就是缺些常性,受不了苦,最后什么都是浅尝辄止。”
  
  杨桔子“噢”了声,算是附和。关于詹悦容,她没立场表达看法,她只管听秦岳讲就好。
  
  “她十六岁成年礼那天,把这幅画送给了我,说喜欢我。”
  
  “我没想到她会喜欢我。我总以为在我跟秦衡之间,她会选秦衡。毕竟她跟秦衡相处的时间比较跟我多得多。我的年纪比她大太多了。”
  
  秦岳沉默了,屋里很安静,听得到闹钟咔哒咔哒走针的声音,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掀起淡蓝色的窗帘飘了几下。秦岳就像陷入了哪个梦境,似乎把她的存在都忘记了。
  
  室内的气氛变得很微妙。
  
  杨桔子咳了声,说:“女人的心思很难猜的。有时候她跟一个人走得近,却偏偏喜欢那个跟她离得远的。这都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儿。就像我同学里面啊,有的男女突然就在一起了,弄得我们都很莫名其妙,可人家在一起过得挺好的。”
  
   正文 007(改)   她不知道这话他听进去多少, 总之他嘴角又勾了起来, 她松了口气。他继续说:“她那时候喜欢画向日葵, 每周都拉着我去美术馆观摩, 回来就不停地画。她说她爱向日葵, 爱梵高, 她能理解梵高画这幅画的时候的心情, 那些葵花就是爱情,炽热激烈,永不凋谢。”
  
  “她崇尚的是一种热烈的情感, 我却终究是不能给她的。她念大学之后,我已经工作了几年。她那时候已经非常活跃,不安于现状, 不喜欢墨守成规, 喜欢社交,喜欢各种新鲜新潮的事物。她是个需要人陪的女孩子, 需要人宠她, 把她捧在手心里。而我缺乏趣味, 也没有足够的时间陪她。她经常抱怨, 我却总觉得是因为她太年轻才会使性子, 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我只是抽空陪一陪她, 买点礼物哄哄她。想想那时候,是她一直在适应我,我却没有做任何调整, 去适应她。”
  
  “我一直没有留意, 她慢慢地从一个穿着碎花裙子的小女孩,成长为在社交圈里如鱼得水的名媛。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变得又美又强,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远了。那时候我该意识到,我跟她,到底是不合适的。可我并没有。她却一直将就着我,没有点破,一直陪了我那么多年,把女人最好的时光都耗费在我的身上。”
  
  秦岳长叹一口气,幽幽地说:“我明白,在感情上,我一直在拖累她,可我却没有留意。”
  
  “是这样子啊……”杨桔子小声说。她听秦岳说这些,略带伤感。
  
  虽然她没谈过恋爱,可也看过一些分分合合,知道两个人相处确实是门学问。比如她大学时候的那几对同学,念书的时候你侬我侬,毕业工作后问题都出来了,结果到现在,真正走到一起的一对都没有。同学聚会的时候谈笑风生仿佛往事已随风而逝,喝醉了后背地里又是吐又是哭的,唏嘘悔恨,大多说当初要是换种方式处理,怎么也不会落个劳燕分飞的下场。
  
  她的同学们属于劳燕以然分飞,可秦岳跟詹悦容这对明明还在一起……
  
  杨桔子咬咬嘴唇,想了一会儿,终于说:“秦先生,你们那么多年感情,就因为这些分开,不是太可惜了吗?两个人有了距离是个问题。可至少一个人往前走一步,距离不就近了?”
  
  秦岳扭头看她,她感觉他眼里有些悲悯的情绪,像在看个小孩。他淡淡地说:“你还太年轻。”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这么说她了,她觉得他是不是瞧不起她啊?
  
  杨桔子不乐意了,拧眉道:“秦先生你这么说好像我什么都不懂似的。我今年二十三岁了,我知道什么是爱情。”
  
  哪知道她这样反而逗笑了秦岳,他指着一把椅子说:“说太多了,忘了一直站着,先坐下吧。”
  
  杨桔子不情愿地扶着椅背坐下,秦岳递给她一张卡。
  
  “这是什么?”杨桔子没接,只问。
  
  “信用卡。”秦岳说,“你如果有想买的东西,可以去买。”
  
  杨桔子接过信用卡,翻来覆去看看,抬眼瞧着他问:“你不怕我把你的卡刷爆了?”
  
  秦岳笑着摇摇头,杨桔子撅嘴,问:“你凭什么信我?”
  
  “面由心生,你是个好孩子。”秦岳说。
  
  杨桔子便收下了信用卡,回敬他一句:“我更喜欢你说我是个好人,而不是孩子。”
  
  “你是个好人。”秦岳说。
  
  杨桔子把卡放到衬衣胸口的口袋里,深吸一口气,说:“谢谢你秦先生,我不会乱花钱的。而且我觉得你也是个好人。”
  
  “谢谢。”他说,眉头终于不再蹙在一起。
  
  杨桔子只觉得秦岳眉眼舒展的样子帅气太多了。
  
  他们道别后,杨桔子回了房,简单梳洗一下,就躺到床上琢磨着该怎么办。想了一阵子,又躺了一阵子,她觉得累,索性翻个身睡了。睡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给饿醒了,她爬起来看看已是一片漆黑,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显示是上午九点,她觉得不对劲,再缓缓神,才想到伦敦跟国内有时差,可时间怎么算的她也搞不清楚,她不知道现在伦敦该是几点。
  
  她饿得难受,想还是去问问秦岳哪儿能找到吃的。她去敲他房门,可他没在。她只好一个人在房子里瞎找,看是否能凭运气找到点吃的东西。
  
  可能因为时间很晚,房子里一个人也没碰到,房子里尽黑的,她摸索着从二楼下到一楼,客厅也是暗的,一角倒是有点灯光漏过来。杨桔子寻着光线过去,结果真给她找到了厨房,巧的是秦岳也在里面。
  
  他站在一个很大的操作台前,身上绑着一条黑色的围裙,衬衣的袖子挽到臂弯处,露出结实的小臂,手中拿着两片铲子似的东西,在打圈搅拌一滩深褐色的液体。那滩液体很稠,光泽度又很好,摊在一整块大理石板上,像是流动的丝绸。
  
  秦岳发现她来了,停了手,问:“怎么了?”
  
  “饿了。”杨桔子如实回答。
  
  秦岳用眼神示意某处,说:“冰箱里有面包跟牛奶。”
  
  杨桔子“哦”了声,走过去打开冰箱拿了个面包出来啃。秦岳低头继续鼓捣那摊液体,杨桔子啃着面包走过去,好奇地问:“你干嘛呢?”
  
  “调温。”秦岳说着,放下铲子,用小指蘸了一点液体滴到手臂上,感受了片刻,便把大理石台上的液体铲到一个不锈钢盆子里,盆子里也有一些液体,微微冒着热气,秦岳搅拌的时候杨桔子闻到一股馥郁的香气,就问:“是巧克力吗?”
  
  “对。”秦岳回答,把盛巧克力液的盆子放到台子上,又取过一个模具,用勺子将调温好的巧克力液仔细地浇到模具里。他的动作很轻,很慢,很温柔,他的表情很专注,又非常恬淡,巧克力液缓缓流下,泛着丝绸般的光,散发着醉人的香气,慢慢将模具上球形的坑洞填满,末了,秦岳用镊子夹起榛果,小心地放到巧克力液里。
  
  杨桔子看得都忘了嚼嘴里的面包。果然认真做事的男人最有魅力,他不像在做巧克力,他像是在跟恋人交流。
  
  这场景太美了,她看得发呆。秦岳却朝她伸出手。
  
  杨桔子想说话,才发现嘴里塞着东西,忙胡乱嚼了两口咽下去,问他:“什么事秦先生?”
  
  “面包给我。”秦岳说。
  
  杨桔子把面包递给他。秦岳舀了一勺巧克力液浇在上面,又递还给她。她接过来看看,面包上她咬过的地方覆了一层薄薄的巧克力液,像是岩浆微微流动,非常诱人,她用询问的眼光看他,他说:“吃一下试试。”
  
  她咬了一口,顿时瞪大了眼睛。
  
  秦岳双手撑在操作台上,倾身问她:“好吃吗?”
  
  杨桔子拼命点头。嘴里的巧克力温热着,丝滑浓郁,配上面包粗糙的口感,感觉美妙无比。巧克力微苦,苦尽之后又是微甜,那种浓香难以言喻。她觉得这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巧克力面包了。
  
  秦岳只是笑,他把浇筑好的巧克力送到冰箱,又回来收拾操作台。杨桔子忙说:“秦先生我来收拾吧。”
  
  “你不懂该怎么弄,我自己来就好。你吃东西吧。”秦岳说。
  
  看着满台上不认识得器皿,还有已经冷掉了凝结在大理石板上的巧克力,杨桔子还真不敢轻易上手,便站旁边看秦岳拾掇。
  
  秦岳行云流水般把一堆器具整理好,最后用刮刀清理大理石的台面。杨桔子看了这半天终于忍不住说:“秦先生,你还会做巧克力啊!”
  
  秦岳点点头,把刮下来的巧克力碎屑收到一个器皿里,又把那个器皿放到盛水的锅子里,打开煤气,水沸腾了,巧克力碎屑又融化了,他倒了些白色粉末进去,用勺子慢慢搅拌。
  
  “这是你的爱好吗?”她问。
  
  “是的。”秦岳回答。
  
  “很少见有男人把做巧克力当爱好的,一般都是女孩子喜欢做这些…”她顺嘴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说完又觉得不妥,怕冒犯了秦岳,顿时捂了嘴。秦岳只耐心地搅拌那锅巧克力,问:“会认为我很娘吗?”
  
  杨桔子急忙摇头否认:“没没没!你做巧克力时候的样子可帅了!真的!”
  
  秦岳忍俊不禁,笑着说:“谢谢。”
  
  这下反倒是杨桔子红了脸,她不知所措地站那儿,觉得好不尴尬。秦岳含笑看着她,说:“一会儿可以帮我尝尝看巧克力的味道吗?”
  
  杨桔子把头点得像鸡啄米。
  
  秦岳摇摇头,似是笑得无奈,越过她去冰箱拿出了模具。巧克力已经完全凝固了,秦岳把它们从模具里倒扣出来,一粒粒完美的半圆形摆在大理石台面上,表皮光泽度非常饱满。秦岳拿起一粒仔细查看,说:“调温还是差了一点。”
  
  杨桔子探头探脑地凑过来,问:“什么叫调温?”
  
  秦岳耐心给她解释:“就是把液化的巧克力晾到合适的温度,让可可脂晶体结晶,这样做出的巧克力外表跟口味才会达到最好状态。”
  
  杨桔子听得一头雾,迷迷糊糊地问:“那怎么看调得好不好?”
  
  秦岳把巧克力送到她眼前,指着巧克力上的一个地方说:“这里,光泽度不一致,证明刚才这部分液块的温度并不均匀。”
  
  杨桔子觉得快把眼看瞎了也没看出什么瑕疵,可她还是附和地点点头。
  
  “不过不至于影响口感。”秦岳又下了一个结论。
  
  “哦…”杨桔子还是雾茫茫。
  
   正文 008(改)   “等我一下。”秦岳说完, 转身去把盛巧克力液的锅子端了来, 又把成型的巧克力摆到滤网上, 用勺子舀了巧克力液逐一个浇到巧克力半球上, 薄薄的一层巧克力液在巧克力球面上很快就呈半凝固状态, 秦岳拿来一柄水果叉, 趴到大理石台面上, 一颗一颗地往巧克力上画花纹。
  
  杨桔子看得都傻了,他这哪里是在做吃的啊!他这是在做艺术品!他本来就是剑眉朗目的一个人,专心的时候那眉头微蹙目光专注的样子, 简直帅爆了有没有。
  
  饶是自认心无杂念又不以貌取人的她都有点心猿意马了,杨桔子偷偷咽了口水,心说秦岳这段位着实很高, 詹悦容怎么就会跟他分了呢?
  
  秦岳用勺子舀起一颗巧克力, 递给她。
  
  “试试。”他说。
  
  杨桔子接过来,送到嘴里。巧克力外层还是软的, 入口便化在舌尖, 甜蜜极了, 接着便是硬的巧克力球, 融化得相对慢些, 味道也是一层一层展开。先是微苦, 后是微酸,馥郁的香气弥漫开来,她口腔里像是上演了一场味觉的盛宴。
  
  她都说不出话来了, 她从来没想到巧克力会如此好吃, 会有这么多层次,她包着嘴唇含着那颗化到一半的巧克力,瞪着秦岳直发愣。
  
  秦岳的嘴角勾了起来,问:“很好吃吗?”
  
  杨桔子朝他竖起两根拇指。
  
  秦岳的笑容很愉悦。
  
  杨桔子嚼完了榛果,急切地问:“秦先生,你做的这巧克力叫什么?太好吃了!”
  
  “没有名字,想到就做了。”秦岳说。
  
  “太厉害了!”杨桔子的敬仰之情已如滔滔江水一去不回还。
  
  “过奖了。我只是无聊的时候想有点事做。”秦岳说着,指了指台子上的巧克力说,“你喜欢吃自己拿就好。不过不要吃太多,我加了糖粉,热量比较高。你们女孩子都怕胖不是。”
  
  “我倒是不怕。”杨桔子舔舔嘴唇,又拿了一块来吃。秦岳则靠着操作台,双手环胸看着她吃。
  
  “你怎么不吃?”杨桔子问。
  
  “做东西的人,都是看别人吃会开心些。”秦岳说。
  
  杨桔子看着他,眯起眼笑起来,说:“你这样真像个甜点师,连说话都像。”
  
  秦岳愣了下,低头看看身上的围裙,笑出了声。他沉思片刻,说:“我小时候确实有想过作一名甜点师。”
  
  杨桔子吃得正开心,接口就说:“那不是大材小用了吗?你这一看就是放大老板的料,怎么能去干那些小门小户的生意?”
  
  秦岳没说话,拿起一柄叉子去拨弄那些巧克力球。
  
  杨桔子吃完了第四颗,心想不能再多吃了,她不是怕热量高,是觉得再吃改惹人笑话了。她舔着勺子,想了想,问:“秦先生,你是为了给詹小姐吃才做的吗?”
  
  秦岳摇头:“她不喜欢吃巧克力的。”
  
  杨桔子“哦”了声,又问:“那你都做给谁吃啊?”
  
  “是秦衡喜欢。”秦岳说。
  
  “那你还真是个好哥哥。”杨桔子忙恭维。
  
  秦岳只是勾勾嘴角,站直了身子,说:“时间不早了,回去睡吧。明早我走的时候带着你,这里离伦敦市区有点距离,你自己走的话,没有车子很不方便。”
  
  杨桔子忙点点头。她吃了这些东西肚子也不饿了,秦岳让她走她听话就是。她跟秦岳道晚安,出了厨房。走两步又回头看看,秦岳正在整理那些巧克力。她抿唇看了他一会儿,他抬起头恰好也看到了她。他朝她笑,她也朝他笑,挥挥手转身跑上楼梯。
  
  她回了房,重新刷牙,躺回床上后有点儿失眠了。她左右还是好奇秦岳跟詹悦容之间的事情,青梅竹马又门当户对,他们怎么会谈崩了?她觉得秦岳那么好,詹悦容又那么美,怎么看怎么郎才女貌的,到底发生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她也不知道自己几点睡的,反正莼姐敲门叫她的时候,她困得跟狗似的。莼姐进了门就念叨:“哎呦小姑奶奶,你怎么还不起来啊?秦太太已经在楼下了!”
  
  杨桔子打着哈欠问:“她在楼下怎么了?我又不用她等?”
  
  “哎你不知道秦家规矩大吗?虽说都移民英国好几代了,可还跟老辈儿一样的啊。吃饭的时候全家人不到齐不起筷。你是岳先生的女朋友,又是第一次来,不能让人家等你啊!”莼姐一直碎碎念,推着杨桔子进了洗手间,把牙刷塞到她手里,嘱咐,“你快点儿啊,我得走了,我这是偷偷上来的。”
  
  杨桔子三下五除二洗漱完毕,套上衣服急忙跑了下楼。可她到饭厅的时候人家都已经吃上了,丝毫没有等她的意思。
  
  她探头探脑地往饭厅里看,莼姐在秦太太身后站着,冲她使眼色。可她看不明白莼姐是要她过去还是要她走远点儿。
  
  秦岳发现她来了,叫了她,她才赶紧过去了。她一入座,莼姐就过去准备给她盛粥,秦太太轻飘飘一句:“她自己没长手吗?”莼姐便尴尬地定住了。秦岳把碗从莼姐手中接过来,把莼姐吩咐走了,他亲手帮她盛了一碗。
  
  “吃面还是吃饼?”他低头问她。
  
  她不敢出声,用手指了指葱油饼,他又亲手帮她夹了一片放到她碟子里。
  
  杨桔子闷不吭声地喝粥,边留意桌上人的反应。秦妈妈自然没个好脸,把头扭到一边不愿见她。秦衡凑到秦妈妈耳边耳语几句,秦妈妈翻了个白眼,才又拿起了勺子。秦衡坐正后。冲她呲牙笑笑,接着埋头吃饭。秦岳垂眸看她,眼里似有安慰。
  
  杨桔子冲秦岳晃晃食指,示意她没事,接着大口咬向了葱油饼。结果秦妈妈又啧了声,杨桔子咬到一半停住了,抬眼看看秦妈妈。秦妈妈满脸的嫌弃,把筷子往桌上一放站起了身。
  
  莼姐忙靠过去问:“太太,您今天怎么吃这么少?”
  
  “什么人都往家里带,要饭的都带来了,让我怎么吃?”秦妈妈的气儿相当不顺,转身走了。
  
  莼姐匆匆瞧了杨桔子一眼,赶紧跟过去了,一路上低眉顺眼,建议般地说:“太太,炉子上还热着血燕窝,我给您端一碗?”
  
  “算了。”秦太太拖着长音叹着气说,人就上了楼梯。走到一半又回头对莼姐说:“去问问悦容今天有没有时间,让她来陪我喝喝茶。”
  
  莼姐领命走了,秦妈妈也上了楼,杨桔子把葱油饼从嘴里拿出来,小声问秦岳:“我又哪儿惹她了?”
  
  秦衡笑声传过来,杨桔子扭头看看他,他单手托着脸冲她戏谑地笑。杨桔子心里顿时对他起了顾忌,便什么都不说了,低头吃饭。
  
  “你今天想去哪里,我让司机先送你。”秦岳说。
  
  看来美好的旅游要开始了,杨桔子来英国第二天终于有了激动的感觉。其实到英国后第一站要去哪里她早想好了,那一定是剑桥大学。因为剑桥是一个梦,有关她的,还有另外一个人的。
  
  她说了想去剑桥看看,秦衡却插嘴道:“那不如跟我走好了。”
  
  杨桔子讶异地看着秦衡,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搭错了。秦岳却说:“秦衡在剑桥读博士,你跟他过去确实比较方便。”
  
  杨桔子更惊讶了,她忍不住上下打量秦衡。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大白天睡觉。她本以为他就是一不思进取的纨绔,没想到他还是个博士!
  
  ……不是花钱买的吧……剑桥的学位貌似没那么容易用钱捐出来……
  
  “我吃好了,你尽快,我在车里等你。”秦衡干脆利落地走了,杨桔子还没缓过神。
  
  桌上只剩下她跟秦岳,她心里没底,就问秦岳:“秦先生,我跟他出去不要紧吧?需要注意什么不?”
  
  秦岳安慰她:“秦衡很好相处,你不需要紧张。”
  
  杨桔子“哦”了声,可心还是提溜着,落不到实处。
  
  “吃饭吧,再耽搁恐怕我们都要晚了。”秦岳说着,又夹了一个煎蛋到她盘里。杨桔子忙闷头猛吃,三下五除二打扫完现场,抬头发现秦岳又微笑着看她。他递给她一张纸巾,她接过来擦擦嘴,问:“你笑什么?”
  
  “你吃东西总是这么快?”秦岳问。
  
  “早饭总是吃得快,因为以前离公司远,起得太早也没有卖早餐的,地铁太挤也没法吃东西,只能到公司楼下买点东西,吃完了好去上班,不快不行。”
  
  她说完秦岳便不再笑了,看她的眼神透着不忍。杨桔子嘻嘻哈哈地说:“哎呦秦先生,国内我这样的上班族太多了,我还算好的,还有些没工作饭都吃不上,还有的睡火车站睡医院走廊呢。我衣食不愁的已经很满足了。你别那样看我。”
  
  秦岳这才又勾起嘴角,说:“你很乐观。”
  
  杨桔子用手指搔搔脸腮,歪头想了想,说:“你倒是第一个这么说的,我爸妈老说我缺心眼。”
  
  “不会。”秦岳说。
  
  这时候莼姐过来了,提醒他们该走了。秦岳带着杨桔子出了秦宅,院子里停了两辆车,秦衡坐在那辆小巧的奔驰smart里玩手机。杨桔子拉拉秦岳的袖子,小声问:“你弟弟学什么的?”
  
  “他是心理学博士。”秦岳说。
   正文 009(改)   “什么!”杨桔子音调拔高了五度。惊动了车里的秦衡, 他从车窗伸出头, 冲她喊:“快上车, 再不走我不载你了!”
  
  杨桔子觉得右眼皮一阵跳, 她犹豫地看看秦岳, 秦岳却温和地说:“去吧。”
  
  老板有令, 她不得不从。杨桔子提心吊胆地上了秦衡的车。秦衡戴上墨镜, 把车开下了山坡。杨桔子偷偷打量他,心里一直没法把他跟博士画上等号……还是心理学的……
  
  “知道詹悦容吗?”秦衡突然问,倒是把杨桔子吓了一跳, 她瞅瞅秦衡,他双手扶着方向盘目不斜视?
  
  “知道。”她如实说,“秦岳的前女友, 秦岳跟我说过。”
  
  秦衡点点头, 继续问:“了解她吗?”
  
  “说不上了解,只见过一次而已。”杨桔子摇头。第一印象加上秦岳的描述, 她心中詹悦容的形象是长得漂亮的富家千金, 带着与生俱来的骄矜和大小姐脾气, 生下来就拥有的东西够一般人奋斗几辈子, 属于天生有钱, 命里缺刀的那种女神。
  
  “那我跟你说说有关她的事儿吧。”秦衡倒是单刀直入, 直接挑明了。他也没等杨桔子回应,就说了起来。
  
  “詹悦容今年29岁,她出生的时候我哥已经7岁了。我们家跟詹家是世交, 在太爷爷那辈一起从香港到伦敦打天下的, 一开始是同一家公司,后来做大了,詹家就自立门户去了。詹家跟我们在生意上仍有不少相互照应的地方,关系一直不错,也有联姻,我姑姑就嫁给的詹家。我妈妈很喜欢詹悦容,一直希望我能娶她。后来我哥跟她走到一起了,倒是省了我的麻烦。”
  
  车子停在红灯前,秦衡用手扶了扶墨镜。杨桔子听出他话里的语气,问:“你不喜欢她?”
  
  “喜欢!怎么不喜欢!”秦衡晃晃脑袋,“说实话我小时候倒真挺喜欢她的。很难有男人不喜欢她的吧。她就是这么厉害的一个女人。”
  
  杨桔子附和着“哦”了声,她真没从他的口气里听出啥褒义的成分。
  
  “詹悦容有她的资本,漂亮,聪明,会交际,有能力。她最厉害的是放风筝。”秦衡隔着墨镜瞟她一眼,问,“知道什么是放风筝吗?”
  
  杨桔子点点头。
  
  “说来听听。”秦衡做了个手势。杨桔子老实说:“不就是用线拴着风筝,乘风势飞上天……”
  
  她没说完,秦衡嗤笑两声,用很瞧不起人的口气说:“就知道你不懂。”
  
  杨桔子倒是不敢造次,她以为英国的放风筝跟中国有不同含义,对着秦衡摆出洗耳恭听的态度。秦衡又瞟她一眼,说:“她把男人当风筝,手里攥着一堆线头,哪个飞远了就收线,太近了就放线。她玩这个玩得纯熟,我哥白比她大了七岁,被她放了十几年的风筝,远不得近不得的,就是从来没说过她不好。”
  
  到此杨桔子才明白放风筝还有这个意思。说白了就是心机女,这样的人她也碰到过,霸着一个男朋友,身后还跟着几个备胎,男人个个对她都死心塌地甘之如饴,这样的女人可以说是女性公敌,可偏偏男人都喜欢。
  
  至于秦岳是男友还是备胎,她就不知道了。
  
  “在英国的华人圈子里,比我哥条件好的男人并不多,詹悦容是个聪明人,所以我哥是她明面上的男朋友。可她的野心又很大,占着碗里的又惦记着锅里的。她了解自己的优势,也清楚我哥的个性。我哥是个痴人,很迁就她。她把分寸拿捏得很好,既不落人把柄,又可以四处交游。她这样玩了很多年,她是计划在猎不到更好猎物的时候跟我哥结婚。可是她没想到有个男人会把跟她的床事录了像,发给我哥。”
  
  “啊?!”杨桔子惊叫一声。秦衡冷冷地笑了声,继续说:“她有一个职业是平面模特,结识了不少圈里的人。其中有一个青年摄影师,在伦敦时尚界也是小有名气的,貌似对她很狂热,她跟那个人有阵子走得非常近,一起去法国拍过大片,拍得很好,轰动一时,有些流言就传开了,都传到了我妈妈的耳朵里。估计她是发现这样会超过她的掌控,就跟那男的分开了,可她没想到那人会用这种方式报复她。”
  
  “那秦岳因为这个跟她分手了?”杨桔子暗忖,原来是绿云罩顶,这一条哪个男人都受不了。
  
  “不,分手是她提的。”秦衡说。
  
  杨桔子又“啊”了一声。秦衡深吸了一口气,幽幽地说:“不得不说詹悦容高明。她并没有解释跟挽回,直接跟我哥说了分开。她说我哥心里只有工作没有她,他们的感情早就消磨殆尽了。她就这么把我哥甩了,顺便把过错都推到我哥头上。”
  
  说到此秦衡又冷冷地笑。杨桔子觉得自己跟听故事似的,老半天缓不过神来。
  
  车子慢慢停了下来,杨桔子看已经换了绿灯,秦衡却不走。她往路上瞧瞧,原来是一个拿着伞的英国老太太在缓慢地过马路,秦衡把车子停在斑马线的一边,耐心地等她。
  
  杨桔子便对秦衡多了一分敬意。
  
  车子等待的时间里,她往四周看看,见景象已经完全变了。她闷头听秦衡讲了一路,完全没有留意。现在道路逼仄了很多,两边都是中古的楼房,没有超过三层的。房子跟房子挤在一起,沿街开了各色店铺,人不太多,车子也少,老人慢悠悠地走,背着背包的年轻人骑着自行车一掠而过。
  
  这幅景象让她着迷。
  
  秦衡踩了离合,把车子开了出去,他们继续前行。杨桔子依然四处看光景,这才有了点旅游的实感。
  
  “我对你有个要求。”秦衡突然说。
  
  杨桔子回头瞧他,问:“什么?”
  
  “你跟我哥假戏真做吧。”秦衡说。
  
  杨桔子没回过味儿,问他:“什么?”
  
  秦衡打着方向盘,车子拐进了停车场。车子熄火后,他把墨镜摘下来,盯着她说:“假戏真做。追我哥吧。”
  
  尽管不知道秦衡是否真看破了她跟秦岳的关系,杨桔子还是被结结实实地吓到了。
  
  她眨巴两下眼睛,弱弱地说:“你别开玩笑,我跟秦岳本来就是男女朋友,我们是在飞机上……”
  
  秦衡把墨镜往前一扔,转过身面朝着她,伸手指着她的眼睛。杨桔子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不由得紧张起来,说话都磕巴了。
  
  “干……干嘛……”
  
  “一个人,如果他在编造答案,那么在他回答的时候,会边说边想。而人在回忆真实发生的事情的时候,眼神会向右上方。如果是撒谎,因为是靠想像,所以眼神会向左上方看。你猜你刚才跟我说话的时候,眼神是往哪个方向看的?”秦衡问。
  
  杨桔子乍然一愣,不自主地回忆刚才说话时候的情形,秦衡的手指往她右眼尾上当点划过去,说:“陷入回忆,眼神往右上方看。”
  
  杨桔子一惊,忙把眼珠正回来,秦衡的手指随着她眼珠的转动快速划了回来,定在她眉心的位置,喝道:“停!到这里就可以了,再往左,就又该编故事了。”
  
  杨桔子被他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秦衡勾了勾嘴角,说:“要知道,这世上能骗得过我的人不多。”
  
  杨桔子心里疙疙瘩瘩的,扭过头看着窗外。恰好一辆红色的车敞篷跑车停到他们车旁,车上莺莺燕燕地坐了四个打扮入时的金发美女,开车的是个一身嬉皮装扮的银发男人。
  
  她只在MTV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如今见到了活的,便被震住了。
  
  银发男人朝秦衡打了个招呼,秦衡便也朝他挥挥手。杨桔子看着那伙人簇拥着下了车走了,听见秦衡在身后说:“富二代全世界哪儿都有,没什么好看的。”
  
  杨桔子收回视线,瞧了瞧他,问:“你不也是?”
  
  秦衡斜睨她一眼,没再说话,解开安全带下了车。杨桔子也忙下去了。秦衡锁好车,绕过车头走到她跟前,对她说:“刚才跟你说的,你记住就好,想通了就来找我。”
  
  杨桔子抿嘴站在那里,望着秦衡,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衡又从包里拿出一叠便签,用笔在上面写了点东西,撕下来递给她。她接过来看看是串号码。
  
  “这是我的电话。我要去上课了,你今天自便吧。下午3点到这里来,我载你回去。如果走丢了,就打这个号码找我。”秦衡简单说完,转身走了。
  
  杨桔子眼睁睁看着他走进一栋中古时期的小楼,满脑子又是雾茫茫一片。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秦衡为什么会对她说那些。她在伦敦难得风和日丽的天气里呆站了足有五分钟,心情却没法轻松起来。
  
  那个银发的猫王粉丝富二代回来取车,路过她身边的时候站住了,弓着身子看了她一会儿。杨桔子不明所以地瞅瞅他,他笑着问:“What’s wrong with you ,baby?”
  
  一个baby让杨桔子瞬间凌乱,她慌忙摆摆手,逃也似的跑开了。
   正文 010(改)   这一天她在剑桥小镇走来走去, 倒没遇到什么障碍。因为在旅游业如此发达的今天, 到处看得到来自中国的游客, 很多店里的人都可以说几句简单的中文, 包括剑河里撑船的撑杆夫。她一路打听着, 走过一座座挂着繁复徽章的学院, 磕磕绊绊地找到了剑桥大学图书馆。
  
  她看着那栋充满历史感的古旧建筑, 耳边响起一句话。
  
  “剑桥大学的图书馆是世界上最大的图书馆之一,里面甚至有咱们国家的甲骨文呢。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在里面坐足了三天三夜。”
  
  她捏紧胸前的mp3, 在心里默默说:“我来了,你看到了吗?”
  
  她在图书馆前站了好一会儿,本想进去, 可被门卫拦住了。她往里瞭望, 只看到宽敞的大堂,看不到一本书。她依依不舍地退了出来, 绕着图书馆走了一圈, 最后做到路边一直那么看着它, 自言自语道:“看来没办法带你进去了, 咱们在外面过过眼瘾吧。”
  
  她一直坐到饿得不行, 才决定出去找吃的。她找到了一家麦当劳, 因为只有这里她还算熟悉,可没想到东西分量很大却能把人难吃哭,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汉堡吃了, 揉着消化不良的胃出去继续转。然后到三点前到停车场那里等秦衡。
  
  秦衡出来得稍微晚了几分钟, 见到她只好他有点意外,边掏钥匙边说:“没想到你竟然没迷路。”
  
  “我方向感一直不错。”杨桔子说。
  
  秦衡朝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上车。
  
  回去的路上,秦衡闲闲地说:“你猜今晚詹悦容会不会出现?”
  
  “猜不到。”杨桔子不想跟秦衡扯这个话题。
  
  “我妈妈不会坐以待毙。”秦衡说。
  
  杨桔子顿时觉得后脊背发凉。过了一会儿,秦衡又说:“风筝的线,还没断。”
  
  杨桔子扭头看看秦衡,秦衡没戴墨镜,双手扶着方向盘,嘴角微微勾着,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又出来了。
  
  “杨桔子!”他突然喝道,吓得她打了个激灵。
  
  “干嘛……”
  
  “你觉得我妈妈会喜欢上你吗?”秦衡问,目不斜视地开车。
  
  杨桔子低头想了想。说实话这件事她真不太确定,她只是想试试。
  
  “如果你想试试,让我妈妈能接受你,那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秦衡倒像是看透了她,直接这么说。
  
  “为什么?”她问。
  
  “我问你,知道Burberry么?”他问。
  
  “奢侈品?”她倒是有点印象。
  
  “Mulberry呢?”他又问。
  
  她被问住了,这什么东西她真是不很清楚。
  
  “Paul Smith, Vivienne Westwood,TWININGS,这些呢?”他一下子说了一串,她哑口无言。
  
  “那你拿什么跟我妈妈聊天?你良好的方向感吗?”他瞥了她一眼。
  
  “你这是看不起我?”杨桔子心里不太舒服。
  
  “我没有看不起谁。”秦衡微微扬起下巴,说,“我在陈述事实,顺便好心打消你那点儿不切实际的念头。”
  
  接着他把车停到了路边,转身打量着她,说:“每个人的生活环境不一样,价值观也不同,这个没有对错之分。而我妈妈需要的是詹悦容那样的儿媳,不是你这种野生款。如果你非要排除万难往上冲,那我也不拦着你。”
  
  杨桔子抿嘴看着秦衡,将信将疑。秦衡摊摊手,接着发动汽车往前开。杨桔子细想这一天,秦衡说的话倒是都蛮有道理,也不像个坏人。她偷觑他一眼,他开着车没什么特别的表现。她嗫嚅着问:“那……你有什么建议吗?”
  
  秦衡哼笑着,说:“我上午已经建议过了。”
  
  “什么?”杨桔子回想了下,感觉没有重点。
  
  “假戏真做。”秦衡说。
  
  “别开玩笑了!”杨桔子撇嘴。
  
  “你看不上我哥?”秦衡问。
  
  “不是那么回事。”杨桔子抬手揉揉太阳穴。她不想跟他解释太多。她来秦家本来就占了秦岳的便宜,她还能登鼻子上脸妄图嫁入豪门?那她真看不起自己了。
  
  “你是我哥这几十年来除了詹悦容之外,第一个带回来的女人。”秦衡强调。
  
  杨桔子呲牙笑笑:“那估计是别人都没把3千万打水漂玩了吧。”
  
  “什么3千万?”秦衡疑惑地看她。她摇摇手,扭过头去看窗外了。
  
  他们到了秦家,果然詹悦容又稳稳当当地坐在客厅沙发里,陪着秦妈妈有说有笑的,喝茶。
  
  秦衡站住了脚,杨桔子也停下来。秦衡低头看她,她也看着他。
  
  “还是想试试?”秦衡问。
  
  杨桔子点点头。
  
  “还挺倔。”秦衡讥讽地笑,往屋里指了指,“那进去吧。”
  
  杨桔子深吸一口气,心里唱一句: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扬起笑脸她走了进去。
  
  秦妈妈跟詹悦容不知道在看什么,低着头凑在一起。她靠过去,看她们在一起翻一个册子,册子上是些珠宝什么的。詹悦容指着一款胸针说这个适合秦妈妈,秦妈妈摇摇手笑着说太年轻了她衬不起,詹悦容说不会,款式颜色配秦妈妈刚刚好,巴拉巴拉。
  
  “呃……我也觉得挺好看的。”杨桔子插了一嘴。
  
  秦妈妈那张脸上的神情接着就冷到西伯利亚去了,狠狠地剜了杨桔子一眼,这一个大白眼丢得,堵得杨桔子跟活吞了一只耗子似的。
  
  詹悦容却叫杨桔子坐到她旁边,亲切地问:“杨小姐今天去哪里玩了?”
  
  杨桔子看詹悦容这副花容月貌的样子,一时间没法把詹悦容跟秦衡嘴里那个风筝女划上等号。她如实说:“去剑桥大学那里了。”
  
  “哦。秦衡的学校啊。玩得好吗?”詹悦容问。
  
  “挺好的。”杨桔子说。
  
  詹悦容朝她点头笑了下,倒了一杯茶,递给她。杨桔子伸手接过来,詹悦容说:“这是上周朋友去印度,帮我带回来的红茶,味道我很喜欢,你尝尝。”
  
  杨桔子“哦”了声,喝了一小口,确实甘甜清润。
  
  “杨小姐怎么会去剑桥?一般第一次来英国玩的人,第一站都会选白金汉宫的吧?”詹悦容问。
  
  “就是一直想去看看,因为很有名。”杨桔子回答。
  
  “哦。那杨小姐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学得什么专业?”詹悦容顺着问了下来,杨桔子心里有根弦动了,她没想到詹悦容这么快就问到了她个人隐私。换了昨天她对詹悦容没有顾忌,可今天秦衡说过那些之后,她在意许多,就打了张模糊牌,说:“是很一般的学校,说了詹小姐也不一定知道的。”
  
  詹悦容眉毛微挑,微张着嘴巴“哦”了声,点头笑道:“我以为杨小姐是因为秦岳也是剑桥毕业的,所以才想去看看的呢。”
  
  杨桔子一怔,詹悦容眼珠一转,端着茶杯问:“杨小姐不知道秦岳也在剑桥读过书?”
  
  杨桔子不自觉往秦衡那儿看了眼,那家伙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靠着一张桌子站着,一副看戏的表情。她嘴角抽了抽,憋出一个笑容,对詹悦容说:“我知道啊。”
  
  “是嘛,那秦岳有没有跟你提过他最喜欢去的餐厅?”詹悦容笑眯眯地追问。
  
  “说了啊,我中午在那里吃的。”杨桔子说着瞎话,心里虚了吧唧的,脸上还强作镇定,捧起茶杯喝口茶压压惊。
  
  “哦。”詹悦容歪着头,想了想说,“我记得他们家不提供午餐,只有晚上营业的。看来我是太长时间没去,他们改了营业时间我都不知道了。”
  
  “是啊是啊……”杨桔子干巴巴地说,再想喝茶的时候发现杯子已经空了。
  
  “杨小姐,你脖子上戴着的是什么?”詹悦容突然问。
  
  杨桔子心里顿生防备,一把握住mp3。詹悦容见她这样,掩嘴笑起来,说:“你好宝贝的样子,是秦岳送的吗?”
  
  杨桔子咬了咬嘴唇,不说话。
  
  场面有点冷,气氛有点儿尴尬。
  
  “你跟她多说什么啊,悦容!”秦妈妈不耐烦了,抓过詹悦容的手,说,“走吧,陪阿姨去换身衣服,咱们俩出去吃饭。这个家里多了些讨厌的东西,弄得我都待不下去了。”
  
  詹悦容应了声,跟杨桔子道别,携着秦妈妈上楼去了。杨桔子依然握着mp3一个人坐在沙发里,盯着没人的楼梯。秦衡溜达过来坐下,捅捅她的胳膊,问:“怎么样,还不服输?”
  
  杨桔子突然觉得秦衡这家伙讨厌得要命。
  
  她啧了声,站起身想走,恰好这时候秦岳回来了。
  
  他后面跟着管家,管家手里拿着他的公文包,他进来后第一眼看到她,便问:“这么早就回来了?”
  
  杨桔子只“哦”了声,瞥了秦衡一眼。秦衡靠在沙发里说:“今天我下课早,也就没让她在外面多逛。”
  
  “她第一次到伦敦,有时间的话,你该带她多走些地方。”秦岳说着,脱下西装外套,管家上前一步想帮他拿。
  
  楼梯上传来詹悦容跟秦妈妈谈话的声音,杨桔子立刻蹦了起来,大叫一声:“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