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血之药引 第一章 月桑惊变(一) 这里,是曾经令天下无数人羡慕敬仰的贺兰王府。 贺兰氏自开国时,即裂土封王,嫡女世袭。 百年来,无论是太平盛世还是天下动乱,贺兰王府只以绝世医术挽救天下生灵,从不沾染朝中任何权斗,故而能保全自身。就连两年前牵连甚广、震惊天下的“苍稷之乱”,也不曾牵连到贺兰氏身上。 可如今,仅仅一夜之间,祥和安稳享受荣光的贺兰王府却发生了一场惊天之变,鲜血、杀戮、惨叫……仿若人间炼狱。 此时已将近子时,天空中风卷云涌,贺兰王府被无数火把照亮。光影与血腥弥漫之中,一个身着蓝色锦袍的中年女子仗剑而立,尽管身边已经躺了无数尸体,可是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惧意。 她正是贺兰王府的主人贺兰芳。在她身后,一个身着黑色锦袍的男子身中数箭,奄奄一息,可是一只手却不舍地抚摸着身边小女孩的脸颊,沙哑地唤着:“菀悠……” 小女孩只有六七岁,原本甜美的脸颊上沾染了不少鲜血,一双乌黑灵动的眼眸泪水弥漫,她握住男子的手,说:“爹爹不要怕,菀悠给您疗伤!最近娘亲教会菀悠疗伤了,菀悠一定能救爹爹……” 她想要给男子将身上的箭拔下来,但男子拉住了她的小手,眼睛看向旁边的蓝衣女子。他想说:“阿芳,是我对不起你!当初与你成亲之时,若不是我执意将萧冉天留在月桑城,也不会有今日之祸!是我害了你,害了我们的女儿,害了月桑城无辜的百姓……” 他想说的话很多,可是现在,他似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的手渐渐松开了小女孩,然后带着无尽的自责与遗憾闭上了双眼。 “爹爹——”小女孩扑倒在他身上,伤心地大哭起来。 贺兰芳痛苦地回眸看来,当她看见男子那紧闭的双眼,她的目光震颤了一下,心似乎在滴血! 冉珏,我不怪你,不怪你……这是贺兰氏注定的劫难…… 她再度握紧手中的剑,对着数十步开外一身铠甲,双目冷戾的中年男人,她问:“萧冉天,你真的要做到这个地步不可?” 萧冉天的目光正好看着已经死去的萧冉珏,当他决定做这一切的时候,他大概没想到他会亲手杀了萧冉珏——他的堂兄,他的救命恩人。 可是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切都已经容不得他不忍了。 他凝凝眉,冷声道:“贺兰芳,看在兄长的份上,我可以饶你不死!但是……” 萧冉天看向一旁伤心流泪的小女孩,稍有犹豫,可最终还是字字清楚地说道:“但是,你必须交出菀悠!” 贺兰芳身形一晃,哼然冷笑,终究还是躲不过啊! 一个月前,当王城传来消息,丞相洛文穆之女洛流苏身中赤焰毒的时候,她就想到也许会有这一日。赤焰毒乃至阳之毒,唯一能解此毒的,便是贺兰氏嫡女处子之身时身体里的鲜血——七七四十九盏。想不到贺兰氏费尽心思保存了这么多年的秘密,洛文穆仍然有办法查得到。 可是菀悠,她的菀悠太小了,如果强从她身体里取四十九盏鲜血,只怕血还未取足,她就已魂断气绝。 贺兰芳抬眸,她看向萧冉天,冷冷一笑,一字一句地说:“你想带走她,除非,杀了我!” “对!杀了我们!”府内剩下的十几名侍卫不约而同地挡在了小女孩的面前。他们毫无惧意,只有愤恨!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身为副城主、沐风公子的爹的萧冉天,竟然会发动叛乱!城主对他们那样好,沐风公子和菀悠小姐一起长大,两人也那样好…… 萧冉天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对他来说,杀了这些人比杀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他抬起手,欲下杀令。 谁也没想到,就在这时,小女孩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小小的身影从侍卫们中间走了出来,她说:“萧叔叔,你要菀悠有何用呢?是不是菀悠答应了你,你就不会杀害娘亲,不会杀害侍卫叔叔?” “菀悠!”贺兰芳和侍卫们忧心地大喊,贺兰芳更是将菀悠揽入怀中。 萧冉天微微一怔,那张冷戾的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他没有回答菀悠的问题,而是缓缓举起长剑,对贺兰芳道:“你已经没有选择了,你的生死,他们的生死,都在你的一念之间!我问你,交还是不交!” 小女孩目光纯澈,她拉了拉贺兰芳的衣襟,声音沙哑地说:“娘亲,菀悠不怕……” 极少流泪的贺兰芳,此刻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天啊!她救了那样多的人,此刻却救不了自己的女儿! 侍卫们大喊:“城主,不能交!不能把菀悠小姐交出去啊!” 贺兰芳一手拉住菀悠的手,一手紧紧握住锋利的剑,就在这时,侍卫们突然冲向萧冉天,一名侍卫用尽全力嘶吼:“城主,快带菀悠小姐走!不用顾及我们,快走啊!” 其他人也在喊:“城主,快走!要保住贺兰氏的血脉啊!” “城主,快走,求您了!” “城主……” 侍卫们一个又一个地倒下去,贺兰芳浑身冰冷,眼睛被这一幕深深灼伤。菀悠无助地站在那里,哭着喊:“老杨树叔叔……丸子叔叔……南瓜叔叔……不要,你们不要死啊……” 声音令人心碎。 萧冉天看向贺兰芳,目光复杂,可是口中却说道:“杀——” 数十名兵士向着贺兰芳砍杀过来,贺兰芳心痛地看了地上的萧冉珏一眼,又看了那些拼死一搏的侍卫们一眼,最终她俯身抱住菀悠,飞身而起,冲向茫茫夜色。 萧冉天冷喝:“追!” 他似乎并不心急,贺兰芳的武功怎样,他心知肚明,所以他相信,她逃不了多远。 夜色苍茫,贺兰芳抱着菀悠一路狂奔。只是渐渐的,她的速度慢了下来,脸上除了鲜血更有汗珠涔涔。菀悠在夜色中仰头看向她的娘亲,她想,娘亲一定很累,所以她说:“娘亲,让菀悠自己走,菀悠走得动。” 贺兰芳心中酸楚,菀悠,娘亲还能抱你多远,护你多久? 她咬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可是身后的追兵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在一个路口,贺兰芳突然停了下来,她飞快地将菀悠藏在一个灌木丛中,然后用带血的双手捧起她的脸,她说:“菀悠,答应娘亲,就待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要出来,好不好?” 菀悠怔怔地看着贺兰芳,眼泪莫名其妙流了出来,她说:“娘……” 贺兰芳心疼地看着菀悠,说:“菀悠乖,快答应娘亲吧!答应娘亲啊!” 小小的菀悠咬着嘴唇擦擦眼泪,说:“好,菀悠答应娘亲。” 贺兰芳含泪亲了亲菀悠的脸,她说:“菀悠,过了今晚,把这一切都忘了,只要你好好活着,娘亲和爹爹就开心了。你是贺兰氏唯一的血脉,一定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马蹄声越来越清晰,火把的光影越来越近,贺兰芳再次亲吻了菀悠,然后她拉住菀悠的衣袂,猛然用力将其撕下。她转过身,再也没有任何犹豫,疾步走开。 “娘亲……”菀悠伸出手,无声地呼喊。 贺兰芳没有回头,她朝着路口那边走去,还没走多远,萧冉天的人就已经追了过来,数百兵士将贺兰芳围在中间。 萧冉天骑马走近,却没想到看见的只是贺兰芳一个人。他的双眉明显一皱,大声道:“搜!” 当兵士准备朝小路上搜寻的时候,贺兰芳拔剑而起,用自己的身躯阻挡着士兵的搜寻!萧冉天坐在马背上冷眼旁观,士兵们似乎得到无声的指令,对于贺兰芳再也不留丝毫情意。 第一卷 血之药引 第一章 月桑惊变(二) 一刀、两刀、三刀…… 灌木丛中,贺兰菀悠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看着刀起刀落,看着娘亲一个人奋力拼杀。她的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稚嫩的手用力地抠进泥巴里,但是她没有出声,更没有冲出去。 她答应了娘亲,无论发生什么,也不会出去。 小小的她渐渐明白,爹爹、侍卫叔叔,还有娘亲,他们都在用自己的生命为她铺一条活路,他们都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让她好好地活下去。 菀悠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可是依然能清晰地看见贺兰芳犹如一片落叶般飘然倒地的身影。她倒在了地上,鲜血淋漓,一名士兵举起了手中刀,火把的光影中,刀刃的寒光那般醒目,在今后多少年里,都如同魔咒一样出现在菀悠的梦中。 刀终究没有落下去!一个身穿蓝色衣衫的少年飞身而来,那般冷冽地用自己手中的剑刺进了那名士兵的身体! “沐风!”萧冉天从马上飞身而下,面目狰狞!他大约没想到,被他关在家里的儿子,竟然还有本事追到这里,并且胆敢在他面前杀掉他的士卒! 沐风转过身,清俊的面容满是痛苦,他迎上萧冉天的怒容,咬牙问:“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萧冉天怒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掺和!来人,把公子送回府中。” 沐风却执着地退后一步,他护住贺兰芳,冷声问:“谁敢过来!谁敢!!!” 十来岁,还是一个未脱稚气的孩子,此刻却把所有人都震住了,没有人敢靠近,兵士们都望着萧冉天。 这时候,一名兵士在那条小路上发现了一块白色的衣襟,衣襟挂在一根刺藤上,微微随风摆动。 萧冉天看了血流满身,倒地不起的贺兰芳一眼,又看了看那块白色的衣襟,终于扬起手,说:“追!” 所有兵士都跃上马背,沿着小路搜寻而去。 沐风蹲下身,眼睛湿润地看着鲜血满身的贺兰芳,他想要扶起她,可是他的手不知道该碰哪里,哪里都是伤啊! “芳姑姑……”他声音哽咽。 贺兰芳虚弱地笑了,她问:“风儿……你还会向以前一样……保护……保护菀悠妹妹吗?” 沐风痛楚地忍住泪水,用力地点头。 贺兰芳似乎稍稍放心,身体里的鲜血却像流不尽一样,越流越多,染红了大片的土地。 沐风急切地问:“芳姑姑,菀悠呢?菀悠在哪里?” 贺兰芳的心在叹息!风儿,你还太小,芳姑姑无法将菀悠交给你啊!她暗暗看了一眼灌木丛的方向,握剑的手终于无力地松开,缓缓闭上了双眼。 我的菀悠,好好活下去,不要怕…… “芳姑姑——”沐风痛苦地喊了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他的心在呐喊:芳姑姑,告诉我,菀悠在哪里!我要怎么做,才能保护菀悠啊! 灌木丛中,菀悠的眼泪簌簌而落。她知道,疼她爱她,时而温柔时而严厉的娘亲,已经走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她匍匐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往后退。 沐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突然站起身看向灌木丛这边,那般期待地问:“是你吗?菀悠,是你吗?” 菀悠僵在原地,一直忍着的哭泣,一直忍着的疼痛,一直忍着的委屈,突然在这一刻崩塌。就算咬着唇,还是发出了微微的啜泣。 夜色中,沐风的脸上全是心疼,连那好看的薄唇也在微微颤抖,他轻柔地说:“菀悠,别怕,出来吧,我是沐风哥哥啊,沐风哥哥会保护你的……” 菀悠的泪水流得更凶。她知道,他是沐风哥哥。可是她更知道,方才杀死爹爹、杀死娘亲的人,是沐风哥哥的爹爹。 沐风等不到他期待的身影,于是抬脚往灌木丛这边走来。可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几个士兵的声音:“公子,副城主放心不下,让我等送公子回府。” 沐风微微蹙眉握紧双拳,他心心念念灌木丛中的菀悠,可是他的脚步却不得不停了下来。他不能让菀悠被这些人发现啊! 士兵走近了,几名士兵抬走了贺兰芳的身体,还有几名士兵走到沐风身边,说:“公子,请吧。” 沐风犹豫许久,终于还是抬起脚,跟着这些人向着月桑城的方向走去。黑暗中,他回头看向灌木丛,心中犹如哀求一般地说道:“菀悠,等我,沐风哥哥一定会回来找你的,你一定要在这里等我啊!” 周围突然变得好安静,只剩下偶尔的虫鸣。 贺兰菀悠抽泣着走出灌木丛,百般依恋与不舍地看着娘亲与沐风哥哥离开的方向。许久,她转过身,朝着月桑山跑去。 阴沉的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紧接着是电闪雷鸣。贺兰菀悠沿着山间小路,用力奔跑。 菀悠,活下去!菀悠,一定要活下去啊! 娘亲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菀悠的耳边回响,曾经那样怕黑怕雷电的她,此刻却什么也不怕了。她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快跑,活下去…… 没有人会注意到,此时月桑山的山坡上,一辆精致的马车正停在雷鸣闪电与风雨交加之中。一个十三四岁的俊逸少年身着浅色的锦袍立在马车边,他看着月桑城的方向,如墨的双眸中微微有些冷意。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拿着油纸伞,为少年遮挡着疾风暴雨。男人说:“公子,看来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想不到萧冉天竟然会被洛文穆收买,甚至不惜血洗贺兰府。”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凝眉。 男人又说:“公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是就此放弃呢?还是暗中派人搜寻贺兰菀悠的下落?” 少年依然没有说话。 突然间天空几道闪电划过,闪电的光芒短暂地照亮了大地:风雨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朝着山坡跑来,她摔倒了,向山坡下滚去,可是很快她又爬了起来,再继续跑。不,与其说是跑,不如说是爬…… 少年与男人都有些惊讶,男人说:“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 第一卷 血之药引 第二章 少年初遇 少年凝眸,说:“应该是她。” 男人一时没有明白,不过很快就兴奋地说道:“难道……难道是贺兰菀悠?哈哈,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 少年薄削的嘴唇淡淡上扬,片刻之后,他说:“谷叔,回苍壁城等我。” “可是公子……”很明显,这个叫谷叔的人有些不放心,纵然少年武艺卓绝,但毕竟年少,从月桑城到苍壁城数百里,万一遇上什么事,他可怎么向西陵氏的列祖列宗交代啊! 然而少年已经决定,他转身上了马车,靠着车内软枕,闭目养神。 谷叔又看了一眼山坡下的若隐若现的身影,最终还是飞身而起消失在了雨幕中。他明白,公子只是想打消贺兰菀悠的疑虑,不想再节外生枝。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一主一仆驾着马车等候在这里,多少有些惹人生疑。 浅衣少年闭着眼睛,听着窗外的风雨声,没有一丝急躁也没有半分不安,他知道,她迟早会来。 “嘭!嘭!嘭!”有人在拍打车门,一个稚嫩的微微颤抖的声音问着:“有人吗?” 浅衣少年睁开眼,是她,她来了。 然而他却只是淡淡地问:“何事?” 稚嫩的声音再次问:“你的车……可以带我走吗?” 浅衣少年微微一顿,下一秒,他打开车门,尽管早已有所准备,可是少年的目光还是有些惊愕。眼前这个浑身是泥,泥中夹杂着血迹,从头到脚凌乱不堪的小女孩,真的是贺兰菀悠吗?若非她腰间那枚赤血玉珏上刻着一个“悠”字,他真以为自己也会有判断失误的时候。 菀悠看着马车上俊雅干净的少年,再次问:“你……你的车……能带我走吗?” 少年又看了她许久,终于点点头。 大雨依旧在下,菀悠上了马车。她知道她太脏了,所以她只靠着车门坐着,她抱着双臂,哑声说:“谢谢。” 她什么也没有问,更别说有什么疑虑,少年这时才明白,是他多想了,这样一个生活在家族宠溺与保护之下的小女孩,怎会知晓世事险恶? 少年淡淡的目光打量着她,她一直低着头,双手忍不住瑟瑟发抖,蜷缩在角落,连呼吸也那般虚弱。 少年问:“冷吗?” 菀悠不回答,而是问:“你……你的车要去哪里?” 少年说:“苍壁城。” 菀悠又问:“什么时候走呢?” 少年说:“等雨停。” 菀悠有些迟疑,这个人要去苍壁城,应该是个很远的地方,这倒是很好。只是他要雨停才走,若是雨彻夜不停呢?天一亮,她会不会被萧叔叔抓回去?抓回去她会怎样呢?还能活吗? 她偷偷地看向马车外,似乎在想,究竟是自己冒雨逃跑比较快,还是坐在这马车上等雨停再和这个人一起走比较快。 少年问:“你急着走吗?” 菀悠说:“嗯。” 少年于是打开车门,坐在驾车的位置上,抓起缰绳轻轻扬起马鞭催了一下,马儿便飞快地朝着山路疾驰而去。 菀悠有些惊讶,她看着大雨顷刻间打湿了少年的锦袍,便立刻拿起车上那把油纸伞,在他头上撑开。 她的手用力地抓着伞柄,风吹起了少年的发丝,在她耳边轻轻飘过。她小声问:“你不问我为什么雨夜一个人在月桑山上吗?” 少年心中一震,却浅浅一笑,“大约,是和我一样,出来玩耍忘了时辰吧。” 玩耍?菀悠的眼睛里又有些湿润,她想,这个干净的少年大概永远也不会想到,就在今天晚上,她失去了爹爹,失去了娘亲,也……失去了沐风哥哥…… 她,贺兰菀悠,失去了一切,可是她,要活下去。 少年一边驾着车,一边不经意地看向菀悠。不知为何,他觉得她和曾经的自己那般相像,失去了一切,承受着命运的残忍剥夺,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拼命地活下去。 可是,这一次命运却将她推向了他! 她应该以为,遇到他她就能活了,可事实上呢?他会让她活下去吗? 少年的脸上浮现一抹挣扎,身边的菀悠却毫无察觉,只是用两只手认真地握着伞柄,尽量不让大雨淋湿他的身体。 天渐渐地亮了,雨也渐渐地停了。马车驶过了月桑城,绕过了无惘河,路面由崎岖变得平缓,又由平缓变得崎岖,少年说:“再过一个晚上,我们就可以到苍壁城。你愿意随我去苍壁城吗?” 菀悠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只知道自己要活下去。可是天下之大,哪里才能容下小小的她活下去呢? 许久,菀悠说:“我愿意。” 少年的脸色微微一怔,可是他什么也没说,继续催马扬鞭。 又是一个夜晚到来,这一夜的月色很好,少年不由得加快了速度。可是突然间,骏马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紧接着一阵令人恶心的臭味袭来,马车飞快地向着路边的大坑翻去。 就在马车翻倒的那一刻,少年抓住了菀悠的手飞身而起。只是就在他腾空而起的瞬间,他的身体却突然没有一丝力气。下一秒,两个人重重地摔落在大坑中。 “妈的,想不到这小子乳臭未干,居然还有武功呢!”一个粗噶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不仅有武功,而且武功还不错!”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回应着。 粗噶的声音又说:“幸亏老子留一手,给他们用了百粪散!” “什么百粪散?”尖细的声音问。 粗噶的声音道:“就是前几天老大研制出的新毒药啊,用一百种毒虫毒兽的粪便调成的百粪散啊!妈的,那玩意儿真是太恶心了,就算不毒死,臭也臭死了!” “哈哈哈哈……臭死了臭死了……” 两人一边笑着,一边朝着大坑走去。 大坑中,少年落下来的时候头部正好撞在了车辕上,此刻又中了毒,所以整个人无力地躺在地上。而另一边,菀悠的额头上也流出了鲜血,不过不知为何,她似乎中毒不深,只是受了伤有些动弹不得。 不多时,两个长相奇怪又脏又臭的人跳下了大坑。他们一个身形消瘦,戴着黑色的布帽子,穿着黑色的长袍子。另一个稍稍矮小,穿着短褂子短裤子,但是背后却背着一个又大又长的布袋子。 戴帽子的人说道:“老大说了,只要一个人,妈的这两个人带谁回去比较好?” 背袋子的人笑着说:“要不然,点兵点将咯,点到谁就是谁。” 戴帽子的人觉得这主意不错,于是开始点兵点将…… 第一卷 血之药引 第三章 化骨汤 菀悠看着他们,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露出深深的不安与惊恐。 少年却神色淡冷,暗暗凝神聚气,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越是运功,他的身体越是没有力气。 最后,戴帽子的人的手指指向了菀悠,他问背袋子的人:“就这个小丫头了,怎么样?” 背袋子的人说:“好啊好啊!这个轻,背起来不费劲!” 说完,背袋子的人就抓住了菀悠,要将她往布袋子里塞。菀悠慌乱地挣扎,惊惶地喊:“放开我,救命……救命……” 少年一直淡然的眼睛里此刻也露出一抹急色,他道:“放开她,你们想要什么,问我要!” “哈哈哈……”戴帽子的人笑道:“你这小子胆子还不小,中了我们的百粪散,不想着怎么活命,倒来逞英雄了!” 少年没有说话,而是一点一点地爬向菀悠,他抓住她的手,对那两人说道:“没有我的允许,谁敢带走她?” “妈的,这小子是不是疯了!”戴帽子的人一脚踢在了少年的身上。力度之大,足以让人痛呼出声,可是少年紧咬牙关,依旧抓着菀悠,莞悠也紧紧地抓着他,仿佛抓着唯一的希望。 戴帽子的见状,有些生气,对着少年又狠狠地踢了几脚,并且将脚用力地踩在少年的手背上,残忍地踩踏。 菀悠看着这一幕,突然就想起了昨夜,想起了那些为了她死去的亲人。她唯一不明白的是,这个少年究竟是谁,为何他愿意带着自己离开,为何他会这样保护自己。 少年终于失去了所以的力气,他的手血肉模糊,背袋子的人将菀悠扯了过去,然后将一个布团塞进了菀悠的嘴里。菀悠看着少年,在她被装进袋子的那一刻,她的眼睛弥漫泪水,充满绝望。 少年的心颤抖了一下。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塞进袋子。 戴帽子的人恼怒地哼了一声,衣袖一扬,一片白灰散落开来,当白灰落在少年身边的时候,少年昏了过去。 月色下,戴帽子的人和背袋子施展轻功,脚步轻快地在山路上快速行走,犹如暗夜幽灵。 背袋子的人说:“这小丫头真轻啊,你说老大会不会嫌她太小了。”| “管她大还是小,只要够试毒就行了!”戴帽子的人粗声粗气地回答。 背袋子的人说:“不错,喝了老大新调配出来的化骨汤,不管大的小的,都尸骨无存,连渣也不会剩下。” 戴帽子的人说:“话别说太早,老大调毒时灵时不灵,一切还要等这丫头试过了才能知道。” “对,对……”背袋子点了点头,和戴帽子的人一起加快了脚步。 而此时,在一片漆黑的袋子中,贺兰菀悠胆战心惊地听着这两个奇怪的人的对话,化骨汤、试毒……即便小小的她再怎么不经世事,也明白了等待她的将会是怎样的噩运。 她不怕痛,不怕苦,只怕自己辜负爹爹和娘亲,不能活下去…… 菀悠含泪闭上了眼睛,只一会儿,便沉沉地睡着了。这一天一夜,小小的她实在承受了太多,此时此刻,她的身体大概再也承受不下去了吧。 睡梦中,菀悠仿佛还在月桑城,沐风哥哥陪着她一起荡秋千,爹爹在一旁的树下潇洒地舞剑,娘亲坐在石凳上翻阅那本祖传的《贺兰医经》…… 一切都没变,她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幸福的贺兰菀悠。 可是,当菀悠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她眼帘的却是三个奇怪的脑袋,其中有两个是昨夜将她劫走的人,还有一个披头散发,又黑又凶,门牙缺了一颗。 “老大,她怎么还活着啊?”戴帽子的人问。 “是啊,喝了化骨汤已经一个时辰了呢,她的脸还是白白嫩嫩的,呀,现在还睁开眼睛啦!”背袋子的人说。 贺兰菀悠望着那个缺门牙的人,缺门牙的人也凶神恶煞地盯着她。 虽然他以前也有调毒失败的时候,但是不会像这小丫头这样一点反应也没有,就算不毒发而亡尸骨无存,至少,痛苦还是有的吧! “妈的!从哪里整来这么个丫头!”缺门牙的人怒气冲冲地站起身骂了句。 背袋子的人说:“老大,这丫头没问题,是你的毒……” “闭嘴!”缺门牙的人瞪了他们一眼,转身走出门外,摔门而去,留下背袋子的人和戴帽子的人面面相觑。而菀悠呢,则蜷缩在角落里,两只眼睛带着一丝惧怕也带着一丝疑惑。 “这下怎么办?”背袋子的人问。 “杀啊!难不成你要再背回去?”戴帽子的人说。 背袋子的人看着菀悠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拉住戴帽子的人,笑道:“杀了可惜,背回去太累,不如让她留在这里。” 戴帽子的人惊讶得眼睛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弄个小丫头干什么?” 背袋子的人说:“她可以帮我们找吃的,还能帮老大抓人试毒……” “就她?”戴帽子的人觉得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背袋子的人却不再理会,他从一旁乱糟糟的一堆瓶瓶罐罐中翻找着,不多时,他找到了一个浅黄色的琉璃瓶,清晨的阳光中,那琉璃瓶中有两条鲜红色的小虫,正沿着瓶壁微微蠕动。 “空空蛊?”戴帽子的人似乎很意外。 背袋子的人哈哈大笑,说:“从今以后,这小丫头就是我的啦!” 说完,他向菀悠走来,那两条鲜红的小虫让人毛骨悚然。 菀悠看着他,声音颤抖地说:“不要杀我,我会帮你们找吃的,我还可以帮你们采药疗伤,只要你们别杀我……” 背袋子的人说:“小丫头,放心吧,我不杀你。这不是毒,这是蛊,吃下去,从此以后,你就留在这里。” 菀悠依旧颤抖,她摇着头,说:“不……” 背袋子的人还要再说什么,戴帽子的人却不耐烦地走过来,抓住菀悠头发,将其中一只蛊虫放进了菀悠的嘴里。一切,似乎只发生在一瞬间,背袋子的人和菀悠都没有反应过来。 待菀悠意识到那只蛊虫已经进入她的体内,她开始哭了起来,并且拍着自己的胸口用力咳嗽。 第一卷 血之药引 第四章 三个师父 戴帽子的人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冷冷一笑,他抓住菀悠阴森森地说道:“没用的,蛊虫已经进入你的身体,它会在你的身体里游走,一点一点吞噬你的记忆,让你的过去成为一片空白。从今往后,你最好给老子乖乖的,老子要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否则……” 戴帽子的人哼了一声,看了背袋子的人一眼,出去了。 菀悠整个人呆住了,只有眼泪还在不断地流下,她喃喃地说:“不要……我不要变成一个空空的人,我不要忘记娘亲,不要忘记爹爹,不要……求你们,不要……” 菀悠的声音渐渐变小,贺兰氏的鲜血可以让她从化骨汤下逃过一劫,却无法阻止这嗜血蛊虫的寸寸啃食。她的意识渐渐模糊,所有的过去像飞影一样在她的脑海里闪过,然后又渐渐地消散……消散…… 背袋子的人蹲了下来,他拿着那只琉璃瓶,也拿着剩下的那只空空蛊。 片刻之后,他取来一颗七彩的琉璃珠,用鲜血做引,将那剩下的一只蛊虫引入了琉璃珠中。他将琉璃珠放在了菀悠的手心,然后远远坐在一边的地上,看着菀悠流泪、挣扎,看着她一点一点失去了所有的记忆,看着她从悲伤变得安静…… 他低哑地笑,因为他知道,遗忘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 对于历史而言,一个家族、一个人,都只不过是一粒尘埃。无论这些家族怎样显赫,无论这些人曾经有着怎样的背景与荣光,当他们衰败、毁灭,历史的车轮仍然会继续前进,它不会停下来等任何人、任何事。 十年,就在这历史的车轮碾尘而过的声音中,匆匆而逝。 已有上百年历史的云熙王朝,在经历了血流成河的苍稷之乱、震惊天下的月桑易主之后,反而由动荡走向了平静。王室凋零,洛氏当权,上至世家大族,下至寻常百姓,看似都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局面。 在这样平静的局面中,人们渐渐忘却了十年前的不安与惶恐,渐渐忘记了那些鲜血与杀戮,他们开始同样平静地过自己的生活,或躬耕于田,或贩卖于市,或玩乐于歌坊酒肆…… 没有人会把目光投向偏僻的,阴冷的,常年薄雾弥漫的,灵雾山。 今日才是月初,天空中没有月亮,只有零星的几颗星星闪烁着冷冷的光芒。一条小路在茂密的山林间若隐若现,死寂的夜色中不时传来几声诡异的乌鸦啼叫,更增添了几分惊悚的气息。 在这样灵雾山,在这样的黑夜,就连那些武功卓绝的壮年男子也要绕行三里,可随着隐隐约约“唰……唰……”的声音,一个看似单薄的黑影却拖着一个又大又长的布袋子,从小路尽头艰难走来。 令人不敢相信的是,这黑影居然是一个姑娘,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她穿着一件灰色的布褂子,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布帽子,额上垂下来几缕汗湿的发丝,在那双依旧灵动清澈的眸子上飘来荡去。 她叫小悠,千小悠。 在这灵雾山的山脚,她已经住了十年。 她没有父母,只有三个师父。大师父千老大,每日调配各种毒药;二师父千老二,用那些毒药去换钱;三师父千老三,沉迷于靠在墙角睡大觉。而她千小悠呢,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隔几日抓个人回来给大师父试毒。 大师父说:“抓人要抓脚步沉稳、脸色红润的,那样试毒才试得准。” 二师父说:“抓人要抓包袱重的,试了毒药还可以借他包袱里的银子花花。” 只有三师父说:“别抓走得快的,走得快的身子硬你打不过。别抓灵雾山的人,得罪了鬼魅君咱们都得死翘翘。” 当时三师父说那句话的时候,小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嘴角露出一抹扭曲的笑容…… 此刻她虽然累得精疲力尽,但是嘴角却洋溢着一抹轻松。有了袋子里的这个人,她今天回去总算不用受骂挨打了。对她而言,宁可惹天上的王母娘娘,也一定不能让她的大师父不高兴。否则,小命不保…… 想到这里,小悠抬起手抹了抹脸上的汗珠,用力拽紧肩上的布袋子,咬紧牙关加快了脚步。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小悠总算站在了几座木屋前。院子的小木门已经有些腐朽了,仿佛稍稍用力,就会破成两块。所以小悠不得不将肩上的布袋子放下来,轻轻推开了院门,然后才转身回来拖袋子。 刚走进去,带着黑帽子的千老二便没好气地走了过来,吼道:“怎么这么慢?妈的!老大都等得不耐烦了。” 小悠嘻嘻一笑,一边拖着袋子一边说:“我这就把人给大师父送去,绝对好货,大师父一定会满意的。二师父,您且消消气。” “妈的!弄个人跟要她登天一样,想当年我和老三去抓人的时候,轻轻松松手到擒来……” “咳咳……”身着短褂子的千老三躺在廊下,闭着眼睛慢悠悠说道:“早说让你多教她几招几式的嘛,如果她的武功和咱们一样,不也一样可以轻轻松松手到擒来?” “不许教!”千老二转过身看着三师父,厉声道:“你也不许教!” 千老三嘎嘎一笑,说:“你该不会是担心她武功厉害了,这里就留不住她了吧!当初是谁说要杀了她的?现在又舍不得了?” 千老二被问得无言以对,只能哼了两声,转身进屋去了。 最东边的那座小木屋里,小悠背着袋子推开了门。尽管是在黑暗里,十几盏烛灯也足以让这房间尽入眼帘。房间里依旧杂乱不堪,数不清的瓶瓶罐罐,大缸小缸,大碟小碗,刚一开门,一股刺鼻的味道就迎面扑来。 就算是闻了十来年,小悠还是忍不住在鼻端扇了扇。 “大师父。”小悠探着身子,声音轻柔甜美地唤着。 一排木架子后走出一个人影,还是那样披头散发,还是那样凶神恶煞,只是如今缺了两颗门牙。 “大师父。”小悠又唤了一声,极尽谄媚。 千老大走了过来,问:“人呢?” 小悠指了指布袋子,说:“在这儿呢!大师父,这家伙脸色红润,就算是在夜里也发着红光,走起路来脚步沉稳,一看身子骨不错,绝对是试毒的好货……” 第一卷 血之药引 第五章 鲜血做引 千老大皱着眉头,粗鲁地扯开布袋子,低头瞧了瞧,总算露出一丝阴冷的满意的笑容。 他对小悠说:“把那个小木盒给我。” 小悠连忙跑到旁边取来了小木盒,千老大将小木盒打开,里面是一颗蓝绿色的药丸。他掰开那个人的嘴,分外认真地将药丸放了进去,然后双臂抱胸全神贯注地观察着。 这果真是一个面色红润的家伙,只不过并不似小悠说的身子骨不错,而是因为喝醉了酒。不过这不影响他试毒,反而烈酒能更好地激化毒素。 小悠也看着醉酒男人的脸,看似随意地问千老大:“大师父,这次用的是什么毒。” 千老大说:“沧形草。” 小悠暗暗一惊,不过还是暗暗道:还好还好,上次用沧形草加上毒蛇调配的毒药也不过如此。 小悠暗暗呼出一口气,看着那男人脸上一会儿黑一会儿绿,到最后,原本已经被她用迷药迷晕了的他,竟然突然睁开了眼睛,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起来。 千老大高兴得哈哈大笑,小悠也笑着说:“看来毒性很强啊!大师父,您真厉害……” 男人翻滚了一阵,不动了。千老大把手探过去,似乎已无丝毫气息。 千老大站起身,挥挥手,那张凶恶的脸上此刻也稍稍和缓了不少,他对小悠说:“拖出去吧!” “好,好。”小悠笑着点头,立刻将布袋子套在男人身上,然后打开门,用力地将男人往外面拖。 千老三在廊下喊她:“丫头,天亮了再拖出去不迟,过来歇会儿。” 小悠却执着地拖着袋子,头也不回,只说:“不歇不歇,早点拖出去干净……” 千老三哑哑一笑,摇摇头,继续闭上眼,睡他的大觉。 天边已经微微露出一条鱼肚白,小悠的身影再次在那条山路上疾走着,她把背躬得更低了,脸上的汗流得更多了,可是她比来时走得更快,仿佛有什么人在追着她一般。 走了很远,当小悠回过头来已经看不清那座木屋的轮廓,看不见木屋里的灯光的时候,她才终于停了下来。 她喘着粗气将那布袋子打开,然后俯身趴在那男人的胸口,听了听他的心跳,紧接着她又抓起那人的手腕,探了探他的脉搏。下一秒,她从腰间的小荷包中取出一枚红色的药丸,然后又取出随身的匕首,飞快地划破了自己的手指,鲜血流淌而出,她掰开男人的嘴,将药丸放进去,然后用自己的鲜血催化…… 血一滴滴落下来,小悠却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她只是皱着眉头低声说道:“不要死……不要死……” 从五年前她无意间发现自己的血可以解毒之后,她就一直这样做。如今的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这些年,为了能在三个师父身边活下去,她一次又一次将人抓回去给大师父试毒,却又一次又一次暗中用自己的鲜血为他们解毒。 半个时辰之后,那男人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呼吸也逐渐变得均匀,小悠累极了重重坐在地上,片刻之后她将男人重新装进布袋子,继续向前拖去,离灵雾山越远越好。 天色大亮的时候,小悠才从小路上匆匆跑回来,怀里还抱着一大捧沾着露水的野果子。大师父的毒虽然厉害,但是因为他的毒向来没有解药,所以买家不多,赚的钱也很少。因此她除了抓人,常常还要想方设法给三个师父找吃的。 所幸,三个师父胃口好,对于吃的是什么从来不挑,即便是清炖蛇肉、爆炒鼠肉、油炸蜘蛛……他们也吃得津津有味。 小悠回到木屋,三师父依旧在廊下睡觉,大师父和二师父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看着有些忙碌。 小悠放下手中的野果,摄手摄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呃,尽管这里算不得是一个房间,一堆凌乱的东西中,只有一只陈旧的大木桶,一个用一大块麻布系在两根柱子上做成的吊床,是属于她的而已。 小悠用木桶里的冷水给自己洗了个澡,虽然有点冷,但总算是浑身轻松,干干净净,她换了一套衣裳,呃,其实和之前那套差不了多少,还是灰色的短褂,灰色的裤子,灰色的帽子。 从七岁开始,她似乎一直是这样的装束,至于七岁以前么,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小悠从胸前的衣襟里取出一颗七彩的琉璃珠,三师父说,这颗七彩的琉璃珠是她的护身符,只要她天天带在身边,或许有一日她能想起自己七岁以前的记忆。 小悠深深呼出一口气,笑笑,然后将琉璃珠放进衣衫。 她很快做好了早饭,食材是昨天晚上千老大用来取毒的那条青花蛇,不是小悠吹牛,这炖蛇的技艺,方圆百里无人可以与她相提并论。她只需用最简单的调料,然后用松木炭火慢慢熬煮,一锅又香又浓的蛇汤就完成了。 小悠端了两大碗给房间里的千老大和千老二,又端了一大碗给廊下的千老三,轮到她时,锅已见底,小悠于是拿了两颗野果,洗干净,一边吃一边走到千老三身边坐下。 千老三一边嚼着肉一边喝着汤,时而吧唧吧唧嘴,脸上全是满足之色。 小悠歪着头,问:“好吃吗?” 千老三说:“嗯……嗯……好吃……”他又侧过头看向小悠,把碗伸过来,问:“你也来一口?” 小悠说:“不不,还是三师父吃吧。” 千老三于是点点头,继续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小悠咬了口野果,心中懊悔不已:早知道就不要这么客气了,直接端过来喝一口多好,那香滑的肉,爽口的汤,当然比这酸涩的野果美味得多…… 千老三吃完了肉喝完了汤,小悠也连皮带核吃完了两颗野果。两人靠在墙边,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千老三看似随意地问:“昨天那个人真的埋了?” 小悠十分淡定地回答:“恩,埋了,那么大个块头,挖了好久的坑。” 千老三笑笑,隐约有几分深意。 小悠翘着二郎腿,晃着脚尖,“三师父,我真是你们捡来的吗?” 第一卷 血之药引 第六章 四年前的诺言 千老三也十分淡定地回答:“恩,捡来的,要不是我们,你早被野狼叼走了。” “可那时候我已经七岁了,野狼叼不走。”小悠似乎有些不信。 千老三却斩钉截铁地说:“野狼凶狠着呢,你那时候饿了许久,只剩皮包骨,要叼走你太简单了……” 小悠有些犯困了,或许是因为太累,也或许是因为后面的故事她已经听过无数次——三个师父将被遗弃在荒郊野外的她捡回了家,悉心照料,好不容易才救了她一命,但是她醒来却什么也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姓谁名谁,也不记得自己家在何方有无父母,她随身的只有一块赤血玉珏,玉珏上有一个“悠”字,所以三师父给她取名,千小悠。 睡梦中,小悠一只手护住胸前的琉璃珠,另一只手轻轻放在腰际,护着那块一直佩戴在她身上的赤血玉珏。也许对她而言,最为珍贵的莫过于这两样东西了吧。 ………………………………………………………………………………………… 天近暮色,小悠睡饱了觉。 昨天晚上千老大做出来的毒药似乎很好卖,千老二提着两只烧鸡抱着一坛酒兴高采烈地回来了,千老大和千老三闻到烧鸡的香味,立刻迎了上去,只有小悠站在廊下干吞着口水。 两只烧鸡,估计还不够他们三个人吃的。小悠挠挠头,走到一边拿了几颗野果,识趣地回到了房间。外面传来三个师父快活的笑声,小悠却躺在吊床上,眸色微微寂寥。 她一口一口地咬着野果,脑海里暗暗算着时间,突然她坐起身,叫到:“啊!今天是初五了?!” 她立刻跳下床,将没吃完的野果三下五除二塞进了嘴巴里,然后看看窗外,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夕阳。 妈的,该不会来不及了吧!惨了、惨了…… 小悠在身上擦擦手,然后手忙脚乱地把唯一的一扇窗户关了个严严实实,拿出几个陶罐陶碗,又用几块炭火生了个小泥炉,再将那陶罐放在泥炉上。紧接着,她开始在房间各个隐蔽的角落摸索:青黛、蚤休、附子、紫草…… 估计千老大他们永远也不会想到,这个看来乖顺的丫头竟然在房间里藏了这么多良药,而且这些药,简直就是炼毒之人的克星!千老大要是看见这一幕,小悠非死即残…… 不过此刻小悠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飞快地用匕首将那些药材切成碎末,然后放进陶罐中熬煮。一个时辰之后,罐子里的水变得又浓又稠,形似膏状。小悠吹了吹,将那药膏舀了出来,然后用匕首划破手指,将鲜血滴入其中。 此时天已经黑透,小悠摄手摄脚地打开门看了看,大师父和二师父已经喝醉了,在廊下大笑着说着醉话,三师父抱着酒坛子靠在墙边。小悠转身将刚刚熬制好的十颗药丸装进一个小瓷瓶里,然后一溜烟跑出了院门。 山路崎岖,夜色凉薄,小悠跑得很快,不过,她不是走她平时出去抓人的那条小路,而是走了另外一条更加阴冷,更加诡秘,通向灵雾山山顶的路。 三师父说:“抓人的时候千万不要抓灵雾山的人……” 只可惜,这个错误她四年前就犯了。 小悠借着那拿不出手的几招几式轻功,在山路上跑得飞快,尽管汗如雨下,背后却隐隐发凉。 四年前,那个人曾一字一句幽幽冷冷地对她说:若你敢背弃诺言,你的命,我随时可取…… 四年来,每月初五的清晨,她会把新鲜调制的药送上灵雾山,不论严寒酷暑,为了保命她从不曾耽误,可是今天,她却给忘了。 小悠暗暗祈祷,脚步更快。可就在这时,两道黑色的身影却突然从山上急速而来,小悠怔怔地停下脚步,依旧喘息。 那两道黑影飞身而至,不偏不倚落在了小悠的面前。 其中一个二十多岁,身材颀长,面冷如霜,灵雾山的人叫他九重(chong)。此刻他看着小悠,皱眉问道:“怎么这么晚?药带来了吗?” 不容小悠回答,另外一个差不多年纪,身形瘦弱的人瞥了一眼小悠手里的小瓷瓶,哼声道:“幸好你带来了药,否则你这双眼睛,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说罢,那人扬起手中匕首,在小悠脸上晃了晃。四年前,小悠从山下抓走后来又用鲜血救活的人就是他,他叫常华。 九重依旧皱着眉,对小悠道:“快随我们上山,主人的毒已经发作了。” 说罢,他飞身而起,消失在夜幕中。常华看了看小悠,万分不乐意却又无可奈何地将她抓住,足尖点地往山上飞去。 灵雾山,数百上千来四季如一日,白雾缭绕,有如仙境。但也正因为气候过于湿冷,极少有人长居于此,只有那些无处可以安身的流民,才会将这里作为暂时的落脚之处。近些年来,这里的流民聚集得越来越多,不知不觉间已经形成一方势力,他们建造楼阁,构筑防御工事,又多有隐世高手,因此就连朝廷官府,也奈之不何,只能任其发展。 到了山顶,常华引着小悠穿过大厅,走过一条狭窄的栈道,忽闻“哗哗”的流水之声,小悠以前不曾来过这里,便问:“这是哪里?” 常华懒得回答,只说道:“你往前走就是了,胡伯在前面等你。” 说罢,常华转身往回走,他最不愿意见小悠,每见一次,就让他感受一次耻辱。要知道,他可是灵雾山数一数二的高手,可四年前,他竟然被这么一个小丫头给迷晕了。不仅被迷晕,而且还差点一命呜呼!要不是胡伯听了他的描述之后,断定这个丫头能解主人身体里的“火阳毒”,他早领着兄弟们冲下灵雾山,杀了她祖宗十八代。 小悠驻足片刻,硬着头皮朝前面走去,没走多远,果然看见胡伯等在那里,他须发皆白,有些仙风道骨,只是右腿瘸了。看见小悠,他虽然依旧面带焦急之色,却明显松了一口气,他说:“快,快。” 小悠的脸上汗珠涔涔,她有些紧张地问:“他在哪里?” 胡伯指了指山岚后的水潭,小悠微微一怔,然后跑向水潭。 第一卷 血之药引 第七章 我以为你不要命了 那是一个天然的幽潭,还未靠近,已能感觉到彻骨的寒气。几股水流从岩壁顶端流下来,落入潭中,激起薄薄的水雾,似真似幻。一个年轻的男子一身黑衣,全身浸在潭水之中,他微微靠着潭壁,几缕青丝垂下来,遮住了他大半边的脸。 他,便是这灵雾山的主人,世人口中的鬼魅君。 听到她的脚步,鬼魅君那张强忍痛苦的脸上露出一抹阴冷的笑容,他咬牙说:“我以为你不要命了。” 声音有些虚弱,却仍然阴狠。 小悠抹抹头上的汗水,干涩地笑了两声:“我唯一有的就是这条命了,怎么舍得不要。” 她走过去,跪在潭边,一颗心是难以抑制的紧张。说实话,她已经四年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他的脸了,那是一张轮廓冷峻的容颜,浓眉微锁,眸色幽冷,若非脸颊上那道因为火阳毒留下的青藤般的印记,这样的容颜,应该也足以颠倒众生了。 小悠将瓷瓶递给他,指尖交触的瞬间,那寒冰般的温度让小悠浑身一颤。鬼魅君冷冷一笑,似有嘲讽的将那药丸倒入喉中。在小悠出现以前七八年的时光,他有大半是在这幽潭水中度过的。 当药丸进入体内,鬼魅君的脸色骤然一变,那一刻,仿佛所有的毒素都在瞬间爆发,五脏六腑犹如烈火焚烧,痛不欲生,就连那幽冷的双眸,也泛着赤红。 小悠已经见怪不怪了,以往每一次服用解药之后,他都会如此,只是这一次,放佛比以往更厉害些。 小悠取出匕首,正准备划破手指,鬼魅君却在这时痛苦地低吼一声,然后一把将她用力扯过去,“噗通”一声,小悠整个人落入水中。还来不及感受那刺骨的寒冷,他便猛地转身,将她的手臂抵在潭壁上,狠狠地咬住了她的手腕。 痛!牙齿的撕咬比匕首划破来得更为惨烈,小悠不会游水,此刻也只能用一只手紧紧抓着他背后的衣衫,任他咬破自己的肌肤,吮吸自己的鲜血。 对于疼痛,她向来适应得比较快,但是那冰凉的唇瓣与舌尖的一丝温暖,却让她的心感到一丝异样。她忘记了冰冷,忘记了疼痛,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如墨的青丝与微微起伏的背影。 许久,他缓缓松口。 他转过身来,小悠依旧抓着他的衣襟,一张小脸冻得惨白,她唇齿发颤地一笑,问:“好……好点儿了吗?” 鬼魅君的目光闪过一抹停滞,下一秒,他冷然一笑,扬起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拭去了嘴角的血迹。 他抓起小悠,在她耳边幽幽地说:“比起用杯盏,我似乎更享受这样饮你的血……” 说罢,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她手腕上的伤痕。 小悠有些艰难地把手缩回去,摇着头,哆哆嗦嗦地说:“药效……药效是一样……一样的……” 鬼魅君蔑视一笑,松开手,身形利落上了岸。 “喂……你……你……”小悠扑腾着呼叫,原本就不识水性,此刻又冻得浑身僵硬的她,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她听见那幽冷的声音在岸上说:“记住,这是你来晚了的惩罚。” 随后,是他离去的脚步。 小悠仍然想扑腾,可是双手已经不听使唤,她一面悲哀自己最终的结局竟然是被人溺死,一面不甘地咒骂,该死的鬼魅君,我死了你也好不到哪儿去,看以后谁来为你解毒…… 小悠正骂着,一只手探进水中,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拎起了她的衣裳。 “扑哧!”一道隐忍的笑声响起,小悠睁开眼,看见常华双臂抱胸,大仇得报一般地看着他,嘴角的笑容估计十几年也没这般灿烂了。 小悠说:“你……你……” 常华道:“你什么你,不是老子救你,你早死了。” 一旁的胡伯说道:“行了行了,常华,你去拿两件干净衣裳过来,她死了,咱谁也捞不着好。” 常华又哼了哼,才转身去取衣裳。 小悠抱着身子,弓着腰,一步一个水印往外面走,胡伯说:“丫头,等等,换了衣裳再走。” 小悠没有回头,只是仍不利索地说:“这里太……太冷,去……去外面换……” 胡伯回头一看那冰潭水,便点点头,跟着小悠一同朝外面走去。胡伯说:“丫头,你多多包涵。那火阳毒发作起来,痛不欲生,使人迷失心性,他方才那样做,并不是真心要取你性命,只是……” 只是吓唬吓唬她嘛!小悠在心里暗叹,说:“胡伯,你……你替我转告他,下次我定然不会耽搁了。” 胡伯点点头。 刚走下栈道,常华便拿着一件黑色的斗篷走了过来,他说:“一时只找到这个。” 胡伯惊问:“这斗篷,不是主人的吗?” 常华点点头,说:“主人已经应允了。” 胡伯又是一惊,但还是将那斗篷接过来,披在了小悠的身上。小悠冻迷糊了,也不管这斗篷是谁的,两只手紧紧用它裹住自己的身子,好一会儿才恢复知觉。 胡伯留小悠在山上住一宿,但是小悠说:“不必不必,我还是回家比较好。” 她裹着斗篷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对胡伯说道:“其实,我的血只是一个药引罢了,用杯盏喝更加安全干净,不必……呃,不必用咬的。胡伯,麻烦你好好跟你们家主人说说啊。” 胡伯笑笑,说:“好,一定说,一定说……” 小悠这才放心,再加上身子也已经活过来了,所以脚步轻快向山下走去。看着小悠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胡伯暗暗叹了一口气。 常华走过来,说:“主人的毒,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根除。” 胡伯无奈地摇摇头,说:“找到了药引,却找不到那味药,难啊!” 常华疑惑地问:“胡伯,你确定这世界上真的有冰魂花这玩意儿吗?这些年咱们也派了不少人去那极北之地寻找,怎么一点收获没有呢?” 胡伯无奈一笑,道:“若真那么容易找到,还叫冰魂花吗?” 说罢,胡伯转身向厅内走去。 常华撇撇嘴,看着小悠消失的方向,哼道:“等找到冰魂花,主人的毒解了,再和你算我们之间那笔账。” ………………………………………………………………………………………… 第一卷 血之药引 第八章 半夜杀来的黑衣人 小悠回到木屋的时候,三个师父已经睡着了。她原想溜回房间睡觉,可是肚子却不争气地饿得咕咕叫。以往每次去灵雾山,送完药下山之前,胡伯都会给她一点吃的,今天被鬼魅君闹了那一出,连吃的也没捞着,真是亏大了。 唉,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救常华,让他被大师父毒死才好呢!不,不对,要是灵雾山的人真的被大师父毒死了,估计他们师徒几个小命也是不保。所以,她当初就应该睁大眼睛,不要将常华给抓回来。 小悠一边后悔,一边哀叹,一边在厨房里翻来翻去找吃的。早上的野果已经吃完了,小悠找了好久,才找到两个又小又丑的生地瓜。 “哈,有吃的了!”小悠开心得想笑,她吞吞口水,点了一堆柴火开始烤地瓜。温暖的火光映着小悠,也映着她披在身上的那件黑色的长袍。此时此刻,小悠才发现,那长袍不仅布料非凡,而且绣工精美,袖口的那些纹络,还是银线绣成…… 天,发财了! 小悠连忙将那袍子脱下来,放在腿上仔细研究:这样的袍子灵雾镇最好的裁缝店也没得卖,应该至少也能卖个一两银子吧?一两银子可以买五十只烧鸡,或者一百个肉包子,或者一千个地瓜…… 啊,发财了发财了…… 小悠激动得有些脸色发红,她连忙将那袍子收好,准备明日天一亮,就去镇上的当铺把它当掉。 此时,那两个小地瓜已经烤的有些糊了,小悠不介意,一想着明天就能卖掉袍子饱餐一顿,她的嘴角忍不住露出笑容。她掰开地瓜狼吞虎咽,烤糊的地瓜有些苦,但是苦不要紧,能饱肚子就行啊! 小悠吃完了地瓜,抹抹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轰”的一声,小悠连忙跳出去,原以为是三个师父弄翻了什么东西,不想却看见那扇腐朽的院门碎成几块倒在地上。 小悠微微疑惑,是起风了吗? 不等她回过神,五六个黑影已经冲了进来,而为首那一个,正是她昨夜抓的那个醉酒男人,此时他一身黑色衣衫,手中长剑闪着寒光。 睡在廊下的千老三伸了一个懒腰站起身来,房间里的千老大和千老二也飞身而出,三个人站在一起,并不当回事地看着深夜闯入的那几个人。这些年来,找他们寻仇的人并不少,要么是以前在江湖上的仇家,要么是从他们这里买到不灵验毒药的买家,可是这一次…… 小悠胆战心惊地看着千老大,她清楚地看见千老大的目光看向那为首的黑衣人时,明显一震。下一秒,千老大凶狠地看向厨房门口呆若木鸡的小悠,骂道:“死丫头!” 小悠浑身一哆嗦,像犯了错被人抓到的小孩一样,赶紧垂下脑袋。 千老二看了看千老大,又看了看千小悠,最后再看看那黑衣人,总算明白了几分,他不耐烦地吼道:“昨天没死成,今天又来送死了?” 说罢,他飞身而起,直取那黑衣人的要害之处。但此刻那黑衣人却只是冷冷一笑,剑端一指,几个人飞身而起。下一秒,千老大和千老三也加入战局之中。 那几个黑衣人的武功并不在千老大他们之下,甚至说,还要高出几筹,千老大他们虽然会用毒,但是用毒重在攻其不备,那几个人是有备而来,自然防范紧密,丝毫不给千老大他们下手的机会。 小悠躲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他们打得难舍难分。对于她而言,若是那些黑衣人赢了,她肯定难逃一死。若是三个师父赢了,她估计也是难逃一死。 她背叛了大师父,大师父是绝不会放过她的! 所以,最好的结局,就是大师父被那几个黑衣人打残了,然后二师父和三师父再把那几个黑衣人打跑了…… 然而,这世界上有多少事会遂人愿呢? 就在小悠还在叽叽咕咕祈祷的时候,那个黑衣人一剑刺穿了千老二的胸膛,千老大发出一声奇怪的怒吼,袖中的毒针猛地向那几个黑衣人射去,有三个黑衣人应声倒地,为首的那个黑衣人却将毒针用剑挡了回来,并且急速射向了千老大。千老大惊愕地看着这一幕,想要躲开却已经来不及,整个人重重地向后面倒去。 小悠突然心中一沉,不,不,她只是要大师父残了杀不了她,没有要他死啊……还有二师父和三师父,不能死,不能死…… 她突然冲了出去,几乎是拼尽全力将手中的匕首刺进了为首的那个黑衣人的背部。黑衣人不敢相信地瞪着双眼,他缓缓转身,当他看见面色苍白的小悠时,他说:“你……你……” 他还未说完,千老三已经捡起地上一把长剑,然后高高跃起,剑锋滑向了那黑衣人的脖子。 剩下的两名黑衣人见此情形,不知是进是退,片刻之后,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你把这丫头带走,记住,大人要活的。” 另一个皱着眉,用力地点点头,然后飞快朝向小悠袭来。 小悠双手是血,一步步向后退去,那一刻,她的脑海中竟然如闪电般地闪过,为何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为何那句“大人要活的”让她如此不安? 黑衣人终究没有抓住小悠,当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她的衣襟的时候,她突然扬起手,将一团白色粉末撒向他,当粉末落地,黑衣人倒在地上七窍流血。 另一边,千老三跪在地上,最后一名黑衣人的剑刺进了他身体,他依旧哑哑地笑,说:“刺深一点,再刺深一点……” 黑衣人目露凶光,走近一步,手中的剑深了几分。突然间,千老三迎剑而起,手腕一番,将一枚毒药塞进了黑衣人的口中。 千老三大笑:“老子活了几十年了,还制不住你们几个愣头青?!” “三师父……”小悠不知是惊是怕,站在原地竟然不敢向前一步。 千老三再次跪在地上,满身是血,他说:“丫头,去看看你大师父和二师父还有气没有。” 第一卷 血之药引 第九章 生死有命 小悠这才跑了过去,她先跑向了千老二,千老二睁着眼睛,可是已无气息,胸口一个血淋淋的黑洞。小悠并不悲伤,只觉得一种深深的内疚,若不是她抓了那个醉酒的男人,若不是她将那个男人用自己的鲜血救活,二师父怎么会死? 小悠望着三师父,三师父似乎明白了结果,他捂着自己的伤口,目光中透出一种少见的凄惶与无助。 小悠又走到千老大身边,千老三也艰难地爬了过来。 “还活着吗?”千老三问。 小悠探探脉搏,说:“还活着,不过中了黑琥毒。” 千老三说:“快救他。” 小悠有些愕然地看向千老三,低着声音不安地说:“师父,我……我没解解药……大师父调配的毒药,从来不配置解药……” 千老三叹了一口气,说:“你的血呢?” 小悠浑身一僵,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原来,原来三师父早就知道了,他知道她的血可以解毒,知道她曾经无数次将那些人抓回来又救活。 小悠眼睛湿润,想哭。 千老三推了推她,说:“快啊。” 小悠这才揉揉眼睛,飞快地跑回房间取出了一颗解药,然后将那药丸塞进千老大的口中,紧接着,她犹豫地看向千老三,终于在他急切的目光中划破手指。 当小悠的血流入千老大的嘴里的时候,千老三才松了一口气,也正因为松了那口气,他才毫无支撑无力地倒了下去。 “师父……”小悠的声音带着哽咽,她抱着千老三,看见他的胸前胸后全是剑伤,眼泪瞬间弥漫。 这些年来,她已经渐渐忘记了眼泪的滋味,就算是大师父打她,二师父骂她,就算是肚子饿得咕咕叫,寒夜里冻得瑟瑟发抖,她也能嘻嘻一笑,把眼泪咽下肚子里。 可是现在,她不舍得她的三师父离开。 千老三用他那沙哑的声音用力地笑,他说:“丫头,你的血,对别人而言是千金难求的宝物,对你而言却是丧命的诅咒。记住,从今以后,不要再轻易用你的血救任何人,也不要……不要告诉任何人……就算你大师父,也……也不要告诉他……” 千老三用力咳嗽起来,咳出的也全是血。 小悠哭道:“师父,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知道了,却一个字也不说,如果你说了,也许我就不会这样做了,也许二师父不会死,你……你也……” 千老三依旧笑:“生死有命……”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解,为何从来不说?为何发现她用鲜血救人的时候,为何每次看见她匆匆将那些人拖出去的时候,他那颗沧寂冷漠的心会如此平和?也许,他在纵容,在接纳,纵容自己对千老大偶尔的背叛,接纳自己灵魂中最后一丝善良。 千老三死了。 半个时辰后,千老大醒了过来。 他看着身边的一片狼藉,看着黑衣人的尸体与千老二、千老三的尸体,他突然惊悚地吼叫一声,然后猛地扑过来,掐住了小悠的脖子。 “死丫头,都是你!你害死了老二老三!” “大师父……” “那个人明明被老子毒死了,为什么还活着?明明已经被你拖出去埋了,为什么他又出现?妈的,你到底做了什么?说!” 小悠脸色发紫,她看着千老大,脑海中想起的是千老三临死前的话。她说:“我……我用解药……救了他……” “解药?”千老大惊讶得声音都变了调,手中的力气也无意识地一松。 小悠用力地吸了几口空气,惊魂未定地看着千老大。 千老大也看着她,问:“你会调配解药?” 小悠点点头,说:“方才,你中了黑琥毒,也是我……是我用解药救的你。” 千老大这才想起自己昏迷前也中了毒针,他问:“解药真是你调配的?” 小悠小心翼翼地再次点头。 千老大的脸色这下瘫了,妈的,简直不像话!十年前,千老二和千老三决定将这丫头留在这里,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十年间,这丫头除了帮他抓人试毒,就是烧水做饭采药摘野果子,可是今天,她居然说她会调配解药?这可是他千老大独门秘制毒药啊,一个小丫头就轻轻松松给解了? 千老大如旋风一般冲进了房子,木门“嘭”的一声关上了。 小悠怔怔地,许久,她爬到三师父身边,用衣袖轻轻擦拭着他脸上的血迹,直到那张脸变得干净,甚至比活着的时候还要干净。 她说:“师父,我不会忘了您的。” 她站起身,从房子里找了一把生锈的铁锹开始挖坑,先挖了一个大的,把那几个黑衣人一个一个拖了进去。然后又挖了一个小点儿的,把千老三和千老二放进去。 她跪在坑边,看着千老二和千老三像是睡着了一般,一恍惚,她好像看见千老二骂骂咧咧地说:“臭丫头,这蛇肉炖的还不错!妈的,这是老子吃过最好吃的肉……”又好像看见三师父说:“丫头,记着,抓人别抓走得快的,走得快的你打不过……” 小悠说:“二师父,三师父,再见了……” 她用一块麻布盖在他们身上,不再用铁锹,而是用双手一捧一捧地将土盖在他们身上。这十年,她的生活中少有温暖,仅有的那一丝一毫,全是他们给的。 安葬好了千老二和千老三,小悠望着天空有些哀婉地想,从今以后,她只能和大师父在这里相依为命了。 然而,小悠错了。 天将亮时,千老大背着一个大袋子走出来,小悠依旧像犯了错的孩子,“大师父,你要去哪儿?” 千老大站在院子里,看了看那两个泥土翻动过的新印子,他知道,千老二和千老三在这里。但他心里忍不住暗骂小悠:妈的,把老二老三埋在这里也就算了,居然把那几个黑衣人也埋在这里,到了阴间,老二老三还要和他们打,而且肯定打不过…… 千老大又是气愤又是悲伤,瞪了小悠一眼,向外面走去。 小悠跟了上来,说:“大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晚上回来吗?我做好吃的等你好不好?” 小悠想,她可以去卖了那件袍子,卖来的钱,买来的吃的,不管是鸡也好包子也好,她愿意都给大师父。 千老大却转过身,怒道:“你觉得这里还住得下去吗?你放出去的那些人,谁能保证他们以后不找到这里?现在老二老三都死了,你希望我也死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