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楔子 宜江市博物馆2号展馆,一场为期两周的已故画家孟世农的画展正在如火如荼地展出。 世人笃信“盛世收藏、乱世黄金”,对通货膨胀的预期,激发了人们对艺术品的投资热情,孟世农作品因画艺精进、存世少而倍受市场热捧,春拍上油画作品《羽》刚拍出八十万的高价,因而画展一开展就吸引了无数慕名前来的人。 展馆内华灯绽放,人头攒动,听女讲解员娓娓讲解孟世农的生平创作:“孟世农善于吸收西画的色彩和光影,融于传统笔墨中,这幅《听潮》,就是以江边夜景为主体,在水墨画这块开创了一个新局面,把笔墨文化意味的含意和写生,同自己的感受结合起来,揉为一体,创造了一种审美,是融贯中西的一个典范。” 众人啧啧交口称赞。 唯有一个穿黑色风衣的长发女子,她气质清纯、相貌隽秀,手里拖着一只小巧的白色行李箱,腰肢挺得笔直,带着微微的矜持,不远不近地站在展馆门口。 她是刚刚回国的叶宛,刚下飞机,连时差都没来得及调整,就直奔画展而来。 她也不像其他观众对展出的画作抱以极大的热情,略显冷淡的目光淡淡扫过全馆,独独落在画展门口那张巨幅宣传画上,上面是七个醒目的大字:“孟世农艺术画展”。 字迹遒劲雄浑,飞扬恣意,没一点功底,写不出这样潇洒奔放、力透字背的字来。 就在她仔细端详题字时,展馆内有一个男人也在打量她,他相貌俊逸,身影挺拔,穿一件简洁利索的黑色修身衬衫,璀璨的华灯下,分外引人瞩目。当看到叶宛的一刹那,原本清淡的目光蓦然一亮,似乎是被她吸引了。 叶宛浑然不觉有人看她,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林纬的题字,过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深吸了口气,按下拨号键。 等待铃声一如既往的轻盈优雅,只是一曲结束,无人接听。 她无奈地掐断电话,目光再次落在巨型宣传画上,神情有些复杂,想了想,准备用手机给宣传画拍张全景,刚后退两步,就撞到了别人,几乎一个趔趄,手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小心点。”一个醇厚温和的声音响起,男人伸手扶稳了她。 “谢谢你,对不起。”叶宛边致谢边道歉。 “没事,不要紧。” 一抬眸,对方正盯着她的眼睛看,眼镜后面明亮专注的目光让她有片刻困惑,不过,他确实是个很有风度的男人,连微笑都是那般礼貌。 叶宛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好在没有摔坏,把手机放进口袋,正要转身离开,却被叫住了:“请等一等!”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男子问。 和任何一个陌生男人的搭讪没什么两样。 叶宛打量了一眼对方,他三十出头,修眉俊目,鼻梁高挺,戴一副黑色边框眼镜。 虽然俊朗,但确实陌生。 叶宛张了张口,刚要说话,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 “对不起,我接个电话,”叶宛朝他抱歉地一笑,转过身去接电话,“HELLO,HELLO?” 听到久违的熟悉声音,林纬没有立即开口,好一会儿才说:“小宛,果然是你,刚才在开车,没有留意。” 他一大早出门去参加一个茶楼的开业典礼,没留意到手机响,这个手机号早已不用,除了两年没有音讯的她,还有谁会保留这个号? 听他磁性的声音清晰地在耳畔落字成珠,叶宛的心微微一颤,低沉如弦的声音一如从前般温柔,仿佛他们之间从未隔着山长水阔。 她望着展馆里涌动的人群,轻轻地说:“谢谢——你为他办画展。” 其实,不只是画展,还有互联网及新闻媒体连篇累牍地报道,让她知道林纬已兑现了对那个人的承诺,就算她曾经意难平,对于林纬,这个谢字终究是免不了的。 “应该的,”林纬低低地说,“别那么见外。” 叶宛对他的话恍若未闻,只说:“这是我的新号码。” “我会存下的。”林纬说,见她没开口,补充道,“这个号是我的新号,二十四小时开机,你可以随时找到我。” “嗯。”叶宛漫不经心地应着。 “今天刚回的吗?”林纬找着话题。 “是。” “这次,是长住吗?” “嗯。” “哦。” 林纬应完就没了声音,窒息的沉默,像一道幽闭的门,关住了所有的情绪。 是啊,她回不回来,长不长住,和他还有什么关系呢? 叶宛深吸了一口气,撇头去看宣传画的字,试图让声音变得轻快:“那几个字,写的很好。”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林纬却听得明白。 “你在展馆里?” “是。” “那你等我一会儿。”他飞快地说。 “什么?” “我马上就来!等我!” “不,不用了,我还有点事,再见。”叶宛忽然有些心慌意乱,未等他说完,一下子摁断了通话键。 林纬本想制止,可手机那端已经没了声音。他抬腕看了看表,离约定时间还有半小时,虽然他很清楚这个开业典礼的重要性,他还是把车子调了头,一踩油门,奥迪A6如离弦之箭朝位于市中心的省博物馆疾驶而去。 叶宛望着情急之下挂断的手机,有些懊悔,她不是不想见林纬,只是她还没做好见他的准备。 一瞥眼见刚才被撞的男子正抱住双臂,闲闲地靠在墙壁一边,双眼一眨不眨地盯视着自己,把她的纠结看在眼里。 两人四目对视,男子微扬唇角,似乎在问:“电话打完了?” 这和他不俗的外表多少有些不符。 叶宛重新打量了一眼对方:穿一件黑色修身衬衫配深色牛仔裤,手腕上挽着时尚运动手表和一串木质佛珠,简约中透出一股沉稳之气。 他这样的人应该不是喜欢随意搭识陌生人的人。 叶宛礼貌地一笑,带着疏离:“我想我们应该并不认识,你可能认错人了。” 男子神色平和:“对不起,确实是我认错了。看你是专程而来,不进去看看吗?” 叶宛摇摇头,婉拒了他的邀请。 回望了一眼人头攒动的展馆,那个人的作品正接受人们的景仰和品头评足,她改签机票改变行程、顾不上倒时差,千赶万赶才赶到这里,可真的要面对了,又忽然失去了勇气。 对于她来讲只求远远地看上一眼便好。 第一卷 第一章 近情情怯 叶宛走出展馆,准备打车回酒店下榻,在报上酒店名字时,出租车司机友善地提醒她:“其实过去最快的方法是地铁,走路也不算远,搭出租车不划算的。” 叶宛一直觉得,一个城市的形象最能从城市的出租车上体现出来,他们是这个城市流动的名片,传递着这个城市的形象和内涵。 “姑娘是来看画展的吧?第一次来我们宜江吧?从哪儿来呀?” “刚从国外回来。唔……我想看看这里的风景。” 听了她的话,司机笑了,像个好客的主人一样,说:“那就好好看看我们宜江,保证起步价!” “你看,这幢楼看起来不起眼,可有历史了,是30年代红极一时的老舞厅,我们小时候还在里面跳过舞……”司机边开车边讲解着这个城市上的沧桑和变迁。 叶宛只是听着,并不插话,此时,她正被热情的司机当做这个城市的观光客一样对待,可谁知道,其实这里也曾是她的出生地。 她虽说不出来它的历史由来,总有一些是熟悉的:文化馆、电影院、少年宫、第一人民医院、亲子公园、华联商场……和儿时的记忆印象一模一样。 电台里在做画展的直播,主持人的声音甜美:“孟世农先生在美术教育领域耕耘了数十年,培养了一大批非常有建树的艺术晚学,其中包括我市著名书法家林纬先生,也就是这次画展的策展人,从前期宣传、资金筹备、场地布展,到画册编排印刷,林先生无不亲力亲为,正是他的鼎力支持,画展才能顺利与大家见面。据林先生透露,这次画展将遵循孟先生的遗愿,将其中几幅代表作捐献给省博物馆作永久收藏,拍卖所得将捐给市红十字会。” “这个林纬是孟世农的入室弟子,”司机说得流利,“年青书法家,前段时间电视电台都一直在报导他,前几天的画展开幕式,很多记者都去了,出尽了风头。” 连出租车司机都认得林纬,可见此人在宜江市已经家喻户晓。 叶宛不语,思绪停在一个遥远的过去,那里有个声音曾经说过,他总有一天会在这里扬名。 “画展好看吗?”司机又问。 叶宛笑了笑:“还行。” 司机语气颇为自豪:“你大概不知道,孟老师可是我们宜江市最有名气的画家!他老家的房子和我的老家就隔两条马路,他在城东中学教书,我儿子还曾做过他的学生呢!” 叶宛静静地听着,一声不吭。 司机又说:“直行走跨江大桥到东城区,向南拐,就在江滨公园附近,有兴趣可以到那边看看,孟家在玉带桥的老房子还保留在那呢。” 见叶宛没有回应,司机从后视镜中瞧了她一眼,连忙问:“姑娘,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有点晕车,坐久了会头晕。”叶宛找了个借口。 “哦哦,那我就快点开,不兜了!” 车子到达酒店门口,司机停车打表,果然是起步价。下了车,叶宛没有立即进酒店,此时的宜江正是一年里最美的季节,春来的早,满城飞舞着杨花。 叶宛沿着繁华的商业街信步往东走,她知道只要一直走下去,就能走到江边,看到美丽的梅江。走到某一个站台时,她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此时,拖着长长集电杆的11路有轨电车刚刚到站。 这么多年过去,虽然城市的街道和交通都有了巨大的改变与提升,可有些东西却能坚守下来,繁衍生息,最终成就几代人的集体记忆。如这拖着两根长辫子的电车,几度沧桑,它自岿然独存。 叶宛仰望着密布在街道上空的电力线网,忽然孩子气地双腿并拢跳上车去。 温柔的春风吹着杨花,蹭到了她的脸上,酥酥痒痒,她微微闭上眼睛。 “叮叮铛铛,车开了,坐稳了。往左往左,哎呀,撞着了,撞着了,快往右开往右开,呯--” “游乐场好不好玩?再去看看有什么好电影。” “过了玉带桥,再走两百步就到家了,你来数,一、二、三……闭上眼睛,可不许偷看啊。” “累了累了,你快下来让我歇息一下。” 画面片段密集地闪现在脑中,铺天盖地、纷至沓来。 是五岁还是六岁?那天是儿童节,她穿上漂亮的裙子,从东城区玉带桥站坐11路电车,去西城区游玩,逛过亲子公园,玩过游乐场,随后又去看了一场电影,赶在日落的时候坐11路电车原路返回,慢慢吞吞坐回去直到天黑透。 这么多年来,似乎只有那年的儿童节,玩得那么尽兴又那么刻骨铭心。 “下一站玉带桥,需要下车的乘客请做好准备,开门请当心。” “爸爸,我们快到家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叶宛茫然地睁开眼。 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她的身上,明明灭灭,照得她一脸浮光碎影。那个握着她的手抱她坐电车的人,那个在游乐场手忙脚乱地开碰碰车的人,那个背着她沿着石子路走一步数一步回家的人,永远回不来了。 她再也找不到回家的那盏灯了。 叶宛拎着行李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站台上,杨花洋洋洒洒,像下雪一般,在她发际积了一层,她忽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这个城市再大,都没有一个容得下她的家。她是多么渴望有一趟车,连接着时间之桥,只要坐上去,就能回到童年,那个曾经温暖的家,还在那儿等着她回。 第一卷 第二章 好友重逢 直到持续的手机铃声才让叶宛回过神来,一看是好友兼同事王悦心打来的,连打了三个,她都没注意。 刚接起手机,王悦心的大嗓门已在耳边连珠炮似地炸开:“叶子,手机一直不接,怎么了?听小吴说你的宿舍还没安排好,也不知道新人怎么办事的,那你住哪儿呢?” “哦,刚才没听见,不怪她,是我要求改签的,没来得及通知大家,我这几天都住明辉酒店。” 王悦心和叶宛同在一家叫昌明汽电的公司,她休假待产,刚刚完成人事交接,以为是新人疏忽,却是叶宛把计划的行程打乱的。王悦心安下心来,道:“我担心刚毕业的小姑娘眼高手低,办事不力,一点小事稍不留神就容易犯错。” “你别担心,好好养胎,听说你在休产假,着实吓一跳,日子过得真快啊。”叶宛感慨。 “是啊,日子过得很快,我都快做妈妈了,你什么时候啊?”王悦心半开玩笑。 “我?早呢。”叶宛垂目看着自己摊开的左手中指,那上面空无一物。 “那就委屈你先暂住几天酒店,等下周公司安排好房子你再搬过去,行政经理那边我去沟通。” “好,真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了。” “这算哪门子事?别往心里去。对了,午饭吃过吗?要是没吃来我家一起吃饭,我婆婆煲了鸡汤。” 叶宛没其他去处,心想回来两人还没见过面,便爽快应诺。 半个小时后,叶宛就赶到了王悦心和钱鹏位于市中心的高档公寓门外。 一开门,王悦心立即高兴地迎上去拥抱叶宛。 “怎么越发地瘦了?国外呆得太辛苦了!你看看我,都快成一个球了。” 叶宛笑道:“你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准妈妈!看我为你准备了什么? 王悦心开心地接过礼物,一套精致的德国达森陶瓷,机场免税店买的欧舒丹乳液套装和一个婴儿背带。 “我常看到年轻的父母带BABY外出,挂着胸前很方便。” “你真有心啊,我估计到时我肯定抱不动的,你知道我现在多重?整整胖了40斤!40斤呢!不行我得减肥。”王悦心嚷道。 此时王悦心的婆婆已经帮她们盛好饭菜。 “别站着啊,边吃边聊,”听媳妇嚷着要减肥,信以为真,婆婆慌忙说道,“哎,千万别瞎来,你听有哪个孕妇闹要减肥的。” “哎,是不是每个孕妇都有我这么好胃口?你知道我每天饭量有多少?一天五顿饭!还不包括水果蜜饯干果零嘴和煲汤。40斤!我得花多少时间才能减下去啊。” 婆婆笑眯眯地说:“大人的胃口好,小孩子才养的好啊。” 王悦心噘了噘嘴,嗔怪道:“妈,以后还是少做一顿吧。我怕到时宝宝真的生不下来。”她虽这么说,仍顺从地接过婆婆盛好的鸡汤。 “你准备顺产?”叶宛问。 “当然,顺产对宝宝比较好嘛。”王悦心毫不犹豫地说,脸上洋溢着做母亲的幸福。 叶宛抿嘴微笑,她由衷为王悦心感到高兴。 午餐后阳光正好。两人坐在阳台闲聊,王悦心泡上两杯清茶,指着婆婆端来的新鲜草莓,说:“快尝尝,昨天刚摘下的。”怀孕以来她特别爱吃草莓,市面上卖的压根儿不吃,都是娘家地里新鲜采摘的。 叶宛也不客气,捡起一只大的奶油草莓,问:“常回去看看吗?” “现在走动得少,昨天他们刚来。”王悦心的娘家也在宜江下辖的瑞县,自她怀孕后娘家隔三岔五地送田里种的瓜果蔬菜过来。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看看?”王悦心问得有些迟疑。 “还有什么可看的呀?”叶宛自嘲地笑道。她看到一旁的红木雕花摇椅,问道:“还记得中学时你最爱唱的那首歌吗?”她坐上去,转移开话题,闭眼来回感受摇摆带来的轻微晕眩。 “哎,对了,说说德累斯顿这一年吧,有没有交男朋友?”王悦心发觉话题不好,另换话题道。刚才看到叶宛面有哀戚之色,这不是第一次见到,见她坐上摇椅强自微笑,只觉得有点心酸。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叶宛轻轻地哼唱起来。 “最浪漫的事,就是和相爱的人一起慢慢变老。一晃我们也都为人父母了,连我都常常回忆往事,心怎能不老?”王悦心永远记得初三那个初冬薄雾朦胧的早晨,叶宛告诉自己,第一,她的妈妈检查出得了宫颈癌;第二,她不是她父母亲生。两条重磅炸弹,把王悦心惊得久久合不拢口。那天,叶宛抱着她在学校操场上哭到差点背过气去,她陪着垂泪,也是那天,她终于做出一个重要决定:尽可能地去帮助叶宛,她原来比自己还可怜…… 第一卷 第三章 放下执念 王悦心知道,刚才自己那句是问多余了。高一那年,叶宛的养母走了,三年后养父再娶,高中三年寄宿的叶宛很少回家,等养父再娶,她就再没法回家了。王悦心很好奇,叶宛到底知不知道亲生父母在哪里?她猜叶宛应该是一直都知道自己身世的。 王悦心低下头抚了抚肚皮,咧嘴笑道:“每次吃好饭,小家伙就会双脚乱蹬,以后啊肯定也是个馋猫。”她对叶宛招招手说:“叶子你摸摸。”只有当自己做了母亲,才体会得到怀胎十月的艰辛和身为人母的不易,如果说一个未付心力的父亲不要小孩,她尚能理解,可是一个母亲,要有怎么样的狠心,才能割舍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 叶宛轻轻地把手放在王悦心的大肚皮上,惊讶地感觉到手掌下面一阵轻微地颤动:“呀,他好像在踢我呢。” 王悦心笑得眼都眯起来了:“这个小调皮,还没出来就欺负你叶子妈了。” 这时电话铃响,王悦心眉开眼笑地接起电话,每天午饭后,王悦心的老公钱鹏都会打来爱心问候电话,雷打不动,哪怕只是三言两语。 叶宛捧着茶走到阳台边,从十九层高楼的位置远眺,可以看到隐隐的江岸线,这些年宜江市的高层建筑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高耸入云,依山傍水的独幢别墅更是散如明珠。 “在德累斯顿也有一条很漂亮的分城河,叫易北河。我拍了很多照片,回头你上我的博客去看。男朋友嘛,你是想我交还是不交?”等王悦心挂断电话,叶宛语意悠悠地说。 王悦心看着叶宛那双眼尾稍处往上挑起的丹凤眼,双目微微闭扬,犹如半开的宝匣,掩住明眸的宛转流光。 “你可是标准的东方美女,肯定会受外国帅哥的青睐。” 叶宛笑了笑:“原来你不希望我在国内找啊。” 王悦心哼了一声:“我可没说,怕你眼光太高,看不上。” 叶宛也不说话,只是微笑地望着王悦心珠圆玉润的脸。 两人一阵缄默。好久,才听王悦心叹了口气,道:“怎么还单身呢?你这样回来,还是叫人不省心。” 叶宛笑了笑,并不多言,转身去放茶杯。 “我真不懂,你为什么没和他在一起?”王悦心的语气有一丝责备,“我以为是我的原因,现在我都快做妈妈了,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你真信那些传闻?” “悦悦,谢谢你对我的不离不弃,幸好,咱们还是朋友。”叶宛的语气极为轻快。她正背对着阳光,随意摆弄手的造型,大拇指相背,其余指头相向合拢,投影在地板上的,是一个漂亮的心型。 “瞧你说的什么话。”王悦心嗤之以鼻。 谁能想曾是同桌的她们会遭遇一个俗不可耐的桥段:一边是她和他青梅竹马,一边是她对他情窦初开,她们又是最好的朋友,只有一个人海阔天空的退出,才能成全另外两人的碧海蓝天。 她们何其幸运,彼此还能做好友。 “我和他,就算没有你,我们也走不到一起。”叶宛望着左手中指,上面的戒痕像某种刻骨铭心的记忆一样,早已无踪。 王悦心摇摇头:“最近他应该比较忙,上回电视上采访他,是关于他老师的那个画展,一个故去的老师他都会让他如此费心,你我都是了解他的人,他怎么会是一个不负责的男人?”言下之意,却是叶宛的不是了。 叶宛有些心不在焉。虽然王悦心是好姐妹,但她不喜欢两人的话题总不自觉地绕着他打转。固然分手是她提出的,但不代表就是她的错。 想到还要去买些生活用品,叶宛便起身告辞。王悦心把她送到电梯口,握着她的手慎重地说:“叶子,不管怎样,我都真心希望你能幸福,早日找到那个真正爱你疼你的人,即使那个人不是林纬。” 叶宛目光沉静而坚决,点点头道:“我会的!” 既然选择回来,选择面对,首先就是学会放下执念,不再为过去的事情纠结,如果说两年前还做得不够好,那么经历这近20个月的异域生活,早就学会让一颗心不再彷徨。 第一卷 第四章 来者何人 周六上午十时许,省博物馆2号展馆前已人流如织,渐入佳境。因为期一周的孟世农画展两天后即将落幕,竞价会正紧锣密鼓地部署,闻风前来的人流出现一波小高峰。这次展出得到各路资金的关注,让包括举办方在内的众多单位信心爆棚,相信竞价会上人们的热情将更加豪情万丈、气势如虹。 不一会儿,林纬疾步走来,目光逡巡,似有所寻,然后他就看到展馆正中位置站着的黑衣男子,他身影挺拔,穿一件简洁利索的黑色修身衬衫,被璀璨的华灯一照,就像一柄尚未出鞘的宝剑,引得展馆观众频频侧目。 他正静静地看着自己,仿佛等了很久的样子。 “你来晚了,林先生。” “你是谁?找我?” 作为此次孟世农画展的策划人林纬丝毫不掩饰眼中的诧异,他并不奇怪陌生男子能叫出他的名字,媒体不定期的曝光已让他在宜江市小有名气,他只是诧异眼前这个男子目光似乎过于犀利。 “等你的人已经走了。”男子淡淡地说道。 “谁等我?”林纬慢慢地说。他当然知道叶宛来看画展了,所以他才连重要的开业典礼都给推掉。 “你不是来找她的吗?” “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人的?”林纬小心地问。 “难道不是吗?”男子反问。 他笃定的语气让林纬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们边上谈。”林纬说。 两人一先一后走到展馆门口的巨大廊柱边。 “你到底是谁?来这儿干什么?”林纬问,在不了解男子的身份和动机前,他决定先声夺人。 “来这儿的,难道还会有其他什么目的?”男子也不买账。 林纬的目光从上到下仔细地打量眼前人,男子气质清冷、相貌不俗,虽然看得眼熟,但的确不认识。可为什么他会觉得此人的话大有深意?并且,还不太友善。林纬自问没得罪过什么人,可以确定这个男子是在故意针对他,便冷冷说道:“如果是看画展的,那么欢迎,如果不是,那么请便——” “你怎知我不是来看画展的?” “这儿只欢迎友善的观众。”林纬已经非常忍耐了,他几乎可以断定眼前的人不怀好意。 男子微勾唇角:“我一直在想,林先生煞费苦心地办这个画展,目的是什么?原来只是为了欢迎友善的观众前来观赏。”他故意咬重“友善”两字,带着一丝讥诮。 林纬皱着眉头,有些不悦:“你有什么想说的不妨直说。” “我没什么想说的,只是恭祝一切如林先生所愿。” 林纬的双眼已经危险地眯了起来。眼前这个人不仅不好对付,而且还带着一定程度的敌意。 “你看中了哪幅画?”虽然还不了解对方的来头和目的,但林纬一向知进退,便放柔了语气。 男子轻轻地笑了起来,优雅的笑容又使他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充满恶意。他问:“林先生,我有一个问题一直不太明白,你真的是孟老师亲授的徒弟吗?” 林纬轻哼,似乎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 “那为什么林先生学油画还要舍近求远?” 此话一出,林纬脸色已变:“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我会油画了?” 男子的笑容加深了。 “会就是会,干嘛不承认?我知道你手头还有几幅好画,这次画展结束,会卖出更好的价钱,相信我们会有合作的机会。” 他的话就像宝剑乍然出鞘,凌厉的寒光让林纬的心顿生寒意。 林纬故作镇定道:“别告诉我你想买。” “买卖本来就是价高者得,我为什么不能买?再说,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林纬收紧眉头,忽然想起最近几次拍卖会上,总是那几张面孔,出手果敢毫不犹豫,几轮叫板后,价格像坐电梯一样直速上蹿,早已超出他的控制。 脑袋像是灵光一闪,劈开混沌的思绪,灵台一片清明。 “这么说,前几次拍卖会上暗中较劲的人……是你!” 男子见被林纬认出,微扬唇角,笑容矜持,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林纬的脸色顿时变得冷峻,正当他眯眼仔细打量对方时,有电话打进来,林纬走到一边接电话,等他再回来时,男子已经不在。 林纬心思疾转,默站了一会儿,便驾车离去。一路上,他一直在梳理刚才和陌生男子的对话细节,阳光强烈而耀眼,照在他英俊的脸上,让他极不舒服地眯起眼,他很不喜欢这种敌暗我明的感觉。深踩油门,车子发动机的良好性能瞬间得到发挥,很快把挡在前面的车子超了过去,不管花多少代价,他都要找出这个人的来头! 黑衣男子在博物馆转了一圈,又转了回来,回到孟世农画展门口,他的目光落在巨幅宣传画上,唇边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然后拿出手机,慢慢地翻着通讯录,一直翻到“田姨”两个字时才停下。 第一卷 第五章 缺席典礼 邀请林纬参加开业典礼仪式的茶楼坐落在梅江边上,那是一整幢占地颇广的六层高仿古建筑,气派得很。今天天气晴和,又是黄道节日,各路嘉宾和媒体记者悉数盛装亮相,一时豪车如云、鲜衣怒马,花篮贺幅蜿蜒数十米。茶楼主人顾振山年过半百,身穿一件玄色团花唐装,精神十分矍铄,正一脸笑容地迎接着前来观礼的嘉宾。 此时朱红色门柱上各贴一幅楹联:“万丈红尘三杯酒,春秋大业一壶茶”。 正匾的位置却空无一字。 有人好奇:“咦,这茶楼难道没有名字吗?” “还用说,正匾位置空着,那是有名人要题字。” “你看看今天来的都是什么人,能在这种场合题字的人,不是领导也是名流。” 谁都知道顾振山是本市商业巨擘,名下产业众多,涉足物业管理、金融地产、汽车电子等多个领域,前来捧场的嘉宾非官即贵。 大家不由地猜测接下来的题匾会是哪位领导。 田澜身穿中式绣花唐装,发髻高挽,身材合度,恰到好处地衬托出中年女性的优雅和大方。作为女主人,她并没有和顾振山一起接待来宾,而是仔细地检查会场,查漏补缺,见一切有条不紊,朝她预期的那样顺利地进行着,她的心方安定。 直到顾莹珠打来电话。 “莹珠什么事?” “后厅这边出了点状态,你过来一下。” 田澜赶过去的时候,茶楼负责人陈经理正在打电话,典礼主持人屏息站在一边,顾莹珠则站在一边不停地数落。 “怎么回事?”田澜温雅地问。 陈经理无奈地说:“题匾的书法家林纬人还没来!” “手机打不通吗?” “在联系,一直占线。” 不一会儿手机打通了,陈经理焦急地说:“林先生你到哪了?什么?……哎,你这不是让我们大家很为难吗?” 顾莹珠可不像田澜那般和颜悦色,立即命令道:“手机给我!” “你等等……”陈经理赶紧把手机递给顾莹珠。 顾莹珠接过手机,可那边已经挂了,再打过去,手机提示不在服务区内,气得顾莹珠“啪”地一声扔掉了手中的手机。 众人面面相觑,齐声问:“怎么说?” 陈经理苦笑:“林先生说临时有事,让大家多担待,回头会向大家负荆请罪。” 顾莹珠怒气冲冲道:“这就是你们办的事?拜托你们能不能找个靠谱点的人,他说变卦就变卦呀?” 按理,陈经理全权打点典礼的大小事务,搞砸了事情,也是他向顾家老爷子交待,轮不到顾莹珠来责备,但是整个顾家,只有顾大小姐最是霸气,因此面对她的指责,陈经理显得有口难辩,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田澜。 田澜道:“莹珠,这事不能怪陈经理,让林纬题匾是我和你爸的意思。”她心有隐忧,顾振山很重视这个茶楼开业仪式,若因此出了疏漏,真的是遗憾。 “早说不要搞这些形式,直接买块现成牌子挂了,这下好了,题字的人不来了,还不是要删!”对于田澜,顾莹珠虽不敢当面说三道四,但她也不会放过给田澜穿小鞋的机会。 “时间紧急,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大家都想想办法吧。”田澜淡淡地说,她不会去跟顾莹珠一般见识。 可是,眼下时间这么紧迫,要怎么补救呢?题匾并不是一般的技术活,既要考虑题匾人的社会名望,又要众人信服,林纬是著名书法家,本市十大杰出青年之一,最近媒体热炒的人,临时改弦易辙,换谁都不适合。 顾莹珠索性说道:“我不管,谁搞的烂摊子谁来收!” 主持人小陶看顾家这阵势,心想,难怪江晚云今天不来,而要他发微信汇报情况,这顾莹珠真不是省油的灯,有这么个大姑子在,老同学以后嫁到顾家可有苦头吃了,看样子,顾家主母也是后妈难当。 他刚想叹气,就听田澜问他:“题匾是典礼的重要环节,不能删除,但这个时候换人肯定不适合,你可有什么办法化解?” 他不兜圈道:“其实我和陈经理不是没有考虑过出现变数的情况。” “哦,怎么讲?” 小陶随即让助手把盖着红绸布的物什捧了过来。 众人不解,这是什么? “这是陈经理提前向林纬讨要来的字,已经刻好了,做个备胎,比不得现场题匾。”小陶略感抱歉道。 田澜掀开红绸布,看完后心里一松,点点头说:“这样已经很不错了,难怪江家丫头竭力推荐你,多亏你们考虑周全,没让我失望,时间不多了,赶紧安排下吧。” “顾太,这事我不敢居功,多亏晚云提醒了我。” 一听是江晚云的主意,田澜倒不惊讶了,笑道:“难怪!就数她心细。” 顾莹珠却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那可要恭喜田姨很快就有得力帮手了。” 彼时,这个众人眼里心细如发的江晚云正在医院值班,她虽然没去典礼现场,但小陶发来的微信足以让她了解今天发生的一切。 “老同学,你真是料事如神啊!你那个妹夫,这个场面都敢不来,他有派头!还有,居然没看到你家的那位,你和他是不是约好今天都不来的?” 江晚云没计较后半句话,见林纬爽约,立即打电话向妹妹江晚晴寻问情况,谁知江晚晴不但不理会她,反倒问,你干嘛也不去?去了不就知道吗? 被江晚晴一顿抢白,江晚云意外没像平常一样发作,秀丽的脸上浮起一缕似落寞又似讥诮的笑容,终究没再问下去。挂断电话后,她翻开通讯录,手指落在“铭远”的名字上。 其实,哪里是她料事如神,还不是之前听他多提了一句,她多留了个心眼,真的搞不明白这个人,明明很关注这个开业典礼,偏又不去,害的她想去都去不成。 江晚云心怀幽怨,可终究无计可施,只得一合手机,装进了白大褂口袋。 第一卷 第六章 典礼现场 吉时一到,茶楼前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满地碎彩,领导嘉宾依次登台致辞、剪彩、揭匾、醒狮点睛,每个仪式有条不紊。偌大的场地上只见醒狮欢腾,条幅飘扬,衣香鬓影,镁光频闪。 当匾额上的红绸布徐徐揭开,“得月楼”三个黑底金字的匾额熠熠生辉,身为主场的顾振山带头鼓起掌来,笑道:“不错!不错!” 众人跟着鼓掌:“好好,这字写得好,这名起得更好!真是相得益彰啊!” 闻言,田澜保养有方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之色,应众人要求,她解释了一下取名“得月楼”的来由: “顾先生爱喝茶,开这么一座茶楼一直是他的梦想。大抵爱喝茶的人都有一份雅逸之情,所以我们从古典诗词中撷取意境。其实“得月”两字更像是我和顾先生一路过来的感受,从无到有叫得,有失才有得,这就像一个人生的嬗变过程。我们衷心希望大家能在闲暇之余,三五好友常聚一聚,把俗事抛一抛,品茶闻香、品味人生。” 话音刚落,众人又一次热烈地鼓掌,纷纷交口称赞。 当然也不是没有异音:“她是谁呀?看这说话的架势像是女主人似的。” “云画廊的老板娘!顾总的老情.人!两个人好了二十多年了,听说当年她为他抛家弃子……” “还有这事?那顾总怎么还不把她娶进门?” “……” 田澜听得到人群中的窃窃私语,这么多年,这样的场面,她已经历不下千百次,她的目光总是那般淡定从容,似乎永远不会被流言蜚语压垮,这也是最让顾振山钦佩的地方。 见原先的题匾仪式换成中规中矩的揭匾仪式,顾振山虽有些诧异,却也见惯不惊。侧过头问一旁老友江天白:“你说的那个年轻人没来,是怎么回事?” 现任某报社主编的江天白曾和顾振山一起下过乡,已年界退休,平生喜文弄墨,极爱风雅,这次顾振山的茶楼刚落成,他就捧上亲题对联,门柱上的红字对联正是他的杰作。 见顾振山问他,江天白连忙解释:“他的字绝对是不错的,师承孟世农,可是孟世农亲授的徒弟!这两天博物馆的画展就是他一手策划!至于没来么,可能是太忙了……”江天白说这话有些讪讪,年轻人真是不懂事,原本让他为茶楼题匾,就有抬爱之意,没想到这年轻人做事轻率任性,居然没来,待会儿得好好问问晚晴是怎么回事。 顾振山哈哈大笑:“你不会是因为他的字,才把小女儿晚晴交给他的吧?” 江天白也笑了起来:“哎,我怎么会是这种迂腐的家长?晚晴选了谁,就是谁,我从不干涉。我啊,关心的是晚云。你看,晚云和铭远恋爱有些年头了吧?可从没听她提要结婚的事,就说今天这种场合吧,她连个面都不露。这俩人一天不成事,我这心就一天放不下,你说现在这年轻人是怎么想的?” 可不,大女儿江晚云和顾家儿子顾铭远认识快有十年了,感情一直不温不火。 田澜笑道:“晚云今天医院值班,一早就给我告假了。别看这孩子平时话不多,心却细致,知道铭远忙,早几天一直帮我跑前跑后,联系庆典公司和主持人,老.江啊,你有这么个体贴的丫头是你的福气啊!” 江天白见田澜夸女儿,心里很是受用:“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是我的丫头也是你们的媳妇,她孝顺你那是应该的。” 顾振山四下一望,没见到儿子的身影,问田澜:“铭远有打电话说什么时候过来吗?” “前几天他在外地打过一次电话给我,说今天会赶过来的。”田澜说。 “这小子,整天不知在忙什么,我要是晚云,也要生气了。” 正说着,田澜的手机响了。 “说曹操曹操到。”田澜笑着接起电话,“喂?铭远,你在哪儿呢?怎么没来参加开业典礼?” “我在博物馆2号展馆,唔,在孟世农画展馆门口这儿,有件事情,我想听听田阿姨你的想法,方便过来吗?” 田澜听到这话,顿时怔住了。 “你怎么了?铭远的电话?他怎么说?”顾振山问。 “好,下午一点,在画廊等我。”田澜对电话说完后,对顾振山苦笑道,“他在看画展,应该是来不了了。” 第一卷 第七章 达成共识 一点差两分,田澜赶到了自己位于博物馆附近文化街的云画廊,她的时间观念一向极强,没想到顾铭远比她更早,老早就等候在了店里,他穿一件黑色修身衬衫,卓尔不凡地站在那里,不紧不慢地看着店里陈列的画,惹得几位女店员频频朝他瞄眼,直到老板娘来了,大家才诚惶诚恐地发现,原来这位帅气的男人还是老板娘的朋友。 见到田澜,顾铭远并不着急问话,他指了指某本画册上的画,对田澜道:“田阿姨,不知这幅画要多少钱一平尺?” “铭远,你想要买这幅?说句实话,这个画家的画现在根本卖不动。” “等他大卖的时候,我就买不起咯。” “果真合你的眼缘,你就拿去。” “田阿姨,是我麻烦你,哪有让你破费的道理?” “有句话叫:画送有缘人。铭远,咱们不是外人,你的心意阿姨领了,不妨直说吧,刚才你电话里说的是怎么回事?” 顾铭远由衷佩服田澜洞察心思的能力,他也不绕弯,只说刚才他在观看孟世农画展时,有一些地方让他有些困惑,想到田澜对孟世农的作品比较熟稔,可能会对他有所帮助。 田澜听完他的话,不着急表态,却问:“铭远,你不去捧你爸的场,也不怕你爸怪罪?” “去那里不过是锦上添花,他从不缺锦上添花的人,倒是孟世农画展,比较难得。”顾铭远意味深长地说。 田澜先是静默片刻,然后笑了:“我真是发现了,你和你爸一个性子——犟,认准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幸好晚云是乖巧温顺的性子,你看今天你不来,她就不来。两个人,总要有一个是肯迁就服软的。” 顾铭远笑了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田澜见他对提起江晚云似乎不太热心,因而道:“听阿姨一句,感情的事,别太不当回事,晚云算是个有量的姑娘,过两天有家宴,记得喊她一起来。” 顾铭远知道田澜对江晚云印象不错,点头道:“保证把话带到。” 博物馆离得不远,两人走了十来分钟就到了。 展馆门前,顾铭远迟疑了一会儿,虽然田澜同意陪他来,但他知道,让她就这样子面对她的前夫,其实是蛮为难她的。 “田阿姨,不会太为难你吧?” 田澜神色平淡:“怎么会?你是了解我的,生意人,在商言商而已,进去看看。” 说完,她率先跨步进去。 在一条无数人为之披荆斩棘,前赴后继的通往艺术巅峰崎岖路上,多数人寂寂无名,只有少数人天赋异禀,能够一举成名,就像茫茫星海,闪亮的只是极少数的恒星,也有极少数的人死后扬名,孟世农就属于这一类,生前困顿潦倒,作品乏人问津,死后名声大噪,得到世人的认可和追捧。 此次画展陈列的是孟世农不同时期书画雕像百余件作品,既有国画、油画、素描、水粉又有书法、雕像,既代表孟世农各个阶段的成就,又代表其在各个领域的收获。且不说作品本身的艺术价值和今时今日的市值,光是长达40年之久的岁月积累,就够让人惊叹的了。 这份用生命记载的厚重,让顾铭远起了一丝敬畏之心。 田澜的目光落在其中一组静物素描上,她的脚步滞重,心潮澎湃,她不由地忆起那些研墨铺纸、挥毫勾描的细节。一刹那时光倒流,她仿佛回到了记忆深处的初冬午后,那间小小的画室,她是他的模特,他在为她画素描像,他的眉间映着阳光的碎影,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朦胧而温暖的温度。 顾铭远一直默默地观察田澜的表情,见她目光凝注在一副工笔仕女图上,从田澜的脸侧看,可见她眼尾微微上翘,很有神韵,她这种眼是古典的凤眼,比较少见。顾铭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移开目光,落在仕女图上,他发现孟世农的仕女画有个特点,就是人物也是这样的凤眼。 顾铭远显得若有所思。 田澜此时已转身看别的作品,那是一幅叫《又还春\色,又还落寞》的作品,她突然睁大双眼,似乎有些惊愕,神情复杂起来,几近凝重。 展馆里的这些画,顾铭远在林纬离开后,都已悉数看过了,因此田澜的反应他并不意外,反而抱起臂,胸有成竹地问:“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田澜不语,又转向别处,但是当她看到另一幅画时,表情更加震惊,这才说:“你怎么看?” 她想不到的是,在这些作品中,有好几幅是两年前被买走的那批,还有十余幅是当年孟世农违约撤销代理的。 顾铭远慢慢地说:“靠一人的财力收囊这么多的画作,这个林纬可不简单呢。” 田澜点点头:“林纬是他的徒弟,有他的作品不奇怪。我奇怪的是两年前同时被买走的画,怎么会在这儿?难道说,是林纬买的?” 当年由“云”画廊代理的孟世农作品一.夜之间被人匿名买走,没几日孟世农过世,拍卖市场开始关注其生前作品,紧接着,孟世农初恋的肖像油画开拍,据说孟世农生前风.流倜傥,爱上了他的堂妹,为她一生未再娶,堂妹过世后,他也郁郁而终。那次拍卖,拍出了孟世农生前作品的第一个高价。 顾铭远压低声音说:“田阿姨,我跟你一样,也很好奇这背后的真相,可是你看现在这形势……真相不那么容易曝光,甚至,可能不是人们所乐见的,所以,我希望得到你的帮助。” 田澜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眼下,最风光的莫属林纬这个孟世农嫡派弟子,他又会搅动多少人的利益?收藏市场、拍卖市场…… 于是田澜点点头,说:“我同意你的说法。” 顾铭远双手抱臂,眉头舒展开来,心情上的轻快,让他的脸上闪现出一抹动人的笑容,他很乐见田澜能和他有共识。 第一卷 第八章 医生晚云 住了两天宾馆,叶宛终于接到了昌明汽电行政部的电话,给她安排的不是原先三人一间的职工宿舍,而是一室一厅的单身公寓,公寓刚刚装修完毕,家电家俱都是新配置的,虽然公寓不大,但叶宛很知足,这是公司高级主管才有的待遇,而她出国前还是一名在项目部轮岗的管理培训生。接下来,她又花半天时间把行李搬到叫“新瑞家园”的新公寓去,并添置了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 安置好后,她趁周日得空,就去第一人民医院做体检。 以前叶宛对体检不够重视,因为再精密的仪器,也只能检测出身体器官的器质性变化罢了。就像两年前的那颗心,和现在的这颗,虽然心电图上看起来并无二致,可是它们真的是不一样了。 然而现在,体检却成了常态。在一个有癌症史的家族,每个成员都脚踏雷区,不知道哪一天,哪个人就会踩中地雷。 不赶时间,叶宛慢慢地等。年幼的记忆里,叶宛是害怕医生和护士的,她曾在这家医院开过盲肠,印象中主刀的是个男医生,非常的严肃,以至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只要有人说:“再哭就把你送到医院。”她就会想起那个医生,于是立马停止抽泣,所幸,她在后来的近二十年几乎没生过大的毛病。 可是她的命运正是在那次住院后得以改写,出院不久,她便离开了她在宜江市区的家,去了下辖的瑞县,被养父母正式收养,并改名叶宛。 其他检查都很快,只有妇科费了些时间。 给叶宛检查的女医生是江晚云,叶宛进去时她正在打电话,这几天身体不舒服,本想趁周末时间休息,偏巧这段时间医院改革,周日还要过来上班,心里不免就有几分怨气,这会儿在向朋友诉苦。 “闲在家?哪里!我哪有你的福气,找个有钱的老公嫁了,有人养着……哪有你那么好命……我在医院,周末人都忙不过来……”见有人进来,江晚云一抬下巴朝旁边的床点了点,示意她脱下衣服躺下。 叶宛不知道女医生电话要接多久,见她没像其他医生例行询问,有些犹豫要不要站等一会儿。 江晚云一回头,见叶宛的衣服还好好地穿在身上,微移电话,不悦道:“快点脱啊!”然后又回到电话上,“就是说啊,现在的小姑娘不得了,年纪轻轻的,很不注意,一堆妇.科病,前天查出一个,才25岁,就已经晚期……好了,回头再找你说,我先忙了。” 叶宛已顺从地躺在检查台上,听着这话,心里顿时有些不自在。等江晚云挂了电话,走过来检查时,她不由地绷直了身体。 江晚云秀丽的脸上浮上不耐:“你这么紧张我怎么检查?” 叶宛面孔发烫,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我还没结婚,这项检查是一定要的吗?” “没结婚?那你查什么查?” “不是说定期检查,宫颈癌症是可以预防?” “这种病已婚的得的多,你一个未婚,怕什么?” “是不是说……我这次就可以不检查?” 江晚云瞟了叶宛一眼:“看你长得满聪明的样子,怎么听不懂话?有性.生活后,一年查一次!” 叶宛脸一红,低声道:“了解。” “下一个!” 江晚云口里这么说着,已按了下一个号,未等叶宛穿好衣服,等在门外的人已推门进来。叶宛额头都快流汗了,难怪现在的医患关系紧张,只不过是普通体检,都这般没耐心,若真是病理,又该被如何对待? 这时,只听见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叶宛以为是她的电话,立即翻包寻找,却见女医生已经拿起了手机。 “你回来了?!哦没事,开业典礼那天本来我也不想去的……伯父家请吃饭?好啊……不过,会不会不方便?……不不,我去的……当然有空!……”男友的宽慰化解了江晚云淤积在心的幽怨,声音又轻又柔,眉底眼梢都泛着红晕,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再也不是刚才那副无甚耐心、冷冰冰的态度,而是娇羞的小女儿状。 叶宛蓦然想起了一句话:“没有不温柔的女人,那是她没遇到对的人。”用在眼前这个女医生身上,似乎再适合不过了。 虽然顾铭远交代,不过是普通家宴,不用特别准备。可江晚云并不这么想,顾铭远和她一样,自小独立,不和长辈住在一起,因此,尽管俩人相识十年,她很少有机会在他的长辈面前露脸,对于顾家这样有头有脸的人家,儿女婚事上长辈意志何等重要,或许正是这个原因,他俩的事才这么不急不徐地给拖着。 心中有了较量后,江晚云就想着该为自己添一身像样的行头,她特地拉上江晚晴,俩人到市中心高档商场女装专柜挑选了半天,不是价格太贵,就是款式不满意,最后被江晚晴拉到她一个叫ROSE的朋友开的一家时尚礼服店去试衣。 身为美女记者的江晚晴算是半个时尚圈的人,着装方面一向大胆,其中一件金属妆效晚礼服,高贵冷艳,令人瞩目,ROSE极力推荐,很合她的眼缘,便怂恿江晚云一试。 江晚云试了一试也挺满意。但看到吊牌时,她就不做声了。那差不多是她3个月的工资,她心里嫌贵,但又不想被别人小瞧了去,左看看右看看,磨蹭了半天没有决定。 最后还是被江晚晴一眼洞悉了心思,她说:“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家?你穿的漂亮,有面子的是你男朋友!” 江晚云一想极有道理,心思动摇了,但仍是没开口,毕竟这不是个小数字,她还是希望能够再便宜些。最后,ROSE爽快地给了她8.8折,她才面露一丝喜色,这买卖才算是成了。 买完衣服,江晚云又为顾振山和田澜各自准备了一份礼物,这才一心一意地等着顾家家宴的来临。 第一卷 第九章 顾氏家宴 顾府坐落在宜江东南角有名的别墅区“望园”,素以环境幽静、风景宜人闻名,平时只有顾振山和田澜住在这里,今天顾府一改平日里的清净,张灯结彩,灯火通明,豪车排成长龙。 傍晚时分,顾铭远的沃尔沃停在了人民医院的员工宿舍楼下,等了很久,女友江晚云才姗姗下楼,她画着精致的晚妆,穿一件金属质感的礼服,本来气质偏冷,穿上礼服更显冷艳。 见顾铭远只穿了一件浅棕色休闲外套,下身一条浅蓝牛仔,连西服都没穿,自己却穿的这么隆重,太不搭调了,江晚云不免傻眼。 “你怎么没穿西服?” “就一顿家常便饭,不用这么郑重其事。” 顾铭远不但没夸她,言下之意还有点不以为然,江晚云有些泄气,嘴唇微动,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在顾铭远面前,她从来都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模样。她把手上的一大堆礼品袋放在车厢后座上,人顺理成章地坐在了副驾驶座位上。顾铭远看了她一眼,不免失笑,说到底,今晚就是一家人吃个便饭的家宴,她穿成这样,倒像是参加什么年轻人云集的酒会,多少有些违和,也不知她怎么就想通了肯花如此血本。 礼服笨重束缚,安全带也不方便系扣,少不得要顾铭远探过身来帮忙她扣上,顺便打趣:“也就是你不嫌烦,平时也没见你穿成这样。” 江晚云心里憋气,若不是他平素总是要她猜度他的心意,她怎么会吃这种暗亏?可她实在不愿承认是自己的过失:“我穿的漂亮点,你不是更有面子吗?” 前来顾府赴宴的不只是顾家姐弟,还有顾氏一大家族人,甚至顾氏集团的两位元老也携了家眷,一时衣香鬓影,欢声笑语。 江晚云这才转嗔为喜,幸亏听了江晚晴的话,没当是普通家宴,否则一身素颜陋服的,真是要被比下去了。 席位本无定数。顾振山和田澜、顾莹珠孙翰明一家、顾振山弟弟妹妹两家加上顾铭远自成一桌,江晚云因和顾家至亲并非第一次见面,并不过分拘谨,本是坐在顾铭远身边,不凑巧加上她就多了一个,而旁边一桌刚好有位子空着没满,江晚云不待佣人过来帮她添座位,就乖巧地坐到一边去。 面对着满座的顾家人和集团高管,田阿姨让顾铭远带上自己的用意太明显不过,顾家必有大事宣布,而且与自己息息相关,江晚云面上难掩喜色,心想,这样的场合,顾铭远总该拿出个态度来了吧。 但是顾铭远一看这情形,心里就有了几分思量。今晚与其说是家宴,不如说是顾氏集团董事会成员的集体亮相。尽管他的心里已有所顿悟,可面上他却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他朝姐夫孙翰明看去,此时孙翰明正和顾莹珠喁喁私语,今天顾莹珠也是一身华服,搂着儿子孙小贝坐在老公身边,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爽朗笑声,一家人看起来十分和睦的样子。 在顾振山站起身来发言前,田澜先说道:“其实今天请大家吃饭是有原因的,今天是振山的生日,事先没告诉大家,是不想惊动了大家,现在让我们一起祝福他吧。” 她的话音刚落,不仅顾铭远和顾莹珠,在场的其他宾客无不感到意外,都没想到顾振山连过个生日都这般低调。顾莹珠忍不住埋怨道:“爸,早该告诉我们呀,也好让我们帮你操办操办,教我们空着手的多不好意思。” “你们能来,比什么都重要,再说,这不也是有人送我礼物了吗?有这份孝心,我比什么都开心。”顾振山并不在意,他笑眯眯地朝江晚云招手,“晚云过来坐,怎么坐那么远?坐在铭远旁边。” 被顾老爷子当众夸奖,江晚云心中怎么不喜?今晚数她礼仪最周全,听了这话却摆了摆手,颇识大体般:“顾伯伯,不碍事的,您那边挤,这边正好坐得下。” 她的懂事很能赢得长辈们的好感。 顾振山笑道:“真是体贴懂事,铭远有福气。” 其他人看这情形,跟着交口称赞。 田澜给顾振山递过刚刚泡好的清茶,笑道:“铭远的福气,难道不是你的福气?” 顾振山却叹道:“我是希望福气延绵,子孙昌盛,要不然,这么大的家业,该交给谁打点呢?我巴不得能早点过上一茶一饭、子孙绕膝的安逸日子,可惜铭远至今还没成家,古人说得好,先成家后立业,我看倒是未必……所以,我打算——” 说到这里,顾振山刻意一顿。 江晚云这才听出这话外之音,原来今天竟然不是来谈论她和顾铭远的婚事的。不只是她,在场大多数人都听出来了,接下来顾振山要说的话,才是今晚的重点,不由地屏息凝气,于是刚刚还人语鼎沸的餐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江晚云固然有些失落,但顾振山的最后一句话让她看到了希望——这将关系到顾铭远在家族中的地位! 顾振山的声音不算大,可是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打算让翰明接替我肩上的担子,大家也知道,得月楼已经开张了,我呢,就想天天一壶茶,没事逗逗鸟、赏赏花,过个逍遥日子……”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不啻于一枚炸雷投向众人心中。 顾老爷子居然不把一手打造的集团交给儿子顾铭远,而是交给女婿孙翰明! 倘若是外人,自然不会懂得顾振山的决定,但顾氏集团成员的人都知道,孙翰明是顾家的女婿,当初为家族培养接班人,顾振山费尽心思,甚至不惜让儿子陪练,让资质极佳的年轻人通过良性竞争,充分激发出彼此潜能,最后胜出的那个如愿地成为他的左臂右膀。 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子,孙翰明算是众望所归。 顾振山话音落完,大家先是沉默一片,然后竞相鼓起掌来。虽然是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但是江晚云不这么看,还有比顾伯伯更偏袒的吗?她第一时间去看顾铭远,却见他神色淡淡,事不关己的态度。她不由地皱起眉头。她知他性情淡泊,就像两人的感情,温温火火,少了一些热烈和痴缠。感情的事她犹可理解,这是继承家族衣钵的大事,他为什么还这般被动?男人对事业不都应该积极进取,汲汲追求事业的巅峰吗? 顾振山笑看了一眼不远处低头饮酒的女婿,这个决定事先没有任何征兆,或许对于孙翰明是个不小的惊喜。 孙翰明一整晚都在扮演贤夫良父的角色,直到听到顾振山要把顾氏集团交给他的刹那,心狠狠一震,面色不再泰然,几乎拿不稳手中的酒杯,抬起头和顾振山对视了一眼,见顾振山正朝他微微颔首,他才明白过来,顾老爷子并不是开玩笑。 孙翰明毕竟久经沙场,很快就镇定了,站起身来说了两句客套话,谦逊的态度赢得了所有人的掌声。 顾铭远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父亲和姐夫,不一会儿手机震动,低头一看,是江晚云发来短信,上面只有一句话:“你就没什么想法吗?” 顾铭远并没有理会女友的质问,没人知道他此时的想法。他朝江晚云看去,她的神色并不太好,尽管她不会说出来,他也知道,她今晚很失望,不仅仅是对他俩的事。 家族生意上的事,他的态度一向中立,所以不会向女友多解释什么,等他再看时,孙翰明的位子空了,不仅如此,顾莹珠也跟着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