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001】废后,受虐惨死 定轩二年冬,空气中处处飘散着阴冷的气息。 定国大将军萧慕白以谋反定罪,连同萧家上下百余口人被压入大牢,听候发落。 ***** “啪!”“啪!”“啪!” 钟粹宫外,清脆的耳光声回响在空荡荡的院落里,分外刺耳。 十二月的天气,越发地冷了。寒风裹挟着霜雪,呼啸着穿堂而过,最终落在院中的纤瘦身影上。 鹅毛般的大雪已经整整下了三日,萧若晴跪在雪中,却只穿着一件素色的单衣。膝盖周遭的雪已经融化了大片,又被新落下的雪花重新覆盖,显然是跪了多时。 “不愧是山野长出来的野种,跪了这么许久,身形还能如此稳当。”几步之遥的回廊下,一个身着大红底子彩绣鸾凤呈祥长裙的身影,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神情倨傲地立着,“只不过,既然跪得住,为何方向本宫请安的那句话,却说得细蚊哼?这耳光便是让你长长记性,让你记着,现在这宫里,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跪着的女子闻言,从凌乱的丝发中抬起头来。她一条纤细的手臂横在腹前,似是要极力护住什么的是的。嘴角因为丫鬟刚才大力的耳光而渗出了血,苍白如纸的脸上,面颊处却是一片红肿。然而目光却十分锐利,直直地刺过来,犹如利刃一般。 丽妃见状,竟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萧若晴冷笑一声,声音低哑,气若游丝,然而气势却分毫不弱。说罢之后,终是抵不过腊月寒风,剧烈地咳嗽起来。 丽妃这才回过神来。 面前的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后来居上,生生压在自己头顶的皇后了。如今萧家败落,她已然坠入谷底,永不超生。 想到这里,丽妃清了清嗓子,重新恢复了笑容,“你虽已被废黜,气势却还是不减当年呢。难不成,心底还存了念想,以为皇上会顾念旧情,对你们网开一面?” 此话一出,面前原本跪得稳稳当当的人,身形忽然一怔。 眼见戳中了对方的心事,丽妃冷笑一声,继道:“只可惜啊,连本宫都能看出,到了这个地步,等着你们萧家的只会是‘满门抄斩’四个字,你却还依旧执迷不悟。告诉你吧,皇上已答应将你交给我处置,身为罪臣之女,如今的你,不过是我钟粹宫里的一个下贱的奴婢而已。”说到这里,将手中的银镀金锈兽纹手炉纂紧了几分,她浓妆艳抹的面容里浮现出胜利者才有的笑容,阴毒而狠绝,“你的生死,全在本宫的手中!” “不,不会的。”萧若晴对她的话恍若未闻,只是摇着头自顾自地道,神情里透出一丝恍惚,“皇上不会如此待我们萧家,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丽妃神情一凛,正准备说什么,外面却忽然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听闻此言,萧若晴原本死水一般平静的眼眸里,突然有了光彩。 她仓皇地转身,看向那个一身明黄蜀锦暗纹云水龙纹锦袍,阔步而入的身影。 丽妃欠身一礼,匆匆迎上去,冲那人娇笑道:“皇上。” 段天玦却不理会她,而是径自走到萧若晴面前,问:“你有了身孕?”他冷峻的眉眼中雾霭弥漫,如同大雨将至的天。 “是。”萧若晴仰视着他,横在腹上手臂微微收紧。半晌后,慢慢地点了点头,“请皇上看在这孩子的面上……重新彻查家兄谋逆一案,臣妾素知他性子,绝不会……” 变故来得太快,快到她还来不及将这个喜讯告诉他。而这几日里,她生生忍住了丽妃的百般折辱,便是为了护住自己腹中的骨肉,便是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希望他能改变心意,还萧家一个清白。 然而不待她把话说完,面前的男人却忽然大步上前,一脚重重地揣上了她的腹部! 楔子 【002】人彘,满门抄斩 撕裂一半的剧痛从那里蔓延开来,瞬间遍布全身。萧若晴惨呼一声,栽倒在雪地里,立刻感到了身下涌出了阵阵热流。 孩子……孩……子…… 在震惊与恍惚的交错中,她在心底念叨着这两个字。想要坐起身,然而万蚁蚀心的痛楚,以及早已僵硬的膝盖,让她根本动弹不得。 正此时,眼前的雪地里出现一双龙纹云头靴。 “家兄?”始作俑者嘴角噙着一抹阴鸷的冷笑,“你以为朕不知道,萧慕白是你萧家的养子,你们根本就不是亲兄妹么?这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你如今还不打算如实告诉朕?” 感到自己的下颚被人粗暴地抬起,扭至一旁,萧若晴的视线终于由模糊变得清明。 于是她也终于看清了,这个自己一直以来深爱着的男人,此刻的神情中,是怎样的一种陌生。 “皇上……这话……是何意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正瑟瑟颤抖着。 段天玦如鹰隼般的双眸同她对视着,却一字一句嘲弄道:“皇后大可放心,你我到底也曾夫妻一场,你和那个奸夫的贱种,朕自会让你们在泉下……好好相聚。” 语声落下,毫不怜惜地一撒手,将面前的女子摔倒在地。 吃力地喘着气,萧若晴重新倒回雪地里,却只是怔在原地,动弹不得。下身痛楚越来越剧烈,如同被人生生地把身子劈开一般……顾不上冰冷,她将五指用力地插入雪地中,用力握紧。 想她出身草莽,文武双全,生性如闲花野草般向往自由,却舍弃所有,助他平叛登位。待到他荣登大宝之后,她褪去战甲,敛去锋芒,甘愿蜗居在囚笼一般的后宫,做个平凡的妇人。 这一切,为的,不过是能和自己深爱的人,厮守一生。因为他是一国之君,她甚至不奢求独占他。 为了他,她付出,退让,甚至放弃了无数,可最后,他灭了她的家门不说,还竟怀疑……她和自己的哥哥有着苟且之事?! 头一次地,她发现自己枕畔的这个男人,竟然冷酷至此,薄情至此! “既然皇上并不相信臣妾,当初为何……又要纳臣妾为后?”挣扎着抬起脸,不甘心一般,她问。 “若不是因为你,”段天玦负手而立,俯视着她,森冷的目光中浮现出一丝轻蔑的神情,“萧慕白岂会那么容易地交出兵权?”若非萧慕白已无兵权在手,他也不能这般轻易地,就撂倒整个萧家。 原来这么多年,自己对她而言的意义……不过是一枚棋子,一个人质?! 如同被浸入冰水中一般,萧若晴闻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正此时,丽妃盈盈款款走上前去,对段天玦笑道:“皇上,这个贱人如何处置才好?” “随你心意。”留下这句话,段天玦一拂衣袖,转身离开。行至院门时,脚步顿了顿,转头看着雪地里狼狈不堪的女人,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你同萧慕白……很快就能在泉下相见了。” 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却胜过世间最锋利的刀刃。 “臣妾遵命,恭送皇上。”丽妃欠身朝他一拜,与此同时也意会了段天玦话中的意思:自己不必留萧若晴一命。 然而,人的死法千万种,却有轻松的,有痛苦的。面对着这个昔日的宫中劲敌,她却不打算让对方死得太过容易。 缓缓地,她走上前去,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萧若晴,道:“贤妃饱读诗书,‘人彘’为何物,应当是分外清楚的吧?” 人彘,乃是汉朝时候,吕后整治曾经荣宠无极的戚夫人所用的办法:砍手足,挖眼,拔舌,割耳,置于茅厕,任其自生自灭。其阴狠毒辣,史上无出其右。 然而此刻的萧若晴却全然没有了反应,如同被抽走了魂魄一般,她只是怔怔地盯着眼前明净素白的雪地,看着雪地里,那渐渐蔓延开来的,源自自己身下的,殷红的血。 哪怕在被人架着拖下去的过程中,她的神情也没有丝毫的变化。 哀,莫大于心死。 心若死了,再大的痛楚加诸于身,又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只可惜,她腹中尚未成型的孩子…… 想到这里,萧若晴心头如刀割般疼痛,缓缓闭眼,一行眼泪无声滑落。然而双手,却用力地握成拳,瑟瑟发抖。 此生,她所爱非人,遭致如此下场,悔之晚矣。 可她不甘心。不甘心。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她不会再为任何人而活,这一世所受的痛苦,她将千倍百倍,一一还报! ***** 三日后,定国大将军萧慕白以叛国罪被腰斩于东市,弃尸荒野。四日后,废后萧若晴卒于茅厕中,死状可怖,惨不忍睹。 曾经烜赫一时的萧家遭受血洗,族亲尽数处死,家奴发配边陲。满门百余口人,无一幸免。 上卷 内家娇 【003】重生,衣衫凌乱 再度醒来时,是在一间破败而杂乱的屋子里。 萧若晴恍然地坐起身,只觉得头痛欲裂,有一种黏腻的触感,顺着前额徐徐蔓延。抬手一擦拭,那痛便又被放大了几分,再看掌心,竟已是一滩刺目的红! 那颜色和她临死前,看到自己身下的太过相似,让萧若晴不禁一怔。 只是,这双手纤细柔软,绝不是自己曾经的模样。萧若晴微微敛眉:早听人说过还魂一事,莫不是自己死后……竟还魂到了其他女子身上? 正此时,脑中一个晕眩,许多破碎的画面依次闪过,陌生中透着熟悉。 那是这个身体里残留着的,原主人的记忆。 身体的主人叫做纪思嬛,是泸州首富的嫡长女,年方十六,早年丧母,父亲常年在外经商,后院则是由姨娘容氏掌着中馈。纪思嬛体弱多病,性格也极是怯懦。在那些回忆中,上至那姨娘,下至院中的丫鬟婆子,都十分不把她放在眼中,动辄明嘲暗讽,出言不逊。 只是,好歹是富商嫡女,为何竟会昏迷在这破屋子里? 还来不及琢磨,一门之隔的外面,却忽地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凭借原主的记忆,萧若晴很快辨认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姨娘容氏。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那声音微微压低着,显然话中所问,绝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 “回夫人,都已经妥妥地办好了!”回应的声音有好几个,皆是成年男子,语气里透着痞气和献媚的意味。 “已经……死了?”容氏声音又低了几分,确认道。 “是的,已经探过鼻息,没了气。”其中一个男子邀功似的抢道,“嘿嘿,我等全是按照夫人的意思办的,没真动那个丫头,只不过是装模作样扯了她几件衣裙。那丫头哭着喊着求了咱们好半天,最后没法子,只好撞了墙!” 听到这里,萧若晴霍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抬手抚了抚发鬓。果然丝发凌乱,衣衫不整。虽然她还记不起完整前因后果,顺着方才门外的对话略略一想,一切倒也再明白不过:想是那容氏请来了一伙泼皮假作要凌辱纪思嬛,纪思嬛为保清白,必当以死明志。 而毕竟并未真正凌辱,之后容氏只需派人将她的形容打理整洁,便能轻而易举地将此事伪装成自杀或者意外。 好阴毒,好高明的手段! 若非自己阴错阳差地占据了这个身体,那容氏此刻便已然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而门外,容氏让自己的贴身丫鬟秋禾赏了那几个泼皮,叮嘱道:“这是夫人赏你们的,日后嘴巴紧些,可明白?” 得了赏钱,泼皮们连声称是,笑嘻嘻地走了。院外便只剩风声阵阵。 萧若晴霍然站起身来,她深知,屏退了旁人,容氏和自己的丫鬟便要进来替自己伪装死因了。若是被她们发现事情败露,只怕多半要再下杀手。而此刻这个身体太过孱弱,只怕不是她两人的对手。 想到纪思嬛此番是跟着容氏来城郊寺庙上香的,想来这破屋子,多半也是在庙中。萧若晴匆匆把衣衫理好,推开窗子,矮身而出。 这里似是寺院的后山,枫红如火,却没有人烟。 萧若晴循着钟声,在寺院里拔足而奔。然而许久,也不曾看到山寺的影子,偏生那身子又格外羸弱,此刻已是头晕眼花。 正重重地喘着气,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女声,“小姐!” 上卷 内家娇 【004】试探,死里逃生 萧若晴循声回头,便看见一粉一碧的两个身影匆匆跑来,想来是来寻她的。二人见她额前渗血,一身狼狈的模样,都吃了一惊。 粉衣女子惊呼道:“小姐,你、你这是这么了?” 这两张面孔萧若晴在纪思嬛的回忆里见过,知道她的贴身丫鬟,紧绷的心弦不由得松了松,却只道:“先回去吧。” 粉衣女子名唤芝臻,生性活泼烂漫,没什么心机。闻言还想再说什么,却在身旁碧衣女子的眼神示意下,缄了口。 玉蝉较之芝臻要老成许多,大抵是看出萧若晴神情中的异样,便没有多问,只和芝臻一道,将自家小姐扶着回去了。 ***** 寺院的客房内,萧若晴净了面换过衣衫,靠坐在床头。芝臻一面替她擦拭着药膏,一面着急地道:“小姐,听说你不见了,我们可都急死了。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若晴沉吟片刻,一双明眸在面前一静一动的两个女子身上扫过,迟疑一刻,终于还是缓缓道出了实情。 说罢垂眼摇头,泫然欲泣道:“我、我从未想过……容姨娘竟如此容不得我……” “这、这简直太过分了!她不过区区一个姨娘罢了,平素里仗着老爷常年不在,暗中薄待小姐便罢了,如今竟动了这般……这般……阴险毒辣!”芝臻冲动,闻言顿时满脸怒容,恨不能跳起身来。 萧若晴低低叹息,“我、我想忍一忍,权且等父亲回来……再替我做主吧。” “不可。”正此时,旁边一直沉默着的玉蝉,却忽然开了口。 萧若晴眼眸微眯,及至抬眼,却做出茫然之态,道:“为、为什么?” 玉蝉上前一拜道:“此事容姨娘做的十分周全,且又无人证,小姐若这般冒失去老爷面前告状,无凭无据,老爷如何信你?” 萧若晴心中默默赞许,面上却仍旧问道:“那些泼皮……难道不是人证?” 玉蝉摇头,不以为意,“事情一旦败露,他们便是杀人帮凶,难逃罪责,又怎肯替你做这个人证?” “那……”萧若晴问,“我该如何是好?” “蛰伏。”玉蝉道,“他人暗箭中伤小姐,小姐却不可贸然明里回击。若要还报,也只能另寻时机。” 萧若晴徐徐颔首,无奈叹道:“容我……再想想吧。”纪思嬛素来是个没主见的,自己如今占了这个身子,也不好骤然便表现出本性来。 ***** 屏退了芝臻玉蝉二人,萧若晴合上眼眸,打理着自己的思绪。 经过方才那一试探,有些事,心中已有了计较。 比如,纪思嬛那样的性格,在纪府为何能安然这么多年,逼得容氏使出那杀人灭口的下下策。想来和她身边的这个玉蝉,也有着极大的关系。 玉蝉谈吐间条理分明,思绪清晰,所言和自己心中所想不谋而合。至于那芝臻,虽城府欠了些,倒也格外忠心。 既然自己已经成了纪思嬛,便将代替她延续这个身体的宿命。而身边的每一个人,是敌是友,是否可信,她都需要自己的确认,才会相信。 这是前世惨痛的教训,让她刻骨领悟的道理。 人生在世,我不犯人,人未必就不犯我。既然天意垂怜,让她重获新生,她自当好好对待上苍赐予的机会。 她还有隔世的仇要报,这是她重活一世,最大的意义。所以在此之前,不论境遇如何穷困,她也要活下去。 脑中浮现出一双阴鸷的面容……萧若晴徐徐睁开眼,眼光锐利如刀。 此时此刻,乃是成奉十八年,秋。萧若晴,重生成为纪思嬛,而段天玦尚还是太子之身,远在京城。 只不过,他相信,他们终有一日,是会再见的…… 正暗自沉吟着,却见芝臻小跑着掀帘而入,仓皇道:“小姐,容姨娘来了!” 上卷 内家娇 【005】震慑,初次过招 萧若晴——不,此刻她已经是纪思嬛了——闻言,微扬了眉,却并没有表态。 芝臻见状,以为她这是还有些惊魂未定,便道:“小姐,可需要奴婢想个法子,将她打发了去?” “不必,”纪思嬛摇头,从床上坐起身来,理了理衣衫道,“请她进来吧。” 砧板上的鱼肉忽然不翼而飞,想那容氏此刻定是又心焦又疑虑,才急急赶来一探究竟。纪思嬛前世入宫之前,曾跟随哥哥萧慕白征战沙场,深谙兵法之道,最基本的,便是“知己知彼”这四个字。 身边有着一个时时准备置自己于死地的人,她如何能等闲视之?自然是要第一时间会一会的。 芝臻似是有些不放心她,还待说什么,纪思嬛看在眼里,便冲她笑笑,宽慰道:“这庙中尽是香客,更何况你们都在,她自然也不敢造次。” 芝臻迟疑着点点头,退了出去,很快便领着个妇人走了进来。 妇人年逾三十,身着湛蓝底子弹墨翠竹百鸟长裙,鬓中插着三支点翠镂花凤头簪,不愧是商人妇,一身的衣着饰物比起纪思嬛前世在宫中所见,竟也不遑多让。她模样生得稀松平常,然而在这一身装扮的映衬下,倒也显出几分光鲜亮丽的意味。只不过,美艳过了,便显出几分俗气了。 见她进来,纪思嬛身形微动,似要起身,但那容氏却抢先一步将她拦了下来,示意不必。纪思嬛便坐了回去,口中道:“姨娘请坐吧。”说着又唤芝臻上了茶。 然后将她屏退,让屋内只剩了自己和容氏二人。 容氏在椅子上坐下,低头饮茶的功夫,一双眼已经在纪思嬛身上扫过一遭。涂脂抹粉的脸上露出得当的讶异神色,惊呼道:“嬛丫头这脸……却是怎么了?” “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白日里不慎撞伤了额角。”纪思嬛抬手抚上额前的伤,叹道。 容氏迟疑一刻,却又笑问道:“嬛丫头一向小心谨慎,此番怎么竟这般疏忽了?” 纪思嬛知道,对于白日的事情,容氏心里多半也没有底。她毕竟没有亲眼在小破屋里看到自己,故而也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是否听到了门外的对话。 正因如此,她方才的问话虽是笑着说的,但实则却是要探探自己的虚实。 “有劳姨娘挂心。嬛儿今日出门,不慎滑到,才至于与如此。”纪思嬛语声一顿,却微转了话锋,“虽有惊无险,但却也明白古人所说的‘吃一堑,长一智’,究竟是何道理。日后行走,自当留心脚边秽物,免得哪日不慎踩着了,跌出什么事来,却也无处申诉。” 她如今已不再是过去那个怯懦无能的那个原主了,遇上此事,虽不能对旁人言明,却并不表示她会忍气吞声,就这么假装不知。故而这番话说得虽淡然,却字字句句含沙射影。并且明确地交代了三个信息:第一,她很清楚始作俑者是谁;第二,她不明说,这次便是不想挑明;第三,这样的事,她不会容许第二次。 容氏闻言,面色不禁微变。显然对于她话中隐藏的信息,已是心知肚明。 只是她隐隐觉得,今日的纪思嬛……整个人似乎同往日大不相同了。尤其是话说到最后,那明眸中全无半点懦弱躲闪的神情,反而……竟格外的锐利。 难不成,自己白日的那一招险棋,竟将她逼得转了性? 心中思绪虽百转千回,但面上神情却很快恢复如常,笑着说了句不疼不痒的话,“嬛丫头这话说的极是,人生在世,万事小心总不为错。” 纪思嬛颔首,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忽然道:“啊,一直在说嬛儿的伤,倒险些忘了问,姨娘今日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上卷 内家娇 【006】初遇,来者何人 容氏的目的已然达到,虽然结果并不如意,但面对了她的明知故问,却倒也有所准备。 “祈福的十日之期已到,明日一早便将打道回府。原是来提醒嬛丫头早作准备的,不过……”她语声顿了顿,大抵是事情败露终究有些理亏,便做出担忧模样,添道,“你这伤,可需要在此多静养几日?” “小伤而已,”纪思嬛知道她不过说说罢了,便也笑道,“姨娘无需为我误了行程。” ***** 二人间在里室内的对话,外屋的两个丫鬟自然是听得清楚的。故而容氏前脚刚一走,芝臻便掀帘而入,道:“这容姨娘分明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纪思嬛笑笑,没有应声,只反问道:“东西可都收拾妥当了?”芝臻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而纪思嬛说完这话,余光却瞥见和芝臻一同进来的玉蝉,正微微凝神看着自己,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知道玉蝉是颇有些心机的,所以对于她是否看出了什么,纪思嬛心里也没有底。只是今日自还魂时起,事情便是一桩接着一桩,不曾停过,她此刻觉得有些乏了,便一时无心计较,只吩咐二人下去打点行装,自己则是早早地歇着了。 然而梦里却睡得极不安稳。 一会儿是前世种种,一会儿是原主的记忆,破碎的画面在脑中时隐时现,时明时灭,繁杂地交错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身处其中,便有如溺水一般,死死挣扎,想逃,却又逃不开…… 及至睁开眼时,窗外时候尚早,天色只微微地透着灰白。人声低低地传来,想是因了要起程回府,芝臻和玉蝉格外早地便起来打点收拾了。 想着也无法再度入眠了,纪思嬛清了清嗓子,唤二人进来伺候自己梳洗。 更衣的时候,玉蝉见她单衣竟已湿透,面露讶异,随机又格外紧张地道:“小姐近日身子可有什么不适?” “不适倒没有,”纪思嬛摇头,“只是昨夜睡得不怎么好,乱梦繁杂。” “多梦多是体虚征兆,小姐素来身子便不大好,”玉蝉取来新单衣,替她穿上,边道,“回府之后,还是请傅大夫看看罢。” 纪思嬛虽不知那“傅大夫”究竟是什么人,但听她的口气,大抵能猜得出这人应是极为熟悉这身体的病况了,便默默地将此事记在心上。毕竟她前世可算是能弯弓能上马,如今换了这么个弱质的身体,自然也想知道究竟是何缘故,这体质是否有机会改变云云。 不多时,芝臻打点好行李,便也进了屋。因为她们此番前来,也有悼念纪思嬛已经过世母亲之由,故而穿着不宜太过浓艳。二人便伺候着纪思嬛换了件淡绿弹墨竹纹妆花缎长裙,腰系一条宝蓝色菱纱丝绦,鬓边只插一支点翠蝶形银簪,面上的妆容也格外素净淡雅。 纪思嬛坐在妆镜台前,只见镜中之人肤若凝脂,目胜秋水,因病在身,举手投足间又显出几分西子的病态美来。 平心而论,这纪家大小姐,容貌的确是出众。只是纪思嬛并不怎么爱这病美人的模样,尤其当这病美人还是自己的时候。 正叹了口气,却忽地听闻门外响起些许嘈杂的声音。凭借前世沙场上训练出的敏锐度,纪思嬛在第一时刻已然听出,那声音中包含着马的嘶鸣声和脚步声,人的说话声,以及马车从行驶到停止的声音。而对方人数,估摸着有百余人,声势颇有些浩大。 觉察到了什么,她霍然起身推门而出,却一眼看见院子里,那高坐于棕马上的笔挺身影。 看清对方的面容时,却不由得微微一愣。 上卷 内家娇 【007】轻薄,不速之客 马上的男子玄衣金冠,生得眉目俊朗,然而唇角却含着一抹不羁的笑,给那举手投足间,平添一段风流潇洒。 佛门重地,他带着众多随从骑马而入,已是扰了清静。僧人听闻动静,纷纷赶出,还来不及开口,却被一个家丁模样的冲上前去,抢先道:“我们家公子要借你们寺庙一住,还不快腾出位子来!” 僧人们一愣,怒道:“哪里来的公子,佛门之地,也容得你们如此嚣张?” 家丁闻言竟也没生气,反而笑了起来,还欲说什么,却被马上那人摆手打断。他松松地提马缰,朝那僧人走进几步,从怀中掏出一物朝他一掷,懒懒道:“拿去给你们方丈,看他容不容我在此地嚣张。”他言语说得轻松,还带着轻描淡写的笑意,然而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山岳压顶的气势。 僧人将东西接住,低头一看,见是一枚玉佩,便终于还是忍住怒意,匆匆离去通报。 男子一掀衣摆,轻身一跃下了马,姿态极是飘逸。落地后,他负手在这院中随意看了看,颔首道:“此地果然甚为清雅。”顿了顿,目光在纪思嬛处定了定,微微扬起,看向她身后方向,“这间屋子不错。” 那家丁明白他的意思,立刻走过来,笑嘻嘻地道:“这位姑娘,咱家公子看上了你这屋子,便劳烦出让一下。” 芝臻皱眉,小声嘀咕道:“屋子说要就要,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话家丁听在耳中,面上却毫无愠色。他模样生得倒也可称俊秀,只是做派较之起主人更显得玩世不恭,笑眯眯地看了芝臻一眼,却很快着转向纪思嬛,微微偏头,等着她表态。 纪思嬛已从方才短暂的讶异中收回神来,同他对视一刻,又用余光朝那黑衣男子看了一眼,面上很快露出笑意,“实不相瞒,奴家今晨正要启程归家,这屋子能让与殿……公子,也算是奴家的荣幸了。” 她言语间有意漏了个口风,不知情的人或许并不会注意到,但当事人,却不可能不在意。 果然,她此言一出,站在一旁的黑衣男子便豁然扬了眉,眼底涌现出些许玩味的表情。 他忽然开口,“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小姐?” 纪思嬛盈盈一拜,不卑不亢地回道:“纪家。” “原是首富家的小姐,难怪这般举止稳重,仪态大方。”男子笑起来,上前一步,道,“只是我倒不曾听过,纪家的女儿中,还有生得如此花容月貌,惹人垂怜的。” 此话一出,轻薄之态尽露。在场的人,包括刚赶来的容氏,面色都明显变了一变。 纪思嬛却神色如常,一张素净的面容里,冷若冰霜,一丝慌乱也无。 倒也并非她生性如何淡定,此事若放在前世,以她冲动洒脱的性子,遇上这种纨绔子弟,或许早已毫不客气地报以一顿鞭子了。 只因,她太过清楚眼前男子的身份。知道他胸中怀有的城府,以及勃勃野心。 自然也就知道,此刻他这种玩世不恭的作态,根本不是本性。不过是伪装罢了。 故而半晌之后,她反而淡淡笑起来,道:“奴家多谢公子抬爱。”这全不在意的态度,让周遭众人又是一番讶异。 黑衣男子也不例外,只不过,他的眼底流露出的,更多的是赞许和好奇。然而还未等他说什么,却见方才那僧人已然匆匆回来,这一次,态度却是转变了太多。 “方丈身体抱恙,不便出来相迎,只道后院有一处僻静所在……” “多谢方丈美意,这间厢房正合我意。”黑衣男子却笑眯眯地打断,只朝纪思嬛看了一眼,“有佛门高香,又有美人余香,何乐而不为?” 纪思嬛只作未闻,冲他一拜,道:“奴家告辞。” 说罢朝容氏一个示意,便带着两个丫鬟,不疾不徐地朝门外走去。 家丁们立刻开始张罗着收拾房间,而一身玄衣的正主,却站在原地饶有兴味地看着那远远离去的背影。 他在记忆里细细搜寻了一下,却并不记得,自己曾见过纪家的任何一个女儿。为何对方只一眼,就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有意思。 看着早已空空如也的大门,他从怀中抽出折扇,一展,笑意爬上嘴角。 上卷 内家娇 【008】庶妹,是敌是友 半日的颠簸后,马车停在了纪家门外。 由于昨夜睡得太浅,纪思嬛被芝臻搀扶着下车时,脸上还带着浅浅的倦容。然而双脚刚在地面站稳,便听闻不远处传来一声语笑。 “母亲,姐姐,你们可终于到家了。”一个和纪思嬛年纪相仿的女子,步履轻盈地迎了过来。 她身着粉色百蝶穿花蜀锦彩裙,发鬓上斜簪着一朵绢花,耳侧悬着一对绿松石的耳坠子,随着步伐微微晃动着。 纪思嬛认得出,这便是那容氏的女儿,自己的庶妹,纪云墨。容氏千方百计打压自己,甚至不惜出杀招,多半也是为了扶自己这个女儿上位吧。 心思至此,她忽然又生出疑惑来:为什么容氏偏生要在这当口,要纪思嬛的命? 面对那个极好拿捏的原主,打压的方式有千千万,上升到人命这一层,终归是要连带出众多牵扯。若非是有万不得已的原因,寻常人如何会走着万不得已的一步棋? 想到这里,她禁不住微微侧过眼,看向容氏。 而容氏倒并未留心到她的目光。 “墨儿,你风寒未愈,怎么还站在这风口?”见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她立刻走上前去,握住对方的手,嗔怪道,“看看,你的手都凉成这样了!” “墨儿的风寒早已痊愈了,没能同母亲和姐姐一道去寺中祈福,心中已是羞愧不已,怎能不出来迎接?倒是母亲,如何竟女儿看得如此孱弱了?”纪云墨则是弯起眉眼一笑,也打趣地回了句。说罢又转向纪思嬛,看见她额上的伤痕时,明显一惊,道,“姐姐这是……?” 在原主的记忆里,容氏虽待她不好,但纪思嬛和纪云墨之间,却是颇有些姐妹之情的。纪思嬛身体孱弱,生了病的时候,纪云墨总会暗中过来探望她;而每每得了好东西,纪云墨也会偷偷地留下一些,分给纪思嬛。 而看她方才的言谈举止,温婉得体,人也足够玲珑。虽是庶女,倒也配得上大家风范。 纪思嬛默默地观察了一下,倒也没有在她面上看出什么作伪的痕迹。只不过,这纪云墨的风寒,是否来得太巧了些? 微微敛眉,终于还是将思绪收了收,毕竟原主是那样天真,毫无城府的人,她的所见所想是否可靠,纪思嬛在亲眼判断之前,不会轻易相信。 更何况她的前世,就是因为识人不清,而生生断送了的。 于是她看向面前的女子,笑答道:“有劳妹妹挂心,是我自己不够小心,滑了一跤磕着前额了。”说罢,却是毫不避讳地看向容氏。 纪云墨见状,也看向容氏。那眼光中瞬间流露出的疑惑,不是可以伪装出来的,足见,容氏谋害自己一事,这纪云墨是不知情的。 也许容氏便是有意把纪云墨从事情中摘出,才让她留在家中的呢? 蓦地触到了四道目光,容氏面色不着痕迹地一僵,却很快笑道:“风尘仆仆了一路,墨儿让你姐姐先回屋收拾收拾,再叙旧吧。”她因着谋害一事未成反被识破,终归显得有些理亏,对待纪思嬛的态度,一时间倒也不似过去那般颐指气使了。 纪云墨颔首,大抵是顾忌着容氏,也没有表现得格外亲密,和纪思嬛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分道扬镳,回屋去了。 ***** 纪家不愧是富贾一方之家,宅院阔大,屋宇富丽,且极是风雅。纪思嬛穿过院中小桥流水,茂林修竹,一路分花拂柳地走了许久,才来到自己的院子。 她的院落倒也不小,位置也好。纪思嬛进屋扫视了一周,只见桌子是做工精致的梨花木,屏风是名满江南的苏绣,杯盏是千金难买的秘色瓷,就连茶叶也是远近闻名的西湖龙井——还是最金贵的雨前茶。 除此之外,柜子里的衣裙,妆镜台上的珠钗,件件都可谓是价值连城。 足见至少吃穿用度这样明面上的东西,容氏并不曾克扣过她。也足见容氏虽然不待见她,在这屋里却也不得不忌惮的人。 纪思嬛前后稍稍想了想,纪老爷早年失了正室,却迟迟不把这容氏扶正,想来对亡妻应是格外有情,对自己的嫡女格外喜爱,自然也就在情理之中。 想通了这一层,纪思嬛仿佛能看见身体原主在受到父亲宠爱,而冷落庶女的时候,姨娘在一旁咬牙切齿的模样。 秋风带着湿润的凉意,从窗外吹入,拂过面容。 纪思嬛正站在窗畔出神,忽然间,却感到呼吸一滞,如同被人死死扼住了咽喉一般。她扶着窗台,弯腰大口地喘息着,却仿佛吸不到空气。想开口呼救,却又发不出声响。 脑子里一片空白,很快就因为缺氧,而变得模糊起来。 外面,芝臻和玉蝉说话的声音隐隐传来,她们正在吩咐院子里的小丫头们收拾行李。凭借着最后一丝理智,纪思嬛抬起腿踢,用力翻了脚边的矮凳。 巨大的声响之下,门很快被从外推开。 “小姐?!”然后就传来芝臻的惊呼。 紧接着是玉蝉的声音,扬声对外匆忙吩咐着,“小姐好像又犯病了!快去请傅大夫,快!” 纪思嬛闻声,挣扎着转头,想看过去。 然而世界却很快陷入一片黑暗。 上卷 内家娇 【009】隐情,如玉男子 浑浑噩噩地,一个低沉的声音,重重叠叠地响起在脑中。 “这位姑娘……在下身负重伤,可否在此处借宿一晚?” “滴水之恩,涌泉以报。没有你兄妹二人,便不会有我段天玦的今日。” “若晴,他日我若登上帝位,你便是我的皇后。今生今世,永不相负!” “萧家势大,树大招风,屡遭弹劾。朕欲将你兄长手中兵权收回,以封朝臣之口,不知你以为如何?” “有朕在一日,必保你萧家一世荣华。” …… 画面的最后,却定格在前世自己临死的时候,段天玦离开前回眸看过来的那一眼。比腊月寒冬更凛冽的目光,让她浑身如坠深渊,禁不住狠狠颤抖起来…… 大口地喘着气,纪思嬛霍然睁开眼。 视线里是绣着花团锦簇图纹的帐顶,与此同时,床畔一人试探着轻唤道:“小姐……醒了?” 那声音如玉般温润谦和,落入耳中,竟让人心头骤地一暖。 纪思嬛循声转过头,顺着床畔一角素白的衣摆,向上看去。 一人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床头,气度尔雅,面如冠玉,唇角噙着一抹柔和的笑意,正凝视着他。这抹笑清冽得如同山间至清的泉水,仿佛不沾染丝毫的杂质。而那一身胜雪的白衣,虽只是极为普通的棉袍,却也被他穿出了几分脱尘之气。 不得不承认这着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纪思嬛不由得盯着他多看了两眼。与此同时,搜寻着原主的记忆,这样一次,她很快找到了一个名字——傅青鸿。 也是在寺庙中,玉蝉曾提过一次的“傅大夫”。 谁料在她长久不曾移动的目光下,傅青鸿的面上竟露出些许不自在的神情来,想说什么,却被推门而入的芝臻打断。 “小姐你终于醒了!”她飞快上前,将手中端着的一碗汤药放在几案上,道,“刚才可当真是吓坏奴婢了!” 玉蝉闻知动静也进了屋,问道:“小姐现在可还觉得有哪里不适?” 头还有些晕,然而方才那种窒息的感觉倒已荡然无存。纪思嬛摇摇头,将身子坐起几分,道:“已然无碍了。” 芝臻连忙上前来扶,边笑嘻嘻地道:“还是傅大夫的针灸之术厉害!别家的大夫全然没辙的病,傅大夫一施针,便能立刻见效!” 听闻此言,纪思嬛转向那一身白衣的男子,微微笑道:“多谢傅大夫了。” 而傅青鸿被芝臻这么直白地夸赞了一番,已是有些不好意思。又被纪思嬛一道谢,如玉的面容里立刻微红了起来。 “在下无能,小姐这病症虽能止得住一时症发,却始终治不了本。”他站起身来,客客气气地一揖,叹道,“症疾不能根治,又如何当得起这个谢字。” 听他言语间,竟有些医痴的模样,纪思嬛暗暗觉得好笑。然而听他话里骤然提起自己这病症,心思一转间,便将玉蝉端到手边的汤药推了一推,道:“敢问傅大夫,奴家这病症,究竟因何缘故而起?” 傅青鸿闻言,面色微微一僵。纪思嬛见此情形当即便明白,这其中是有内情的,但他出于种种缘由,却没有对原主提及过。 想到这里,她立刻朝玉蝉使了个眼色。玉蝉会意过来,拉着芝臻走了出去,将门掩上,在外面守着门。 目光从二人的身影处收回,纪思嬛重新看向面前的男子,道:“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傅大夫有话,但讲无妨。” 傅青鸿目光同她对视了一刻,见纪思嬛目光坚定,不容转圜。迟疑一刻,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其实此事……在下心中早有疑虑,却一直未曾告诉小姐。” 纪思嬛眉间一敛,问:“怀疑什么?” “小姐这病症,来得无形,却又并非天生,”傅青鸿重新抬眼,缓缓地凝视了她的目光,顿了一刻,才接道,“在下怀疑……是慢性毒药所致。” 上卷 内家娇 【010】中毒,蓄势反击 纪思嬛闻言,双眸霍然长大几分,随即又微微眯起。与此同时,万千思虑从脑中倏忽而过。 傅青鸿微微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又继续道:“此事……在下目前也不能全然肯定。只是一日偶然在医术上看到一味奇毒,唤作‘风霁月’。此毒取金莲花三钱,飞燕草二钱,铃兰二钱,接续草一钱,毒芹一钱,夹竹桃一钱,商陆一钱,贝母一钱,磨成粉末,烘焙七七四十九天制成。无色无味,毒性不显,然而服用一段时日之后,便会越发频繁地常感到胸闷,气短,直至窒息。”顿了顿,补充道,“此毒的取材十分稀松平常,只是制法独特,故而说来惭愧……在下不曾见过,苦思许久,也寻不出解药之法,最多……也不过稍加抑制而已。”说罢又低低地叹了口气。 纪思嬛听到这里,已然回神几分。听傅青鸿此话,倒也明白为何之前他一直默不吭声。 若自己当真中了那名为“风霁月”的毒,那么下毒之人只可能源自内院。此事牵连甚多,又是纪家家事,傅青鸿一介外人,在未有真凭实据之前,自然不敢贸然开口。 只不过,见他今日倒终究还是如实将事情告诉了自己,纪思嬛心中颇为感念,便抿唇笑道:“傅大夫无需自责,此事还蒙大夫提点,奴家心中有了考量,日后也会多加小心。” “那便是了。”傅青鸿颔首,站起身来,道,“那在下便不再叨扰了。” 纪思嬛客气地站起身来,作势要送,然而却被傅青鸿阻住,便也不再坚持,只微微颔首,目送着他离去。 ***** 玉蝉从门外缓步而入时,纪思嬛正坐在床边,回想着方才的事情。方才自己端进来的那晚汤药,还搁在床边的小几上,浓黑的药汁,一派水平如镜。 走过去端起药碗,她见药汁还带着余温,便道:“小姐,把药先喝了吧。” 纪思嬛骤然回过神来,微微颔首,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这药是颇有些苦涩的,然而她前世混迹草莽,来往军中时,什么样的痛没受过?什么样的苦没吃过?自然也不会在意这区区一点舌尖上的涩味,只稍敛了眉,便将碗放了回去。 却没有注意到,玉蝉死死盯着她的双目,微微一滞。那本打算拿出手的一包蜜饯,最终还是停留在了掌心。 “玉蝉,”这屋子并不隔音,自己也并没有隐瞒她二人的意思。纪思嬛抬起头来,看着她,缓缓道,“方才傅大夫的话,你可都听到了?” 玉蝉颔首,却添了一句,“屋内的梨花露所剩无几,芝臻方才替我取去了。”言下之意,便是知道她心思浅,易冲动,不欲让她知道内情。 纪思嬛颔首,心中暗叹她心思细密。口中却开门见山地问道:“依你看,此事会是谁所为?” 出乎意料的是,玉蝉同她对视了片刻后,却没有明确给出自己的想法。却道:“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让人知道并相信,是她所为。” 有些话不需说明,二人已然心照不宣。 纪思嬛笑了起来,却很快叹道:“小时候,娘曾听人说过一句话,叫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深以为念。然而直到长大后,才明白,这句话其实还有后半句,叫做‘人若犯我,百倍还之’。”说到此,她稍稍停顿了片刻,才接道,“一味隐忍,在他人眼中未必便是礼让……” “……而是懦弱。”玉蝉轻轻接口,目光一时间有些飘渺恍惚,仿佛触动了什么心事。 将她这般神情收入眼底,纪思嬛却不动声色,再度叹了口气。她方才说得那一番话,实则便是为防玉蝉对自己主人性情的变化而有所怀疑。 毕竟她接下来要做的事,也许是原来的纪思嬛,死也不可能做得出的。 然而那话本身,却又是无比真实的,真实得贯穿了整个前世今生,带着刻骨铭心的痛楚。正因如此,她不会再退让隐忍,让对方得寸进尺。 该反击的,她将毫不犹豫地还报回去。 “小姐打算怎么做?”大抵是看清了她眼中越来越澄澈的目光,玉蝉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开口问道。 纪思嬛抬眼看她,正待开口,门却被从外推开。 “小姐!”芝臻带着神秘又兴奋的神色,急匆匆地走进来。 对她这般冒失的模样,纪思嬛早已习惯,只淡淡问道:“怎么了?这么急不可待的模样?” “小姐,我看见傅大夫和二小姐……”芝臻冲她挤了挤眼睛,眼中流露出八卦的神情,急急道,“哎,奴婢说不清,咱们还是赶紧出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