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昆仑山,万祖之山。 此时正值春季。 绿色的植被覆盖住广袤的土地,牧民们赶着牛羊骑在马背上悠闲地唱歌,歌声豪迈直破云霄,别有一番滋味。而从这里远眺,可以看到玉虚山顶云雾缭绕,冰雪皑皑。 这里自古就是修仙登引之地,孕育过很多美丽的传说,而凡人若想通过,却必须穿过“地狱之门”。 “地狱之门”便是通往昆仑山的谷地。 这里的牧民,都是择水草丰厚地而居,可是,就算是大灾之年,他们任由牛羊们饿死在戈壁上也不愿意进入那片牧草繁盛、古老而又寂静的深谷。 深谷入口处,可见到狼与熊的骨骸与皮毛,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人留下的早已风化的钢刀。风吹过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纵使是在白天里,也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就在这样死一般寂静的小路上,远远地走来了一位驾着马车的男人,看打扮,却是中原人士,一路的奔波让他看上去有些憔悴,身材高大,宽肩窄腰,虽然穿着厚实的冬衣,却掩不住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卓尔不群的英姿。 马车里似乎有什么极重要的人,因为男子在赶路的时候,马儿虽走得急,可是,却十分注意脚下,尽可能地让车辆走得平稳。 一个时辰之后,他拉着马车穿过了“地狱之门”,手中提的宝刀也是鲜血淋漓,而此时气温骤降,再往前走,马车已经无法通过了。 男子将刀用布包好缚在背后,转身进马车抱了一位少女出来。 女孩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被一身轻裘软袄包裹着,只露出一张小巧的脸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五官却是十分的清秀可人,只是闭着眼睛,似乎还在昏睡之中。 “青蔓,你醒一醒,我们就快要到了。”男子将脸轻轻地贴近,在她耳边柔声唤道。 不知是因为这低沉温柔的嗓音还是寒风刺骨,顾青蔓微微睁开了眼睛,有些朦胧地眨了眨,干涸发裂的唇轻轻地吐出几个音节,却是细软无力的:“一泓大哥。” 杜一泓见她这么快有了反应,刀刻般的脸上不由地浮现出笑容,他小心地将顾青蔓挪动了一个更加舒适的位置,缓声说:“青蔓,别怕,我们到昆仑山了,昆仑老人一定会治好你的伤,你现在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儿。” 顾青蔓很想点一点头来回应杜一泓,可是无奈伤势沉重,她还没有来得及做任何反应,便再一次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中。 杜一泓抬头看了看雪山之巅,定了定神,抱紧了怀里的人儿,提起真气,往山上飞跃而去。 这里常年冰天雪地,除了那幢略带旧色的小竹屋,竹屋被裹上了薄薄的一层冰,并不显眼,远远的看去,与冰雪融成一色,好在门前有一棵巨大的雪松被皑皑的白雪覆盖住,挡去了些许刺目的光芒。 琴声。 在这人迹罕至的雪山里,竟然回荡着如此动人的琴声,技法繁复,婉转悠扬,如静水深流,风过花溪,让人闻之心醉,只是音调平和,平和得冷彻寂寥,平和得如这山风、如这落雪,更加显得空谷寂寞。 杜一泓听到这琴声便知道操琴之人技法高妙,心神清明,只是他此时无心欣赏,只是循着这美妙的琴音,来到了竹屋的所在。 竹屋窗户半敞着,一位素雅的公子坐在窗前抚琴。 一袭白衣,袖袍宽大,凛冽的风吹在他的脸上,拂起黑亮柔顺的长发,他却似乎如沐春风,感受不到丝毫寒意一般,全身沐浴在氤氲的光华里,像是一朵高洁柔软的云朵,自在地舒展于天边。那公子的眼睛,明媚清澈,眼神却是清冷的,像极了这漫山漫谷的冰雪,出奇的淡,也出奇的冷。 可是,他却拥有这世上最美最精致的容颜。 清雅如竹,温润如玉,皮肤更像是这昆仑山中洁白的雪莲花,他的黑眸如墨,闪烁着星芒一般的光亮。这种美甚至模糊了男女,只是微微地一抬头,那狭长的丹凤眼里清媚顿生,倒叫正走进门来的杜一泓愣了一愣。 琴声并未停止,杜一泓却已顾不得太多,浑厚清朗的声音便已经打断了他的雅兴。 “请问这位公子,昆仑老人是住在这里吗?” 琴声依旧没有停止,少年的声音在琴音里清润好听: “他不在。” 杜一泓闻言,心里如同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凉透了:“那他在哪里?我去哪里才能找得到他?” “我师傅喜欢云游四方,广种善因,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杜一泓看着少年继续抚着琴,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不由心下里着急:“你是神医的徒弟?” “是的。”一曲终了,少年终于肯抬眼,看了看杜一泓,又看到他手中抱着的女娃儿,黑如深潭的目光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因为山顶的气温骤低,顾青蔓此刻的脸色越发地难看了:“可我不救人。” 杜一泓见他态度高傲冷漠,想都不想地拒绝,不由地有些恼怒着急:“如果阁下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肯救人一命?” “我从不救人。”少年再一次重申:“我知道你是千里迢迢来找我师父的,可是,他不在,就说明这姑娘命中注定就该有此劫难,你也不必强求。” 杜一泓丝毫不理会他说的话,只是将怀里的人儿轻轻放在一旁的竹塌上,再褪下自己身上厚重的披风盖住她单薄的身子,而后从怀里摸出一块晶莹雪白的玉佩:“在下是百里山庄的杜一泓,这是你师父当年送给我祖父的信物,当年他二人虽只是萍水相逢,却成了莫逆之交,昆仑老人有话言明,日后若有需要,凭此玉佩来昆仑山找他,必定会鼎力相助。现在,虽然你师父不在,可是,你是他的徒弟,理应代他履行诺言。” 杜一泓说的不卑不亢,眼神却是真诚坚定的。 少年如星光般的黑眸扫了一眼杜一泓,不露声色地接过玉佩,的确是师父的信物,上面雕刻着繁复的线条,细看之下,是一朵雪莲花迎着风雪傲然而立。 少年想了想,这才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到竹塌前,伸出手摸了摸顾青蔓的脉门。 “这姑娘受了很深的内伤。” “是。” “若想治好她,非一日之功。”少年微微抬眼。 “在下当然知道,否则不会千里迢迢前来拜求昆仑老人,请阁下一定要救她,无论多少银两,在下一定双手奉上。” 少年乌黑晶莹的眼儿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少女苍白的面容,她并不是美得倾国倾城,尤其现在生命垂危,更是憔悴瘦弱,幸而胜在皮肤白皙五官清丽,真不明白眼前这个男子为什么会这样历尽千辛万苦一定要救回她的性命。 “她是你什么人,值得你如此地大费周章?”且不说百里山庄到此有几千里之遥,这姑娘一路上都有人用真气帮她续命,能坚持走到这里没死,为她输真气的人,势必内力大损,这对习武之人来说,是最忌讳的事情。可是,很显然,眼前这个男人,并不在意,他的眼里,只有这个还剩下一口气的女娃儿。 杜一泓柔柔的目光看向床塌间苍白瘦弱的人儿,语气轻柔低沉:“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少年平静地看着他:“我会救她,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不,我要陪她一起。”杜一泓想也不想地说:“我要看着她醒来才安心。” “我这里可容不下不相干的人。”少年冷冷地开口,语气虽然很淡却有着不容置驳的坚定:“若不然,就请你现在就带她离开。” “你们孤男寡女的,我不放心。”杜一泓皱了皱眉,直截了当地说。 “要我帮她治病,就要按我的规矩。”少年脸色越发清冷:“或者,你认为这些比她的性命还要重要?” 每一年,都会有人前来昆仑山求医问卜,可是,大多连地狱之门都闯不进来便死在了半途中,他能带着顾青蔓闯进来也算是万幸了,眼前这位白衣少年,虽然不知道他的能力,可是,眼下,他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看出了杜一泓的犹豫,少年很是不屑地开口道:“我是昆仑老人唯一的弟子宫良宴,两个月,我保证让她活蹦乱跳地回家。” 杜一泓慢慢地点了点头,半跪在竹床前: “青蔓,你别怕,你一定会好起的。等你好起来,我就禀明爹爹,让他为我们早日完婚,我再也不要你离开我了,你放心,这一辈子,我都会好好地爱你、宠你,绝不会再让你受这样的苦了。” 温热的嘴唇轻轻落在她冰凉的脸颊上。 顾青蔓依旧紧紧地闭着眼睛,对他温情脉脉的一番话没有一丝反应。 第一卷 第1章 百里山庄 一个月前。 江南沐城,百里山庄。 刚刚过完冬季,湖边的柳树早早地抽了嫩绿的新芽,燕子穿梭其间,迎春花儿也开出了艳丽的颜色,衬映着碧绿的湖水,春意盎然。 脱去厚重的冬衣,顾青蔓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最近庄里很是热闹,因为少庄主杜一泓就要回来了。 本来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习武之人,常常会在江湖上走动,一两个月不回家都是家常便饭,可是,这一次不同,温家堡的堡主广散英雄帖,邀请武林中最有头脸的几大帮派前去一聚,名义上是赴宴,可是,这江湖人聚到一起,难免会切磋技艺、一争长短,借此也好扬名立万。只可惜,至春节后,庄主杜云笙感染了风寒且一直不见好转,收到请贴之后,思考再三,决定让杜一泓代父出席。 对自己这个宝贝儿子,杜云笙心里是有数的,论武功论才学样貌,在世家的公子之中也算是个中翘楚了,由他代表百里山庄,不至于埋没了百里山庄的名声。 果不其然,杜一泓人还没有回庄,便有消息传回来,说是在温家堡同辈之中,比试武功,拔得头筹,一时间风光无二。 所以,杜一泓回庄的前两天起,庄中便开始准备起来了。 杜云笙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人逢喜事精神爽,风寒自然也就不治而愈。 顾青蔓当然也是高兴的,她并不在意杜一泓在外面取得了多么令人瞩目的成就,她只是单纯地为他回来而高兴。 趁着天色还未暗,顾青蔓想去花园里看看还有什么花儿开了,可以摘些回来摆在花瓶里,等到杜一泓回来了就能看到。 刚走过花厅门前,顾青蔓瞥了一眼,见厅里丁雪薇正陪着她那宝贝侄女儿丁宛如挑衣料,一边挑一边还和庄里的绣娘讨论绣样。 顾青蔓不以为意,这姑侄俩一向是这样,反正裁做新衣这种事永远没有她的份,所以,顾青曼也没有打扰她们的雅兴,趁着丁雪薇还未发觉,抬脚准备离开。 刚想绕过花厅往后园去,丁雪薇发现了她,扬声叫道:“青蔓,你过来。” 顾青曼闻言,听话地跨进了花厅,恭顺地立在一旁:“丁姨,您叫我有什么事吗?” 今日她心情好,无论她说什么自己也不会计较的。 丁雪薇懒懒地将料子搁在桌上,端了丫鬟奉上的白菊枸杞茶端坐到红木雕花的椅子上,细白的手轻轻拈起茶杯盖儿,她今年也不过四十来岁的年纪,富贵优越的生活让她看上去依旧年轻,皮肤细腻洁白,只是眉尖眼利,生就是一张聪明算计的脸。她低垂着眉眼,吹了吹浮在茶面上的菊花,轻啜一口,这才慢悠悠地开口道:“青曼,你也挑块料子,让师傅给你做件春衫吧?” 顾青曼愣了愣,一直在比对花色的丁宛如也不做声,只是低着头继续挑料子。 丁雪薇笑了,打量着顾青蔓身上那件青灰色的衣裙:“女孩子家,趁着好年华,是该穿一些鲜亮的衣裳的,否则岂不是辜负了青春年少?再说了,一泓就要回来了,这次是带着喜讯回来的,你就穿这么一身灰头土脸的样子,到时候一泓又要责怪我了。” 原来如此,顾青曼不屑地勾了勾唇角,原来是怕儿子责备才会好心地邀她一起做新衣呢。 一直在一旁不说话的丁宛如见姑姑这样说了,不由抬起头来,指着桌子上她挑好的几匹绸缎,没好气地开口:“你可不能选和我一样的料子,喏,那边那几块,是准备赏给绿湖她们的,让你先挑,挑剩下了再赏给丫鬟们也成。” 顾青曼扫了一眼放在角落里那几块早已经不再时兴的布料,都是去年裁剩下的残幅,她微笑地冲丁雪薇轻轻福了福身子:“丁姨,我不需要新衣,一泓哥哥习惯了我这个样子,我怕我穿得花红柳绿的,他不喜欢。”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丁雪薇的脸色变了:“这话说的好像这些年我们都在虐待你一般,你倒是说说看,这些年你吃的用的,哪一点差了?我们可都是当你是大小姐在供养着的,更别说一泓平日子总是给你送这送那的,在庄里这么多年,让你缺过什么少过什么了?” “丁姨,您想到哪里去了?”顾青曼笑得眼睛弯弯的:“这些年您对我的恩情,青曼是记在心里的,青曼从七岁起便承蒙您和杜伯伯的照顾,恩同再造,怎么还敢有不满?只是,正因为我什么都不缺,才不需要新衣的啊,您的心意我领了,可是,我真的不用另外裁做新衣了。”  丁雪薇看着顾青曼笑得云淡风清的样子,知道她说的不是真心话,可是,却让这几句话给堵了回去,不免不悦,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丁姨,如果您没有什么别的事情的话,我就先告辞了。”顾青曼眉眼儿弯弯,癣一切心思都掩饰得很好:“我下去了。” 丁雪薇看着顾青曼挺直了腰背,转身走出去,脸上阴云密布,刚才的好心情一扫而光。 “这丫头,偏就是这么个不讨巧的性格,以后还想做我的儿媳,她也配。” 从古自今,哪个儿媳不是对婆婆恭恭敬敬唯唯诺诺的,可偏生她,说话间虽然在微笑,却总有一丝冷淡。 “姑姑。”丁宛如闻言悄悄地蹭了过来,站到丁雪薇身边,讨好地替她锤起了肩膀:“您不会真的让她进门做您的儿媳妇吧?” “我当然是不愿意了,否则干嘛从小把你带在身边抚养?”丁雪薇叹了口气:“可是你那个固执死板的姑父说不通啊,非要死守着当年的婚约,你说顾家夫妻都死了十几年了,婚约还能算个什么数呢?她还以为自己是当年的千金大小姐吗?” 丁宛如闻言,心中暗暗欢喜,她轻轻地拉着姑姑的衣袖,状似哀求:“姑姑,我不要嫁进来做小妾,让这个贱丫头踩在我头顶上。” “你倒是想,可是一泓也得愿意娶你啊!”丁雪薇没好气地脱口而出,不久前,她才和儿子透出口风,说想将堂妹嫁给他做平妻,和顾青蔓平起平坐,谁知道她那个一根筋的儿子当时就回绝了,还说别说是平妻了,就是侧妾,也是不成的,他这辈子只会娶顾青蔓一个妻子,还劝她早点打消这个念头,免得耽误了宛如的终身幸福。 丁宛如一听,脸色便有些发白,她美丽的杏眸中兀地蒙上了一层水雾:“姑姑?堂哥他、他嫌弃我吗?是不是宛如哪里不够好?” 看着丁宛如这个样子,丁雪薇心里也不好受,她这个侄女,样貌武功虽然算不得拔尖的,但是从小就讨得她的欢心,她一心想让自己娘家可心的人做自己的儿媳妇,丁宛如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在百里山庄,虽然她是唯一的女主人,可是,儿子却是不止一泓一个的,杜云笙在娶她之前,有一位相爱多年的爱人,由于身份卑贱,所以受到长辈的干涉,最终还是依从父母之命娶了自己为妻,原想着婚后过几年将外面的这位迎进门来,可偏偏那位也福薄得很,在一泓出生没多久,她也到了生产之日,偏又遇上雨夜难产,挣扎了一天一夜生下一个儿子后撒手人寰,杜云笙伤心欲绝,将小儿子取名杜念杳,抱进府来,百般疼宠,可惜杜念杳长大之后却是个狂放不羁的性格,一年中倒有大半时间不在庄里,四处飘泊,就连杜云笙也拿他没有办法。 而这件事,也便成了丁雪薇心中的一根刺,好在儿子一泓争气,又是嫡长子,少庄主的位置稳固,可是,为了她这一房在庄里的地位,这些年来她不断拉拢娘家的势力,帮助百里山庄以及儿子在江湖上建立声名,而一切都让她很满意,唯独儿子的亲事,横在心里多年。 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顾青曼这样家世败落、无人问津的小丫头做自己儿媳的。 顾青曼出了花厅,独自往后园里去。 原本的好心情,不知道为什么,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阴霾。 她知道自己在庄里是不怎么受待见的,尤其是丁雪薇,表面上客气,但是那种客气总是夹枪带棒地让人很不舒服,而下人们多是丁雪薇挑选进来的,自然看的是女主人的脸色,对她这个名不副其实的“小姐”也只不过是做做表面功夫罢了。 顾青曼从不与下人计较,可是,对丁雪薇这个自己未来的婆婆,总是存了三分冷淡,这也就使得两个人的关系越发地疏离起来。 只有杜伯伯,有空会问起她的饮食起居,也会时常指导督促她习武,就算自己没有时间,也会交代庄里的弟子教她。不过,杜伯伯待她虽然好,但毕竟是一庄之主,有些时候,总是有心无力的。 顾青曼看着园子里的花儿还都是花骨朵儿,便缓缓地走进一片杏林,此时正是杏花盛开的时节,满树粉白的花儿竞相开放,像是枝桠间飘动着轻软的云,花影簇簇间,暗香浮动,将这片小小的杏林装扮成了一个似梦似幻的白色世界。 第一卷 第2章 回忆童年 顾青曼仰头看着粉白花朵间露出的一小块蓝色的天空,不由地轻轻阖上眼睛,几朵花瓣儿轻轻飘落下来,落在她的脸上,轻软滑腻。 她不由地想起小时候,和一泓还有念杳在杏林里学文习武,那个时候一泓念书很是认真,师傅交代的功课他都会很认真完成,杏林里总是回荡着他郎郎的读书声。父亲教的刀法剑诀,他也总是练了一遍又一遍,而念杳就没那么用功了,杏树儿刚刚挂了青青的果子,顽皮的念杳便迫不及待地爬上树,摘了杏子给她尝。 顾青曼现在想起来,嘴巴里还觉得有那股酸酸涩涩的味道充盈不去。 后来他们都长大了,一泓成了百里山庄的骄傲,念杳也变得桀骜不驯,十六岁后便时常离家不归,他们在杏林里一同成长的时光,就这么悄悄地散了。 顾青曼慢慢地伸出双手,感受到杏林里静谧的风拂过耳畔,幽幽的花香还是记忆里的味道。 “寄花寄酒喜新开,左把花枝右把杯。”顾青曼淡淡吟道。 谁知身后平空起了一个低沉温柔的声音将她的诗句接了下去: “欲问花枝与杯酒,故人何得不同来?” 顾青曼连忙转过头,身后不远处伫立着一个月白色的身影,纤长高大,只是杏花浓郁,挡住了那男子的容貌,顾青曼伸手欲拨开那些杏花,却见那身影忽地闻风而动。 一枝幼细的花枝向她袭来,带着细微凌厉的破空之音,顾青曼慌忙转身去躲,却不及那花枝儿速度快如闪电,穿过了她的秀发,平白地枝头上的花朵纷纷被击落,飞散在空中。 顾青曼扯回自己的秀发,回眸果真看到一张斯文却邪气的脸冲着她勾着唇在笑。 “念杳?”顾青曼小嘴张得圆圆的,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怎么,丫头?看到我需要这么震惊吗?”杜念杳笑咪咪地看着顾青曼,狡黠的目光中闪着快乐的光,他冲她伸开双臂:“还是,不欢迎我?” 顾青曼的眼睛里氤氲着淡淡的雾气,她一头扑进杜念杳的怀里,环抱着他的脖子,整个人都吊在他身上,语气中有着自然的娇嗔:“念杳,你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呢!” 杜念杳这一走,整整三年的时间,连每年的除夕都没有回来过,可是,没有想到,竟然不声不响地出现在杏林里。 “傻丫头,你这是在咒我早点死吗?”杜念杳忍俊不禁。 “人家想你嘛!”顾青曼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你和一泓大哥都不在家,我一个人好寂寞。” “是不是大娘又欺负你了?”杜念杳心疼地看着顾青曼的小脸,此番一年不见,她出落得更加标致了,原本圆圆的苹果脸现在变得尖尖的,皮肤柔润,眼波如水,虽然衣着简单,却已然有了小美人的样子了。 “才没有,我不理会她便是了,怎么还能欺负到我头上呢?”顾青曼不动声色地揉了揉眼角:“只是刚刚想起我们小时候,想起我们曾经一起偷酒喝的日子。” 十二岁那年,杜念杳从酒窖里偷偷拿了父亲珍藏的好酒,带着顾青曼躲在杏林里一通豪饮,结果让只有十岁的青曼醉得不省人事,那一次,十三岁的杜一泓大怒,到父亲那里狠狠告了念杳一状,父亲也是第一次罚了念杳,让他跪在祠堂里一天一夜。 那一天一夜里,青曼吐得昏天黑地的,杜一泓便黑着一张脸衣不解带地伺候在床前,直到她慢慢地清醒过来。 从此,杜念杳收敛了很多,一泓也不再让青曼随在他后面疯跑了。 “左把花枝右把杯,青曼,你可是想喝酒了?”杜念杳笑吟吟的,不知说的是真心话还是调侃:“不如,我陪你再喝一杯?” “好啊。”杜青曼想也不想地答应:“我正有此意。” “还是不要了。”杜念杳伸出手,想象小时候那样,摸摸她的脑袋,可是,终究还是放了下来。 那一次让青曼醉酒,惹怒了大哥,父亲叫了他去书房训话,让他明白和正视了一件事。 那就是顾青曼是大哥未来的妻子,他未来的大嫂,他们如今可以是童年的玩伴,可总有一天要正视这样的关系。 “为什么不可以?”顾青曼嘟起嘴,在庄里的日子,长日无聊,杜云笙和杜一泓又是个保守死板的性子,别说喝酒了,就是平日里言行稍有不慎,都会被说教,只有杜念杳,可以陪着她一起疯一起玩。 “不为什么,只是时间仓促,我只是回来看看你,看过之后便要走了。”杜念杳轻轻地说着,眼睛里染上了一丝不舍与寂寞。 “马上就要走吗?你才刚刚回来。”顾青曼十分讶异:“杜伯伯很想念你。” “我不打算让他知道。” “为什么?这不是你的家吗?”顾青曼问。 “这也将会是你的家,那么,你会觉得快乐吗?”杜念杳看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幽幽地说。 顾青曼歪着头想了想,继而莞尔一笑:“快乐啊,只要和一泓大哥在一起,我就觉得幸福开心了。” 杜念杳听到她语气里的向往,知道从小,她的眼里心里,就只有一个一泓大哥,不同心中一涩。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带了好酒回来让你品尝。” 说着,杜念杳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个小巧的酒坛:“这可是塞外的佳酿,醇厚香浓,你尝尝看。” 红泥封的坛口一打开,一股浓郁的酒香便飘了出来。 “嗯,果然很香,和平日里喝的都不一样。”顾青曼虽然酒量不是很好,但是却很喜欢喝上几杯,只是,平日在山庄里规矩森严,若不是年节,女眷是不能轻易饮酒的,何况,杜一泓也不喜欢她喝酒,所以很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可以痛饮一番。 天边的晚霞已经慢慢黯淡下去,整个山庄都慢慢被幽蓝的夜色笼罩。 夜色如水,月华如练。 杏林被银色的月光穿透,顾青曼和杜念杳背靠着大树,把酒言欢。 他们说起小时候的糗事,说起庄里的人,说到杜念杳这些年在外面的见闻,也说到未来…… 杜念杳一直觉得自己身上是长着刺的,对于百里山庄,他有过爱,有过恨,有过很多无奈与伤感,离开家的这么多年来,混沌地在人世间漂泊,可是心里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召唤着他回来。 魂牵梦萦,放不下、甩不脱。 月儿弯弯,挂在天边,夜色深沉,更加衬托出它的明亮。 杜念杳的容颜在月光下莹润动人,似乎收敛了些玩世不恭,多了些经历世事的沧桑。 他从怀里掏出一截白玉做的萧。 萧声悠扬纯净,婉转动人,是儿时的他们常会哼唱的曲子。 顾青曼微微地醉了,抱着酒坛斜靠在杜念杳的背上,听他吹着熟悉的曲调,温暖而踏实。 不一会儿,便陷入了甜甜的梦乡。 一曲尽,杜念杳白净俊朗的脸上闪过一丝落莫,他伸手将顾青曼换了一个舒服的睡姿,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膝上,像小时候一样,玩得累了,随便找一个花枝下,她伏在他的腿上,便能睡得香甜。 现在的情形似乎与当年无异,可是,又像是隔过了千山万水,他们之间早已经回不去从前了。 “丫头,你一定要幸福。”杜念杳轻轻呢喃,一低头,温润柔软的唇轻轻覆在她额头:“否则,你要我怎样才能够忍住不将你带走?” 在睡梦中的顾青曼皱了皱眉,完全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花瓣儿轻轻飘落,轻柔得似羽毛一般。 杏花影里,两人的身影就这样静静地沐浴在月光里。 很久,都没有动。 第二天一早,刺目的阳光穿透纸窗,鸟儿在窗外叽叽喳喳地唱歌。 顾青曼揉着微微有些疼痛的头,环顾一下四周。 她是在自己的闺房里没错,可是,记得昨晚不是和念杳在杏林里喝酒吗?后来喝醉了,就睡着了。 看来,是杜念杳将她送回来的。 正想着,丫鬟怡香端了铜盆进来,放好在桌子上。 怡香本来是顾青曼的专属丫鬟,只是平日里顾青曼并不习惯事事着人伺候,所以怡香慢慢也会被总管调到别的院里工作,顾青曼也不计较,反而乐得自在。 “我昨晚几时回来的?”顾青曼缓缓起身,伸手掬水洗脸。 “小姐,我昨夜里被总管调到宛如小姐房里去了,并没有回来。”怡香有些怯怯地说,边说边抬眼打量着顾青曼,生怕她会生气。 全庄上下,谁都知道丁宛如十分不喜欢顾青曼,像这种借调丫鬟而不告知的事情,更是如家常便饭一般。 丁宛如背后有丁雪薇撑腰,管家下人们都不敢得罪她,所以,怡香纵使对娇纵任性的丁宛如心生不满,却也不敢违抗她的命令。 顾青曼见怡香怯生生的样子,原也不想为难她,只是问道: “念杳呢?” “二少爷?”忽然问到这里,怡香忽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您是问二少爷吗?” “算了。”看怡香这样子也不知道杜念杳回来过,看来他是真的不想让大家知道他的行踪,只是他倒是也有几分本事,能在戒守森严的百里山庄来去自由而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看来这些年杜念杳在外面长了不少本事。 第一卷 第3章 烧香遇袭 顾青曼简单梳洗过,正准备出去,怡香又怯怯地追了上来: “小姐,夫人说让你今天和她一起去法还寺烧香。” “去法还寺?”顾青曼愣了一下,丁姨和丁宛如平日里逢初一十五都会去寺里烧香,可是,那都是会在城外的观音庙,这法还寺座落在深山之中,道路崎岖偏僻不说,香火也并不鼎盛。怎地这一次要舍近求远?还要叫上她一起去? 尽管顾青曼心中疑惑,但是还是上了马车和丁雪薇丁宛如一起往法还寺去了。 丁雪薇的说法是平日里拜观音,只是为家中老小求个出入平安,现下里是想去为一泓求问前程,自然是不能拜观音了,听说去法还寺求前程最是灵验,要远去供个大大的海灯才显得心诚。 顾青曼不懂这些,丁雪薇怎样说都好,她虽然平日里和丁雪薇并无过多的相处,但是这个未来准婆婆说的话,她还是尽量遵从的,毕竟她是杜一泓的母亲,她不想让一泓大哥为难。 一路上马车里格外安静,就连平日里叽叽喳喳爱说个不停的丁宛如也消停了不少,安安静静地坐在姑姑身边。 顾青曼坐在她们对面,闭着眼睛假寐。 马车越走越颠簸,顾青曼掀开车帘,他们行走在山涧里,里侧靠山,另一侧却是悬崖绝壁,远近不见人烟,也是,竟然将寺院建在这样偏僻难行的深山里,难怪没有什么香客上门了。 再往前走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马车便进入小道,道两边生长着高大的林木,周围安静得只有车辙压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就是在白天,也感觉阴森森的。 忽地,马车一阵摇晃,只听得前面吵嚷的声音,顾青曼睁开眼睛,丁雪薇和丁宛如双双对看一眼,没做作声。 顾青曼是个急脾气,见听得外面吵嚷的声音,连忙起身掀开车帘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青天白日,林木深深,平白地多了几分肃杀之气,顾青曼见马车被七八个黑衣人拦住去路,马夫吓得早躲到一边去了。 黑衣人一个个都骑在马上,手里拿着大刀,用黑布蒙着脸,看不清他们的样子,只是看上去很是彪悍,头发很蓬乱,浑身脏兮兮的,可能是剪径的绿林,但顾青曼又觉得绿林用不着大白天的蒙着脸,一时间不由地摸不清对方的来头。 “哟,没有想到这马车里还有个标致的小娘们。”为首的黑衣人声如洪钟,虽然蒙住了脸,可是,看得出来他在看到顾青曼时,眼睛里露出了不怀好意思的光:“正好,哥几个今日无聊,不如你就随我们上山,一起乐呵乐呵。” 他这样一说,身后的几位黑衣人都哄笑起来。 顾青曼虽然从小习武,但却一直呆在百里山庄没有出来过,怎地见过这样的阵仗?被那黑衣人一番调笑侮辱,小脸儿立即变得臊红,她拔出腰间的剑,站起身子娇斥道: “哪里来的强盗?竟然敢拦百里山庄的马车,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百里山庄在江湖上也颇有些名头,远近并没有听说过有盗匪出没,即便是有,顾青曼只要报出自己的来历,想必也会有几分震慑。 谁知道这一次顾青曼竟然失策了,那帮人听到她这样一说,不仅不害怕,反而更加欺近马车,将她们团团围住。 顾青曼回头看了看丁雪薇和丁宛如,她们两相互依偎着靠在马车的一角,她这一回头,正巧与她们的视线撞个正着,并没有想要起身抗敌的意思。 她们这趟出来,只为烧香,所以并没有带家丁随从,丁雪薇也是出自武林世家,丁宛如受姑姑所教也是会些功夫的,可是想必是常年的娇生惯养,和她一样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顾青曼咬了咬牙,持剑跳下马车迎敌。 只但愿自己这么多年练的剑法可以退敌,可是,她真的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能力。 第一次后悔自己总是偷懒,都没有好好练过功夫。到了这个时候,只能祈祷对方都是些狐假虎威的草包才好。 顾青曼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硬着头皮去接对方来势汹汹的那一刀。 “噌”一声清脆的碰撞之音。 顾青曼只觉得那一刀力道雄劲,对方想必是内力深厚的高手,只这一击,但让她虎口痛到差点掉了兵刃,而她整个人都连连后退了几步,嘴里也有了腥甜的味道。 “怎么样?小美人,还是不要反抗了,乖乖跟大爷回去吧?”黑衣人高坐在马上,低头藐视着她狼狈的样子,淫亵地道:“放心,只要你听话,我会好好疼你的。” 顾青曼皱着眉,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脸,可是,光听他的声音,污言秽语就已经无法让她忍耐。 “住口。”她拧剑再刺。 灵巧的剑光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快如闪电,直奔那厮的面门。 黑衣人脸上瞬间有些诧异,只是一闪而过,之后,轻易地举刀,似乎用了拍死一只蚊子的力道,便挡开了顾青曼的攻势。 “本大爷可没有功夫和你在这里斗趣儿。”黑衣人一手提紧缰绳,马儿一声嘶鸣,抬起前蹄,几乎就要踏破顾青曼的脑袋,而下一瞬,他伸手一捞,轻松地便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提到马背上。 顾青曼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人已经被横搁到马上,身后的那几位黑衣人纷纷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有人道:“大哥,这美人儿你可不能独享,得兄弟们人人有份才成。” “那是自然。”揽住顾青曼的黑衣人粗声粗气地说:“放心,等我玩完了,就是你们的了。” 顾青曼伏在马背上,一股陌生男人的气息,难闻得很,让她难受得想要吐出来。 她看向马车,车帘微微拂动,隐约能看到她们的身影。 “丁姨,救我。”顾青曼连忙冲着马车内呼救。 丁雪薇武功不弱,她若出手,再有丁宛如相助,未必没有胜算。 可是,那两个身影却是动也没动。 风起风落,车帘终于遮住了她们的身影,看都看不到了。 顾青曼闭了闭眼睛,心里涌上一股凉意。 黑衣人似乎很是满意了,载着她掉转马头,住山林深处狂奔而去。 颠簸的马背,顾青曼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就都快要被颠出来了,她抬不起头,也动不了。 黑衣人挟着她,越走越远。 眼见着就要走出那片幽深的林子了。 顾青曼不知道他们要将自己带到什么地方去,心下里明白自己必然不会有好的下场。 她不能坐以待毙,被这群禽兽糟蹋侮辱。 趁着黑衣人专心驾马,顾青曼慢慢地摸向自己的腰带,那里,藏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是杜一泓送给她的礼物,她喜欢得很,便日日带在身上,没有想到,此时竟然起了作用。 匕首拿在手上,顾青曼瞅准马儿转弯的地个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头顶上方的黑衣人袭去。 对方显然是猝不及防,等到反应过来,匕首已经划破了他的颈项,他大骇,所幸马儿颠簸,顾青曼又看不见他,所以刺偏了一些,没有伤到他的要害,可是,习武者的本能让他想也不想地挥出一掌,将顾青曼将下马去。 这一掌力道十足,顾青曼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地便从马背上飞了出去,此地正是树林尽处,她软软地落在一处崖壁上,再狠狠地摔落在地。 其它的几位黑衣人策马刚刚赶上来,见此情景都呆住了,有人下马奔到顾青曼的面前,看到她一动不动地伏在尘埃里,鲜红的血从她的鼻腔和嘴巴里慢慢地流下来。 “大哥,你打死她了。”黑衣人有些慌了神:“你怎么下手这么重?竟然把她打死了?” “她偷袭我,所以……”领头的那个人摘下蒙面的黑巾,有些内疚:“我也不想。” “夫人只是叫我们将她掳走几日而已,你这样做,怎么向她交代?” 领头的那个人看了看顾青曼,咬牙道:“罢了,有什么不能交代的,无非就是手重了些,就和夫人说是她自己不堪受辱,跳马而亡不就得了。” 几人几马伫立了一会儿,见此事已经没有可挽回的余地了,便只好纷纷扬长而去。 寂静的山道上,只留下顾青曼小小的身子匍匐在尘埃中。 丁雪薇和丁宛如回到百里山庄的时候,发现庄里气氛很是热烈,下人们也异常忙碌。 原来是杜一泓回来了。 她们对视一眼,丁雪薇拉着丁宛如的手,脸上浮现出焦急哀戚的表情,急冲冲地便往大厅而去。 丁宛如见状,连忙也有样学样,迅速酝酿起感情来,虽然能见到表哥回来让她很高兴,可是,做戏就要做足够全套。 只要一想到顾青曼那个贱女人永远都不再有资格和她争少庄主夫人的位置,她的心里就不由地乐开了花。 果然,她们俩一出现在大厅,原本欢乐和谐的气氛转瞬便凝重起来。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杜云笙见夫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不由地拉下脸来。 第一卷 第4章 命悬一线 “那个,老爷……”丁雪薇看了看杜云笙,又似乎有些怯怯地看了一眼刚刚回来的儿子,欲言又止。 “娘,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杜一泓知道娘亲一向都是端庄从容的,现在却一副又急又忧的样子,不由扫视了一眼门口:“你们不是和青曼一起去寺里烧香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青曼呢?” 他一回来没有看到青曼出来迎接,现下里又不见她和娘亲一同回来,心里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一泓,娘对不起你……”丁雪薇忽然哭出声来。 “怎么了?是不是青曼她出什么事了?”杜一泓连忙上前几步,焦急一问。 “你们倒是快点说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杜云笙了急了,追问道,可是丁雪薇只是哭,他不由地转向丁宛如:“宛如你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丁宛如揉着衣角,低声开口:“今日我们去法还寺烧香,谁想半路上遇到了盗匪,青曼她被、被他们劫走了。” “什么?”杜一泓心中一凛,几乎要跳起来:“在哪里?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一个时辰之前,在、在半道的林子里。”丁宛如见杜一泓的样子,唬了她一跳,却不得不继续壮着胆子说下去:“现在,应该已经被那些人掳上山了吧?那些人说要、要青曼陪他们、陪他们……” 不用说,在场的人也知道她接下来的话意味着什么。 杜一泓一张脸瞬间变得铁青,握紧了拳头,起身大声呼喝着让总管释备马,便要往外冲去。 刚走到门口,便被丁雪薇一把拉住:“一泓,你现在去也没有用了,青曼落入了贼窝,断然是不会清清白白地回来了。” 杜一泓紧抿着唇,拳头握得很紧,一屋子的丫鬟下人见了,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低着头。 杜一泓看着母亲,像第一次才认识她一般,缓缓地开口:“那你让我怎么办?不去救她吗?” “不是不救,只是……只是你要想开些……”丁雪薇看着儿子的目光几乎像是一把锐利的刀,生生地能将她剖开。 “没有什么比她的命重要。”杜一泓将目光从母亲身上收回来,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丁雪薇看着杜一泓匆匆离开的背影,他焦急得足下生风,恨不能立即便飞身过去,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个孩子,就是这么傻。” 杜云笙也是一脸的铁青,他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妻子,再看了看低着头一言不发的丁宛如,没有说话。 妻子嫁给他之后便很少再练习武功,只安心在庄中相夫教子,但她毕竟也出自武林世家,平日里也会教些心得给一泓和宛如,武功不致如此不济,难道是行歹之人武艺超群?可是,就算武艺高强,为什么只是掳走了青曼却偏偏没有动宛如? 发觉到丈夫狐疑的目光,丁雪薇有些心虚地说:“你看我做什么?” “夫人,我知道一向不怎么喜欢青曼,可她毕竟是我们家未过门的儿媳妇……”杜云笙叹着气。 “你的意思是说我见死不救喽?”丁雪薇的声音立即拔高了:“你没看到他们有那么多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宛如武功不好,我自己勉强才能自保。我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嘛!” “我懒得和你废话。”这么多年了,杜云笙自然是了解丁雪薇的脾气的,她越是心虚,便表现得越强势,只是眼下可是不和她讨论这些的时候,他连忙吩咐人跟着杜一泓一起进山。 这个杜一泓,什么都好,唯独对这个从小订亲的未婚妻情有独钟,凡事只要涉及到顾青曼,都会大失方寸。 杜一泓找到顾青曼时,她就像是一个破败的布娃娃一般,被人随手抛弃在杳无人烟的大道上。 杜一泓的心顿时就揪紧了,他从马上踉跄而下的脚步,几乎有些立不住地奔过去,跪倒地她面前。 “青曼。”杜一泓声音里有一丝颤动,他觉得那一瞬间,自己的心都麻痹了,似乎下一秒就会碎去。 他轻轻地抱起顾青曼,她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鲜红的血喷溅到胸前,触目惊心。 “青曼,你醒醒,我是一泓。”杜一泓轻轻地摇晃:“你看看我,看看我呀!” 她的身子很凉,紧紧地闭着双眼,脸上面色全无,对他的呼唤无动于衷,杜一泓紧紧地抱住她,伸手轻轻地探到她的脉搏。 “少庄主,估计没救了。”身后有人小声地说,任谁也看得出受了这么重的伤,已经是回天乏力了。 “闭嘴。”杜一泓大声喝道,身后立马没了声音。 半晌,杜一泓感受到手下有一丝轻微的跳动,虽然微小,但是却被他捕捉到了。 “她还活着,她还有脉息。”杜一泓惊喜地大叫,不知道是说给顾青曼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你别怕,别怕,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一定可以救你的。” 随行的人面面相觑,莫不是主人悲伤过度,无法接受现实而说的疯话? 杜一泓也不理睬众人,只是脱下自己的外衣,小心翼翼地将顾青曼裹起来,抱着她上马。 山林间扬起一阵轻尘,杜一泓驾着马儿飞驰而过。 随后,百里山庄的大门被方圆百里所有的名医都踏破了,甚至连宫里的御医都请来了,可是,大家纷纷有志一同地摇头。 杜一泓日日为顾青曼输真气续命,千年人参也用了不少,可是,勉强吊住一口气息的顾青曼却一日不如一日了。 柳太医是杜一泓最后的希望,可是,诊视过后,年过花甲的老人还是惋惜地摇了摇头。 杜一泓双目凹陷,神情倦怠,已经几日几夜没有合过眼了,见柳太医摇头,他几乎就要绝望了。 柳太医捻了捻花白的胡须,深思半晌,说道:“这姑娘若想活,恐怕这世间只有一人能救了。” “真的?是谁?”杜一泓连忙问。 “昆仑山离此几千里,山中有很多珍贵的药材,而且,山中住着一位老人,人们不知道他的姓名,只是叫他昆仑老人,传说他的医术高明,能有起死回生之力,只是,老朽也只是听说,并没有见过他真人。”柳太医见杜一泓如此着急,虽然只是道听途说,但也说得十分详尽,有希望总比没有希望的好。 “昆仑老人?”杜一泓的眼睛忽然一亮:“柳太医,谢谢您的提醒,我竟然忘了他,还有他。” “你可别高兴得太早,据说昆仑老人医术虽神奇,却不轻易救人,每年往昆仑山而去的人也不在少数,可真正能得到他圣手施恩的人却寥寥数几。”柳太医轻轻叹了口气:“更何况路途遥远,昆仑山险境难行,也未必能平安到达啊。” “没有关系,为了青曼,我一定要去试一试。”杜一泓来不及亲自送柳太医出门,便匆匆地去书房找杜云笙。 “什么?你要我把爷爷留下来的那块玉佩给你?”杜云笙面对儿子突然提出来的要求,有些怔住了:“你要它做什么?” “我要借它去找昆仑老人,爷爷当年与他相交一场,有玉佩为证,我相信他可以看好青曼的伤。” “不成。”杜一泓的话音刚落,就见丁雪薇掀帘而入:“我不同意。” 杜一泓见娘亲一脸的坚定,不由地皱起眉:“娘――” 丁雪薇冷着一张脸,走到杜一泓的面前:“且不说这枚玉佩值不值得拿去救这个丫头,你可是我的亲儿子,我唯一的骨肉,百里山庄名正言顺的少庄主,昆仑山那种鬼地方,气候恶劣不说,听说要想上山,千难万险,我不可能同意你去冒这个险。” “娘,我一定要带青曼去求见昆仑老人,这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你也是我唯一的希望。”丁雪薇叹了口气,语气和缓了一些:“你怎么这么糊涂,青曼她伤得这样重,是救不回来的,说不定走到半路就已经捱不住了,你这样日日为她渡真气续命,已经是伤你的元气了,现在还要为她涉这样的险,她怎么承受得起?” 杜一泓蹙着眉看着自己的母亲,心中有一丝疼痛,这是他的亲娘,可是,她的眼睛里只有值得与不值得,她在意自己的儿子,在意的是他的成就利益,却从来不会考虑他真心喜欢什么,需要什么。 “娘,青曼是我的媳妇,为什么你要说出这样的话来?”杜一泓有些哀伤地问:“作为一个男人,连自己最爱的人都保护不了,他活在这个世界上也不过是废物一个。” “一泓,我看你是被她迷昏头了。”丁雪薇见儿子软硬不吃,不由地气急:“什么叫最爱的人?你的生命里只遇到过她一个,你自然觉得是爱她的,若是没有了她,你日后还会爱上其它的姑娘。” “不,我永远不会。”杜一泓坚定地看着母亲:“她就是我唯一的妻子,我杜一泓唯一爱的人,我不会放弃她,就算她真的有什么不测,我也不会背叛她重新去爱上其它的女人。” 如同誓言一般的一席话,让丁雪薇瞪着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第一卷 第5章 回天有术 还是杜云笙适时地插了进来。 他温和的目光看向儿子,情有独钟,他理解儿子此时的心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爱人离自己而去,从此天人相隔,但凡有一线希望,都要去试一试的。 “一泓,去吧,爹支持你。”杜云笙重重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我们都是看着青曼长大的,早已经如同家人一般,她父母亲临终前将这个唯一的女儿托付给我,若落得这样的下场,百年之后爹到了下面,也无颜去见故人。” “谢谢爹!” “只要你将青曼平安带回来就好。”杜云笙转过身往内室走去:“你跟我进来,我拿玉佩给你。” 站在一旁的丁雪薇见丈夫答应了,知道他一旦做了决定便很难更改,气呼呼地一拍桌子,掀帘出去了。 刚出大门,便见到丁宛如徘徊在窗下,也不知道不了多久了,只是眼睛有些红红的,想必是听到了杜一泓刚刚深情款款的一番话。 丁雪薇不由地气不打一处来,竖起眉轻声埋怨:“伤心有什么用?这么多年了,我次次给你们制造机会,可是,你就是不争气,一泓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 丁宛如本来心里就不好受,听到姑姑这样说,更加委屈,她低着头小声道:“表哥眼里从来都只有顾青曼一个人,我又有什么法子?”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丁雪薇恨恨地道:“青曼那个丫头真是命大。” “我们也没想弄死她,谁知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丁宛如心有余悸,刚刚她去看过顾青曼,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不知道会不会死。 “她若真的死了倒还省心了。”丁雪薇半点内疚之色也没有:“现在,死都要拖着一泓,真是不知道是不是我们杜家前世欠她的。” “姑姑,你说表哥会不会发现是我们找人干的?”丁宛如有些惊慌地问:“若是表哥知道,一定不会和我们善罢甘休的。” “怎么能让他知道?咬死不承认不就可以了。”丁雪薇根本不会在意这样的问题,她是一泓的亲娘,就算真的知道了,他还能拿自己亲娘怎么办? 只不过,她现在倒是后悔,当初想错了,根本不应该着人毁去她的清白,应该直接让那些人弄死她,死得透透的,一下子断了一泓的念头,等到时间长了,还不是一样得过自己该过的日子吗? 不过,现在也还来得及,她就不信,人都已经成了那个样子了,这世间还真会有大罗神仙,将她救回来不成? 昆仑山之巅。 皑皑的冰雪亘古不化。 黑亮浓密的睫毛如同蝴蝶的翅膀一般微微颤动,缓缓的,缓缓地打开。 那是一双清亮明媚的眸子,睁开的那一瞬间,是迷惘的,可是,依旧清亮如水,整个世界似乎都在这双眸子里亮了起来。 顾青曼一睁开眼睛,便感觉到周围太过刺目的光线。 她似乎昏睡了许久,整个身子都是沉重的,提不起一丝力气,嗓子更是干涸得连呼吸都是痛的。 氤氲的光线里,只感觉一道白色的身影定定地站在自己面前,光影斑驳,看不清那人的样子,只觉他身材挺拔,是个极清雅的人。 顾青曼抚着头差点掉下泪来,极度的不舒服让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努力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良宴见她醒了,转身走到桌边拿起一只早已经准备好的水晶碗,将里面透明的液体轻轻凑近她的唇边。 顾青曼努力地坐起身子,任由良宴将那冰冷的液体喂到自己口中。 她的嗓子里像烧着一把火,这水虽寒,但却带着几分清润的甘甜,奇迹般地滋润了干到疼痛发苦的口腔、嗓子,然后流入体内,几乎能感受到四肢百骇都因为这神奇的液体变得舒适许多。 “我、我是在哪里?”她皱着眉,努力看清周围的环境。 她发现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生得真是好看,清润秀美,浓黑的眉眼,鼻梁高挺,唇色更是润泽动人,只是,一身宽大的白袍让原本温润的人儿有了几分清冷之色。 顾青曼缓缓地眨了一下密扇一般的眼睫,眼睛定定地望住他:“你真好看,你是天上的神仙吗?” 良宴没有料到一个将死之人醒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竟然就是这个,微微地愣了一下。 “这里是昆仑山,你受了很重的伤,是我救了你。” “昆仑山?”顾青曼透过窗户外面看到了果然是陌生的风景,有些迷茫:“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刚刚清醒,不会记得太多事,不用担心,也不用想,慢慢的会恢复的。”良宴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一泓大哥呢?他在哪里?”顾青曼皱着眉脱口而出。 良宴顿时愣了一愣。 她连自己是谁,为什么受伤都想不起来,却能对自己爱人的名字念念不忘吗? 真是让人动容的感情。 良宴冷冷地瞅着她,不光没有半点感触,目光却越发地冷冽。 “你好好休息,等你伤好之后,我自然会送你回到你的一泓大哥身边。” 顾青曼点了点头,为了能早日回去,她甘愿乖乖地做一位听话的病人。 “我什么时候能好?” “需要一个月左右吧!”良宴转身收拾摆在桌子上的银针等器物,小心地将它们一一归位。 “一个月?那么久?”很显然,他这个病人对他的医术很是质疑:“我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你被送来时,受了极重的内伤,肝胆俱裂,你说严重不严重?”良宴瞅着她:“就是这一个月,我也不能保证你的伤势会完全恢复,如果不想落下病根,你就要好好听我的话,配合我的治疗。” “知道了,大夫。”顾青曼乖巧地答应。 “我不是大夫,我叫良宴。” “良宴。”顾青曼虚弱地笑了:“我记住了。” 这是她清醒以来记得的第二个名字,第一个是一泓,第二个叫良宴。 “没事你就多休息,别那么多话。” “可是,我想知道我是被谁送到这里来的?怎么受的伤?我到底是谁,从哪里来?”就算是身体很虚弱,可是顾青曼依旧有一大堆的问题想问。 良宴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她:“你不用问我,我说过,过几日,你的记忆就会慢慢地恢复,到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了。” “喔!”顾青曼乖乖地闭上嘴巴,这个大夫人长得这样好看,可惜脾气可不太好,要不然,也算得上一个十全十美的人儿了吧? 良宴说得没有错,接下来的日子,顾青曼正在慢慢地恢复她受伤前的记忆。 虽然只是零星半点,但是话痨子顾青曼却忍不住要说给他听。 从江南的景致说起,到自己的名字,再到自己生活的地方,事无巨细,想到什么说什么。 只是,很多重大的事情她还是不能记起来,只是记得一些美好的事情,这些美好里,似乎都有她的一泓大哥。 良宴不堪其扰,每次来把脉问诊,或者送药来,顾青曼都会自顾自地说给他听,也看不见良宴一脸不耐烦的模样。 在他的精心治疗下,顾青曼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好。 没过几天,她已经可以在良宴的搀扶下下床行走了。 “为什么我觉得脚步虚浮,一点力气也使不上?”顾青曼一边紧紧抓着良宴的手,一边抱怨着。 “你躺了这么久,自然会觉得没力。” “我怎么会如此不济的?”顾青曼摇头叹息。 “……” “你扶我出去走走吧?” “外面冷。” “可是,我想出去看看,这么多天,都把我憋坏了。”顾青曼转头用她那双无辜清亮的大眼睛去看良宴,自己不良于行,就得事事求他,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不知道是不是必她再继续聒噪下去,良宴没有再反对,而是牵了她的手,乖乖地引着她走出屋外。 天气晴好,阳光照耀在雪地上,散发着晶莹剔透的光芒,那些雪被风轻轻扬起,美得似梦如幻,处处都结着厚厚的冰层,透明得没有一丝尘埃。 这是个纯净的世界,空气都是干净的。 “原来冰雪的世界是这般美丽。”从小生活在江南的顾青曼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致?不由地看得痴了。 良宴看着她的侧脸,这些日子她气色好了很多,脸也慢慢丰润回来,尤其是笑起来的样子,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嘴角微微上翘,竟也有几分娇憨可爱,比初来时不知好看了多少倍。 只是,这种美好的感觉仅仅是一瞬。 随着顾青曼身子一天比一天硬朗,良宴就再也没有办法这样想了。 “动如脱兔”就是形容像顾青曼这样的女孩子的,而“静如处子”就与她沾不上什么边了。 身子一旦大好,她便每日里跑了个没影,每次良宴熬了药进屋,都不见她乖乖躺在床上休息,好在这里冰雪一片,虽然宽广,但她不熟悉方向,毕竟不敢走太远。 良宴一早便警告过她,在这里走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如果迷了路,回不来,就只有冻死在冰雪里。 第一卷 第6章 身世之迷 顾青曼再有好奇心,想多走走多看看,也舍不得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 倒也不是顾青曼真的那般好动,只是在这荒无人烟之地,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的确会把人活活闷死。 一直不太爱搭理顾青曼唠叨的良宴整日里不是看书就是熬药,而他的房间在竹屋内侧,是绝对不让顾青曼踏足半步的。 反倒是顾青曼一个姑娘家住在外间临时的竹床上,又小又挤,到了晚上漆黑一片时,外面呼呼吹着的北风,让她整个人都蜷缩志小小的一团窝在并不十分暖和的被褥里。 顾青曼没有抱怨,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孤男寡女共处同一屋檐下,难道自己还能要求和他住到一起去吗? 这一日,半夜时分。 良宴习惯了晚睡,当他熄了灯准备睡觉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间传来奇异的声响。 原本以为只是顾青曼的几声梦呓,可是谁想到动静越发大了起来。 良宴赶忙将才脱下的衣裳又急急地披了起来,大步走到外室。 借着月光,他看到蜷缩在小小床铺上的顾青曼,抱着被子捂着头,有哭泣的声音传出来。 “你怎么了?”站立在她床前,良宴微微地弯下腰,伸手去掀开紧紧蒙着的被子。 一个温热的身子贴过来,良宴微微一愣,发现顾青曼已经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鼻尖有清凉的香,她的身子温软馥郁,长发披散着埋在自己胸前。 再抬起脸时,泪满香腮,月光下,双瞳里盈盈地盛满了晶莹的泪花。 良宴第一次感受她是这样的脆弱和无助。 “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低沉温润,让顾青曼不安的心瞬间有了一丝安慰。 “我记起来了――我记起儿时的那场噩梦了。”她抽噎着,脸儿发白,似喃喃低语道:“我是沐城顾家的独生女儿,我爹是顾卫北,他是镇国将军顾卫北!” 良宴闻言,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是怔怔地看着顾青曼。 她的那段回忆回来了,她这一生最痛苦的那一段记忆回来了。 镇国将军顾卫北,十几年前在沐城是响当当的人物,顾家开国以来世代都是忠臣,顾卫北年少时便习得一身的好武艺,曾经是沐城第一勇士,后来平叛西北有功,还朝后被封为镇国将军,手握沐城最多兵权,一时间风光无限。 当时政局混乱,朝中党羽甚多,老皇帝越发昏庸,快临终了还不知时势,造成太子之位久悬不定,当时三皇子仁礼和五皇子仁业各执一派,都拥有为数众多的拥护者。 一年后老皇帝驾薨,仁业先兄长一步抢占先机,在老皇帝的病榻前拿到遗诏登位。 顾卫北提出众大臣都不敢说出来的疑虑,为何仁业可以未卜先知,偏偏在那一晚进宫侍疾?听说皇帝死状蹊跷,身边除了五皇子仁业,再无他人在侧,又是为何? 新帝大怒,顾卫北如此公然斥责,是犯上作乱之罪,何况他手中的兵权,仁业早已觊觎多年,如此机会,怎么会轻易放过? 一纸印有先帝亲笔任命的遗诏,让仁业顺利登基,而新帝一纸诏书,镇国将军顾卫北全家抄斩。 灭门之灾转瞬即来,顾卫北慷慨赴死,只是不舍得膝下唯一的女儿青曼。 那一夜,顾卫北将府门紧锁,一把大火烧了这满门忠烈,第二日宫中的人来,发现占地宽广的顾府一夜之间全部化为灰烬,只有先帝亲书的牌匾“精忠为国”四个大字仍金光灿灿,无一丝损毁。 沐城的百姓无人敢议论,但是私下里却感概这镇国将军的一颗赤胆忠心,都让这弑父篡位,谋害兄长的新帝给生生地践踏了。 一片遗憾声中,无人得知,其实顾家那位唯一的女儿,并未葬生火海,已经趁着黑夜,随着老仆逃生去了。 一转眼十一年过去,昔日那个懵懂的小女孩如今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只是,无人知道,那场大火,成了她生命中永远也磨灭不去的烙印。 顾青曼抬起眼,湿漉漉的睫毛扑闪着,眼睛里有着深刻的伤痛。 白日里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现在沉浸在悲伤之中,那样茫然无措,像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良宴,你有家人吗?” “……” “一定也是没有的吧?否则,怎么会一个人住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顾青曼幽幽地说:“那你一定能够理解我的心情。” “……” “我时常做这样的恶梦,在血淋淋的梦里醒来,我觉得好害怕好寂寞。”顾青曼抱住自己的胳膊:“小时候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只是我记得我爹很疼我,但是做事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他曾经告诉过我: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移。我娘亲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可惜我爹常叹息着说我并不像我娘。我住在百里山庄十一年了,我知道他们并没有真心的喜欢过我,因为我早已经不是将军的女儿了,性格又不像我娘那样温顺,我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孤女,他们始终觉得我配不上一泓大哥,他武功棒,诗书读得也很通,样样优秀,是百里山庄的骄傲,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爹还在,我一定也会像那些大家闺秀一样,会弹琴,会吟诗作画,再不济,也会像我爹那样,习得一身的好功夫,这样也能和一泓大哥匹配吧?” 一直没有说话听着她喃喃自主的良宴顿时有几分莫名的气愤,他冷着声音说:“你就是这么轻贱自己的吗?如果你自己都这样想了,那的确是配不起你心目中那个样样优秀的一泓大哥的。” 顾青曼惊讶地看到良宴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竟然有几分对她的轻蔑,不由地笑了:“你看,你也瞧不起我吗?” “……” “我不是轻贱自己,我若是那样的人,我早就在丁姨的蹂躏下死过一百次了,她可不是一个你示弱就会放过你的人呢。只是,在一泓大哥面前,我真的很无力,我不知道要怎样做才好。” “你什么都不用做,人家一样对你一往情深,你受了伤,人家不一样巴巴地把你送来我这里?”良宴面上恢复了平静:“我看你也没什么事了,早点睡吧!” “你不能陪我一会儿吗?”顾青曼挽留地拉了拉他的衣角,可怜兮兮地说:“我想和你说说话。” “我不想和你说话。”良宴想也不想地拂开她的手:“睡吧。” “真是小气,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长夜漫漫,你不觉得说说话会好过很多吗?”顾青曼在他身后抱怨着。 可是,良宴却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地走进内室,当着她的面,将门重重地关上。 不知不觉,顾青曼上山来已经半月有余了,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好了很多,便再也不满足每天只在山里走来走去了。 央求了好几天,良宴终于耐不住她的软磨硬泡,答应带她去山下的维族部落走一走。 这一走,倒让顾青曼走出了兴致,她原本就是个方向感极好的人,跟着良宴下山几次便将地形摸了个透。 原来上山的必经之路上有一段特别凶险的山谷是良宴设下的阵法。 暗器陷阱丛生,若不是武功高强或者知道机关的人,根本无法活着穿过这段山谷。 顾青曼真的不理解,不过是一块终年积雪不化的山巅,为什么要圈成只有一个人的小天地呢?不闷吗? 不过,这些不是她顾青曼应该操心的问题,下得山去,她才知道原来这里是蔓延数百里的草原,牧民们在此放养牛羊,结成部落,彼此之间相互照应,生活虽然艰苦,但是却很安定。 他们下山,也不过是和牧民们换些米粮盐巴之类的。 牧民们热情好客,尤其是对良宴,有着一种近乎恭敬虔诚的感觉。顾青曼也是性格爽朗,不出一会儿,便和牧民们打得火热。穿着窄袖长袍、头发上缠满五色彩珠的维族的姑娘们拉着她非要到自己的帐篷里去看一看。 顾青曼从小在江南长大,并没有看过这里的风土人情,觉得一切都那么新鲜好玩,他们住的帐蓬,喝的马奶酒,以及弹奏的乐器,都是她见都没有见过的。 而良宴就黑着一张脸,默默地跟在顾青曼身后,她到牧民的家里作客,他就静静地呆在外面等着,任主人如何邀请也不肯进去,这让顾青曼也不好意思多呆,只是匆匆地看几眼便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顾青曼不由地抱怨起良宴的不通情理来。 听她唠唠叨叨地说了半晌,一声不吭的良宴终于开了口:“你若真那么喜欢,你留下就好了,何必要随我再回山上去,你不是说山上又冷又无趣,没有这里的帐蓬住着舒心吗?” “我自言自语说的话,怎么都让你听去了?”顾青曼脸上有些热,她是来求医的,哪里还能挑剔呢?何况,她身的的伤还没有好,还得仰仗这位医术高明的大夫继续给她看病呢,这个时候得罪他,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我耳朵好的很。”良宴冷哼一声。 第一卷 第7章 偷溜下山 “那个,我不是说山上不好,只是偶尔下山走走就当是散心了,我看你和山下的牧民都很熟悉,应该也是常来常往的吧,多一些朋友什么不好呢?” 良宴停下脚步,仿佛对顾青曼忍无可忍了。 “好嘛,我不说话了。”顾青曼狠狠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是不说话了,可是,心里头还想着刚刚山下的世界。 维族人们的热情纯朴,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没几日,顾青曼便觉得无聊了,趁着良宴不注意,悄悄地沿着他们上次走过的路,下山去。 别的顾青曼不敢说,她认路的功夫是极好的,在百里山庄,规矩森严,她若想出庄必须经过丁姨的同意,而她即便是同丁姨说了,也大多是不会放她出去的,便常常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溜出去,山庄周围也布置过机关陷阱,对她来说,都只是摆设罢了。 虽说这种肖小的行径十分上不了台面,可是顾青曼可不在乎,这不,这一回又派上了用处。 出山谷的路上纵然也设有路障,可是,凭着上次的记忆,顾青曼十分安全地便通过了。 茫茫的草原,正是春光正好的时候,金子一样的太阳光洒在远处的湖面上,闪耀着细碎的光辉,草儿已经长得很高了,小花儿盛开在茫茫的草原间,远远看去,美丽恬静得如同仙境一般。 两位维族少女正在帐篷外做着针线活儿,一位个子高高的,发后系着长长的纱巾,穿着蓝色的绣花边的小袄,长裙过膝,脚下是一双白色的绣工精致的靴子,而另一位姑娘个头身材都要娇小很多,穿着红色丝绒的外套,齐腰的长发披散着,戴着大红色的头饰,头饰上装点着各色的宝石与羽毛,这是他们特有的服制,很是光彩照人。两位姑娘见到顾青曼,认出她便是上次来过这里换米粮的姑娘,纷纷起身招呼。 顾青曼也认出了她们,高个子的女孩叫夏一达,而娇小可爱的那位叫阿依慕。 “你们在绣什么?”顾青曼好奇地打量着她们手中的绣布。 她们的绣工与中原大大的不同,图案规整,针脚细密,用的线也不是普通的丝线,而是掺了金丝银丝的,闪着夺目的光芒。 “这是我们维族特有的绣法,金色的叫绊金,银色的叫绊银。”阿依慕声音细细的,一看就知道是个文秀的姑娘。 倒是夏一达爽朗大方,她歪着头,睁着一双深邃漂亮的大眼睛看着顾青曼:“你要学吗?我们教你啊!” “不,不用了。”顾青曼连连摇手:“看起来好复杂,这个图案,我光看一看就头晕了,还是不要浪费你们的金线银线好了。” 夏一达笑了,眼睛弯弯的:“今天你一个人来吗?” “是啊!”顾青曼笑:“不然你以为我会和那块冰再一起来吗?” “那块冰?”夏一达一愣。 “我说的是良宴啊,上次和我一起来的那个家伙。”顾青曼解释道:“你们不觉得他冷冰冰的都没有温度的吗?” “良宴大哥不是你说的那样。”一旁的阿依慕细声细气地辩解:“他时常会下山帮助我们族人看病,会带来昆仑山顶最珍贵的雪莲花送给我们的巫医,他是下到凡间为我们解除痛苦的仙人。” “你嘴里说的那个人――是前些天和我一起下山的那位吗?”顾青曼有些不敢置信,竟然从一个小姑娘的话语里,听到对那个冰块如此崇拜敬畏的口吻。 “没错,是他。”夏一达看一眼阿依慕,接过话茬:“他是我们部落的守护神,曾经在我们遭遇瘟疫危及全族的时候如同仙人般降临,帮助我们解除苦难,度过厄运。” “真没有想到,他说他从来都不救人的,我还以为我是一个例外呢!”顾青曼挠了挠头,看来她是误会良宴了。 “你的确是意外,那些从中原慕名而来的人,良宴是从来都不救的。”夏一达解释说:“听说他师父昆仑老人在的时候,不愿意见生人,便立下了这样的规矩。可是,尽管如此,每年来求医的人还是有不少,只可惜,昆仑老人若不让进,谁也闯不进死亡之谷的。” “这样啊!”顾青曼恍然大悟。 “是啊,听说良宴也是中原人士,十多岁的时候被昆仑老人从中原带回来的。不过,这些我们也都是道听途说而来的。”夏一达耸耸肩:“无论如何,良宴是我们族人的好朋友。” “他真幸运,有你们这样热情纯真的好朋友。”顾青曼忽然羡慕起良宴来。 她以为他是个孤傲冷清的人,可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真心地支持他,以他为荣。 “我们哪里能够资格和良宴做朋友呢?”夏一达心直口快:“你呢?你又为什么从中原来到这里?又是用的什么办法让良宴收留你的呢?” “我也不清楚。”顾青曼老实答道:“我被送来的时候,是昏迷的,不过,再过十多天,我的伤就能痊愈了,到时候,我就能回家了。” “你的家乡在哪里?美吗?”夏一达追问道。 “我住在沐城,天子脚下,有机会你们可以去百里山庄找我,我一定会带你们去看看江南的景致,和这里大不相同呢!” “江南富饶,是个好地方,不过,我们更爱自己的土地。”夏一达笑了笑:“骑马放歌,乐得逍遥,听说你们江南的姑娘从小就被教导三从四德,轻易都不能出门,哪有我们维族的女孩自由快乐?” “那倒是。”说到骑马,顾青曼心痒痒的:“我都不会骑马呢!” “那我教你。”夏一达自告奋勇:“不是我吹牛,我自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不出一日,我包你学会。” “真的吗?”顾青曼眼睛亮了起来。 “当然了。”夏一达拉起她的手,转身对阿依慕说:“我们一起吧?” “不,我不去了,我想将剩下的这些绣完,你们先去吧,一会我去找你们。”阿依慕依旧是腼腆的微笑着,就连拒绝都轻声软语的。 夏一达也不勉强,拉着顾青曼便往远处走,那里,有着大群的马儿在悠闲地吃草。 可是,刚走出帐篷群,来到放牧区,便看到前面一片慌乱,人们纷纷将牛羊往回赶,还很大声地用维族话喊着什么。 夏一达听到了,脸色登时变了。 “怎么了?”顾青曼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是猜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大家都赶着牛羊往回跑。 “他来了。”夏一达拉着顾青曼掉转头便要往回跑。 “谁来了?”顾青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脚下的草儿茂盛,她被夏一达拉着跑不快:“你们为什么这么慌张?” “是我们草原上有名的盗匪。”夏一达转头看去,远远的一片烟尘,一排人马扬起半人高的灰尘,挟着一股逼人的气势,狂奔而至。 所到之处,羊群被打散,那些盗匪开始抢掠失散的羊群。 “太可恶了。”看着那些牧民们不但不敢反抗,反而连牛羊了顾不上了,只拼命地逃窜。 “别说了,快走吧,他们只是抢些牛羊,够数了自然就会走了。”夏一达紧紧地拉住顾青曼,意识到她激动的情绪,不由地又拽了一把:“你管不了的。” 她有确管不了,远远看去,虽然那支队伍不过五六人,但是个个都一身匪气、彪悍非常。 她这三脚猫的功夫,保全自己的性命都勉强,何况还是替人出头? 思及此,顾青曼只有压下怒火,跟着夏一达往回跑。 远远地,四处可见仓皇逃窜的人们,而这些人群之中,身穿汉服的顾青曼便显得尤为扎眼。 高坐在马背上的幻遥一眼便看到了人群里的顾青曼,她穿着一身俏丽的紫色衣衫,长长的裙裾被草儿绊住了,跑得不快,她似乎有些漫不经心,一边拉着衣裙随着同伴逃窜,一边还回过头来,看了看他们。 这一回头,幻遥看到了一张清丽的脸,光洁如玉,明眸皓齿,尤其是那双眼睛,那般清澈,充满了灵气,幻遥的脑子一热,心想:这姑娘漂亮得很。 他脑子里这样想,身下动作更快地扬鞭,胯下的骏马闪电早已经感知到主人的心意,电一般一冲上前去,截住了顾青曼的去路。 “幻、幻遥!”夏一达紧紧地拉住顾青曼的手,她的身子微微发抖,手里沁出了汗水。 顾青曼在原地站住,仰着脖子看着马背上的男人,背着光,看不清他的长相,但看得出来他的身材很高大魁梧,甚至不输过杜一泓,可是,这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却不似杜一泓那般儒雅,他彪悍,霸气,野性。 顾青曼咬了咬牙,知道逃不掉了,她慢慢地想要松开夏一达的手,去摸藏在自己腰后的匕首。 她的匕首锋利无比,如果速度够快,也许可以攻他个措手不及。 无论成功与否,总比这样坐以待毙强,这种像猎物一般被盯住的感觉,她已经是第二次感受到了,真是倒霉,难道她今年时运不济,连连走背运啊! 第一卷 第8章 遭遇劫持 可是夏一达却不理解她的意思,不敢逃也不敢松开她的手,只是死死地攥住,顾青曼努力了好几次都没有挣脱开。 草原上的姑娘力气可真大,而且,还如此的义气,顾青曼不由地有些感动。 可现在不是感动的时候,她藏在背后的手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匕首,想必是夏一达看见了,这才松开了手。 “你叫什么名字?” 顾青曼的手还没有摸到匕首的柄,就听到幻遥的声音传来。 “我、我叫顾青曼。”她慢慢地移动右手,一边故作害怕地回答他的问题,企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是汉族姑娘?” 顾青曼这才听出来,这个幻遥应该也是汉人,他穿着宽大的粗布袍子,半长的下摆掖在腰间,额前系着头巾,黑发却是凌乱地披散在耳后,有些不伦不类的,却不是维族的服饰,而且他的汉语说得非常流利。 顾青曼眯了眯眼睛,依旧看不清他的样子,可是,却感受到他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犀利如刀。 幻遥缓缓地举起手中的马鞭,指着她的脸,语气从容霸道:“我从不伤害姑娘家,你过来,跟我走。” “不。”顾青曼的目光清亮不含一丝杂质,毫不畏惧地瞪着他,身后,早已拔刀在手。 夏一达惊出了一身冷汗,看着顾青曼的目光惊恐而担忧。 幻遥的马鞭握在手里,他没有想到这个柔弱的小姑娘竟然这样干脆地就拒绝了他,可是,没有人能够拒绝他的要求。 他对她的客气,显然没有被对方领情。 马鞭忽地高高挥起,眼看着便要冲顾青曼而来,说时迟那时快,顾青曼藏在身后的匕首借助着主人轻快地腾越,快如闪电般直奔向马上的幻遥。 幻遥的确没有想到这个汉族姑娘竟然会武功,不光会武功,还企图暗算他。 真是有意思。 他目光如距,看着匕首闪着寒光逼近,只是轻松地偏过头,匕首落了空。 夏一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幻遥是众匪之首,年纪轻轻便可以带领这么多人,可并不是浪得虚名的,远近的几个部族,就算是最凶悍好身手的族人,听到幻遥这个名字,也都会不寒而栗。 传说他武艺高强,杀人如麻,手段凶残,见过的人无一不怕。 被他盯上的人,断然没有逃走的可能。 何况顾青曼还只是一个娇小的女人? 她够灵巧,动作也够快,只可惜…… “你练功不练心法,又有什么用?不过是花拳绣腿,也要在我面前摆弄吗?”幻遥哧笑道,手腕轻抖,马鞭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缠裹住顾青曼的手。 “你要做什么?放开我。”顾青曼脸儿煞白,嘴里却不肯认输,扬声斥道。 “倒是很有性格嘛!”幻遥一手扯住马鞭,另一只手握住缰绳:“捱得过去再来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吧!” 夏一达见状,连忙上前去拦在马前,伸手覆在左胸,深深地弯腰:“请您放了她吧?她是我们族人尊贵的客人,身子不好,请您不要再折腾她了。” 幻遥回头看了看顾青曼,见她倔强地抿着唇。 夏一达语气里有了一丝哭腔:“我愿意用牛羊来换她,请您饶了她吧?” “不用,夏一达,不要和他提条件,他不会答应的。”顾青曼有些感动,她和夏一达才刚刚成为朋友,之前素不相识,可是,她却在这样危机的时候挺身而出,想要救她。 牛羊就是牧民的命,所有的财富和希望,她怎么可以为了一已之私让朋友和她的家人失去唯一的财产? “你猜对了,我自然是不会答应的。”幻遥笑了,他原本就是土匪,他想要什么,还需要用东西去交换吗? 转过了方向,顾青曼看清了他的侧脸,那笑容爽朗干净得不像是他这样的人应该拥有的。 幻遥说罢,绕开夏一达,策马前行,被马鞭拴住手腕的顾青曼也只有跟在马儿身后跑步前进。 一开始还好,顾青曼勉强能够跟得上他的速度,可是,幻遥却像是在戏弄她一般,总是不让她有丝毫松懈。 粗糙的马鞭磨破了她细嫩的手腕,她只觉得钻心的疼痛,有血滴落在她的衣衫上,脚下的绣鞋儿也很快地磨破了,脚生生在碰撞在地上,痛到麻木了,而脚下的草却慢慢地变得坚韧,总有长得高大半枯萎的茅草叶儿,在她快速的跑动下划破她细嫩的肌肤,她的脸她的衣裳和手臂。 幻遥驾着马儿,似春风得意,全然不顾身后的顾青曼是如何的狼狈。 他就用着顾青曼极限的奔跑速度一路前行,穿越了草原,来到一片茫茫的戈壁上。 幻遥回头看过她的样子,不由暗自钦佩这个小女人的倔强,已经被折磨成这般模样,竟然紧紧地咬着牙,吭都没吭一声。 忽然,手中的马鞭力量猛地一沉,幻遥感觉到拖在身后的人儿体力不支倒地了,整个人被拖行在沙地上,身后有若有若无的一道血痕。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猛地一紧。 幻遥连忙勒住闪电,跳下马儿。 顾青曼已经体力透支,无力地瘫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唇色煞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会这样死了吧? 真是可笑,竟然用这样一种方式,这样的遭遇,轻易地就死了。 一泓大哥如果知道了,会很伤心吧? 他千方百计地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她却如此不懂得珍惜生命,就这样枉死了。 早知道,也许求一求这个人,他或者会网开一面。 不,他不会,他是个杀人越货的土匪啊,怎么会希望他有人性? 顾青曼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脑子里的意识慢慢地被抽离,最后,她仿佛看到了一张皱着眉头的脸。 那样陌生的一张脸,越凑越近。 顾青曼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想要狠狠地推开那张脸,可是,手臂才要举起来,便无力地垂了下去,她再也支持不住,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 再一次醒来时,顾青曼觉得自己浑身痛得像是被千斤重的大锤子锤过似的,平伸着四肢,身上的伤口被人包扎过,脑袋上也缠着一块纱布,感觉很笨重。 她睁着眼睛,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块兽皮上,而四周简陋到只有这块兽皮拼成的床铺,然后是四面光光的墙。从墙的材质上看,这应该是一个天然的溶洞,还能听到滴答的滴水声。 顾青曼想要坐起来,可是,只要一动,全身都会跟着疼痛,脑袋沉得像灌了铅,胸口也闷得吸不上来气。 她痛苦地捂住胸口,大口地吸气,感觉胸腔里的空气都被什么东西挤压得空了,只能拼命吸气才能够让它维持短促的呼吸。 好痛苦,比上一次醒来更加痛苦。 “你没事吧?”一个声传来,顾青曼却顾不得是谁,只是拼命捣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 以前念书的时候先生教过“苟延残喘”,顾青曼现在才明白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似乎下一刻就会因为吸不进足够的空气而死掉。 一双有力的大掌扶起她,顾青曼感觉自己靠进了一个宽阔有力的怀抱里。 “你怎么了?” 声音柔和,是谁?顾青曼流着眼泪,却没有力气转头看一眼。 幻遥轻轻地抱着怀里这个瘦弱的身子,她很轻很软,像是一碰就会碎掉一样,此时的她,看上去那样痛苦,痛苦到无力抗争,只有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原本清丽动人的脸庞现在伤痕一片,都是被细锐的草叶划出的伤痕,虽然被处理过了,可是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破败得再也修不好的布娃娃一样。 幻遥的心里有一丝后悔。 记得和她在一起的那个维族女孩子说过她有病经不起折腾的,可是他不信。 也许是因为当时她的表情太过倨傲,让他起了征服的欲望,想要将她的骄傲狠狠地踩在脚下。 不曾想,她不仅不求饶,反而连小命都快葬送了。 “你醒醒。”幻遥见她眼神有些涣散,心下里着急,伸手去掐她的人中,疼痛让她再度清醒起来,微微张着唇,声如蚊讷般地吐出一个字:“疼!” 幻遥皱着眉,冲着外面大喊:“阿里木,快点进来。” 话音未落,一位维族老者匆匆地背着药箱赶了进来,看到幻遥怀里的女孩痛苦喘息的模样,不由紧张地上前去,翻了翻她的眼睑,又把了脉。 “快点将她移到洞外去,然后解开她的衣领,让她尽量呼吸新鲜的空气。” 话还未说完,只见幻遥一把抱起了顾青曼,带着她来到洞外。 顾青曼这才发现外面早已经是夜晚了,星辰满天,凉风习习。 呼吸不似刚才那般急促了,但痛苦却没有减少半分,每一次喘气,肋骨两侧都像有针在一遍一遍地扎,顾青曼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呼吸得更加平顺一些。 洞外站着一男一女,年纪都和幻遥一般大小,女孩很是漂亮,穿着维族的衣裳,一袭红裙,头顶着同色的帽儿,那一串串垂下的玛瑙,衬着她娇俏的小脸,但是皮时的表情却十分不满的。 “头儿,管这个丫头干嘛,死了算了,反正你也没打算让她活。”女孩看到幻遥抱着这个汉族少女,一脸的不悦,却也不好发作:“大家都烤好了牛羊,等着你一起去庆祝呢!” 第一卷 第9章 再陷险境 幻遥仿佛没有听见,铁青着一张脸,伸手慢慢解开怀里女孩的衣裳领口,让她呼吸得更加舒服一些。 “巴图尔,你转过去。” 被叫作巴图尔的男孩子长得高大壮硕,性格却是沉静的,知道幻遥是不想让他看到那汉族女孩裸露的肌肤,他连忙转过脸,去叫旁边的女孩:“古丽,我们先去吧,我想头儿现在一时半会儿也离不开。” 古丽看了看幻遥阴沉着的脸,虽然很不想离开,可是巴图尔想也不想地将她拽走了。 “阿里木,她现在怎么样?”幻遥看着怀里的女孩,她已经悄然阖上了眼睛,呼吸还在,但很是虚弱。 阿里木侧着身子,恭敬地答道:“这女孩有很严重的旧疾,白日里那番奔跑,诱发了她的病,恐怕……” “恐怕什么?”幻遥紧张地问:“会死吗?” 半晌,阿里木才沉重地点了点头:“恐怕活不过今夜。” 幻遥抱着顾青曼的手指微微地抽紧了,月光的照耀下,怀里的人儿皮肤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白皙,有些不真实,仿佛他抱着的是一团空气,她随时会消失。 “没有办法了吗?”幻遥艰难地开口。 阿里木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对谁如此重视过,当得知不治时,他的眼睛里闪现过一丝痛苦。 他以为这个少年早已经冷血到面对自己朝夕相处的兄弟被杀都不会皱一直眉头,却为了一个见面不到一天的女人而失态。 “也不是没有办法。”阿里木缓缓地说:“除非请得动良宴。” “良宴?”这一片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大名,幻遥也不例外,只是他从来对这个隐居雪山,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事情感兴趣。 “上的,应该只有他,能救。”阿里木恭敬地垂手而立。 请得动良宴并非易事,而必须在今晚请到良宴,更加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从这里上得昆仑山顶,都会到天亮了,哪里还有时间救人? “叫巴图尔备马,我要去昆仑山。”幻遥沉声吩咐,棱角分明的脸在月光的照耀下晦暗不明。 “是。”阿里木也不多话,便要去叫巴图尔。 谁知道刚转身没走几步,便见到巴图尔远远地走了过来,他生得极壮,走路步伐很大,似脚下生风,很快地便走到幻遥面前。 “老大,有人在寨门外,说要见你。”巴图尔表情复杂地看着幻遥。 “谁?” “那人说,他叫良宴,是来找你要人的。” 夜晚习习,在黑暗中扬起一阵阵呛人的风沙。 若不是久居此地的人,一定是不习惯这样的气候,细小的沙砾刮过人的脸,生疼生疼的。清冷的月光下,一个雪白的身影临风而立,月亮的光华如流泉一般落在他的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流俊雅,自在惬意。 幻遥一身粗布衣裳,乱发飞舞在半空中,全身辐射出来的戾气让人心惊,他看着来人,知晓他定是良宴本人无疑。 此地苦寒,可气质如此出尘,清雅温润的人,一定是昆仑老人的得意门生。 良宴负手而立,站在高处,孤寂而清冷,脸上更是没有一丝表情,他淡淡地道:“是你掳走了我的病人?” “你的病人?”幻遥明白了,怪不得她一身汉人打扮,原来是来找良宴看病的。 “她在哪里?”良宴见幻遥沉默着,不由心中有些波澜,只是面上仍旧是淡淡的,风至背后扬起他及腰的发丝,凌乱地纠缠在他宽大的袖袍间。 “你等一下,我将她交给你。”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幻遥,他并不想把顾青曼交出去,可是,眼下这是他唯一的选择,他更不想她死在这里。 不一会儿,幻遥抱出了顾青曼。 良宴见到顾青曼的第一眼起,眼睛里便起了异样的神色,他皱起眉,狠狠地瞪着幻遥: “你把她怎样了?” 幻遥看着顾青曼,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似乎在控诉着他刚才无良的行为。 “你看到了,何必再问。” 良宴伸手摸了摸顾青曼的脉门,手指头有些僵硬,脸色更加难看至极。 幻遥看着他的脸部变化,一颗心不由地也慢慢跌落谷底,如果连良宴都是这副表情,那么…… 他再一次看向顾青曼。 可是,良宴再也没有给他机会,一句话也没有说,伸手抱过顾青曼,轻轻地用自己宽大的袖袍盖住她的身子,转身施展轻功,飘然离去。 幻遥怔怔地看着两人消失在自己面前,只剩下月亮下一个小小的白点,随即消失不见。 没有想到,名满天下的昆仑老人的传人,轻功居然如此了得,竟能够御风而行。 良宴抱着顾青曼,宽大的白色袍在风中烈烈飞扬,他足下生风,一路施展轻功回到山顶。 他不住地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子,感受到她气息的微弱。 他的心里,莫名的有一把火在烧,在气她的不听话不配合,还是气幻遥对她的折磨虐待?他自己也不清楚,或者,两者都有吧? 若不是她命在旦夕,他很是怀疑自己刚才会不会冲动地和幻遥动起手。 只是,眼下顾青曼危在旦夕,他一刻也不敢耽误。 回到竹屋,良宴将顾青曼放平在榻上,轻轻解开破败的外衣,为她施针。 她受伤的地方虽然已经包好,但是看上去还是有些凄惨,脸上划破的几处伤也得重新处理才是。 良宴将泡好的草药放进大盆,小心地脱去顾青曼的衣裳,抱着她轻轻地放进去。 整个过程没有时间让他去想别的,只是昏昏沉沉的顾青曼在水中坐不住,顺势便往水里滑去。 良宴想了想,褪去自己的外衣,仅着一件白色的中衣,缓缓地走进浴盆,她抱着顾青曼,让她的头微微靠在自己的肩上。 滑腻莹润的触觉让他心里有些躁动不安,虽然已经尽可能地不去看不去碰触,可是,毕竟佳人在怀,又裸裎相对,他也是一个生理正常的男人,做不到清心寡欲。 侧头看去,顾青曼原本苍白的脸庞在温热的草药浸泽下微微泛起了粉红色,她长长的黑发披散在水里,衬得她娇小脆弱。 她原来是这样瘦小的女孩,平日里见她穿着厚实的衣裳并不觉得,现下将她圈在怀里才感受到她的弱小。 她的肌肤很白,白到几乎能看到青色的血管,不仅白,而且很有光泽,水珠儿顺着她额前的长发滴落,落在她小巧圆润的肩头,再缓缓地没入水中。 良宴几乎能感受到在水下,她胸前的柔软似有若无地抵住自己濡湿的胸膛。 他深深地吸气,黑眸半阖着,努力甩脱自己脑海里那些香艳的幻想。 不知过了多久,水不再温热,良宴这才将顾青曼抱起来,笨手笨脚地为她穿回衣裳,拉开被子将她盖好。 她的呼吸已经渐渐平顺,良宴仔细地为她诊过脉,这一番折腾,虽然小命是保住了,可是日后难免会落下毛病,只怕每年到了冬季,都会引起哮喘。 再也无法根除。 顾青曼一直睡到第二天的太阳落山。 她觉得自己很累,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梦里,她被一群狼追赶着,拼命地跑,她一直跑一直跑,跑过山岗与湖泊,跑过茫茫的草原和戈壁,她觉得自己累得筋疲力尽了,可是那群狼还是不肯放过她,张着血盆大口将体力不支的她扑倒在地。 从梦中醒来,顾青曼惊出了一身冷汗。 而事实上,她一直发着高烧,汗如雨下,衣裳湿了一遍又一遍。 睁开眼睛,顾青曼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窗前的良宴,他侧着脸,正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刺眼的光线里,良宴的白衫好像会发光一般,氤氲朦胧,如玉般白净的脸庞没有表情,却那样好看,清冷的眉眼,自然上扬的唇角。 “你在想什么?”顾青曼轻轻地开口。 良宴好似被惊醒一般回过头:“你醒了?” “嗯。”顾青曼这个时候表现得才像是一个合格的病人:“我觉得胸口好闷,呼吸也急促很多。” 良宴瞅了她一眼:“你以后会时常这样觉得的。” 顾青曼皱了皱眉:“你是说我的病治不好了?” “是的,无法再根治了。”良宴平静地说。 “这样啊。”顾青曼似乎没那么在意,小小的黯然之后扬起一个笑脸:“没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这个笑容和那句:“没关系”让良宴觉得很心痛。 她还不能了解自己的身子会给她带来怎样的不便,所以她现在可以很平静地说没关系。 “原是我自己不好,乱跑下山,才会遭遇这样的事情。”两次遇险,顾青曼对良宴心里有了感激:“是你将我救回来的吗?” “我下山找你,是夏一达告诉我你被掳的消息,我去找幻遥,他很爽快地将你交出来了。”良宴轻描淡写地说:“估计他以为你活不成了。” 顾青曼垂下眼睫,幻遥,很好,她记下这个名字了,这笔帐,有机会她一定会讨回来的。 “你现在还要发着烧,等过几天,烧退了,我送你回去。” “送我回去?”顾青曼张大了嘴巴:“为什么?我的病好了吗?” “当然不会那么简单,你自己也能感觉得到这一次伤得有多严重,只是,这里气候寒冷、空气稀薄,不利于治疗你的喘症,我还是送你回百里山庄。”良宴沉声说:“我会随你一起回去,直到你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