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初春, 惊蛰。春雷隆隆, 却不见得下雨。
雨化田从轿上下来, 随着早在一旁等候的司阍, 穿过红漆雕琢的长廊, 步履有些匆忙。
司阍引他到门前, 弯腰, 恭恭敬敬地说:“雨公公。林老爷就在屋里。”
他放雨化田进屋,手却拦住了雨化田带来的随从,语气不像对雨化田那般恭敬, 似笑非笑说道:“林老爷想和雨公公说些家常话,不方便打扰。不如两位大哥还是随我去偏厅候着吧。”
雨化田推门的动作一顿,心中思量几番, 沉默地摆了摆手, 让他们照司阍的话去做。
林老爷是大明朝现今的御马监掌印太监,万贵妃身前的红人, 因不喜别人唤他林公公, 所以私底下大家都唤他一声林老爷。
林老爷与他并没有说过几次话, 但却多次于他有恩。自五年前, 一次长廊偶遇开始, 林老爷笑着说他的命根瞧着正合适, 便在自己一路高升的同时也不忘在万贵妃面前多次提拔他。
他曾问过林老爷当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林老爷总是笑着摆手,只说时机到了他日后自然知晓。
雨化田如今在这般年纪便能在宫中自成一派, 小有实力, 也是多亏林老爷的提拔。他自是十分感激林老爷,从前也试着去送些金银财宝,名画古玩来报答。但林老爷却一样都不肯收,最后只说一句“需要报答时我自会开口”。
林老爷虽然总是提拔他,但与他往来却很少,说过话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这家常,怎么样也不该同他说才对。
雨化田虽然疑惑,但面上却不动声色,施施然踏入房间,恭敬地行了个礼,简单道,“林老爷。”
林老爷安稳地坐在南官帽椅上,周围似是点了檀香,烟雾缭绕,竟有几分羽化的味道。他听到问好,睁开眼,笑着道:“雨公公不必客气。坐下吧。”
雨化田眉头微微皱起,却什么都没说,面不改色地坐在一旁的木椅上。
林老爷察觉出他不喜欢这味道,便掐了檀香。笑得像只狐狸,“雨公公可知我为何请你来府一叙?”
雨化田安然若素,不咸不淡地回答,“听司阍说,林老爷想和我聊些……家常。”
“说是家常却也没错。”他忽然叹道:“实不相瞒,我怕是时日无多了。”
林老爷现今也不过是不惑之年,脸色红润,并无病容,怎么看都与时日无多这个词相去甚远。
既然不是病痛,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雨化田低声问道:“可是宫中发生了什么事?”
林老爷笑而不答,语气轻快,仿佛说的并不是自己的生死,“你只需记得我快死了便是。我已在万贵妃面前举荐了你,万贵妃自会去和皇上说。我一死,这御马监掌印的位置便是你的了。”
雨化田大吃一惊,完全揣摩不透林老爷的心思。
按理讲,御马监上有掌印太监、监督太监、提督太监,下有监官、掌司、典簿,写字等人。掌印统管“羽林三千户所”。这么大的官位,虽然雨化田觉得以自己的能力早晚是能做得的,但未想过居然是这般早。
可林老爷到底是为何屡屡这般器重于他,却又总是不求报答的模样?
他张张口,似是想问,却被林老爷制止。
林老爷只道:“我自有我的想法。你命定有此,早晚又有什么要紧呢?我助你在这宫廷行走方便,也是在助我自己。也不知于你是好是坏,若是未来发生什么,雨公公可莫怪我。”
他总是会说些命定理论。比如说初见时,再比如这时。可他却从来不肯解释。
雨化田知道,只要林老爷不想说的话,便没有人能够问出来。而这件事虽然处处透着诡异,却也是个机遇。既然机遇就摆在眼前,哪怕这之后有多大的风浪,他也没理由畏首畏尾,就这么放过。
他想要向上走。他的野心也不允许他在此刻畏缩。
雨化田沉思片刻,淡然一笑,“我又怎会怪林老爷。林老爷多次于我有恩,我却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才好。”
“如今便是到了你该报答的时候了。”林老爷的眼珠转了转,笑得狡黠,“我想将我的养女托付给你。”
林老爷有三个养女。传闻有许多,但真正见过的却并没有几个。传闻只是都说她们明艳如花,眉目似画,生得娇媚。想来应该是长相十分美艳的女子。
雨化田曾在宫中远远望见过其中两位养女,也不知道是哪两位。只觉得面目模糊,分不清美丑,不多时便忘得一干二净。
大养女擅舞,二养女擅画。可唯独这三养女,宫中甚至连她的传闻都很少。
雨化田沉吟,“您是指您的三个养女?”
林老爷故作惊诧,“小年轻一下子惦记仨不好吧。”
雨化田:“……”
林老爷笑眯眯,“我要托付给你的是我的幺女,林子怡。”
雨化田一直试图揣测林老爷的心思,但他一直都猜不透。考虑到林老爷一直采取一步到位的做法,他索性也放弃猜测,直接问道:“林老爷所说的托付,是要让她与我对食?”
林老爷:“雨公公你好心急啊。”
雨化田:“……”
林老爷没管他的神色不虞,自顾自说道:“这种事呢,是要靠缘分。你若是想娶,她也想嫁,你们结婚时就供奉几只烧鸡给我就好。”
雨化田吐了口气,缓缓道:“我并无这种心思。”
林老爷不在意,“现在没有以后谁知道有没有的。年轻人话不要说的这么满。”
雨化田:“……”
林老爷拿出一个木雕长盒,递到雨化田的手中,“你将这个信物交给子怡,她自然会明白。她未来如何我也只能帮她铺路到这里,以后便只能仰仗你了。我只能走,可她必须留下。从今往后,她便靠你照拂,无论发生何事,你一定要护住她的性命。”
雨化田直觉这话说的奇怪,却不知是哪里奇怪。他在心中思量,只好先收下盒子,回应道:“自当不负所托。”
林老爷像是松了口气,目光移向窗外。闪电划破长空,将阴暗的空间撕裂,只留下虚空的白。他喃喃自语道:“子怡最怕打雷了,也不知在西街长武所自己一个人该怎么办才好。”
他瞄了一眼雨化田,唉声叹气,“要是有个人肯去陪陪她就好了。”
雨化田心下无语,抱着那个盒子,起身道:“春耕宴在即,我还需去西街置办些用品,就不在林老爷这里多留了。”
林老爷含笑望他一眼,忽然说道:“近日贵妃有件头疼不已的事,你可知?”
雨化田不动声色,“愿闻其详。”
林老爷悠然道:“宫中最近盛传有怨鬼在宫中横行,吵的人不得安宁,人心惶惶。万贵妃日日不得安眠,却不信鬼神之说,要求彻查是谁在宫中装神弄鬼。”他顿了顿,对雨化田说:“你带着子怡,或许有用。”
雨化田并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也不觉得林子怡能派上什么用场。但林老爷既然提起,应当是有其他的含义的。他委婉地说:“素闻林老爷的两位养女多才多艺,尤其以舞画为长,想必您的三养女也十分出色。”
林老爷愣了一下,颇有些开怀般笑道,“我这三养女确实也有些才艺。你见到她不妨猜上一猜。”
正文 第二章
长武所是西街民办的一家习武所, 教导师父是几个负伤难以继续走镖的镖师。来长武所习武的, 多是稚龄的幼童, 不过是学几招强身健体罢了。
也不知那林子怡跑到长武所去做什么。
雨化田坐在轿中, 耳边听到的是震耳的春雷声, 一下一下连绵不绝, 听得人心烦。
他闲来无事, 便打开了那长盒。长盒中静静地躺着一支碧绿色的翠笛,笛尾穿着一个似是狐狸模样的吊坠。笛身触之生凉,久握不暖, 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成。而那吊坠的材质比起翠笛便差了许多。他仔细看着却觉得不像狐狸,但又一时分辨不出是什么动物。
林老爷让他猜一猜林子怡会的才艺。他把玩着手中的翠笛,想, 难道林子怡擅长的是音律么?
可擅长音律对他要捉那装神弄鬼的人, 又有什么帮助呢?
大抵是因为这春雷连绵的声音太过可怖。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商贩也收了摊早早回家。少了拥堵, 轿子很快便到了长武所。
雨化田纤长的手刚撩开轿帘, 便看到白光一闪, 紧接着便是轰隆隆的雷声, 相隔不过眨眼的功夫, 豆大的雨点便密集的砸了下来。
手下恭敬地撑开纸伞, 他接过,缓步下轿,隔着雨幕, 仰头看了眼乌蒙的天空。
随侍在侧的手下以为他喜欢这雨, 便讨好地笑着说:“大人刚掀轿帘便招来了春雨,想必是与这雨有缘。”
雨化田的表情未变,语气却好似感兴趣一般,问他:“哦?是什么缘?”
那手下也不过胡乱一说,听他问起,便有些卡壳地回应道:“有……呃,应是良缘。惊蛰春雨,冷雨渐暖,万物复苏。也如大人步步高升,是祥瑞啊。”
雨化田淡笑,不置一词。
长街忽然传来踏踏马蹄声,那声音急促,由远而近,似是有人在策马向着他的方向疾驰奔来。
他立在原地,偏头问手下:“长武所里可还有别人?”
手下低着头恭敬地回答:“几位师父不住在长武所,看今日天气不好,便让学童都散了。院中未见有人。”
这么说林子怡并不在长武所了?
雨化田眉头微微一皱,随即舒展开来。
也是,既然怕雷,又怎会一个人呆在这种荒凉的地方。
那驾马而来的人,脸上覆了半面铜兽面具,一只眼与常人不同,泛着冰白。马进良在离长武所不远处勒住了马。利落地翻身下跪,一板一眼地回答道:“林老爷,去了。”
雨化田一怔,自言自语道:“竟这般快。”
从府邸到西街的长武所,不过才过了一个时辰。雨化田原本以为林老爷此番举动是知道了什么不可说的事情,料到近日会为人所害,借此向他求助。所以他才在离去时,留下武功高强的马进良,盯看着林府。
雨化田沉声问道:“我走后,林老爷可曾见过其他人?”
马进良迟疑道:“林老爷只叫了自己的两名养女进去。呆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离开了。出来时怀中似乎抱有什么,但属下不敢靠得太近,是以没有看清。在那之后,林府的小厮去为林老爷换茶,进门不到片刻,便慌张地跑出来喊着林老爷去了。”
雨化田紧蹙眉头,面色发冷,继续问道:“你可进去看过?”
马进良点头,“属下趁他们不注意时进去看过。林老爷面色苍白,肌肉松弛,骨瘦如柴,头发干枯如草,应该是……是精气大损而亡。”
不过才一个时辰,怎会有这般大的变数?
雨化田垂下眼眸,暗暗思索。
若是毒,他从未听说过不到半个时辰便能让人精气大损从而致死的毒。就算是有,天下间□□何其多,哪一种都比这种毒来的干脆,来的悄声无息。为何单单选择这种毒?又是何时下的毒?
可若是武功,他倒是知道江湖里有几个修炼这种邪门功夫的人。但让他们躲过马进良,悄声无息地将林老爷杀死,那很难。
现今看来,嫌疑最大的便是那两位养女。但雨化田却总觉得哪里不对,蹊跷得很。
马进良似乎有些犹豫,偷瞄了一眼雨化田的脸色,才继续说:“那两名养女如今……下落不明。”
雨化田握着伞骨,淡漠地瞧着长武所。老旧的木门镌刻着风雨的痕迹,在暴雨中摇摇晃晃。听说这里曾是一个官家的府邸,岁月更替,随着那个官家的没落,这里便成了废宅。有传言说这里闹鬼,虽然靠近街道,却没有人敢靠近这里。
然而六年前,有人清理了废宅,在这里建了个长武所。
他侧头,问马进良:“林子怡呢?”
马进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雨化田在问他林家三养女的事情,想了一番回答道:“听林府的下人说,这个时间她会呆在长武所,直到申时才会离开。”
雨化田点点头,提步前行,推开了长武所的大门。
他顿了顿,吩咐道:“别跟进来。”
长武所的内部并不像门外看到的那般荒凉,反而内有乾坤。院中花草假山一应俱全,不远处还有一汪小池,几只锦鲤在小池中自由穿梭,水中嫩粉的荷花开得正盛。这里并不像习武的地方,反而像是有人居住的宅邸。
他执着纸伞四下张望,却听到不远处的长廊,似乎有人在哭。
雨化田向长廊走了几步,便看到有个人背对着他,死死地抱着柱子,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便听到她在那里带着哭腔低声咒骂,“雷公他老婆婆的,傻狍子,更年期,敲那俩破锤子是有瘾啊……”
雨化田:“……”
雨化田:“……你是林子怡?”
林子怡吓了一跳,“嗖”地蹿到了另一个柱子后面,只露出一个头,面色不善地盯着雨化田,语气颇为诧异,“你干啥玩意啊在那吓我。不对,你怎么能进来的?”
雨化田的视线扫过她,细细打量。
林子怡并不像传言那般长相艳美,而是十分的清秀。肤色似乎是久不见阳光的白,眉眼间蕴着几分天真。她的脸颊上还有泪痕,衬着右眼下的泪痣倒是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就是配上那个粗犷的口音……让人觉得心情很复杂。
林子怡胡乱地擦了擦脸,没看出来雨化田是个人物。看他盯着自己,她皱起眉头,挥着小拳头,威胁,“瞅啥瞅?再瞅我削你信不?”
雨化田嘲讽一笑,“哦?我就真不信,你敢削……打我?”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便劈进了院子,紧接着便是仿佛在耳边炸响的雷声。
林子怡嗷一嗓子就蹿到了雨化田身上,死死地搂住他的腰,哽咽着说:“嘤嘤嘤。我要回家,我要回长白山,来什么大城市,天天挨雷劈。”
雨化田猝不及防被那一下勒得几乎断了气。他缓了缓,冷声说:“放手。”
林子怡松了松力气,抽抽搭搭地不想放。
雨化田的纸伞在手中一转,用着巧劲拍在她的胳膊上,迫使她放开搂着他的腰的双臂,另一只手则顺势拎起她的领子,将她提到了一边。
林子怡蹲在地上捂脸抽泣,“你欺负我,我要让我干爹刨你。”
雨化田没说话,而是盯着她的袖口,倏忽蹙起眉头。
纸伞上的雨水,顺着纹路滴在地上,不多时便凝了一小滩。可她蹭过纸伞的衣服却干干净净,一点水渍都没有。
正文 第三章
雨化田没想到闪电会落在与他只隔了一尺距离的院子里, 也没想到落了雷的院子, 居然完好如初, 没有受到一点影响。
花草还在随风摆动, 锦鲤也在池中畅快□□。
可他仔细看去, 却发现花草似是在随风摆动, 但偶尔却与风向不同。锦鲤虽在池中游动, 荡出水痕,却没有雨滴落在池水中漾出的一圈圈波纹。闪电劈在青石板上,可那青石板上却一点焦痕都没有。
是这房子的问题, 还是……
他眯起双眼,看着蹲在地上小声抽泣的林子怡。
自那近在咫尺的雷声过后,便只剩这连绵的细雨。
雨化田的目光透过雨幕望向远处, 目光沉沉, 不知在想什么,忽然淡漠地问:“你可知我此行为何而来?”
林子怡心想她上哪知道去, 她害怕抱一会都不让, 还打了她一下, 她才不想理他呢。便扶着墙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随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不看他也不说话。
雨化田也不在意, 勾起薄唇,似是嘲弄道:“林老爷归天了,将你托付给我。”
林子怡闻言大惊失色, “你要当我爹?!”
雨化田:“……”
雨化田:“……不是。你似乎对林老爷的死并不吃惊?”
林子怡连忙摆手, “吃惊吃惊,贼拉吃惊。吃惊的我都快会说官话了。”
雨化田:“……”
“呃,那个……”林子怡看着他,有些尴尬,“我干爹是怎么死的啊?”
雨化田睨了她一眼,试探般压低声音说道:“我觉得,林老爷的死有蹊跷。”
“啊?七巧?”林子怡的表情莫名带些紧张,“踩着七巧板死的?七巧板不是我送的!”
雨化田:“……”
雨化田不言不语地打量了她片刻,才发现她不是装傻,而是真傻。
今日的事处处都透着诡异,纵然他是玲珑心思七窍心,也理不清头绪。疑惑不解反增,令他久违的感到疲累。
他觉得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事情,他今日想不明白。
可是,今日想不明白也没关系。
他微勾唇角,对林子怡说:“我先送你回林府。”
毕竟人在他的手里,来日方长。
慢慢想,也无妨。
长武所大门外,马进良站在屋檐下略带焦急的踱步。半晌,他对旁边的人说道:“我进去找一找,你们在外面候着。”
他一把推开老旧的大门,急急向里走去。
院子的青石板上,有闪电劈下的焦痕。所幸这个院子是练拳的地方,周围空旷没有杂物,闪电劈下也没有造成什么大的影响。
马进良将长武所整个探索了一遍,却没有发现雨化田的身影。他一边走一边呼喊,长武所却始终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回应他。
他焦躁地回到大门口,正想下达命令让他们分头去找,就看到雨化田拿着伞骨折断的纸伞,从门口踱步而出,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水蓝色襦裙面目清秀的姑娘。
马进良一愣,动作熟练的将自己的纸伞撑开递过去,接过那个坏掉的纸伞,有些疑惑地喃喃道:“纸伞怎么会坏呢?”
雨化田撑着伞,接过手下递来的帕子,擦去脸上雨水的同时,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林子怡。
他走出长廊,故意用内力弄断纸伞,与她一同淋雨出来,便是为了证明这件事。
果然如猜测那般,她的身上衣服上没有沾染半滴雨水。
马进良压低声音,凑到雨化田身边说道:“大人去了哪里?进良进去找您,却没有看到您。”
雨化田用帕子缓缓地擦手,垂下眸子,沉默了半晌才开口,却提了句毫不相干的话,“进良,池子里的荷花开得可好?”
马进良对这话摸不着头脑,愣愣地回答,“现在是初春啊。”
雨化田笑着看林子怡,意有所指般说:“是啊。夏日的荷花怎么会开在初春呢。”
林子怡面色一僵,却不看他,只是低声说:“可那个池子,就该开荷花。”
马进良一脸茫然地看他们两个打哑谜。他想说长武所哪有什么池子,但忍了忍,还是没说出口。
雨化田将放在轿中的信物交给林子怡,慢条斯理地说:“林老爷说,你看到信物自会明白。”
林子怡一边嘟囔着“什么东西这么神秘”,一边打开了盒子。看到里面的翠笛她怔了片刻,眼睛亮了亮,随即抱着盒子竟蹲在地上嘤嘤嘤哭了几声。嘴里还欣喜地喃喃道:“找到了。没想到竟然真的找到了。”
雨化田默然地看着她。
这已经是见面以来她哭的第三遭了。
马进良看到林子怡突然哭了出来,有些手足无措。但看到雨化田静静伫立没有什么表示,他也只好站在一边,局促不安地看着她哭。
雨化田随手将帕子递给她,正打算来句不走心的问候,她却抓着他的手,扑到他身上,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马进良和其余的手下看到这一幕震惊的不得了。下意识抽刀,刷刷刷的几把刀就架在了林子怡的脖子上,把林子怡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们干嘛啊?就,就亲一下而已又不会死。”
雨化田眨了眨眼,居然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被人亲了。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一时语塞。想要一掌拍死她,又想起她是林老爷的养女,他答应过要照拂她,而且也只有留着她能解答他的疑团。最后只好挥挥手让他们散开,嫌弃地拿着帕子擦脸。
马进良退到雨化田身后盯着他的后脑勺,铜兽面具下的表情带着惊悚。
惊了,大人居然没一掌拍死轻薄他的小丫头,这小丫头除了占便宜速度快还哪里特殊了?
林子怡在送出表达热情与欣喜的吧唧一口之后,也不在乎他嫌不嫌弃,乐呵呵地抱着盒子,“大哥我以后就跟你混了。你去哪我去哪。对了大哥你叫什么啊?”
雨化田坐进轿子,淡淡道:“雨化田。”
林子怡从善如流改口,“哦,阿田啊。”
雨化田忍了忍,强调道:“雨化田。”
“诶?这样不好吧。”林子怡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略带扭捏地说:“多耻啊。”
雨化田揉着额角,没察觉出她扭捏的语气,头疼道:“这样就好。”
“哦哦……那,那我叫了啊。”林子怡犹犹豫豫地开口,“小,小雨滴。”
雨化田面无表情撩起轿帘,对马进良吩咐道:“把她的轿子给我撤回去。给她一匹跛脚的驴,让她自己颠回林府。”
林子怡:“……”
林子怡:“……不是你让我叫的么!”
手下人偷偷指点她,说:“大人的意思,应该是想让你喊别的。”
林子怡:“小雨雨?小化化?小田田?”
手下人叹了口气,“……姑娘我救不了你了。你自求多福吧。我去给你找驴。”
雨化田撩开轿帘,看着骑马走在旁边的马进良一脸深思的表情,淡然问他:“你在想什么?”
马进良回过神来,一抱拳,回答道:“报告大人。我在想雨天跛脚的驴不好找,不如换成跛脚的马?”
雨化田:“……这件事不用你操心。”
马进良点点头,“是。大人。”
雨化田的食指敲了两下,沉吟片刻,吩咐道:“去查林子怡的底细。我要她从出生到现在的全部底细,一点细节都不要遗漏。”
正文 第四章
雨化田踏入林老爷的房门时, 檀香正好燃尽, 香灰悄然落进香炉中, 无声无息。
林老爷面色惊恐, 临死前似乎见到了极为可怖的事物, 瞪大双眼, 僵直地坐在那张南官帽椅上。面色灰败阴郁, 双颊下陷,全身骨瘦如柴,唯有那双手还紧紧地攥着拳头。
尸体的模样与几个时辰之前林老爷那精神奕奕的模样相比, 竟那般不同,仿似两个人一般。
雨化田踱步靠近,手帕掩鼻, 却还是在浓郁的檀香中, 闻出一股难闻的尸臭味。远望时还未觉察出什么,待到走近才感觉到林老爷身上散发的冷冷寒气。
雨化田偏头问小厮:“可派人通知宫里了?”
“是。皇上的旨意是……”小厮压低了声音, 继续道:“老爷暴毙, 死相……怪异, 死因不明。皇上觉得和宫里近日疯传的鬼怪作祟有关, 便下令, 将老爷交由仵作尸检之后, 火化。”
雨化田微不可闻地叹了声。
入宫一路走来到如今这个位置,终究要讲究实力。说他心狠手辣,冷酷残忍之人比比皆是, 可那终究是对那些妨碍他的人。林老爷给了他机遇, 让他向上走,不必同那些平庸无能之辈一样虚度光阴,磨平利爪。
亲耳听到他连全尸都留不得,自然还是有些怅然的。
可不知林老爷宁愿自己死无全尸,也要布下这扑朔迷离的局到底目的为何?
马进良在心中算了算时辰,疑惑道:“可是仵作还没来?”
小厮摇头,“仵作和其他衙役已经来了,正在正厅候着。只是林小姐还没来,老爷已死,林府便只有小姐主事了。总要等一等她。”
雨化田踏出房门,随口问道:“哪个林小姐?”
他本以为是那两个失踪的养女又被找到了。谁知那小厮却摇头笑着说:“大人这是说笑了,老爷的养女从来只有子怡小姐一位,哪还有别人呢?”
马进良难以置信正要出声反问,雨化田却微一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待那小厮将他引到偏厅退下,马进良才急急地说:“大人,我确实见到……”
“我知道。”雨化田淡淡地打断他的话,黑瞳涌动着令人辨不分明的情绪,他却只是微微颌首,吩咐道:“若是旁人问起,你便说从未见过何人出入林老爷的房间,而林老爷的养女,也只有林子怡一人。”
马进良虽然心有疑惑,但雨化田既然吩咐了,便不多说什么只是低头应下。
雨化田展开手掌,一张纸条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那是他先前靠近林老爷尸体时,在他紧攥的拳头中发现的。不出意外,这张纸应该是留给他的。
上面只写了两排小字——戏已开场,雨公公不妨一看?
是叫他看他们演下去,不要插手,也不要过问,只当一个安静的看客。
可如今将他捧至高位,把林子怡托付给他,已然是将他拉入局中。不是同谋,便是破局者,如何能当个冷手旁观的看客呢。
雨化田悠悠喝了口茶,薄唇微勾,“我倒是要看看,这出戏是想怎样演下去。”
这场戏于他而言当真是破绽百出,想必林老爷布局时也没想过要蒙蔽他。可许多事情发生的诡异,他却怎样也想不明白究竟如何做到的。
而那个林子怡在这个局中占有什么位置,为什么要让她跟在自己的身边,他也不清楚。
如今也只能观望,静待发展。
压抑的黑云终于散去,迅疾落下的春雨化作温柔连绵的细雨,而在那不远的天空挂起了一道七色彩虹。
雨化田终是等得有些不耐烦,扬眉命令道:“把林子怡连人带驴给我抓过来。”
马进良领命,步履匆匆走出偏厅。他正要走向大门,却听到扫地的小厮在那边低声交谈,里面的内容不由得令他的脚步一顿。
小厮甲:“听说老爷临死前将小姐托付给那个雨公公了。”
小厮乙:“就是老爷这几年一直很器重,长得很俊俏的那位?我就觉得有猫腻,说不定老爷就是瞄上他长得好,一直奔着把小姐嫁给他。”
小厮甲略惊讶,“可,可他是……恩,公公啊。老爷一向疼小姐,不会这样。只是托他照顾,未来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马进良想起他家大人前不久才说的,要林子怡全部底细的命令,一时心情很复杂。
他正欲上前问上几句,便看到有个身影从正门一瘸一拐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同样一瘸一拐的驴。
马进良走过去,接过缰绳,对林子怡说:“大人在偏厅等你。”
林子怡打量了他一眼,似乎辨认了一会,才想起来马进良是谁身边的人,捂着腰,顿时咬牙切齿地说:“你家大人就是个傻狍子!”
马进良一愣,“傻狍子?”
林子怡瞟了他一眼,信口胡说,“夸你家大人聪明盖世呢。”
马进良不解,“可我听到里面有傻……”
林子怡一边一瘸一拐地向里走,一边严肃正经地解释道:“狍子是东北特色傻界动物代表,而我用傻来形容它。负负得正,两个傻加一起就是聪明盖世的意思。”
马进良显然不信她这套说辞,却也没多问什么,只是将缰绳交给旁人,引她往偏厅走。
偏厅里,雨化田正负手而立,仰头看着悬挂在墙上的字画。
林子怡一瘸一拐地走进去,一时心起,便竖起食指拼命让马进良噤声。自己则偷偷摸摸走到静立的雨化田身后,正想伸手拍他吓他一下。
雨化田未回头,凉凉地说:“驴还没骑够?”
林子怡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后跳一步,“我的妈呀。化田兄你身后长眼睛的?”
“鬼叫什么?”雨化田颇为嫌弃地瞥了她一眼,“还有那是什么鬼称呼?难听。”
管家模样的人匆匆忙忙走来,向雨化田行了礼,便对着林子怡将皇上的旨意复述一遍,请示道:“仵作和衙役还在正厅等候。您打算?”
林子怡活动了下酸痛的腿,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回道:“让他们带走吧。”
雨化田笑了一声,他的笑总是带着几分讥讽,细眯着眼看她,道:“你不去瞧瞧?”
“不去了。”林子怡摇头,低声说:“我不喜欢。”
雨化田微微低下身子,在她耳边轻言,“既然要做戏,不妨做足些,叫人不要生疑才好。”
林子怡看着他,眨了眨眼,“干爹说得对。你忒聪明了。”她说完似乎有些忧愁,自顾自在那嘀咕:“办秃噜扣了回去干爹削我可怎么办。”
雨化田听不懂她嘟囔着什么,但也能猜出个大概。他细细琢磨了一下她说的话,忽然想到了什么,沉沉地问:“我若是问你林老爷的计划,你肯不肯说?”
林子怡两只手捂着嘴,摇摇头。
雨化田好整以暇,“好。那我便问你一句。”
林子怡犹豫地点了点头。
雨化田目光冷然,“林老爷没死?”
林子怡脸上的表情很为难,纠结的又有点想哭的模样,最后吞吞吐吐地回答道:“林公公死了。林老爷活着。”
她说完蹲在地上一捂脸,“完了完了。干爹要一爪子刨死我了。”
正文 第五章
林府的账房按照林子怡的吩咐, 将府里贵重的古玩字画都折合成现银, 作为工钱发放给府里的下人。他们井然有序的在账房领好工钱, 便陆续离开了林府。
偌大个林府, 不多时便成了一座空府。
林子怡对此倒是没什么感慨, 也没去收拾包裹。怀中抱着那个装有翠笛的长盒, 她便跟着雨化田出了林府的大门。
沉重的木门被合上, 发出喑哑地吱呀声,是它最后的□□。
林子怡眨了眨眼,才想起来自家的轿夫都被她打发走了, 自然没有人来送她过去。看着门外仅有的一个轿子,她向雨化田甩了句“化田兄你知道北斗七星么”,便无耻地钻进了轿子里。
雨化田:“……”
雨化田:“天枢、天权、天玑、天璇、玉衡、开阳、摇光, 此七星为北斗七星。怎么了?”
林子怡摇头, “没事。我就是想分散你注意力抢轿子坐。”
雨化田:“……”
林子怡露出一个头,可怜巴巴地说:“我不想骑驴了。好累的。那驴还是个话唠, 总讲它的拉磨史, 听的我好痛苦。”
雨化田翻身上马, 右手缠住缰绳, 只当她是怕了胡乱找理由, 淡淡鄙夷道:“出息。”
雨化田的私宅并不算大, 但四通八达,地理位置极好。消息流通方便,行走往来也十分便利。宅子内部布置精巧, 花草树木众多, 微风吹拂,传来甜腻的桃花香气。
到私宅时,天色已近昏,雨化田还没来得及安排林子怡的住处,便被万贵妃一道口谕传进了皇宫。
林子怡下轿,遥望他策马疾驰的背影,似是自忧般叹了一口气。
马进良引她入府,将她安置在了离雨化田的书房并不算远的客房中。
客房干净而又整洁,并没有多余的装饰物,只是简单地挂了几幅字画。似乎为了迎她入住,靠近床尾,还有一张梳妆台。上面摆着一个铜镜,还放了几盒胭脂水粉。林子怡四下看了看,倒是很喜欢这间房。
马进良说了几句中心思想为没事不要撩贱大人,大人很忙,作死就会死的话,便让林子怡自便,转身想要离开。
林子怡叫住他,迟疑,“啊,那个,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啊?”
马进良回道:“马进良。”
林子怡点点头,熟稔地叫着,“阿良啊。”
马进良沉默了一下,再次强调,“……马进良。”
“你怎么跟你家大人一个毛病。叫起来多耻啊。”林子怡纳闷。
听到这熟悉的对话,马进良顿时警觉起来。
果不其然,林子怡在那边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很羞耻地叫道:“小,小马驹?”
马进良:“……”
马进良:“……还是叫我阿良吧。”
一轮明月挂在夜空,泼洒下皎洁的光。春日的风带着香草的气息,拂过鼻尖,令人心旷神愉。
林子怡将送来的晚餐挑了吃了几口爱吃的,便端着盘子交给了守在门外的仆人。
负责宅邸安全,正在巡视的马进良恰好看到这一幕,便有些惊讶地问她:“林姑娘吃的这般少,是菜不合口味么?”
“挺好的挺好的。”林子怡有点尴尬地打着哈哈,“我胃口比较小。而且最近觉得自己胖了,打算节食瘦一瘦。”
马进良不解,“林姑娘并不胖,没必要如此。”
林子怡随便找着借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女儿家的心思,你就别猜了。”
马进良忽然想起在林府听到的那些下人的对话,不由得沉默了起来。
林子怡探头看向不远处黑乎乎的书房,问道:“你家大人还没回来?”
马进良点点头,“大人还未归。林姑娘可是有事要寻大人?”
林子怡猛地摇摇头,“没有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她顿了顿,脸上露出疲乏的表情,“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我累了。先去睡了。明天再向你家大人问好。”
马进良看她关上房门,联想到她今日死去了一个亲人,想必是很疲累了。便小声地吩咐守在门口的仆人,要他们做事小心些,不要吵到了林子怡。
林子怡吹熄蜡烛,躺在床上抱着被子咕噜了一圈。她的耳朵动了动,听到马进良的脚步声走远,才放松下来。
在床上趴了一会,她望眼窗外,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下地推开了后窗。
后窗发出小小的“吱呀”一声,林子怡做贼心虚般张望一下,发现外面的人没什么反应,才放下心来,探头瞧了瞧窗外。
后窗不远处栽着一棵桃树。晚风拂过,花瓣簌簌下落,带着一阵香甜的气息。
待到晚风停息,桃花飘进窗台,落在床帏。房里只留一阵青烟萦绕,却早已没有林子怡的身影。
雨化田骑马出宫已是亥时。纵然夜色已深,街市却繁华依旧。小贩叫嚷着推销自己摊上的物品,街边的面摊时不时传来高声笑谈。
他嫌吵,便牵着马换了条僻静的小巷。
万贵妃传他匆忙,他一时也只探出寥寥几点信息。但也足以让他发现一些疑点。仔细想来,从他认识林老爷开始这事便有些不对劲。
林老爷发迹之前一直是个默默无闻的太监,直到五年前与自己相识不久,便搭上了万贵妃,颇得倚重,此后步步高升,不出两年就登上了如今的位置——御马监掌印。
而他死前不过三言两语,便诱得万贵妃轻易的将这个位置交付给了雨化田。
万贵妃虽然是个只把眼光放在后宫那些无聊争斗,目光短浅的女人,但她并不算愚蠢。纵然有多信任林老爷,也不会这般听话。
而林子怡所说的“林老爷未死,林公公死了”那番话,是喻指身份还是人呢?
雨化田正缓步深思,眼尾却瞟到一团白色的东西正用着闪电般的速度向他冲来。他下意识挥掌劈下,那毛团却机敏的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生生止住势头,却因为惯性的缘故灰头土脸地滑到他的靴子旁。
他蹲下身,手指拎起毛团的后颈,瞧了瞧,倒是觉得有些眼熟。
那毛团通身的皮毛雪白没有一点杂色,一双圆圆的红眼正惶恐地盯着他,小短腿无力地挣扎了两下,便像是听天由命般垂下了头,透着一股沮丧。
雨化田觉得有些好笑,晃了晃它,似乎想到了什么,确认般问道:“白貂?”
那白貂似乎有些灵性,小短耳动了动,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不安地低下了头。
看它毛皮干净,又出现在这里,应该是哪户人家养的宠物从笼子里逃了出来。
养白貂做宠物,倒是稀奇。
雨化田放下它,站起身来,俊美的脸庞微微带笑道:“快回去吧。闹市不适合你。”
白貂四爪落地,迟疑地围着他转了两圈,在确认下他确实没有把它抓起来的意思,便“嗖”地蹿上了房顶,在皎皎月光中消失不见。
雨化田仰头看了一会,心中颇为奇怪。
……白貂是会蹿房顶的?
马进良守在大门前,刚看到雨化田牵马而来的场景,便急忙地迎了上去。
雨化田将缰绳交给他,手帕擦着右手,走在前方半步,淡漠地问:“林子怡呢?”
马进良牵马跟在后面,回答道:“回大人。林姑娘睡下了。说明天再来见大人。”
雨化田狐疑,“这么早?”
马进良低头请示,“要不然,属下去叫醒林姑娘?”
“那倒不必。来日方长。”雨化田略微思索了一下,便轻摇头拒绝。他将那手帕塞进怀中,不经意地问道:“你觉得林子怡如何?”
马进良今日一直沉浸在林府下人拉媒的话和自己的脑补发展中,一时间听到这话顿时想歪了,急忙回答道:“我对大人一片忠心,对林姑娘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雨化田:“……什么?”
马进良一看雨化田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肯定是想错了,换了个说法忐忑地解释道:“属下是说,在属下眼里林姑娘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雨化田也不指望他能看出什么异常,听到这话也只是颔首不语。
进了府门,他抬眼望向林子怡那间已经吹熄蜡烛的房间,漫不经心地问道:“我不在时,她可向你提出过什么要求?”
马进良思考了一会,点头道:“有。”
“哦?”雨化田有点感兴趣,“什么要求?”
马进良:“林姑娘想叫我阿良。”
雨化田:“……”
正文 第六章
半夜似乎响过一阵雷声, 又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晨起凉风透过半掩的木窗徐徐吹进, 带着雨后的花香。
雨化田骨节分明的双手浸在温水中, 听着马进良一板一眼地汇报着“林府昨日被雷劈中, 燃起熊熊大火, 不多时便烧成了焦炭”的消息, 表情不变, 似乎对此并不惊讶。
半晌,他略带讥诮地说:“这雷来的倒是正当其时。”
雨化田接过帕子,慢悠悠地擦着双手, “林子怡知道么?”
马进良摇头,“属下只汇报给了大人。”
雨化田将那帕子丢进铜盆中,正了正新领的官服, 抬脚迈出房门, “走。去瞧瞧她。”
小厮上前敲了敲房门,又唤了两声“林姑娘”, 屋内却安安静静一点回应也没有。他略带迟疑, 伸手轻轻一推, 门竟无声无息地开了。
小厮进门张望, 慌忙跑出, 向雨化田汇报道:“大人, 林姑娘不见了。”
雨化田眉头一皱,正待说些什么,轻落肩头的桃花瓣止住了他的话。他夹住那瓣桃花, 抬头望去, 便看到林子怡坐在树枝上,可怜巴巴地喊他:“化田兄。”
衣服虽然还是昨日的水蓝色,但袖口的花纹却由杏花变成了梅花,显然已经更换过了。
雨化田看着她,连称呼都懒得计较,深深蹙起眉头,问她:“……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她本来及腰的长发,此刻却笔直笔直得朝天而立,有些甚至和桃花枝缠到了一起,看起来颇像神鬼志怪里的山姥鬼怪。
“头发?”林子怡一时没反应过来,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顿时咬牙切齿地骂道:“雷公他老婆婆的,二愣子,傻狍子……”
似乎骂够了,林子怡看着雨化田,支支吾吾解释道:“我,我这个是从小的毛病。怕打雷,一打雷头发就吓的都立起来了。”
雨化田接过小厮端来的茶,坐在院中的石椅上,悠悠品了一口,“接着编。”
“我没骗你呀。”林子怡嘟囔着,手掌轻轻抚过自己冲天的头发,除了被桃花枝缠绕的那些,其他发丝竟都乖顺得软了下来。
她伸手去解发丝,却越解越乱,反而缠得更紧。她不耐烦起来,啪啪啪拍着树干,“熊孩子别占我便宜,松手松手松手。”
话音刚落,无风无雨,那花枝却好像动了几下,几乎缠成死结的青丝随着簌簌花落,也悄然滑下。
雨化田默不作声地瞧着,将茶杯轻轻放在石桌上,招手唤来一旁的马进良。
马进良意会,俯下身来,一双眼则牢牢盯着坐在树上神色莫名有些憔悴的林子怡。
“去查查她可曾……”雨化田附在他耳边轻声说着,却难得迟疑起该怎样措辞。
雨化田不信神鬼,不信妖魔。皇宫里招来的那些捉鬼道士世外高僧,在他眼里不过是群装模作样,惯会危言耸听,以世间无形之物为饵来换得自己前程的无能者。
可与林子怡接触这两日发生的种种事情,他便有些弄不懂。
林子怡脚步虚浮,下盘不稳,并不是一个会武的人。可若说她会什么法术,他只觉得可笑。
长武所的事,可以解释为林子怡稍懂阵法,他误打误撞入了阵,才会见到那种诡异的场景。而淋雨却半分未湿的衣服,内力深厚如他可以做到,林子怡也未必不能用些雕虫小技来蒙蔽他的眼。
而这种故弄玄虚的手法,是那些民间邪教惯用的。
昨日入宫之时,万贵妃曾无意间向他提起,最开始闹鬼的流言,是林老爷向她提起的。
若是林老爷与林子怡皆是那邪教中的一员,生出这么多事端,布下层层机关,无非是想让宫中闹鬼的传言愈演愈烈。而他们便可投机取巧,以为皇上解忧的名义,平定他们亲手布下的乱局。皇上必然大悦,邪教便能堂而皇之地入驻皇宫,成为正统的教派。
若是如此,于他倒也有益。
雨化田的手指点在杯沿,慢慢说道:“去查查林老爷与林子怡可曾和什么邪教有所联系。”
林子怡不知道雨化田已经在她梳头的时间里,将她定位成了邪教徒。
她从树上轻巧跳下,带着一身桃花香气坐在雨化田的旁边,托着下巴,笑意盈盈问他:“化田兄啊,你今天能带我去皇宫么?”
雨化田本就是想带林子怡进皇宫验证一些事情,听到她主动提起,他眸目一转,却反而回道:“不能。”
林子怡噎了一下,苦着一张脸,“为什么啊?我干爹不是说过我特别有用么?”
“林老爷确实说过。”雨化田抿了口茶,悠闲地说:“可我瞧不出。林老爷的大养女善舞,二养女擅画,你擅什么?”
林子怡冥思苦想,“呃……我,擅话?”
雨化田嗤笑一声,“你画得就算再好,于我可无用。”
林子怡摆手说道:“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我是说,我擅话。说话的话。”她想了想,继续说:“我最擅长东北话了。要不然我给化田兄唱段二人转?你要是感兴趣我也可以教你呀!”
雨化田:“……不必了。”
林子怡颇感遗憾,“干爹说万贵妃可喜欢听了,化田兄你真的不考虑一下么?”
雨化田:“……”
雨化田不知怎么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林老爷转着手绢,捏嗓子唱二人转,而万贵妃抱着她的心肝宝贝开心果笑得前仰后合的场景。
他再推己及人联想到自己,顿时脸色难看起来。
雨化田:“……林老爷是在哪里收养的你?”
林子怡回答地很轻快,“长白山。他偷人参,我就在旁边看着他偷。然后就成了他养女了。”
雨化田:“……”
雨化田:“……你装扮一下,随我进宫。”
雨化田起身匆匆走了两步,似乎想起什么,随口向林子怡说:“林府昨夜被烧了。”
说完,像是已经知道了她的反应一般,未有停留,直接离开了。
等候一旁的小太监低眉顺眼地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洗的衣服。林子怡摇了摇头,以肚子饿了的理由将他支去厨房。
她走回房间,从床底下拖出几块依稀含有水蓝色布料的焦炭,唉声叹气,“雷公他也真是不嫌累。”
林子怡从怀中掏出一张字条,理论上已经死去的林老爷,在上面用着苍劲的字体简单地写了三个字——皇宫见。
字条安然地躺在她的手掌心,由掌心浮现的水团将它裹在里面。林子怡轻轻握拳,水团在她手心剧烈激荡起来,不消片刻便将那张字条破坏殆尽。
她托着下巴,喃喃自语,“皇宫见啊。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成功。我可不想再睡个五百年了。”
正文 第七章
想私自带一人入宫并不容易, 可若是万贵妃想见, 这件事便容易了许多。
林子怡随着雨化田走在曲曲弯弯的长廊中, 表情莫名有些小忐忑。她扯了扯他的披风, 小声问道:“万贵妃为什么要见我啊?”
雨化田瞥她一眼, 食指抵在唇边示意她莫要多言。
林子怡乖乖点头, 一会又闲不住地扯扯他的披风, “该不会是想让我们两个表演一段二人转吧。”她说完愁眉苦脸,“可是你也不会唱啊,万一拖我后腿怎么办。”
雨化田:“……闭嘴。”
雨化田也不知万贵妃为何知道林子怡在他这里, 还要他领来让她见一见。
林子怡看起来也不像是知道的模样,神情带着莫名的紧张,总觉得万贵妃传她来是为了听她唱二人转。
要不是林老爷死前将林子怡托付给他, 他早就一刀掀开她的脑壳, 看看里面放的究竟是不是脑子。
他这个念头刚从脑中闪过,林子怡忽然便抖了抖, 向后撤了一步, 一脸警觉地看他。
雨化田回头, 不言不语。想她倒是对危险敏感。
林子怡两只手拍在自己的脸上, 狐疑地上下瞅了他好几眼, 嘟嘟囔囔, “总觉得你的眼神怎么色眯眯的。”
雨化田:“……”
行至万贵妃寝宫前,她的贴身宫女却拦住林子怡,只说:“万贵妃乏了, 今日不想见别人。雨公公进去伺候便可以了。”
雨化田蹙起眉头, 对林子怡叮嘱道:“别在皇宫里乱跑。在外面等我出来。”
林子怡看起来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别别扭扭回答道:“知道了。”
她眼瞧着雨化田迈进了宫殿的门槛,后退几步便要逃,却猛地被抓住衣领又拎了回来。
林子怡惊魂不定地看着雨化田阴沉的脸,“我的妈呀,化田兄你这个速度还是人么?”
雨化田却反是笑了起来,微勾的唇角只让林子怡觉得有点害怕,他低哑的声音更像是威胁,“皇宫不是你能瞎闯的地方,不想死就老老实实呆在这。明白了?”
“明白明白明白。”林子怡点头如捣蒜,“大哥说啥我听啥。”
林子怡无所事事地往宫殿前的石椅上一坐,无视宫女向她传达“怎么这么没规矩”的眼神,一只手托着下巴看不远处的木窗。
也不知道孤娘娘寡公公的在里头干个啥。
林子怡冥思了一会,脑中闪过辛四娘给她读的一堆话本子中的那些不可言说的内容。但她联想起雨化田的身份,觉得他俩在里头好像也干不了啥。
算了,反正雨化田现在于她来讲就是根会说话不能随身携带的避雷针,她还是不要在意他的工作内容和私生活了。
耳朵敏感地动了动。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只白狐正踏在寝宫的房顶,向她招爪,示意她快点跟过来。
林子怡双手在胸前交叉,摆了个“不行”的姿势,又指了指雨化田所在的方向,表示她答应在外面等,就这么走人是不是不太好。
白狐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甩过来,两只前爪上上下下,比划出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
林子怡站起来佝偻着腰,扮作老人的模样,又直起身,刚要继续比划,就看到万贵妃的贴身宫女眯着眼,像看疯子一样看她。
林子怡眨眨眼,举起手臂的动作尴尬得僵在那里。
她慢慢缩回手臂,双手捂住发烫的脸,蹲在地上,喃喃道:“我会隐身,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宫女显然不给她这个面子。她直直向林子怡走来,似乎怕惊动屋里的万贵妃,小声对她说:“林姑娘,我看你还是出去等吧。若是扰了贵妃娘娘,我们都要受罚。”
林子怡捂脸,胡乱点头。
她磨蹭着向外蹭了一步,似乎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又蹑手蹑脚走到离木窗五步远的地方,做贼心虚般说道:“化田兄,我走啦?”
宫殿内静悄悄的,自然不会传来什么回应。
林子怡咕哝着,“总觉得化田兄不是很喜欢这个称呼,要不要换个雨前龙井之类的,文雅一点感觉他会喜欢的样子。”
林子怡刚出大门,白狐便从围墙蹿到了她的肩膀上,似乎不满她的速度,还用尾巴扫了她的脸颊。
“十一娘,干爹和十三娘呢?”
听到林子怡发问,白狐身姿轻巧地落在地上,摆摆尾巴,要她跟上。
一人一狐的组合本会相当引人注目,但偌大的皇宫,一路上竟什么人都没遇见。她们绕过长长的回廊,路过几处假山,直绕得林子怡感到头疼,才终于在一个荒废的宫殿门前停下。
门前立着一位手持龙头拐杖,精神矍铄的白发老翁。而一直在前引路的白狐,也在一阵青烟中幻化出一个身着红衣,容貌艳丽,亭亭玉立的少女。
林子怡看到他们两个,忍不住哭诉,“说好的昨天在林府见面呢。我昨晚上又让那个傻狍子雷公给劈了。一身白毛给我劈的焦黑焦黑的。”
辛十一娘已经习以为常,摸着下巴,打趣道:“雷公是不是暗恋你啊,怎么一刻不放松的劈你。”
林子怡哭得更伤心了,“他长得跟脱毛雕在热水里滚过一圈似的,一定是嫉妒我有雪白的毛皮。”
辛十一娘:“……你就是因为总说这种话,才会被雷公盯得那么紧吧。”
林子怡意思意思哭两声,抹了抹泪,问道:“十三娘呢?”
一直沉默呆在旁边的白发老翁忽的将那龙头杖往地上一杵,怒骂道:“冯生那个小崽子,居然想要迎娶我家十四娘。凑不要脸!”
林子怡一愣,忙问道:“怎么回事?”
辛十一娘叹了一声,“昨日我和十三娘本要来赴约,谁知有个叫冯生的凡人找上门,偏要娶十四娘。好不容易把他赶出去,一时心软没砸死他,结果他莫名成了郡君的外甥。郡君一心想要撮合这门亲事,就把十四娘叫了去,十三娘跟随在后,看看能不能让郡君打消这个念头。”
辛老翁兀自气愤,咬牙切齿道:“那个老太婆居然还管我家十四娘叫外甥媳妇,谁跟她攀亲家啊!还有那个冯生,满身酒气,行为孟浪,文采虽好,却是个庸才。哪里配得上十四娘。”
林子怡一脸茫然,“干爹您等等再骂,我先吸收一下。您是说,有个凡人要迎娶十四娘,您不同意,郡君还打算强行逼婚?”
辛老翁愤然点头,“骑个驴以为自己多了不起,矮矬子连马背都跨不上去。”
林子怡皱起眉头仰望蓝天,百思不得其解,“不是说人妖殊途么?七百年前妖神两界还重点打击拆散人妖相恋,抓到了都要各种罚,现在怎么还逼婚呢?”
辛十一娘掩唇一笑,眉眼间透出狐族特有的妩媚,“你睡了五百零五年,自是不知这世间的变迁。凡人与妖结成连理,早已不是什么稀奇事。三娘五娘嫁的也是凡人。”她微微一叹,“只是苦了痴心的七娘。”
辛七娘为了一个负心的凡人,私闯地府,被打散了二魂六魄。如今唯剩一魂一魄吊着她的性命,比起林子怡当年要惨烈许多。
辛老翁一直在寻七娘散去的魂魄,而林子怡此刻站在这里,也与这事有所关联。
林子怡抿唇,半晌道:“东西找到了么?”
辛老翁的龙头拐杖指向北方,那有一座巍峨的宫殿,“你要的和我寻的都在那里。”
林子怡眯眼望去,只能瞧见那边防守森严,至于匾额上写了什么,她只能模模糊糊瞧个大概,确不准那是什么字。
林子怡垂头丧气,“干爹呀,化田兄太聪明了,感觉我闹不住啊。”
辛老翁倒是不意外,淡淡道:“雨化田虽为凡人,但心思缜密,聪明绝顶。若不是只有他一人合适,我也不愿选他入局。可纵然他看破也无妨,于他无碍,他只会作壁上观。你只需想办法引他进殿便好。”
辛十一娘看林子怡恹恹的表情,不由提醒道:“你手上已有三件宝物,天上盯你又盯得紧,你若离了雨化田,可就不止沉睡五百年那么简单了。”
林子怡深深叹口气。
她身为一只千年大白貂,能刨蒜,会方言,一口一个人参灵芝养起来的,怎么就活得这么憋屈。
正文 第八章
雨化田从万贵妃宫中出来时, 林子怡果然不在外面。宫中婢女满脸慌乱对他说寻不到林子怡的踪迹, 他也只是点点头, 倒觉得意料之中。
在宫中随处乱跑, 也不知是无脑还是当真有把握不会被上位者发现。
雨化田从怀中掏出一块牌子, 拇指摩擦着牌面的纹路。
宫中闹鬼的传言愈演愈烈, 春耕宴又举行在即。万贵妃特许他在宫中自由行走, 并要他在春耕宴前查出究竟是谁在装神弄鬼,这牌子便是他出入各宫的凭证。
万贵妃把这牌子给他,显然是不忌讳他去知道她曾经在哪里做过什么, 毕竟要成为万贵妃的心腹,他也会是共犯。
他随手将那牌子收起来,轻嗤一声, 似是对那特许不屑一顾。
轰隆隆的雷声藏在乌云之中, 像是在昭告着暴风雨的袭来。
“又要打雷?”雨化田眉头轻蹙,“不过初春, 这雷雨日也未免太过频繁了。”
也不知林子怡又跑到哪里去了, 只盼别为了躲雷又跑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这皇宫中的秘密, 哪一件见了光, 都足以让她死上一千次。
而此刻的林子怡正十分作死地趴在皇宫某处的房顶上, 两只白狐分别趴在她的肩头, 三个脑袋一齐盯着不远处守卫森严的藏宝阁。
林子怡看着到处贴满符咒,隐隐泛着红光的藏宝阁,嘴里木讷地说出在凡人听来大逆不道的话, “皇上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 一个藏宝阁建的跟锁妖阁似的。”
趴在她右肩的辛十一娘,因为化作原型的缘故,声音有些尖细,在她耳边幽幽说道:“就是锁妖啊,七娘的二魂六魄全锁在里面了。”
林子怡:“……”
林子怡:“我们为什么不把七娘的那一魂一魄拿来,和里面的二魂六魄凑一起,再把完整的七娘带出来呢?”
辛老翁叹口气,趴在她的左肩晃尾巴,“你以为我没想过么?那一魂一魄如今养在天池,灵气充足才不至于消散殆尽。而且这符咒极是凶险,我和十一娘尚不能靠近,更何况七娘。”
林子怡卷着头发,觉得这事有点难办。
林子怡原本以为七娘的二魂六魄是被彻底打散,分布在广袤天地之间,要像她收集宝器那般一点一点去探寻。
身为妖,最不缺的便是时间。所以辛老翁提议合作时,她才会那么轻易答应。
可辛老翁并没有告诉她,七娘的二魂六魄都聚在了一起。
七娘主宰意识的天魂和灵慧魄如今正在天池之中,而少了那一魂一魄,这藏宝阁里锁住的只是个凭靠本能行动的凶兽。
林子怡从房顶跳下,悄然落地。两只白狐也随之化作人形。
林子怡苦着一张脸,“干爹你这是坑我啊。”
辛老翁手持拐杖,弯起的眉眼带着狡猾,“我为你找到了雨化田,你也不亏。”
林子怡哑然,最后只能叹息一声,微眯着眼,看向藏宝阁上的符咒。
七娘的二魂六魄聚在藏宝阁并不是什么偶然,必定是有人用了什么法子,想要让她供他驱使。但因为缺了那一魂一魄,七娘无法辨人,才会被锁在这里,用来看管藏宝阁中的东西。
“可是谁有这种能力和时间能凑齐她的魂魄,又能将她禁锢在这里?”
“徐本槐那个妖道。他在宫中颇受倚重,我为了不被他察觉,才慢慢吞吞耗到现在。”辛老翁耸肩,“说来也是你的旧相识。”
“徐本槐?”林子怡拧起眉头,觉得这名字莫名有些耳熟,念叨了几遍,忽然惊异地低呼,“他竟还未死?!”
雨化田手中拿着宫女递来的纸伞,行在长廊之中。
天色阴沉依旧,雷声响了几下便偃旗息鼓,只是还未放晴,不知什么时候又会下起雨来。
——“公公说笑了,林老爷不是就那一个养女么?我们也只是听说,从来都未曾见过。”
宫中闹鬼之事,必定和林老爷他们有关。所以他并不急于去查。
雨化田想起刚刚那些小太监说的话,面色无波,却觉得疑惑。
林府的下人避而不谈,他可以认为是林老爷下了某种命令。可之前嚼舌谈论林老爷养女的小太监们,竟也都这样回他,看那面色不似作假。
“公公这是在查什么呢?”
雨化田顿了顿脚步,侧首望向院中。有一人大约四十多岁,身着道袍,披头散发,大大咧咧地坐在院中的假山石上,纵横鼻翼的十字疤痕令他显得尤其可怖。
“啊,我猜猜。”他装模作样地思考起来,勾起的嘴角,带着令人生厌的笑,“宫中闹鬼的事?那听起来,是我该处理的问题才对啊。”
“若是有人装神弄鬼,那便是我的事了。”雨化田整理袖口,漫不经心地应着。
徐本槐是十年前入宫的,听说是为皇上解决了什么麻烦,所以皇上颇为倚重他。
他行为古怪,不知礼数,皇上却也不怪罪,任他在这宫中横行。
雨化田这是第一次和他说话,算不得是厌恶,但也不喜欢他。
“公公不信鬼神妖魔?”徐本槐嘿嘿一笑,从那假山上跳下,翻进长廊,似是想要靠近,却被雨化田手中的纸伞点住胸口,隔开了距离。
徐本槐倒是也不在意,后撤一步,只是说:“公公还是小心些,妖最擅惑人,可莫要被妖迷了心智。”
雨化田不愿理会他的胡言乱语,转身便要离开。
“公公能否替我的旧相识传个话?”徐本槐摸着自己鼻翼上的长疤,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故人久别重逢,此次便算是我送她的礼物。若是能侥幸逃脱,我在金华等她。”
雨化田冷冷一笑,“那你等吧。我不会为你传话。”
雨化田找到林子怡时,已经临近傍晚。她坐在栏杆上,咬着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鸡腿,似乎在说些什么的样子。
他向前走了两步,绕开挡住视线的柱子,便看到一个服饰精美的女人身姿端庄地面对着林子怡。
那个女人脸生得很,虽然服饰精美像是宫中的妃嫔,但雨化田从未见过她。而且这身衣服,怎么看也不像是大明朝的款式。
雨化田藏在阴影之中,听到林子怡含糊不清地说:“现在是明朝,元朝不知道灭了多少年了,你又何必苦守着这里,早去投胎才是解脱。”
那女人只是摇头。
林子怡便叹了一声,“想投胎的没机会,有机会的不想投胎。我睡了那么久,人世间的事真是一点都不懂……”
倏忽间,破空声自耳边响起,林子怡下意识举起鸡腿阻挡,便感到手指被震得一麻,手不由一松,鸡腿便咕噜着掉在了地上。
她纳闷地看着落在地上的鸡腿,只见一片柳叶深深嵌进鸡骨之中。
林子怡有些不开心,“你赔我鸡腿。我好不容易从御膳房扯出来的,还没吃两口呢。”
雨化田立在不远处,食指与中指间还夹着一片柳叶。他凝望庭院中的假山,本该打在那女人身上的三片柳叶,却从她的身体穿过钉在假山上。而那女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在他的面前凭空消失。
他把玩着那片柳叶,也不看林子怡,语调虽是漫不经心,却带着威压,轻声道:“把戏玩够了,不该解释些什么?”
“解释啊,本来就是故意让你听到的。”她啪啪啪拍着旁边,“你先赔我个鸡腿,坐在旁边,我慢慢解释给你听好不好?”
雨化田瞥了一眼她拍的位置,“脏。”
林子怡:“……你瞅瞅你那个损色。假干净啥呢。”
正文 第九章
辛十一娘回到禅寺之中, 看十三娘沮丧的神情, 便知道郡君这次是铁了心要牵媒。
薛尚书做了五都巡环使, 数百里内的鬼狐都受他驱使, 所以郡君做媒, 他们不敢不从。
辛十四娘倒是想得很开, 安慰了愤怒的辛老翁和几位姐妹, 便来问十一娘今日进宫有什么收获。
辛十一娘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这是在帮子怡还是在害她。”
辛十四娘不解,“姐姐何出此言?”
辛十一娘喃喃道:“七娘二魂六魄锁在藏宝阁的消息, 是徐本槐告诉我和爹的。”
辛十四娘困惑地问:“徐本槐是谁?有何不妥么?”
辛十一娘看她一眼,启唇似要说些什么,却听辛老翁在那厢重重一咳。她敛下眉目, 勉强笑道:“并无不妥。只是等了这么久, 难免有些不安。”
辛老翁找了个理由将辛十四娘支走,眯眼望着她离开的背影, 叹道:“十四娘心思善良, 她若是知道了, 必然会阻挠我们。此前迫不得已等了五年, 七娘那一魂一魄还未消散已是奇迹, 她等不起。我们唯有赌。”
辛十一娘忍不住说道:“父亲你也知道子怡和徐本槐之间……”
辛老翁却若有所思道:“可奇怪的是, 春耕宴将近,那是藏宝阁内的七娘力量最弱的时刻,若他的意图在于林子怡, 他又为何会在此刻出京?给我们留下名正言顺的机会呢。”
辛十一娘迟疑, “或许是个陷阱。”
辛老翁却摇头,“或许他也在赌。赌我们会投鼠忌器,不敢行动。”
他复又叹道:“幸好四娘嫁去了北上的荒川沙漠,若是知道我们的盘算,势必是要回来大闹一场的。”
辛十一娘低头,“毕竟四娘对子怡心怀愧意。我们虽不能说是在害她,却也是在欺瞒于她,要她冒险。只盼雨化田那个凡人当真能护她周全。”
雨化田站在御膳房的门口,手帕遮鼻,面色不善。
御膳房领事太监点头哈腰地问道:“雨公公有何吩咐,可是万贵妃想吃些什么了?”
雨化田静了半晌,才淡淡道:“鸡腿。”
领事太监一愣,“……只要一个鸡腿?”
雨化田神色不虞地补充道:“烧鸡腿。”
领事太监连连点头,“好好。御膳房里正好做了烧鸡。”他走到装有烧鸡的盘子前,一边嘟囔着“怎么还少了一个腿”,一边快速将仅剩的那个鸡腿用油纸包好。
他将那鸡腿恭恭敬敬交给雨化田,雨化田却不接,而是往旁边一瞪,一个嬉皮笑脸的小姑娘不知道从哪窜出来,学着他的模样,恭恭敬敬地接过鸡腿。
雨化田有些阴阳怪气地说:“快去给万贵妃送去,莫要让贵妃等急了。”
那小姑娘一脸严肃的用不知道哪里的口音说:“大哥你真尿性。”
雨化田:“……”
雨化田:“三天之内,你给我学好官话。否则拔了你的舌头。”
林子怡:“凭什么啊?!夸你还嫌弃,你这人怎么回事啊?!”
随便找了处人少僻静的位置,林子怡大大咧咧地坐在栏杆上。雨化田则站在她的身后,双手放在林子怡的肩膀上,一只手顺着向上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脖颈。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阴测测地说:“你若是对我说半分假话,”他猛然收手扼住她的喉咙,“你那口东北音就留着跟阎王爷说吧。”
没想到林子怡却害羞得微微低下了头,一只手捂着发烫的脸颊,“化田兄你耍流氓,还摸我的脖子。”
雨化田:“……”
雨化田直起身,不自然地收回双手,不言不语盯着她娇羞的表情看了半晌。
他本是不信神鬼妖魔,但徐本槐今日的意有所指,和这几日接连发生的离奇事,都令他心生疑窦。
可坊间所传,妖鬼皆是狠厉善诱。
他瞧着林子怡耳根泛红,犹自娇羞的模样,实在不觉得蠢成这模样的,会是妖。
雨化田正在这里兀自思索,林子怡却忽然开口问道:“化田兄啊,我问你个问题好么?”
雨化田颔首,“说。”
林子怡咬着鸡腿含糊不清地问,“万贵妃私底下怎么叫你呀?小雨点么?”
雨化田阴测测地说:“你是真想死啊。”
林子怡慢条斯理地啃着鸡腿,在想自己该怎么说才好。
其实辛老翁如今的计划,她也是一知半解,也不怎么在意,辛老翁吩咐下来什么,她便去做就是了。
最开始的计划很简单,无非就是潜入皇宫,查探她所要的那件东西藏在哪里并潜入盗走。只是因为她发生了意外,这个计划便延后了五年,推迟到现在。七娘和徐本槐的事,她也是今日才知晓。
辛老翁还隐瞒了她什么事,她不愿去多问。
毕竟知道了真相,也不过是令她伤心。
而为妖的身份,辛老翁的意思是叫她继续瞒着。
可她并不打算隐瞒雨化田。他是个聪明人,她所做的掩盖工作,在他眼里想必都是拙劣的戏码。倒不如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她也不必劳心劳力,心里还别扭。
昨日不说,只不过是怕他一时接受不了,吓晕过去。
她瞧了一眼,立在一旁望着院中景致,不知在深思什么的雨化田。
……现在看来,说出来不被一剑戳死,已经是万幸了。
林子怡咽下最后一口鸡腿肉,正想着是该用委婉说法还是直接说法,便听到不远处有人大声尖叫。
雨化田和林子怡皆是一愣,往那边看去,只见一个小宫婢一边喊着有鬼,一边向他们这里奔来。
雨化田皱眉轻斥,“在宫里大声喧哗,成什么体统。”
那宫女战战兢兢地跪下,语无伦次,“奴,奴婢见到了鬼。奴,奴婢,不,不该打扰公公与人私会。”
雨化田:“……”
自动过滤私会两字,他展了眉头,问道:“什么模样?”
“啊?”那宫女愣了一下,迟疑地说:“郎,郎情妾意天作之合蛮般配的模样?”
林子怡噗的就笑出声来,伸手勾住雨化田的胳膊,笑眯眯地说:“小姑娘眼神不错,相公给她加个薪吧。”
雨化田警告般瞥了她一眼,不作理会,只是沉声问道:“我是问那鬼。”
宫女脸上泛出恐惧的神色,“青,青面獠牙,血盆大口,舌头足有五尺长……”
林子怡“啧啧”称奇,“五尺都能跳绳了。”
雨化田看了她一眼。
林子怡警觉道:“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也不是什么鬼都见,长得不好看的,死得难看的我从来不见。”
雨化田也不指望她能派上什么用场,只是转过头问那宫女,“皇上贵妃那里可还好?”
宫女一拍头,“对了,贵妃吓个够呛,正四处找您呢。”
林子怡撇嘴,阴阳怪气地拉着长调说:“相公~我也好怕呀,五尺长的舌头呢,把我卷走可怎么办呀。”
雨化田冷哼一声,“那我倒是少了许多麻烦。”
林子怡:“……负心汉。”
雨化田将腰牌丢给林子怡,要她先回府,自己则往万贵妃宫殿的方向去。
宫女看雨化田离开,才敢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她一双眼瞧着林子怡,忍不住将两个大拇指贴到一起,八卦地问道:“你和雨公公,真的……恩?”
林子怡一愣,不解地问道:“什么?”
“就是。诶呀。”小宫女不好意思地一跺脚,磕磕巴巴说:“就是,真的是,那种关系?”
林子怡理解了半天,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刚刚闹着玩呢。”
“居然能和那位雨公公闹着玩。”小宫女喃喃道,“吓都吓死了。”
雨化田是怎样的人,林子怡并不清楚。只知道他武艺高强,是个聪明人。但经过这两天的观察,发现这宫中许多人,都是怕他的。
林子怡奇怪道:“你既然那么怕他,怎么刚刚说话还一个劲盯着他脸瞧?”
宫女老老实实回答,“长得好看。”
林子怡:“……”
林子怡纳闷托着下巴,“好看么?”
宫女惊奇地瞅她,“这还不好看,姑娘你标准得高到什么地步啊。”
林子怡支吾着,“唔……我比较喜欢毛皮好看的。”
比如说她刚出生那阵见到的有着族里最美毛皮的紫貂,可惜的是她还没开始暗恋,那个紫貂就被人类抓走制成了大衣。
她想了想嘀咕道:“不过化田兄的头发似乎很不错的样子……我要是摸他头会不会削我啊?”
正文 第十章
小宫女叫浮萍, 人长得娇小, 但已年芳十七。她七岁就被送进宫来, 伺候着万贵妃。长大之后有了自己的意识, 越看万贵妃越觉得这人拧巴, 就自己犯了点小错罚到御膳房打下手。
她一边好心为林子怡引路, 一边悄声说道:“其实我没怎么看清那鬼的模样。”
林子怡惊讶, “那你方才……”
“哦,我就是给齐婕妤送杞子菊花糕的路上恰好赶上了,就吓吓贵妃娘娘。其实我就看到个白影。”浮萍十分淡定地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反正她害得人多,心里头自然虚。说得越可怖,她就越害怕。”
林子怡失笑, “你这么做也太危险了吧。”
“反正那么多人都看到了, 我就是浑水摸鱼喊一喊。贵妃娘娘若是能不痛快,我心里自然就痛快。”她忽然意识到什么, 急急忙忙说:“姑娘你可千万别对雨公公说啊, 雨公公瞧我一眼都能吓死我。”
林子怡点头, 问道:“既然觉得那么害怕, 平时躲着点不就好了。”
浮萍摇摇头, “他长得好看。”
林子怡:“……”
长得好看的雨化田还未迈进宫殿, 便听到当朝天子愤然地喊道:“徐本槐呢!叫他速来见朕!”
雨化田顿住脚步,思量几番,决定还是不去触霉头, 只是立在门外安静地听。
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不到片刻又跑回来,苦着一张脸,颤抖着声音回道:“皇上,徐道长申时三刻领了一匹马出宫去了,至今未归。”
申时三刻,恰好是和他交谈后不久。
皇上双手握拳,沉声嘲笑道:“出宫?说宫中无鬼怪作祟的是他,如今接二连三发生离奇之事,倒学会出门躲清闲了。给我找。”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去张贴皇榜,若是有人能解决宫中闹鬼之事,赏。”
雨化田心下觉得有些奇怪。
听皇上的语气分明已经动怒,却只是讥讽几句,并不怪罪于徐本槐,也无罚他的意愿。
十年前,徐本槐是凭借什么获得皇上倚重的?
雨化田待到皇上离开,才故作匆匆地赶了进去。
万贵妃早已收起了在皇上面前惊忧可怜的模样,用来擦泪的手帕有一搭没一搭地摆着,另一只手抚着一只狗背脊的长毛,漫不经心道:“你可信鬼?”
雨化田未答。
“我却是信的。”万贵妃冷冷笑道,“活着的时候不敢和我争,死了也不敢找我报仇,活着死了都是那般软弱不堪,凭什么和我争。”
她懒散地打了个哈欠,“闹鬼之事是真也好,是假也罢。我都要个结果。”
万贵妃手中绞着那方手帕,似是随口一提,“近日,这新进的齐婕妤不安分得很。”
雨化田心下了然,沉声应下。万贵妃满意一笑,便摆摆手,说乏了要休息。
万贵妃一门心思只计较着争宠的琐事,目光短浅,令他发笑。
他不知怎么的,竟想起了林子怡。只觉得她虽然笨些聒噪些,也总比宫中那些一门心思扑在皇上身上心思深沉的女人好上太多。
至于她是不是妖,他也不怎么在意。
毕竟人有像他一般的恶人,妖有像她那般的傻妖。只要她所做的不是为了阻他的路,那他留她一命,倒也无妨。
雨化田回到府里,下意识瞥了一眼林子怡所在的客房,只见里面点了一盏幽暗的油灯,林子怡的身影落在窗纸上,似乎是在看书,规规矩矩的模样带着难得的端静。
“书?”雨化田眉头一皱,“哪来的书?”
马进良恭恭敬敬回答,“林姑娘说是回府时路过书铺买的。”他补充说道,“记的府里的帐。”
雨化田:“……她倒是不客气。”
马进良向他汇报,“大人,属下已查明林姑娘的身世。”
雨化田原本想去找林子怡继续下午的话题,听到这话止住脚步,点头说:“去书房。”
虽然他觉得那所谓的身世应该也是假资料,但以防万一,他还是想看一遍。
雨化田信步走到桌前,随意地翻开桌上摆放的册子,看到里面的内容,手不由一顿,神情莫测地问马进良,“……你把她的生辰八字写这么大做什么?”
没等马进良回答,他又继续翻了翻,只见后面竟有他的八字,底下还有个小批注,写道——姻缘天定,天作之合。
雨化田:“……”
雨化田这边觉得奇怪,马进良也觉得奇怪。
他听那林府小厮的意思,林老爷将林子怡托付给他家大人是存着联亲的心思,而他家大人又想要他去查林子怡的身世,不就是想知道林子怡的身世清不清白,入没入邪教,和大人的八字合不合么?
怎么八字这么合,他家大人反倒脸色这么不好。
虽然他也知道大人那个什么,恩恩,但是吧,他家大人神机妙算杀伐果决神勇无比,只有别人配不上他家大人,决计没有他家大人配不上别人的道理。
马进良顿时生出一种责任感,安慰道:“大人您放心,林子怡那姑娘绝对没有胆子拒绝您,她若是敢不同意,属下绑也把她绑到喜堂上。”
雨化田:“……”
雨化田只觉得心累,幽幽叹了口气,“罢了。也是我没和你说清楚。我去见林子怡。你不必跟来。”
马进良应下,下意识问道:“大人您需要工具么?”
雨化田一顿,“……工具?”
马进良了然点头,“大人武功高强,敲晕一个林子怡必然不在话下,是属下多虑了。不知大人打算何时成婚,属下也好吩咐下去。”
雨化田:“……你以后离林子怡远点。”
这才接触两天,他这个可靠下属的脑子都被林子怡拐得奇奇怪怪的。
而马进良这边却只是觉得,雨化田下这命令是不喜欢其他男人离林子怡太近。
不愧是大人,想得就是长远。
雨化田满身不舒服地顶着马进良敬佩的目光,走到了林子怡的门前。
林子怡屋里的灯还未熄灭,只是窗纸上没有她的影子,也不知道她是在做什么。
他只觉得心烦,便说也没说,直接推开了门。
“林子怡——”他刚唤了她的名字,抬眼望去,多是淡漠冷峻的面庞,第一次露出毫无防备的怔忪。
只见房中,一名银发白尾兽耳模样的少女正赤//裸着立在浴桶边,手里拿着鹅黄色的长裙,气鼓鼓地干瞪眼。
看到雨化田开门,四目相对,她只是不咸不淡地“啊”了一声。
雨化田反应过来猛地合上了门。
林子怡正纳闷雨化田想要做什么,就看到他又打开了门,将手中的披风扬手一丢,便站在那里深深地蹙着眉头,也不瞧她,透出一股子不自然。
林子怡被披风兜头罩住,她瞧了瞧自己,恍然大悟,“啊,难道是我吓到你了?”
语毕,兽耳与尾巴便像活的一般缩了回去,满头银发也在顷刻间渲染了墨色。她笑意盈盈地冲他招手,“化田兄,你快过来。这衣服该怎么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