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章节 第一章 帝后见   清平三年的除夕夜,安封城的宫墙之内,新君独孤明宇缓步于前往正阳宫的青花石阶上,他卸去了龙袍,只着一件紫青素丝袍,神思忧愁,冬季的安封城分外肃静,若没有宫人每个时辰的报时,便只有一群偶尔叫嚣的乌雀划过头顶。   “皇上吉祥。”才到正阳宫外,便看到皇后领一众宫人跪拜在门口,冬雪还没完全融去,皇后娇弱的身躯在寒风中微微发抖。   “快起来,我不是说了,不许你在屋外等着吗?”独孤明宇说着扶了慕容世佳的手,她的手指上戴着三枚凤戒,是宫中惯有的体制,慕容世佳身为一宫之后,总是循规蹈矩。   “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皇上纵然疼爱臣妾,臣妾也不能不遵祖宗之法。”   听到这,独孤明宇微扬了眉头,双手扶起慕容世佳,“皇后果真母仪天下,这里冷,我们进去说话吧。”慕容世佳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一众人便随着皇上进了内室,到了正阳宫的偏殿中,山珍海味早已呈于桌上,每道菜碟下都坐着小火炉,香气袭来。   看到这满目的菜肴,独孤明宇不禁想起了他那个长眠地下无福消受的三弟,两人都是妾室所生,偏偏先帝就是喜欢他这个性情鲁直的弟弟,不仅将京畿之地的御林军交给他执掌,还在朝堂之上处处为他争威望。   武平年的那场祁龙殿兵变是宫中禁忌,那一年,他拥重兵在京畿西南与西进的胡人酣战,忽传来帝丧的消息,分散于古梁朝版图四处的众王子剑指安封都城,想在混乱中分一杯乱世之羹。盘踞在天子脚下的豫王势力最早入了京,此后便大封城门,对外宣称清君侧,对内则行遍君王之仪,慕容世佳的父亲是先帝最倚重的老臣,当年他对先帝病情的掌握也来源于这个权倾朝野的丞相,从一开始,两家就结成了同盟,要齐力扳倒豫王,豫王拥兵自重是真,篡夺王位却是假,慕容丞相通过自己的情报网将豫王谋反的消息不断传到城外,才成就了独孤明宇清理叛贼的美名。   这些事情慕容世佳不会不知,这也是两人十几年来恩爱如初最根本的原因。   “你们都下去吧。”独孤明宇说,还特地看了一眼皇后身边的姬玄,那是她最贴身的丫头,平日里总不离皇后半步,此刻的姬玄眼睛却在看着皇后。   “是。”小丫头们有序地退出了房门,姬玄得到皇后的回应后也缓缓地退了出去,带上房门。   “皇上,我为您准备了您最喜欢的炙羊肉和金钱吐丝,刚才和妹妹们待在一起净喝酒了吧,现在好歹也能吃些东西了。”皇后小心翼翼地为皇上布菜,九尾发髻上的拢金步摇在烛火的映衬下分外耀眼,皇上宠溺地看着慕容世佳,嘴角荡漾着笑容。   “世佳,辛苦你了。”两人独处的时候,皇上习惯叫她世佳,独孤明宇即便是先帝的大儿子,终归是妾室所生,恩宠上比不起三弟,先帝在时,多少高官门楣只想着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老三,真正全心全意跟在他身边的也就只有慕容世佳了。 全部章节 第二章 贵妃领死  “皇上说的是什么话,若没有您外平夷乱,内安四海,怎有我和妹妹们的富贵太平?当时皇上辛苦了才是。”说话间,慕容世佳已将一丛炙羊肉放在了皇上的面前。   “要说我的这些妃子们,就数你和婧儿最乖巧温和。”独孤明宇注视着慕容世佳,她的眸子温婉水亮得好像天上的星辰,耳边的璀璨珍珠将脸庞修饰得更为迷人。   “婧贵妃不仅乖巧温和,还聪慧过人,实在是世佳不能比的。”皇后低眉垂目。   “有时太聪明未必是好事,你是熟读《女则》之人,该知道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道理吧。”独孤明宇说。   “世佳向来愚钝,皇上说什么我便做什么,只是婧妹妹近来似乎心思不宁,老在我这边旁敲侧击的,只怕要坏了皇上声誉。”慕容世佳低低地说,脸上浮现忧郁的情绪。   “她问了什么?”独孤明宇问。   “这……”慕容世佳欲言又止,眉目之间严肃了起来。   “怎么,连我都要瞒着吗?”独孤明宇冷冷地看着慕容世佳,后宫的争宠他怎么不懂,可作为手持权杖的人,他更明白什么是权衡左右,慕容世佳既然要把持自己作为皇后的权威,他索性就当个又痴又聋的家翁吧,大概从慕容世佳口中听到的不过是些女人家的牢骚。   “妹妹她……她问起了豫王的死因……”慕容世佳的声音颤抖着,她观察着皇上的表情,双膝早已做好跪下的准备。   “什么?”独孤明宇侧耳又问了一遍,心中却早就明白了大半。   三弟啊,你的尸骨都快化进泥土了,这世上竟还有挂念你的人,独孤明宇说不上究竟是羡慕还是愤恨,豫王便是当初那个对他威胁最大的人,这个男人抢夺了他作为长子的所有恩宠,他怎么可能让他快活地存留于世上。   “您出征北漠的时候,西宫那边暗中探访了服侍过前朝的太监宫女们,明面上问的是皇上之前的喜好,实际上问题的中心都指向了豫王。”慕容世佳说,她将西凉别月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自然对她的言行举止分外关注,这个女人实在疏忽大意了,以为宫中是行为松散之地,竟然打量起前朝的事情来了。   “有证人吗?”独孤明宇问。   “有,衣冠司的婢女芍药此前来报,说西宫的人问起了兵变前是否向豫王这个乱臣贼子进呈过龙服。”皇后说。   “芍药如今何在?”独孤明宇问。   “我念她还有可利用的地方,先行监禁起来了。”慕容世佳说。   “西凉氏胡探宫闱禁事,按照皇后的意思,该怎么处置呢?”独孤明宇看着慕容世佳,微微笑着。   “按照后宫律令,这般不知好歹地追查禁忌,该是死刑,只是……靖贵妃既是皇上心尖上的宠妃,又怀有龙裔,恐怕还得从长计议。”慕容世佳面露难色,心中却清楚这西凉氏是难逃一死了。   “她首先是我的臣子,其次才与我有床笫之好,若论及同床之情,也只有皇后你可以和举案齐眉,懂了吗?”独孤明宇轻轻地将玉著放下,微闭着眼睛。   “臣妾知道了,那么……”慕容世佳刚要说话,却被皇上打断了。   “让她死。”独孤明宇说着缓步走进了皇后的卧房,龙凤红烛早已点燃在床榻之侧,桌上的菜肴冒着腾腾的热气,慕容世佳却感到彻骨的冰凉,竞争十余载,慕容世佳对西凉氏的痛恨深入骨髓,也不免为她唏嘘一番,可这皇上的心竟像是冰石做成的一般,寥寥几句便断送了这些年的相濡以沫。 全部章节 第三章 西凉家的二小姐   安封都城的老城东分据着京畿八大重臣,当年楚族从北方浪荡鞑子的马蹄下夺了这产物肥美的中原地带,前两代的韬光养晦成就了独孤王室在朝中的民心,古梁都的太祖皇帝圈画了东边的富足之地给功劳卓越的臣子们,从先皇到独孤明宇一朝,铁打的宅第流水的臣,多少人在老城东的版图中搬进搬出,偏就是太傅西凉归思和军机密丞慕容复官绵三代,两处的宅第并肩坐落于城东的北面,昭示着两家人的拳拳之心。   西凉家的二小姐在祖上庇荫的皇恩中长大,还有姐姐在朝为妃的无上荣宠,刚及豆蔻,便央着同宗的兄长带她到街市上嬉闹,刚开始西凉归思并不知情,直到有一天,西凉平芷竟然学来了翻墙的本事,被府中小厮逮了个正着,才让这位老父亲起了将女儿嫁掉的心思。   “蔺公子你好。”京都的一品阁从来不缺客人,今天却分外安静,原来是被西凉归思包了个满场,只为了让女儿和掌銮仪卫事大臣蔺东峥的小儿子蔺凡好好见个面,掌銮仪卫事大臣掌管天子在京都中的安防,在军中多有势力,再加上蔺凡仪表堂堂,若是收做乘龙快婿也是一桩良姻。   “你好。”蔺凡着一身宽素长袍,腰间的黑玉珏引人注目,紫青佩剑悬于腰侧,偶尔发出清脆的响声。   “听我身边的小厮说,蔺公子终日在家研习武术,莫不是等着年岁到了承袭家中的世爵?”西凉平芷捻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地嘬了一口,武功卓绝的她早已运力将手中的茶杯化作了戾气十足的兵器,就等着一语不合给面前这个呆瓜一个下马威了。   “没想到平芷姑娘待字闺中,消息还是很灵通的嘛。”蔺凡说。   “那是自然,我平日里最喜欢和小厮丫头们闹在一起,听一听这京畿之中有什么热闹的事情,倒不像公子,被养在家里做一等一的富贵闲人呢。”西凉平芷挑衅地看了一眼蔺凡,在她看来,这个细皮嫩肉的男子和那些坐等袭爵的酒囊饭袋没有什么两样。   “我说我那些朋友们为何对你敬而远之,原来姑娘有这么厉害的一张嘴。”蔺凡说。   “蔺公子真是个明白人,我们不说暗话,既然不是彼此的良人,何不做个朋友?”西凉平芷看了一眼蔺凡腰间的佩剑,心生一计。   “愿闻其详。”蔺凡说。   “城西有一处废弃的竹园,我去过两回,是个切磋武艺的好地方,公子是习武之人,不妨一道练练?”西凉平芷对诗书不精,却最爱研习剑术。   “城西?是豫王原先的那套废宅吗?”谈到豫王的时候,蔺凡迟疑了一下。   “正是。”西凉平芷轻轻地说。   当年的豫王何其辉煌,先帝将城西的整块地皮赐予他开府建制,长安街与永明街上曾盘踞着豫王的亲属旁系,可祁龙殿兵变之后,领着御旨的御林军攻下了豫王府的铜墙铁壁,如今空留残垣断壁。   “那个地方可是京中的禁忌之地,平芷姑娘何必冒着犯圣上忌讳的危险呢?”蔺凡说。   “皇上若是连一处故宅都容不下,也做不成万世的君主了。”西凉平芷淡淡地扬了嘴角。 全部章节 第四章 城西竹园    “平芷姑娘万不能说这样的话,若是让别人听了,恐在朝堂之上有失啊。”蔺凡当年曾在豫王开设的精武堂中学习,实际上,副国级以上官衔的朝臣子孙都以能进入精武堂为荣,后来豫王被清算,蔺东峥迅速断了和豫王的所有联系,自降官阶才得以保全,蔺凡谨小慎微的为人之道便是从父亲这里得来的。   “看来公子已把当年豫王的教习之恩忘得干干净净了。”西凉平芷将手中的冷茶饮尽,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我与公子实在话不投机,先行一步了,怎么和你的父亲交待不需要我教了吧。”   “姑娘这就要走?”蔺凡仍坐在座位上,眼光却不禁落在这个身形娇小的姑娘身上。   青鬓朱唇,柳眉冷目,一挽朝天髻利落出尘,翡翠碎簪缀在髻尖,再无其他的饰品,倒更显得玲珑可爱,连着装都偏爱清爽的翠色,这个丫头必不是一般官家小姐。   “凭你也想拦我?”话语中的冷锋已出,下一秒桌上的茶杯便以极快的速度飞到了眼前,蔺凡侧头以两指夹住。   “这茶杯碎了可要算谁的呢?”他笑盈盈地说道。   “这茶盏可以被你接住第一回,必不会让你接住第二回。”说完西凉平芷转身便消失在楼阁尽头,果然是内功了得的人,连走路都比平常人轻一些。   城西的竹园去处,西凉平芷最是轻车熟路的,教习她武功的楚红子找崆峒山师傅领了最走内力的空门遁,苦练几十年,成就了独步江湖的神话,崆峒一派绝迹之后,西凉归思九入山林,请来了楚红子教习西凉平芷武功,这门传闻为天下最柔段数的武功在西凉平芷这里却成了瞻仰豫王的方式,豫王身死的那一年,她刚从豫家军的精武堂上领略到这个男人的治军风范,万万没想到,最是秉着正气的男人却被乌烟瘴气一口吞下,连血肉都没被吐出来。   穿过幽深的盘龙道,就能看到爬满墨绿色植物的大宅院,豫王府的牌匾早被摘下,铜柱被贴上密密麻麻的白色纸条,西凉平芷轻叹一口气,捻着一朵还未枯萎的晚梅独步而上,轻盈的翠绿影子一晃而过,即便是在白天也没有人能发现其中的奥秘,突然,一阵更为凛冽的凉风从耳边刮了过去,白影与绿影交织在了一起,不过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下一秒,白影便如风一般刮在了竹园之上,慢慢地循着落叶立于地上。   “原来公子的武功并不弱。”须臾之间,绿影在白影身旁站下,两人恰是背对着。   “刚才在茶馆,是蔺凡失礼了,曾听说西凉氏的二千金巾帼不让须眉,如今看来,实在更甚。”蔺凡转过身来,西凉平芷这才发现他的手中执着一柄玉扇。   “我不懂什么巾帼不让须眉的虚话,只不过尚有情怀吧,蔺公子是在精武堂门下,怎么不知道曾为豫王弟子的威风呢?”西凉平芷缓缓地行走在竹叶堆上,神色暗淡。   “西凉太傅的学识和秉性当朝无人出其右,教习出来的千金果然快人快语,只是我说句不当说的话,人情冷暖虽自在人心,可江山社稷也不是道义二字可以概括的,当今圣上的英明神武并非我等可以随意评判,姑娘这话对我说说便好,再往下说让歹人听去了恐怕便失了原来的意思了。”蔺凡说。   “那我倒要谢谢蔺公子了。”西凉平芷鞠了个躬,细发掉下一两缕,蔺凡突然有为她拂去这烦恼丝的想法,手在不经意之间已伸向了西凉平芷的前额。   “你做什么?”说话之间,西凉平芷早已轻掂双脚出了几米之外。 全部章节 第五章 对决   “你的……你的头发乱了。”蔺凡知道是自己失态了,慌不择言地辩解,脸却早红到了耳根之上。   “公子有这样的闲情雅致,不如与我一决高下,若是我输了,便答应你一个条件,若是你输了,便答应我一个条件,如何?”西凉平芷轻轻扬起了额头,面前这个男子怎么能与豫王相比,那个长身玉立的男子即便魂葬祁王殿,也该是她下辈子的良人,西凉平芷早就下定了决心,这辈子不再思索男女之事,但若是能做一二件事让世人记住豫王的英明,她便会全力以赴。   “我若是胜了姑娘,也并非光彩,这样吧,我以单手对你,一来也不失公平,二来,也算是我不枉家父的教导。”蔺凡谨慎地说,谁知道这个鬼灵精怪又会出什么怪主意。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承让了。”说话之间,西凉平芷侧身环转而来,周遭的竹叶扬起重重一层,如破竹一般劈向了蔺凡,蔺凡轻退两步,脚尖落在一丛低矮的灌木花丛上,右手手指尖破剑势,竹叶随即倒在眼前,西凉平芷冷冷一笑,水袖一扬,倏忽停在了蔺凡的面前,两人仅仅隔着十余厘米的距离,脚下的灌木丛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突然,蔺凡的左手感到一阵风暴般的推撞,原来西凉平芷早已暗中凝力将五成功力打在了蔺凡让出的左手之上,他毫无避让,手腕瞬间迸出鲜血。西凉平芷没想到蔺凡竟然不躲,连忙借势收住,没想到余力推着她落下灌木丛,她再次发力,跃上了蔺凡的肩头,一掌打向蔺凡。   蔺凡出右手接招,两人内力皆深厚,只是西凉平芷的空门遁中更参杂了阴柔的招数,蔺凡仅有阳刚之气抵住,一时之间落了下风,他脚下的灌木丛瞬间崩裂,他跌落在了地上。   “你认不认输?”西凉平芷轻轻地拍了拍肩上的竹叶,俏皮地问道。   “还没完呢。”蔺凡说着跃身而起,一个飘逸,抵到了西凉平芷的面前,右手扣住她的肩头,西凉平芷竟无法挣脱,周遭似有一个巨大的牢笼将她包围住,原来这个男的刚才所有的示弱都是假的。她心里暗暗地想。   “是在下冒昧了。”过了一会儿,蔺凡将手松开,眼眸里发出了蓝色的光。   “不用这般客气,是我输给你的,说吧,要我答应你什么事情。”西凉平芷掸了掸肩上的细碎灰尘,问道。   “这件事情我还没有想到,等到我想到了之后再告诉你好吗?”蔺凡说。   “可以,只是不要拖太久,本姑娘记忆力不好,也许有一天就忘了呢。”西凉平芷转身离开,手向后摆了摆。   “姑娘怎么可能是记忆力不好的人,这城西的竹园可是被所有人遗忘了呢,偏偏你记住了。”蔺凡朝着对面的背影说道,那背影稍稍停顿了一下,之后又以更快的速度离开。   “平芷啊,今天情况如何?”西凉平芷刚进了门,就听到宣姨娘领着一众仆人急匆匆地赶来,她一个箭步进到门去,返身就要将房门锁上。   “宣姨娘,我很累了,让我喘口气好吧?”宣姨娘将手伸到两扇将要关上的门之间,西凉平芷便不好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只好探出头来小声地说了一句。 全部章节 第六章 宣姨娘断案   “再怎么累,也不至于和我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吧,我让他们给你备一碗玉露,让我进去和你说说话。”宣姨娘是父亲在母亲去世之后续的配偶,西凉平芷从来不服谁,可是对这位深藏不露的女人却抱着敬畏之心。   “姨娘,咱们有事好商量,只是今天我实在身体不适,您就行行好放过我吧,反正我爹还没有回来,您也不需对我的事情这么上心吧。”西凉平芷哀求道。   “你怎么不舒服了呢?”宣姨娘说着早将手搭上了西凉平芷的脉搏上,闭着眼听了一番。“心率过快,五脉不通,你可是跟我说谎了呢?”   “宣姨娘,不用这样吧,我什么都听您的,今天我能否给自己做回主呢?”西凉平芷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这个眼睛放光的女人,可还想最后一搏。   “可搞清楚了,你听话的对象不是我,是你的父亲,是整个西凉氏,还有你心尖上的那个人。”宣姨娘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可说出来的话却总是戳着西凉平芷的脊梁骨。   “我真是怕了您了,请进吧。”西凉平芷将门彻底地打开,转身进了房间,宣姨娘跟在她的后头。   “是不是又胡闹去了?”宣姨娘一坐下,便质问道。   “没有啊,我和这个蔺……蔺凡聊得可好了,只是他心气高,似乎不喜欢我这样生性活泼的女子呢。”西凉平芷拿起桌上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这天这么冷,你还随便拿了冷水往肚子里面灌,当心你的胃,你身子骨天生就弱,还不懂得照顾自己。”宣姨娘盯着西凉平芷的手,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我父亲喜欢您了,什么事情都想得周到,对了,姨娘,我想跟您商量一件事情。”西凉平芷被盯得难受,将手放下,凑到宣姨娘的面前,挤眉弄眼起来。   “若是想让我帮你隐瞒你去城西竹园的事情,我可是办不到的。”宣姨娘摆了摆手,头上的藏青雕金珠钗随着她的晃动发出了细碎的声音。   “你怎么又知道?”西凉平芷这会真是瞪大了眼睛,她自恃有踏雪无痕的武功,别说是竹林了,就算是在鲜花丛中练功,也不会让一般人嗅到任何鲜花的气息。   “你的指尖,沾着衣丝,这种材质,一般的京城公子哥是不屑穿的,但是考虑到你今天会的是掌銮仪卫事大臣蔺东峥的小儿子蔺凡,他的品位向来清奇,恐怕是从他的素麻长衫上扯下来的吧。”宣姨娘缓缓地说。   西凉平芷吞了一口口水。   “即便你承袭了楚红子的空门遁,可以于无形中来去自如,可你忘记了这个哟大小姐。”宣姨娘说着指了指她的指甲,“早上我让人刚给你抹好的指甲,如今却覆上了一道细纹,仔细一看,是竹叶的边缘划到的,你自小就喜欢去城西的竹园玩,豫王殁了之后,你去得更加频繁了,所以这些线索都可以推断出你刚才做了什么事情。”宣姨娘缓慢地说着大实话,而且是西凉平芷一直在隐瞒的事情,她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全部章节 第七章 夜未央   “姨娘,您这么冰雪聪明的人,肯定会为我隐瞒的是吧?”西凉平芷扯着宣姨娘的袖子,撒娇道。   “平芷啊,你如今也大了,虽然别月在宫中颇得盛宠,可也不能成为你放松自己的理由呀,深宫之中,人心叵测,一旦不小心被漩涡卷入就是尸骨全无,你可得做你姐姐最坚强的后盾,让她在朝中有人,在皇上面前也能说得上话呀。”宣姨娘认真说。   “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一定要思考这么多事情,父亲没有儿子,我和姐姐没有兄弟,我们也无需求什么朝堂上的光辉,就让我好好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不行吗?”西凉平芷说道。   “自古都求圣恩绵延,即便是你不争不抢,别人便要来抢你的,这个道理你不懂?豫王……可不就是因为抢不过吗?”宣姨娘说,她今天穿着一身贡缎长纹梅花衫,这贡缎是皇上御赐的,姨娘平日里谨慎不愿意随便穿出来,今天也不知怎么的,竟然有了兴致,穿起了这绫罗绸缎。   “姐姐不是已经做得很好了吗?”西凉平芷站起身,看了一眼墙角的三角梅,凌寒之中尚且绽放,比起这世间的人心,倒是纯粹许多。   “可是被君王临幸的运气,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落在你的身上呢?到时候,你是去也不去?”宣姨娘严肃地问。   “当初我爹已经向皇上明确了自己的本意,必不让我入宫侍寝,莫非是有什么变故?”西凉平芷的眼神渐渐冰冷起来,若是父亲为了朝堂之上的荣耀要将自己送将出去,她一定会做出凌厉万分的事情。   “我只是说如果,自古以来,姐妹俩若是能在后宫之中互相帮衬,可不是更好吗?平芷啊,也就是你这样的心性能拒绝成为人中龙凤的好机会,要是换做别人家的小姐,可不知道要怎么高兴呢。”宣姨娘的语气柔和了下来,但西凉平芷已经捕捉到了其中隐含的意思,必定是父亲在谋划什么呢。   “不用说了,姐姐喜欢的东西,我必不会争,我也恨透了这后宫之中的险恶,人本有更好的活法,为何一定要在宫墙之内争个你死我活呢?”西凉平芷说。   “总之,若是你下定决心了不入君王家,就要赶紧找个适合的人嫁了,谁知道我们君上的眼睛哪一天就对准了你呢?”宣姨娘将手覆上了西凉平芷的手,她冰凉得犹如玉石的双手在微微震颤着。   “姨娘,你知道我在等什么,即便知道等不来这个人了,我也希望有个人能与他一样明白我的性情,你跟我爹说,再等我一年吧,若实在等不来,我便随便找个匹配的人嫁掉了。”西凉平芷低低地说,阴暗的神色覆上了她的眉目,朝天发髻上的青丝有些凌乱,宣和知道西凉平芷心中的苦,可是她不能不为自己腹中的胎儿做打算,若是个男胎,就要依傍着西凉家的富贵成为朝堂中的栋梁,若是女胎,便要她踏着前面两个姐姐的荣光成为后宫中的主宰者,宣和原本也可以成为闲云野鹤的人,只是这世上有很多事非人力所能为,西凉平芷不过是争权夺利的一枚棋子罢了,真可惜她还在顾影自怜。   “蔺凡那边你已经封口了吗?”宣和问西凉平芷。   “他不会说出去的,我见这个男子不像其他的酒囊饭袋,跟他倒是可以说上几句话。”西凉平芷的脑海中浮现了刚才那个男子深厚的内功,竟然可以将自己的身子箍得死死的,内力必非常人所能及。   “这样便好,你父亲那儿我会去回话的,以后不要再这么胡闹了,想去城西竹园,可以让楚红子和你一块,贸贸然地跟一个公子哥去,当心被人算计。”宣姨娘说着起了身,西凉平芷觉得这两天宣姨娘的身形不似以前矫捷,便以为是她病了。   “宣姨娘,你可是身体不适?我见你最近走路都小心了,这两天天气寒冷,你可得当心身子。”见宣姨娘要走,西凉平芷连忙起身送她。   “不用在意我,我照顾自己的本事可是比你强的,等会跟你父亲用晚宴的时候可千万别淘气,要不然我也兜不住老爷子的脾气。”宣姨娘说完走出门口,西凉平芷的贴身侍婢曲如正端着杯盏站在门口,低低地跟宣姨娘行了礼,又小声地提醒了西凉平芷,“小姐,这是夫人为您准备的玉露,温温的,正好吃呢。”   “多谢宣姨娘的好意。”西凉平芷点了点头,微笑着和宣姨娘说道。 全部章节 第八章 蔺凡   直到看到宣和的身影消失在九曲回廊中,西凉平芷才步入屋内,曲和紧紧跟在后头,“锁门。”西凉平芷低低地说。   “小姐,你让我探听的事情已经有些眉目了。”曲和将汤碗放在桌子上,走到西凉平芷的身边等候指示,西凉平芷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从来不随便吃别人送来的食物,即便是父亲的也不行,更何况是父亲身边的一个姨娘。   “说。”   “蔺凡早年跟随豫王,是精武堂中术道一门的大弟子,豫王兵败前夕,却突然退出精武堂,据说当年抄家的主意也有他父亲的一道参本。”曲和说。   “我知道这个人不简单,可放眼京中,谁不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跟我相亲的那些人,家世显赫,祖上驰骋沙场,也受了不少豫王的恩惠,可一听到我提起他,竟然噤若寒蝉,也就这个人愿意和我说一二句话。”西凉平芷说,她并非刁钻刻薄之人,只是豫王的死一直是她胸口上最疼痛的所在,一个人,一处府邸,一整个家族被连根拔起,若不说是有奸人所为,皇上怎么可能如此狠绝,当年谣传豫王拥兵造反,也没等来他的一声辩解,便被射杀在了祁龙殿,英魂何安?   “小姐,他的父亲可是坐牢了京郊安防的第一把交椅,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告诉您什么事情呢?再说了,我们能听到的东西未必全是真的。”曲和说。   曲和其人,虽是西凉平芷身边的丫鬟,可将她招揽到身边绝不是巧合,她是龙族的后代,天生有过人的天赋,擅长过目不忘的招数,很多时候还能为她出谋划策,看到事情背后的本质。   “你说得有道理,只是以我的身份,怎么可能再知道什么?只恨我不是男儿身。”西凉平芷有些愤恨,她知道民间定有人对豫王的死去耿耿于怀,可有多少人是真为了佐证自己心中关于豫王正直不阿的幻想呢。   “小姐,您有没有想过问宫中的那位呢?”曲和躬身问道。   “我姐?她从小被模式化地养成,我的父亲教她以四书五经,琴棋书画,可不就是为了我们西凉家的荣耀铺路吗,怎么可能冒险做这样的事情?再说,我听说今年对于我西凉家的局势十分不利,何必在这个时候给她添乱呢?”西凉平芷说。   都说长姐如母,可是这位姐姐自幼便送入宫内,两人岁数相差无几,却面对着不同的童年和际遇,要与她说什么话都需要思前想后,生怕被扣上幼稚的帽子。   “如此一来,我们只有好好把握蔺凡这条线索了。”曲和说。“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我觉得有些奇怪。”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说。”西凉平芷突然来了精神。   “自皇上继位以来,十分忌惮朝臣与王爷们亲近,可偏偏这蔺凡常年去卿玉楼玩乐,我打听过,这卿玉楼是八王爷名下的一处资产,以蔺凡谨小慎微的性格,怎么可能不提防这事呢?”曲和说。   “你是如何知道这处青楼是八王爷名下的?曲和,你在外的情报网可真要让我刮目相看了啊。”西凉平芷看了一眼曲和,她从来都是镇定细致的那个,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明白,今天却不慎将话给说满了。   “小姐,当初我投奔您的时候已经约法三章,我能说的必全部说给你听,但若是不能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会透露,您只要知道,我的这张情报网可以帮您做成许多事便行了。”曲和说。   “好,那我就将所有事情托付于你。”西凉平芷转头面向曲和,“你继续为我跟踪这个叫蔺凡的家伙,还有八王,当今皇上的兄弟不多,其中又以八王最为聪慧,我还真不相信他和蔺凡之间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西凉平芷轻轻地敲着桌面,不经意之间瞥到了自己的指甲,果然有细小的划痕,“等下帮我把这亮灿灿的指甲洗掉吧,涂在手上真是难受。”   “是,小姐。”曲和行了个礼,说道。 全部章节 第九章 冬夜凉   独孤明宇卧于床榻之上,脑子里萦回的都是西凉别月的身影,她是古梁朝第一美人,性情乖巧和顺,自小被父亲养在深闺中谨慎教导,十岁便通晓音律诗书,尤以擅梁礼而名动京城。十年前初次见到她,独孤明宇在烟雨楼阁中凭栏而立,西凉别月临溪抚琴的样子印在眸子中,成了少年的一个美梦。可当时的京城内外,谁不垂涎三弟的美名,待字闺中而恨嫁的女孩这么多,有多少不是慕着三弟的门楣呢?恐怕西凉别月也是其中的一个吧。   西凉别月的父亲是先帝的首席太傅,原是最不屑于依附任何一位储君的,但在祁龙殿兵变前夕却提出将大女儿嫁给他的建议,人心依附,不过如此。若不是凭着对西凉别月的宠爱,西凉归思这个前朝太傅怎么可能固守于朝堂之上,恩宠如此重,竟也盖不过老三在那个女人心中的思念吗?   六宫之中,除了慕容世佳这个皇后,便是贵妃的权势最高,西凉别月不过嫁与自己八年,便有了凤冠后宫的恩宠,这样都还不够吗?若当真这样不识抬举,就让她去地下陪着独孤明华吧。   身后窸窣的声音传来,是皇后上了床榻,“皇上,您累了,早点休息吧。”慕容世佳卸去了妆容,胜雪的肌肤在红烛的映衬下更加让人怜爱,此刻正蜷腿侧躺在皇上的身后,双手绕上了皇上的腰部。   “世佳,你觉不觉得朕狠心?”独孤明宇有些失神地说,慕容世佳从没看到他这个样子,若不是掺入了豫王,独孤明宇怎么可能如此无情。   “皇上自有您的威严,身为后宫的妃子,怎么可以垂涎他人?更何况是前朝的乱臣贼子,皇上,您没有祸及她的母家,已经是皇恩浩荡了。”慕容世佳低低地说。   “皇后你不可能是造了伪证吧?”独孤明宇一个转身,正捕捉到慕容世佳流转的目光,她的眸子是冰蓝色的,细看有种诡异的神思,此刻正盯着独孤明宇的身后。   “皇上,您为何如此说?”慕容世佳委屈地说,她的双手颤抖着,皇上从来不质疑她的举证,当然,也就是对付西凉别月才需要她亲自出马,并且一戳就直接戳进了皇上的心脏,如果不是皇上对豫王的忌讳颇深,定是不会轻易让那个贱人死掉的。   “无他,我只是觉得别月未免太蠢了,竟然痴缠上了我最恨的人,我不在京中的时候便送她上路吧,只是这件事后你可能要受点委屈。”独孤明宇说完转过身去。   “臣妾明白。”慕容世佳垂目,低声说。   她曾经在夜里无数次筹划让西凉别月死去的方法,可不管哪种方法都会让这个女人成为皇上心口的红斑痣,萦绕在皇上今后的日夜中,唯有让西凉别月自己攀上最错的错处,才可以让皇上恨极了,便是在把姐妹们一个个送往黄泉路上,慕容世佳才更明白这后宫之中的人心凉薄,她要更加地谨言慎行,不能掉进别人布置的陷阱之中。 全部章节 第十章 清平愿   第二天一早,皇上更衣用膳后便前往靖贵妃的住处,自从西凉别月嫁进王府,独孤明宇毫无例外地将旧岁后的第一天给了西凉别月,熟知皇上这样偏疼自己,西凉别月总思忖着如何给皇上带来新意。   “娘娘,该更衣了。”穆英端着靖贵妃的金丝衣物在芷阳殿外候着。   “你进来吧。”屋内威严十足的声音传来,穆英的后背不自觉地挺直。   穆英悄然步入门内,只见靖贵妃对镜而立,一袭黑发如瀑般垂落腰间,细长的胳膊撑着腰肢,明明是怀着五个月的身孕,腰间曲线却如常,背影单薄好似纸人,太医说了这是心疾,穆英猜是因为东宫那一位。   “娘娘,皇上就快到了,您尚不更衣吗?”穆英问。   “帮我在发上簪一朵素金拢花,蔷薇制样的。”说话间西凉别月已经坐到了梳妆台前,端看着镜子中自己的容颜。   “娘娘,不上别的妆容吗?”穆英问道,手中捧着的金丝线衣是去年年末刚命衣冠司手工制成的,还是因了皇上的荣宠才能得了这攒金的面料,不在大年初一的时候穿上实在可惜。   “新年头一天,你怎么犯上了嘴碎的毛病?”西凉别月一边顺着发尾,一边盯着镜子中的穆英,“我让你打听的事情你可打听好了?”   穆英说:“娘娘,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了,今儿我再差人去找芍药,她因得了肺痨,被监禁在女医馆中,您说这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巧的事情呢?”   “最近宫中是传着时疫,也不必像惊弓之鸟一般,那芍药的全家老小都在我手里握着,怎敢造次?在我宫中做事,头脑放机灵一些,过两天皇上要征战北漠,宫中必是慕容氏独大,要安安稳稳地收起锋芒,待我将腹中的胎儿安心生下才好。”西凉别月说。   今年朝中的局势对她的西冷母家十分不利,京畿之北的骠骑五将军联合进京,一众文官的实权被削减,她的父亲身居三公之首,为皇上的首席太傅,也被夺取了兵吏之权,母家多次来书信,一定要在御前争一争荣宠,她只盼着肚子里的这个是个男儿,这样便有望被立为太子,和慕容家于朝中抗衡。   “皇上驾到!”门外传来御驾到临的声音。   西凉别月缓缓地站起,扶腰跪下,门倏然打开,独孤明宇长身玉立的身姿随着光影来到了西凉别月的跟前,“哪个叫你这样跪着的?”说着连忙将西凉别月扶起,触到的却是她冰凉的手。   “皇上这样的话也对皇后说呢,臣妾自知没有皇后尊贵,自然不能僭越礼数。”西凉别月嘟起了嘴。   “怎么怀着个孩子反倒不像是个要做额娘的人了呢?”独孤明宇无奈地说,目光却被西凉别月发髻上的那捧拢花吸引了。   “臣妾今天素面迎圣上,还望皇上不要怪罪。”西凉别月轻轻地将一抹掉在耳畔的发丝拢到耳后,耳垂上嵌着的细白珍珠显露了出来,手腕上的银镯子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