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 女子亲事   连着几日的绵绵细雨, 天总算放晴了, 雾气笼罩的山坳, 隐隐有稀薄的阳光撒下片金黄, 衬得错落有致的村落也蒙上了淡淡的金光, 泥泞不堪的小径上, 传来清脆的笑声。
  
  邱艳背着背篓, 听着耳边的笑声,眉梢染上了淡淡的愁绪。
  
  身侧的女子侧目和邱艳说话,将她的神色看在眼底, 联想近日村子里的传言,她挽住了邱艳手臂,安慰道, “艳儿别担心, 邱叔最是疼你,不会应下那门亲事的。”
  
  邱家是村子里的大户, 整个村子, 差不多一半的人姓邱, 说话的女子是邱姓旁家的, 仔细算起来, 还是邱艳隔着几层的亲戚。
  
  “我心里清楚的。”邱艳点了点头, 如新月的眉蹙了蹙,脸上是化不开的轻愁,望向不远处的山, 云雾萦绕, 绿树葱翠,昭示着勃勃生机,不由得消散了心中烦闷,声音转为轻快,“那边好像有人去了,我们可得快些,否则,新鲜的野菜都被人挖走了。”
  
  清脆悦耳的声音拉回众人的思绪,顺着邱艳的视线看过去,山脚,人头攒动,几人急了,勒着背篓的绳子,朝山脚走,叽叽喳喳附和道,“还真是,她们怎么起得这般早。”
  
  草长莺飞,绵绵细雨润得田野一派生机盎然,每年这个时候,山里最是人多,老弱妇孺,都爱来山里挖野菜,新鲜的野菜,又嫩又绿,瞧着便叫人觉得喜欢。
  
  太阳穿透树丛,投下点点斑驳,邱家不缺吃食,因而,邱艳掐野菜的速度比别人稍慢,她挑了最嫩的野菜掐了尖头,跌地整整齐齐放进和她肩宽大小的背篓。
  
  周围的人皆习惯了,邱生年轻那会挣了钱,在村里置办了田地,膝下只有邱艳一个女儿,自然什么都紧着她,来得晚的妇人顺着邱艳路子走,立即蹙起了眉头,“艳丫头,照你这样子掐野菜,我们都别吃了……”
  
  邱艳抬头,迎上一双细长的眼,看向手里刚掐的一把嫩叶,挖野菜向来各顾各的,李氏自己要顺着她的路子走,与她何干,扬手指着旁处,“婶子觉得我浪费,就去旁边,啊,山大,难不成没有您落脚的地儿不成?”
  
  邱艳自来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加之邱老爹凡事都依着她,邱艳更是不怕事。
  
  李氏拉长了脸,余光瞥到周遭不少人抬头望了过来,脸上更是挂不住,红着脖子和邱艳争执起来,“庄户人家最是节俭,一路走来,人家都是将野菜顺着根一块挖走,你这般浪费,我身为长辈说你两句还有理了?”
  
  李氏嗓门大,声音嘶哑,脸上的细纹密密麻麻皱成一团,衬得一张脸略微狰狞,邱艳直起身子,如扇的睫毛颤动了下,冷声嘲讽道,“多谢婶子教诲,有空在外边训斥别人家的姑娘,不如抽空好好管管家里……”
  
  语声刚落,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偷笑声,在场的人谁不知晓李氏闺女看上村头小伙子了,前几日人家里张罗着说亲,李氏闺女跑去闹了场,村子里都是明白人,小时候一块长大不假,毕竟村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别说他们,村里的孩子都是一块玩过的,年纪大了,才开始避嫌,像珠花这般不要脸拿着小时候过家家那套说事地真是少见。
  
  李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泛青的双唇动了动,小声嘀咕了两句怒气冲冲走了,状似嘀咕,声音却是有意叫人听见的,至少,离得近的人都听着李氏嘴里的话了。
  
  “如此泼辣还挑三拣四,以后铁定嫁不出去。”
  
  邱艳十五岁了,依着村里规矩,十三四岁就开始说亲,邱老爹舍不得邱艳才多留了两年,年后,邱老爹动了说亲的心思,奈何,邱艳皆看不上,传来传去,便传出邱艳眼高手低,心气高的名声。
  
  只有和邱家走得近的人才知晓其中内情,邱老爹手里有几亩田地,很早的时候邱老爹就说了,待他百年,那些田地都留给邱艳,上门说亲的人,多是她几个婶婶娘家的侄子,目的昭然若揭,她不是傻子,当然不会应下这门亲事。
  
  这些年,邱老爹为了她受了族里多大的委屈她明白,大不了,嫁不出去就招婿,她不会放下邱老爹一个人。
  
  李氏本想换个地儿,走了两步,被人拦了下来,没反应过来,吓得她身子一颤,惊呼出声,听着周围的笑声,稳住心神,看清是邱艳后,更怒火中烧,“你想吓死我是不是?”
  
  邱艳冷哼,抿着唇,目光如炬,反唇相讥道,“我嫁不出去是我自己看不上,不像某些人恬不知耻的贴上去,李婶磨嘴皮的功夫厉害,怎么不给珠花挑门亲事?”
  
  在李氏抽动的嘴角下,邱艳勾了勾唇角,故作恍然大悟,“瞧我竟给忘记了,依着珠花的情形,哪有挑亲事的资格,难怪李婶眼红嫉妒……”
  
  珠花容貌算不上出众,可正常说亲还是不难的,若非坏了名声,上门的媒人只会络绎不绝,被邱艳揭了痛处,李氏睚眦欲裂,撩起袖子欲扑上前打人,邱艳早一步看穿她的想法,害怕的跳开,大喊道,“大家瞅瞅李婶现在的模样,可是怒火中烧要跟我拼命?”
  
  众人本就停下手里的动作,此刻见李氏拧着眉,面露凶光,不是要打架是干什么?
  
  立即,有人站出来喝止她,“李氏,你想干什么,艳丫头挖野菜素来如此,自己好吃懒做舍不得自己走还埋怨上人了?我邱家姑娘是你想打就打的?”
  
  说话的妇人夫家也姓邱,论起来,邱艳还得叫她声堂婶,李氏夫家姓刘,是个外来户,自然比不得土生土长的邱家人,何况,事情起因大家看在眼里,大家嘴上吵吵就算了,若李氏敢动手,在场的邱家人自然是站在邱艳这边。
  
  李氏手一紧,随即又松开,对上妇人了然的目光,面色心虚的别开了脸。
  
  邱艳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笑得千娇百媚,冲说话的妇人道谢,“堂婶婶,幸好你们在,否则,李婶动手打了我,说不准外边还会说我忤逆长辈呢。”
  
  李氏气噎,颤抖的双手指着邱艳,嘴唇直哆嗦,紧接着,妇人的声音响起,“她算你什么长辈?年纪大不也照样有不懂事?你姓邱,和刘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邱艳懵懵懂懂的点头,瞥了眼脸上青白交加的李氏,继续掐野菜去了。
  
  山里杂草丛生,到处都湿哒哒的,李氏想捡便宜顺着邱艳走过的路走,衣衫自然不是湿得厉害,舍不得打湿衣衫又想挖野菜,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听着周围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李氏更觉抬不起头来,愤愤然瞪了邱艳一眼,心气不平的下了山。
  
  山里的凉意散去,光透过树丛,暖暖的照在头顶,周遭已有人喊着回家做饭,惊蛰刚过,还不到农忙,大家还有几日的空闲时光,邱艳跟在大家身后沿着小径慢慢回走。
  
  “李婶心眼小,睚眦必报,今日之事怕是记恨上你了。”莲花凑到邱艳身边,小声道。
  
  村子里几十户人家,孩子多,大家从小一块长大,李氏闺女珠花和她们差不多年纪,性子使然,几人从小玩不到一块,甚至互看生厌,这回,珠花坏了名声,莲花心里是欢喜的,“就她还癞□□想吃天鹅肉,谁家瞧得上那种德行的?昨日还和方翠嚼舌根说我们的坏话呢。”
  
  邱艳低头,拉了拉提着腿的裤脚,水润的桃花眼往上挑了挑,“嘴长在她脸上,说什么我们也管不着,别当着面被我听见就好,否则,我可是不怕她的。”
  
  莲花心里明白,各家有各家的糟心事,暗地你争我斗,而明面上,还是一家和睦,邱艳一日姓邱,珠花便一日不敢大张旗鼓说她坏话,邱艳豁得出去,莲花却不敢。
  
  遐思间,邱艳走了两步,回头望着怔忪的莲花,笑着催促,“走,回了,我爹早上出门,这会儿估计回来了。”
  
  莲花笑着追上邱艳的脚步,薄雾散开,眼前的村落愈发清晰,邱艳在一处崭新的木门前停下,出门前她落的锁此时不见了,她朝莲花挥手,上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院子不大,加之角落里鸡笼占了位子,愈发显得院子有些小了。
  
  灶房门口探出个男子,不到四十岁的年纪,五官端正,眉目温和,身材宽厚,手里那捏着一撮韭菜,好看的眉微微蹙着,落在邱艳裤脚处,更是皱紧了眉头,“天冷着,快回屋换身衣服,别着凉了。”
  
  邱老爹最是疼她,家里只有父女两人,几亩田地够吃了,奈何邱艳喜欢去山里挖野菜,累不说,山里冷,好几回皆因去山里回来发烧,管不住,邱老爹也只能由着他去了,谁让那是他闺女呢。
  
  邱艳剁了跺脚,裤脚不滴水了,难受的脚,鞋子里进了水,走路的时候脚指不自主往前,戳得大拇指的指甲疼。
  
  “我这就回屋换衣服,爹弄什么好吃的?”邱老爹一手养大邱艳,里里外外费了不少心,听着这话,晃了下手里的韭菜,“你不是嚷着吃韭菜吗,经过菜地割了把回来,回屋换了衣衫出来再说。”
  
  语毕,邱老爹又进了灶房,邱艳放下肩上的背篓,就着桶里的水洗了手,撩起裤子,顺便洗了脚,这才回屋换衣衫。
  
  再出来,好似换了模样,一身半新不旧的淡黄色衣衫,两根麻花辫子散在耳侧,巴掌大的脸,因着两腮的婴儿肥,反而不觉得瘦弱,新月眉,桃花眼,眉目清秀。
  
  她进了灶房,熟稔的在灶台前坐下,刮韭菜的邱老爹抬了抬眸,视线落在那张像极了亡妻的脸上,有片刻的失神。
  
  “艳儿想嫁什么样的男子?”良久,邱老爹抬眸问道。
  这句话,他问过许多回了,却总记不住邱艳答了什么……
  
   正文 002 上门吃瘪   邱艳弯腰捡起地上的木棍, 并未因为这话脸上有丝毫不耐, 波光潋滟的桃花眼星星攒动, 声音明朗, “慈眉善目, 彬彬有礼, 但一身还得有劲儿的男子。”
  
  邱老爹噗嗤声笑开, “咱村里哪有那种人?”话完,邱老爹忍不住叹气,村里到说亲年纪的男子也有不少, 奈何没他看得入眼的,性子不错的容貌差了,容貌好的心思不纯, 挑来捡去, 他心里也没主意了。
  
  锅里的水沸了,滚得锅盖噗噗响, 邱艳擦了擦手, 揭开锅盖, 热气扑面, 熏得她睁不开眼, 出口的话声音也低了下来, “爹,不如招个女婿上门算了。”
  
  邱艳声音低若蚊吟,也不知邱老爹听见没。
  
  一时, 灶房里只剩水滚的声响, 邱艳坐在凳子上默不作声,表情悻悻。
  
  良久,才听见头顶传来邱老爹的叹息,“招婿哪是件容易事儿,爹会给你挑门好亲事的。”
  
  寻常人家,哪会舍得让自己的儿子入赘,招婿这事儿他也想过,人在眼皮子底下放着出不了篓子,可他百年后呢?
  
  左右都放心不下,不如找个真心对邱艳好的,把邱艳嫁过去,待他百年,小两口一如既往的过日子。
  
  他心里瞧不上入赘的男子,七尺男儿,入赘进门,以后自己的骨血冠上旁姓,换做他,宁死也不愿被人看轻受人指指点点的,因而,他眼中,但凡上门做人家女婿,心里都有所图,或钱或其他,那类人,他看不上,尤其他一死,对方只不准怎么欺负邱艳呢,招赘之事,他不会应的。
  
  邱艳拨弄了下额前的碎发,对邱老爹的话她坚信不疑,笑着点了点头,脆声道,“好。”
  
  家里只有父女两人,邱老爹做的饭菜却极为丰盛,韭菜鸡蛋,野菜饼子,一锅粥,还有一碟花生米和两个嫩芽菜。
  
  堂屋宽敞,角落堆了两个箱子,顺着安置了一张柜子,柜架上摆放着几个篮子,里边装有花生和大豆,邱老爹坐上桌,抓起筲箕里的饼,望了眼旁边的邱艳,手一转,饼落到了邱艳碗里,“你多吃些,柳芽成亲,礼我备好了,下午你出门找莲花玩,顺便把礼给你婶子。”
  
  邱老爹做的饭菜算不得多好吃,十多年,邱艳早已吃惯了,饼滚过油锅,腻腻的,她拿筷子夹着咬了一小口,抬眸道,“好,今日柳芽没和莲花出门,估计在家里准备,我给她绣了张手帕,她肯定喜欢。”
  柳家来村子里有些年头了,柳芽娘会做人,在家里人缘不错,加之,柳芽的夫家邱家是本家人,双方合计要大办一回,像邱老爹他们,和双方关系都不错,两边都要随礼。
  见她笑得眉眼弯弯,邱老爹心下叹气,邱艳容貌生得好,奈何前边几个说亲的媒人拖累了她,“下午,爹还得出门趟,你晚些时候回来不打紧的。”
  
  他不在,家里只剩下邱艳,他担心邱艳害怕。
  
  语声刚落,院子里传来一声尖细的嗓音,邱艳蹙起了眉头,家里没有白天关门的习惯,倒是忘记防着那帮人了。
  
  怔神间,妇人已经进了堂屋,身侧跟着两个三四岁大小的孩子,妇人锥子脸,单眼皮,头发在头顶挽了个圆髻,髻上的木簪有些年头了,蒙了层灰色,妇人肥厚的手拖着木簪,细长的眼儿睁得圆圆的。
  
  邱艳不止一次见过肖氏露出这种神色,秋收后来家里打探收成,过年来家里问年礼,以及无数回的偶然的遇上她们正在吃饭,肖氏便是一副活见鬼的惊讶脸。
  
  邱艳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等着肖氏咽下口水,然后惊呼出声。
  
  邱老爹手里拿着咬了一口的饼,对上邱艳促狭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见邱艳不情不愿的低下头,他才望向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的肖氏。
  
  “呀,四弟手里还真是有钱,两个人吃饭而已,又是鸡蛋又是饼的,吃得完吗?可怜我和你二哥,连红薯都没有吃的……四弟,都是一家人,你可不能整天大鱼大肉而忘记我们一大家子人啊。”
  
  果然,一字不差,邱艳嘴角扬起抹意味不明的笑,很快,身边的凳子动了,肖氏抱着两个孙子上了桌,邱艳抬起头,就着手里的筷子,拍向那只泛黄的手。
  
  邱老爹和邱艳伙食好在村里不是秘密,邱艳回家那会她就在门口,盯着这边烟囱,估摸着时辰才出门的,只要不和邱老爹讨论续弦再娶的事儿,邱老爹不会动怒,肖氏多少摸透了邱老爹的性子,回回来,都能蹭到不少吃食,将两个孙子放在凳子上,弯腰去拿筲箕里的饼,手伸到一半,猛地落下一双筷子打在自己手背上,疼得她大叫声抽回了手,圆目微睁,含怒道,“艳儿干什么,我可是你二伯母。”
  
  邱艳心下冷笑,面上装作无辜,“是二伯母啊,我眼神不太好,还以为谁家的猪仔子跑到饭桌上抢食来了,瞧瞧这蹄子黑得跟什么似的……”
  
  肖氏气极,此时,手背上火辣辣的疼,邱艳的意思指她手和猪蹄一个颜色?嘴角抽了抽,抬手反复看了两眼,邱艳被邱老爹惯坏了,难怪这么久了还说不到合适的人家,肖氏如是想。
  
  “还真是艳儿看错了,我为着你的亲事可谓操碎了心,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就来了,瞧瞧你两个侄子,都饿成什么样子了,你爹素来最疼几个堂孙,哪会看着他们挨饿?”肖氏心有所图,自然不会和邱艳撕破脸,低头看着手背上的两条红印,少不得骂邱艳几句解心头之恨。
  
  邱艳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状似没看见肖氏哆嗦抽动的嘴角,起身拿起桌上的筲箕,刚嫌弃上边沾着油,此时却不嫌了,拿起两个放进邱老爹碗里,主动的递给肖氏,“二伯母吃吧,我和我爹寻思着留下来晚上吃,既然二伯母和侄子来了,一起吃正好,晚上让堂嫂煮份我和我爹的就好。”
  
  邱老爹烙了七张饼,眼下,邱老爹那边有三张,邱艳碗里一张,剩下的三张给肖氏刚合适。
  
  肖氏面色一僵,她娘家的侄女还在这边住着,饭桌上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晚上真让邱老爹和邱艳过去,见着桌上的吃食还不得闹起来?
  
  脑子快速转着,肖氏心里有了主意,客气道,“怎么好夺了你和你爹晚上的吃食,可两个孩子饿得厉害,你拿一个出来一人分一半给他们就好。”
  
  邱艳心里跟明镜似的,在肖氏抬手前错开了筲箕,一脸感激,“我就知晓二伯母心疼我和我爹晚上吃不饱,不忍吃这些饼,那我先把饼拿去灶房,给二伯母倒三碗水来。”
  家里喝水吃酒都用碗,有钱人家才会买一小口一小口的杯子。
  
  肖氏嘴角抽搐了两下,微抬的手不高不低举着,邱艳已端着筲箕出了门,凳子上的两个孩子见没了饼子吃,哭了起来。
  
  “哭,就知道哭,要吃饼子回去找你爷,谁让他一大把年纪了没本事,连孙子想吃个饼都不行。”肖氏语气激动,目光实则盯着邱生,邱生手里拿着一张饼,碗里还有两张呢。
  
  邱老爹被瞧得不好意思,心下叹气,动了动唇,不想出门的邱艳又折身回来了,满脸堆着笑,“二伯母连水都不喝了?那我就不浪费水缸里的水了,要知道,我爹年纪大了,去井边挑水也不容易呢,二伯母要回家找二伯的话,我和我爹就不留你们了,天儿放晴,手里的事儿还多着呢。”
  
  邱老爹若不明白邱艳的心思就白养她这么大了,见肖氏脸上挂不住,邱老爹硬着头皮道,“二嫂有事儿和二哥说的话先家去吧,下午我要出村一趟,什么事,之后再说。”
  
  邱老爹开口撵人,肖氏嘴角一歪,站起身,粗鲁的将还在哭的两个孩子从凳子上拽下地,指桑骂槐道,“哭哭哭,就知道哭,家里没死人哭什么?”
  
  邱艳面色微变,眯了眯眼,眼神闪过冷厉,“幸好我和我爹不是多嘴的人,这话要传到堂哥堂嫂嘴里,还以为您咒她们呢。”
  
  邱艳娘死得早,邱老爹辛辛苦苦拉扯她长大,对旁人骂她没娘的话她比谁都敏感,肖氏这种人,不该惯着。
  
  肖氏垮着脸,脸上忽明忽暗,拽着人走出院门了才碎碎大骂,两个孩子被她吓着了,不敢再哭。
  
  邱艳性子软,见人便笑,何时像今日这般难缠过?尤其,邱艳今日做派隐隐在哪儿见过,肖氏低着头,细细琢磨着,进了自家门,瞧着堂屋里坐着的暗红色衣衫妇人才恍然大悟,邱艳种种行为,可不就是和正喋喋不休的严氏学的?
  
  立即,她脸色愈发难看起来,语气也不太好,“正晌午,大嫂怎么有空来我家了?”
  
  肖氏口中的严氏缓缓回眸,布满细纹的眼角蹙了下,热络笑道,“见二弟妹去了四弟家,这不担心羊子他娘做的饭菜吃不完,留到晚上变了味儿我过来帮一把吗?二弟妹不会怪我吧?”
  
  瞧瞧,就是这一副明明占了便宜还无辜的嘴脸,可不就是刚才的邱艳吗?
  
  想及此,肖氏脸色铁青,犹如一根刺卡在喉咙,吞不下,拔不出来,只能任由她卡着。
  
   正文 003 主动上门   出门受了一肚子气, 家里又来了个上门打秋风的, 肖氏浑身都僵着, 见笑得假, 心里更窝火, 她就奇了怪了, 怎么邱艳那死丫头不似往常闷声不吭, 竟然偷了师,知道怎么舔着笑挖苦人了。
  
  饭桌上,肖氏和严氏对视一眼, 两相生厌,最终,还是肖氏败下阵来, 原因无他, 严氏脸皮厚,边夹碗里的菜, 边和她寒暄, 明明眼神厌恶, 面上却淡定自若, 肖氏自愧不如, 其实, 输给邱艳就能看出她不是严氏的对手。
  
  邱艳不知晓邱家二房的事儿,下午,邱老爹递给她篮子, 里边装着大豆和几个鸡蛋, 叮嘱道,“你先给柳婶子拿去,我出村一趟,你在那边待着,我回村去接你。”
  
  邱艳笑着点头,并肩和邱老爹一块出门,柳芽的亲事在五日后,这两日正是随礼添妆的日子,阡陌纵横的小道上,零零散散的人走在路上,仔细看,都是朝柳芽家去的,路打滑,邱艳踩在小径两侧的杂草上,仔细着脚下的路,到柳家,堂屋外的石阶上坐了一排人,严氏肖氏也在,见着她了,两人反应不一,前者两颊的肉抽动两下,扬起一抹看似慈和的笑,后者,撇着嘴,面露不屑。
  
  柳芽娘萧氏坐在门口与送礼的人寒暄,余光瞥着严氏神色不对,抬头,眉梢尽是喜悦,人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艳儿来了?芽儿在屋里,你和她说说话。”话完,视线悠悠然落到邱艳提着的篮子上,喜色更重,邱老爹为人大方,随的礼不薄,她笑着接过,凑到邱艳耳朵边小声道,“中午炒了点花生,芽儿估摸着你要来,端进屋给你留着呢,赶紧去。”
  
  美目流转,邱艳缓缓点了点头,看向屋檐下的二人,招呼道,“大伯母二伯母也来了?我进屋和柳芽姐说话,待会出来陪您坐坐……”
  
  严氏温和的颔首,肖氏则冷哼了声,嘀咕道,“挑三拣四,沾再多的喜气都没用……”肖氏声音低,逢着大家知晓前些日子发生的事儿,等着看她们笑话,因而都屏息静气着,听着这话,众人眼神一亮,有种“果然如此”的神色,有好事的媳妇抵了抵肖氏胳膊,“怎么,你和你大嫂帮忙说的两门亲事,艳儿都没应?”
  
  邱老爹手里的田地在村里人看来不算多,然家里就邱老爹和邱艳父女,一年的收成,缴税后都能剩下不少,每年,邱老爹挑着粮食去镇上卖的情形他们看在眼里,眼红的不少。
  
  谁家不是存着粮食,省吃俭用过日子,宽裕到卖粮食的则少之又少,渐渐,邱老爹手里的田地才叫大家起了心思,邱艳娘死后,邱老爹娶过一个媳妇,因着邱艳的关系,邱老爹把人送走了,之后就老老实实抚养邱艳长大,邱家为给邱老爹说亲,磨破嘴皮子的人大有人在,邱老爹平时好说话,在这件事上态度坚决,说什么都不肯再娶,族里想过继个儿子,邱老爹也没答应。
  
  平静这么多年,这回,在邱艳的亲事上,又闹起来了。
  
  肖氏扁着嘴,斜睇了严氏眼,聪明回,把话抛给了严氏,严氏不是想做老好人吗?她偏生不如严氏的愿,“问我大嫂吧,我回肖家了,前些日子才回来。”
  
  严氏嘴角的笑僵了一瞬,不咸不淡道,“我娘家侄子年纪还小,四弟的意思,找个年纪比艳儿大的,以后夫妻两闹嘴角,对方也能让着艳儿……”
  
  肖氏嘴角抽搐,心想你就胡诌吧,明明是邱生瞧不上严家男子阴柔寡断,唯唯诺诺没个担当,怎么就是年纪问题了?
  
  严氏为人圆滑,没在严氏嘴里打听到想听的,对方又抵了肖氏两下,“肖家小伙子人不错,怎么两家没成?”
  邱艳走到门口,听着这句,停下来,等着肖氏怎么回答。
  
  “我娘家侄子年纪也小,艳儿今年十五,四弟的意思,找个十七八岁的合适,我娘家侄子,要么年纪小了,要么已经说亲了。”肖氏这话不假,邱生真的存了给邱艳说个十七八岁的男子,从邱生嘴里听到这话,肖氏骂了邱生一通,谁家男儿十七八岁还没说亲的?邱生分明是看不起肖家,拿年纪当拒绝的借口罢了。
  
  邱艳挑眉笑了,肖氏人还没笨到无可救药,方才,肖氏如果敢说她一个不好,邱艳绝不会任由她欺负,这些日子,在严氏肖氏身上可谓学到了不少,依葫芦画瓢气回去,她还是有这个本事的。
  
  “艳儿站在门口干什么,快进屋。”人逢喜事精神爽,柳芽满面含羞的坐在炕上,朝她招手。邱艳拉回思绪,清浅的勾了勾唇,抬脚进屋。
  
  柳芽是柳家长姐,个子娇小,身子瘦弱,比邱艳大一岁,不如邱艳身子骨硬朗,临近成亲,柳芽屋里摆放的家具也多了,有旧的,有新的,庄户人家,甚少有人会置办嫁妆,柳芽娘念着柳芽夫家在村里也算大户,为她置办了两三样家具,一张四方桌,两口红色的箱子,其余的,都是家里用过的。
  
  即使如此,在村里人看来,也算体面了,脱了鞋爬上炕坐好,邱艳掏出怀里的一方手帕,帕子上绣了两只鸳鸯,五颜六色的鸳鸯,在蝴蝶丛中翩翩起舞,柳芽爱不释手,“你绣的?”针脚整洁密集,柳芽目光微诧,不可置信道,“真是你绣的?”
  
  邱艳失笑,狡黠的眨了眨眼,“不是我你还以为谁?邱家哥哥吗?”
  
  她口中的邱家哥哥自然是柳芽未来的相公了,见邱艳不知羞,柳芽先红了脸,“说什么呢,你不是不喜欢做针线吗?”庄户人家的女子都会缝补,家里人的衣衫,鞋子,鞋垫,都是一针一针自己缝补的,邱艳娘死得早,没人给她做衣衫,因而,邱艳一年四季的衣衫都是邱老爹在镇上买的。
  
  论起来,邱艳的针线是向萧氏学的,不过邱艳耐心不足,邱老爹又是个娇纵她的,邱艳想绣的时候就动两下,不绣了就收起来,纵然邱艳懒惰,邱老爹仍然为她买了各种颜色的线在家里放着,任由邱艳自己选,还四处找人给她描了各式各样的花样子留着。
  
  明眸皓齿,邱艳脸上徐徐绽放出一抹笑,“前几日阴雨绵绵,我在家也没多大的事儿,就想着送张手帕了。”邱艳不喜欢做针线活,但凡做,却十分小心翼翼,好比给柳芽的这张手帕,开始绣到绣完,从没脏着手拿过针,平日还会生火做饭,为绣这张手帕,灶房都没去过一回,亏得邱老爹宠她,搁别人家,家里的长辈早就骂开了。
  
  未成亲的姑娘,对成亲一事总怀着忐忑和期待,好在,柳芽和邱山小时候就认识,免了成亲当日两人的尴尬,提起邱家,柳芽多少有些担忧,做人儿媳和做人闺女不同,这几日,萧氏耳提面命叮嘱她,就怕她在邱家行错一步,闹得柳家跟着不好处。
  
  旁人羡慕她嫁得近,怎知,她心里也愁着,忍不住叹了口气,“艳儿,你说,邱山娘好相处吗?”
  
  邱艳抓起旁边的花生,剥开个,轻轻一抿,花生外的红大衣散落,她小心的拿碗接着,如实道,“婶子人不错是不错,你嫁进门,对你诸多挑剔也属正常,想我几个堂嫂进门那会,折腾出不少事儿呢,举目望去,咱村里当了婆婆的,谁是个省事的?”
  
  这说的倒是实话,柳芽心里却愈发没底,邱艳见她愁眉不展,笑着将花生摊开递过去,“别想那么多,你和邱家哥哥好生过日子,他向着你比什么都强。”胳膊拧不过大腿不就是这么个道理吗?婆婆再厉害,最后还是得听儿子的,人不服老不行。
  
  提起邱山,柳芽红了脸,嗔眼邱艳道,“你还没说亲,怎么懂得比我还多?”
  
  邱艳挑眉,眉梢尽是得意,咔嚓声,又剥了个花生,“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你啊,别害怕,多年媳妇熬成婆,等你成了婆婆,风水就转到你身上了,别怕事。”
  
  邱艳满目娇羞,“你从哪儿听来的?”
  
  “不是听的,是这几日想出来的,瞧我大伯母和二伯母,不就如此?”严氏和萧氏年轻那会可不敢这般嚣张,上边有老太太压着,性子收敛得很,她和她爹能有几年好日子过,亏得老太太在上边帮衬。
  
  听说几个儿媳中,只有她娘是老太太做的主,爱屋及乌,老太太打小对她好,分家后还会攒钱给她买糖,病得严重那会,见着谁都叫她的名字,还偷偷给她塞钱,邱艳不要,老太太就哭,怜惜她没了娘,日子苦,老太太走了,给她留了好几个碎银子,这事只有邱老爹知道。
  
  严氏和肖氏若知道这事儿,不知道跳多高,闹多厉害呢。
  
  老太太给的碎银子有八十多文,邱艳都存在一个罐子里,想老太太了,就拿出来瞅瞅。想着老太太对她的好,邱艳鼻子发酸,眨眼,敛去眼角的濡湿,打起精神道,“遇着事儿别怕,见人就笑,铁定错不了。”这点,还是严氏教她的。
  
  就在这时,门外走来一人,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狭长的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打断了二人的话,“艳儿姐姐来了,正好,我有话和你说呢。”
  
  肖翠翠一身天蓝色衣衫,比邱艳小一岁,说话故意尖细着嗓音,若只听声,还以为只有七八岁,邱艳面色冷了下来,转头,若有所思的望着肖翠翠。
  
  只看面相,她会以为肖翠翠是肖氏闺女,两人容貌相近,尤其一双肖家人的眼更是极为相像,走神间,肖翠翠已经到了跟前,睁着眼,楚楚可怜的望着邱艳,“艳儿姐姐,今晚,我能去你家吗?”
  
  噗嗤声,邱艳笑了出来,想着萧氏和旁人闲聊时说起的一些事儿,肖翠翠的一番话,若她是个男子,怕要会错意了,抬眸,对上肖翠翠受伤的目光,邱艳往外边看了眼,门挡着视线,看不清肖氏的神情,直截了当道,“不行。”
   正文 004 反唇相讥   肖翠翠是肖氏侄女, 和她是没关系的, 何况, 肖翠翠心里打什么主意, 她多少明白, 肖翠翠爹前几年得病死了, 肖家不养闲人, 肖翠翠娘忍辱负重,起早贪黑干活才和肖翠翠留在了肖家。
  
  她到了说亲的年纪,肖氏给她介绍肖家的男子不成, 又把主意打到了邱老爹身上,否则,依着肖氏抠门的性子, 哪会让肖翠翠和她娘在肖家住下?肖氏那人满眼算计自视甚高, 将所有人都当成傻子。
  
  邱艳嘴角冷淡的笑转为嘲讽,肖翠翠脸红的低下了头, 局促地为自己解释, “艳儿姐姐, 姑姑家又来了亲戚, 家里住不开, 你素来性子好, 我才想着麻烦你的。”
  
  十三岁的女子,声音娇柔不失稚嫩,换做他人, 不忍拒绝肖翠翠所说, 邱艳依旧稳着身子,状似锋利的眼神扫过酷似肖氏的一张脸,云淡风轻道,“你是二伯母娘家侄女,谁还越得过你去?”
  
  邱家分了家,肖氏在二房一揽独大,作为她的娘家人,身份也水涨船高,能和肖家同等地位的只有邱铁这边的亲戚,然而,都在一个村子里,犯不着去那边睡觉,因而,邱艳说的这话并不假。
  
  柳芽见两人不对付,一个是自己从小到大的朋友,一个是见了两次面的外村人,偏帮谁可想而知,“翠翠,邱二婶家里住不开,你可以和你几个表嫂挤挤,你表哥不是出门了吗?”
  
  邻村有地主修葺房屋,肖氏挤破了脑袋才将下边几个儿子送去做工,村子里还有其男子也去了,若不是柳芽亲事早就定下,她弟弟也是要去的。
  
  肖翠翠面色一白,脸上委屈更甚,红唇微张,却吐不出一个字,小心翼翼的望着邱艳嘲弄的侧脸,她来这边,其实是肖氏教唆的,她爹死后,她和她娘在肖家日子难过,天不亮就要起床干活,否则,一整天下来没饭吃,直到前几日,肖家人突然态度变了,不让她娘干活,说话也客客气气的。
  
  一个人,在家里连说话的地位都没有,猛地摇身一变,成为家里人争相捧着得对象,她娘心底不安,而这种不安,很快就转为现实,肖氏归家了,劝她娘改嫁,嫁给肖氏夫家的弟弟。
  
  肖氏口中,邱生手里有许多田地,家境宽裕,她娘嫁过去后有过不完的好日子,带着她也能跟着她娘一起,在肖家,她和她娘无非是干苦力活的,千载难逢翻身的机会,她娘自然白白错过,和肖氏商量了几日,带着她住过来了。
  
  后来,她才清楚,好事落到她和她娘的头上,皆因上边几个堂哥没有和邱艳成功说亲的缘故,苦日子过惯了,肖翠翠心里更怕,人一旦有了好日子,对之前的苦日子会愈发害怕,害怕回到那间窄小得屋子,没日没夜的干活。
  
  而这时,望着跟前的女子,她好似被看穿了心思似的,面上火辣辣的热,硬着头皮道,“表嫂要照顾侄子,我怕打扰了她,艳儿姐姐,真的不行吗?”
  
  邱艳瞥她眼,眼神笃定,“不成。”
  
  气氛愈发冷了,柳芽在旁边帮邱艳说话,三言两语说得肖翠翠无地自容,捂着脸,转身跑了出去,柳芽才想起外边还有人,肖翠翠这副模样,外人还以为她两欺负她了呢。
  “现在可好,你二伯母见着了,又该闹了……”
  
  语声刚落,外边就传来肖氏的尖声,“翠翠,你怎么哭了,进屋前还好好的,谁欺负你了?”
  
  肖氏的话再次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柳芽屋里就柳芽和邱艳,柳芽和肖翠翠不熟加之快成亲了哪会和半大的孩子斤斤计较,不是柳芽,就只剩下邱艳了,因着邱艳说亲一事,众人对邱家一摊子事儿新奇不已,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当即,就有妇人惊呼连连,“瞧翠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姑姑在这呢,受了什么委屈,和你姑姑说啊……”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才是肖翠翠姑姑呢。不过,这句话,成功点燃肖氏的怒火,之间肖氏双手叉腰,对着房门破口大骂,柳芽见事情闹大了,拉着穿鞋欲出去找肖氏争执的邱艳道,“我出去和邱二婶子说说,你待在屋里。”
  
  邱艳反手拉住她,“没事儿,这几日我明白了诸多事儿,正好试试灵不灵验。”肖氏性子泼辣,说话不过脑子,每每遇着严氏从未讨着好处,往回邱艳忍让,不想让大家面上难堪,她娘死后,她爹说得最多的就是好好跟人相处,日子久了,旁人知晓你性子是个好的,便不会说你的坏话。
  
  彼时邱艳年纪小,不明白,之后,听着珠花几人暗地里说她克死了娘,邱艳才恍然大悟明白邱老爹的用意,她很听话,甚少和人起过争执,她不想被那些人说她娘是被她克死的,她难受,邱老爹也难受。
  
  然而,今年,她才看清,有的人或事,不是你躲避就不存在的,退一步,只会让欺负你的人愈发肆无忌惮,既然改变不了外人的目光,那就算了,算了。
  
  肖氏骂得欢,突然,门从里撞开,邱艳似笑非笑的站在那儿,肖氏心头一跳,这两日,邱艳难缠得很,下意识地转头看严氏,邱艳都是很她学的,肖氏心头涌上不好的感觉,一时又说不上来。
  
  “二伯母认为我欺负了翠翠,我哪有这个胆子,谁不知晓二伯母最是护短,前些日子把娘家嫂子侄子接来家里住,之后又把弟妹和侄女接过来,我都羡慕不是二伯母娘家侄女呢,哪会欺负翠翠呢……”见肖氏面色一僵,邱艳笑了笑,“屋里,我还问翠翠在二伯家住得习惯不,你知道翠翠怎么说的?”
  
  肖氏下意识得觉得该阻止邱艳接下来说的话,然而,没来得及出声,就听邱艳扯着清脆的嗓音道,“翠翠说您对她好,和她亲爹差不多,好吃好喝的养着她,还给她做新衣服,她都舍不得回肖家了。”
  
  邱艳说完,余光留意着众人的反应,好在,在场得没有傻子,她话里什么意思,大家都明白,肖氏照顾娘家没错,这种近乎拿了邱家贴补肖家的做法乃大忌,情况严重的,族里做主将肖氏休了,谁也不敢说族里半句不是。
  
  肖氏嘴角颤动着,满眼怒火,睁眼说瞎话,邱艳半点不比严氏逊色,说得她哑口无言。
  
  “翠翠别哭了,你和你娘在肖家的难处我都清楚,既然二伯母接你和你娘过来,你们就安心住着吧,二伯母最是仁慈,不是撵你们离开的,对吧,二伯母。”邱艳面带挑衅地望着肖氏,“翠翠感激您,说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您呢,您可别把人送回去……”
  
  肖氏接母女两过来本就冲着邱生来的,如果邱生不应吓这门亲事,她家里难不成养着肖翠翠母女不成?
  
  在众人耐人寻味的目光中,肖氏垂手敛目想着应对之策,谁知,邱艳压根不给她喘气的机会,“翠翠,什么事儿,你好好和二伯母说,家里几个堂哥在外干活,给你们母女两一口饭吃完全不是问题,二伯母不会克扣你们的。”
  
  见肖氏脸上挂不住,邱艳心下暗笑,面上却一副钦佩不已的模样,“早知道二伯母菩萨心肠,如今一来,还真是不假呢。”捂着嘴,委婉笑了起来。
  
  在场的人忍俊不禁,有人搭话道,“也是,邱二嫂子,前几日你不是说你弟妹和翠翠在肖家日子苦吗?如今,你收留她们,也算做了桩好事,不过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事儿,你还是回家和邱铁哥商量商量吧……”
  
  庄户人家,养活一大家子人已实属不易,再养两个外人,日子可想而知。
  
  有和严氏走得近的,目光落在邱艳身上,来来回回的看,冲严氏小声道,“邱家发生什么事儿了,逼得艳丫头成了这副模样……”她想说的是,成了你这副模样,又惊觉不妥,担心严氏心下记恨,出口改了话。
  
  严氏的目光森然落在邱艳身上,年后,她领着严家人上门,邱艳还是躲在屋里,不醒事的小姑娘,今日,竟让肖氏无言以对,确实长进不少。
  
  在众人意味不明的目光中,邱艳重新回了屋子,外边的事儿和她无关了,长嫂如母,严氏肖氏常拿这事儿压邱老爹,今后,她不会再退了。
  
  柳芽震惊不已的看着邱艳,眼神带着审视,“你是艳儿?”
  
  邱艳拉了拉自己嘴角,做鬼脸道,“我不是艳儿,我是鬼……”真吓得柳芽往后退了好几步,邱艳好笑,“真怕我不成?”
  
  柳芽木讷的摇头,盯着邱艳面庞,确认是自己认识的邱艳后,才上前,挨着邱艳坐下,“今日之事,你二伯母心里是恨上你了,何苦?”
  
  “邱家分了家,我不怕她,瞧我方才,不也说得她找不着话说?不仅如此,事儿传到邱家那边,族里人还会找她问话,我有什么好怕的?”
   正文 005 上门相看   邱艳说的不错, 隔天, 肖氏被请去了族里, 邱家人多, 族里德高望重的几位老人在, 肖氏贴补娘家得行为自然触了他们的逆鳞, 训斥大半个时辰才把肖氏放了, 并且让她将肖翠翠母女送回去。
  
  肖氏心底气极,面上还得赔着笑,在邱艳手里栽了跟头,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从族里祠堂出来的肖氏径直去了邱艳家。
  
  邱老爹找隔壁村的媒人为邱艳说亲,昨日送了礼, 如今在家里等消息就好, 见肖氏阴着脸,气势汹汹找人打架的架势, 邱老爹一怔, “二嫂怎么来了?”
  
  家里的背篓破了洞, 邱老爹担心竹篾划伤邱艳, 逢着这两日没事儿做, 编个新的背篓, 低头,手指拉着竹篾顺着竹架子绕圈,神色专注, 那句问肖氏的话, 反而像是幻象。
  
  “四弟,瞧瞧艳儿如此成什么样子了,捕风捉影,我娘家弟妹不过带着翠翠来这边住几日,她怎么说的?今日三叔他们叫我去祠堂,我这脸往哪儿割?”村子里民风朴实,邱家的祠堂,对女子没有约束,嫁进邱家的媳妇都能进,出嫁的邱家女却是不行,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邱家女嫁出去,意思上则和祠堂里的祖宗没多大的干系了。
  
  肖氏说话向来趾高气扬,邱老爹已经习惯了,这事儿,昨日邱艳和他提过,邱老爹就一个女儿,凡事自然向着邱艳,镇定道,“艳儿年纪小不懂事儿,二嫂何须与她一般见识,身正不怕影子斜,族里几位叔伯都是讲理的。”
  
  言外之意,族里都找你说话了,错肯定在你。肖氏脑子不傻,哪听不出来?顿时,尖着声音道,“四弟怎么能这么说,我娘家弟妹多少年没来过了,难得来一回,竟被说成是我拿了邱家粮食养闲人,谁家都有亲戚,往后,我和我娘家还这么处?”
  
  邱老爹面色平静,手指紧紧拉着竹篾,尽量蹦直,这样,编出来的背篓才结实,常年干活,他的手比常人粗糙,听闻肖氏的话,手一转,卡在缝隙处,以防之前编的地方松了,抬眸,望着怒气难消的肖氏,劝道,“都是自家人,会明白你的心思,这事儿怪不得艳儿,她人小,不懂其中弯弯绕绕,再者,几位叔伯只怕也是看北子他们辛辛苦苦在外做工,体谅他们的难处。”
  
  北子是肖氏大儿子,去隔壁村地主家帮忙去了,孩子们辛辛苦苦省下来的粮食,结果进了别人的肚子,族里人看不过去也是疼几个孩子。
  
  肖氏在邱老爹跟前没讨到好处,离去时嘴里骂个不停,邱老爹习惯了,肖氏这人,你若顺着她的话待她气消了一切就过去了,若和她犟嘴,便是眼下的情形。
  
  邱老爹摇摇头,继续编手里的背篓,邱艳不在,肖氏骂什么都随她去好了。
  
  柳芽亲事办得隆重,之后好几日,村子里的人都在说这事儿,办席面,主家总吃亏的,桌上两三个肉要花不少银钱,随礼的多是粮食和鸡蛋,粮食自己留着吃,鸡蛋,只有走得近关系好的才会如此,村子里,有人为着给儿子说亲,欠着一屁股债的不少,倒不是聘礼花的多,而是办席面这块。
  
  邱老爹问村里的人抱了几只小鸡仔回来养着,随后又去了趟邻村,媒人和他说过几户人家,邱老爹都觉得不合适,媒人也没了法子,“孩子的亲事都是娘操办的,你当爹的,操心女儿的亲事,在我看来没什么,旁人却不这么想,不若再等等吧,我再给你打听打听。”
  
  村村都有说媒的人,不过有的靠给人说媒营生,红花就是其中之一,看邱老爹面色愁苦,红花心思一转,邱家的境况她明白,然爹娘不全的人家,在旁人眼中视为不吉,即使后爹后娘,一个家也要凑齐了,其实,对邱家姑娘感兴趣的人家有不少,得知邱艳上边只有一个爹,这才打了退堂鼓。
  
  红花细细打量着邱老爹,不看不觉得,细看,才发现,邱老爹长得不难看,比起村子里好些歪瓜裂枣的人来说,邱老爹算得上相貌堂堂,就是皮肤黑了些,沉着脸,看起来有些凶,这副容貌,再说门亲事也不难,红花搅着手里的帕子,斟酌道,“艳丫头性子是个好的,你拉扯她长大成人不容易,之前,你身边还有人陪着,若艳丫头说了亲,家里就剩下一个人了,不如再找个伴儿……”
  
  不等她说话,邱老爹蹙眉打断了她,“多谢红嫂子好意,我啊,就守着我那几亩田过日子了,艳儿的事儿,还请你多费些心思。”说话间,从兜里拿出一包点心,转身告辞了。
  
  邱艳听邱老爹唉声叹气的次数多了,心里也不太好受,“爹,不若算了,我守着您过日子不也挺好?”她本想安慰邱老爹两句,没想得来一记白眼,“你知道什么?哪有谁家闺女不说亲的?再等等,红嫂子那边没消息,我再去其他村问问。”
  
  纵然亲事艰难,他也不会草草将邱艳嫁了。
  
  之后两日,陆续有严氏家的亲戚上门,头回,邱老爹心下厌恶,经过这两日,他反而生出感激,不管对方品行如何,严氏心里记着邱艳,他就该谢谢他。
  
  严氏介绍的是邱艳堂姐夫家的堂兄弟,邱月的夫家姓王,离村里两个山头的距离,说起来近,走起来要下半天的时辰,王旭眉清目朗,文质彬彬,一眼瞧去就不像庄户人家出来。
  
  王旭被邱老爹看得不好意思,却也没面露反感,礼貌的笑了笑,端着碗,掩饰脸上的尴尬,邱老爹对此举,还算满意,至少,比起严家几个扭扭捏捏的小辈,王旭表现得还算不错。
  
  邱老爹眼里淌着笑,严氏心知事儿成了大半,转身朝自家女婿道,“你带着旭哥儿将院子里的柴劈了,我和你爹,在这陪你四叔说说话。”
  
  邱老爹对王旭满意,劈柴一事自然不会认为过了,双方说亲,两家都会互相试探,男方为了以表担当,挑水劈柴是最起码的,女子则要会下厨做针线,待两人出了院子,邱老爹嘴角才淡淡扬起了笑,很快又收敛了去,“看他,和咱庄户人家不太像,以往怎么没听田子提起过?”
  
  王田,就是邱月相公了。
  
  严氏如实道,“旭哥儿爷爷和田子爷爷是亲兄弟,论起来,旭哥儿家境更好些,王秀才,就是旭哥亲大哥,旭哥儿从小念书,亲事拖到现在,也是想要中了秀才再说亲,谁知道,连续三次没中,他也没了这个心思,也是艳儿运气好……”严氏心思通透,说这话的时候注意到邱老爹面露犹豫,立即话锋一转,“家里养一个读书人不容易,旭哥儿放弃考秀才,也是不想他爹娘年年都失望,我瞧着那孩子孝顺得很。”
  
  邱老爹点头,没错过其中关键,“他不考秀才,在家种地?”
  
  看王旭的身板,不像是会种地的,细皮嫩肉,不是干农活的那块料。
  
  “王秀才手里有不少地,听田子的意思,旭哥儿每年帮着王秀才打理下边田地的税就成了。”秀才家所有的田地不用缴税,和王家交好的人家都将田地挂到王秀才名下,每年,给王家一成或两成的税收,他们省了粮食,王家也白白得了税收,皆大欢喜。
  
  邱月回家和她说起这事儿,严氏心里不舒坦,她就一个女儿,结果嫁得还不如邱艳一个死了娘的,好在邱月有自己的打算,严氏这才点头答应了。
  
  邱老爹脸上犹豫更甚,王秀才的名声大,他也听说过,他记得没错的话,严氏一直想将田地挂到王秀才名下,只是没想到,中间还有这层关系。
  
  “王家家境好,怎么看得上我家艳儿,这事儿,我再斟酌斟酌。”王旭那孩子若是一般的庄户人家,没准他就应了,他心思简单,替邱艳找个家境一般或者不如他们的就好,左右有他帮衬,邱艳在夫家不会吃亏,可王家,王秀才声望高,王旭又是念过书的,邱艳嫁去王家,受了委屈,他也帮不上忙,念及此,看向院子里握着斧头劈柴的王旭,邱老爹迟疑更重。
  
  王旭握斧头的姿势该是学过的,身形笔直,速度快,一斧头劈下去,柴断成两半,阳光照在他脸上,整个人愈发光彩夺目,高不可攀,那样子的人,那是他们高攀地上的?
  
  “四弟,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艳儿嫁得好,我们都高兴,这回,还是恰好邱月在王家,近水楼台先得月,出了这个门,就是后悔,咱都无能为力了,我们老了,以后互相扶持的还是他们晚辈,不若,你问问艳儿的意思,我做大伯母的,还能坑她不成?”严氏温声温气。
  
  这点明显和肖氏不同,同样一番话,从肖氏嘴里说出来只会觉得刺耳,邱老爹想了想,没立刻回绝,“成,我问问艳儿的意思。”
  
  人挑不出多大的错,就是家世,比他们好太多了。
   正文 006 看迷了眼   邱老爹口中的邱艳此时被邱月拽着, 站在纸糊的窗户边, 纤纤素手搭在两扇窗户上, 惴惴不安的望着院子的男子, 十七八岁的模样, 发髻高竖, 一身半新不旧的藏青色长袍, 其中,一角袍子塞入腰带,修长白皙的双手握着斧头, 弯腰,不窄不宽的的背恰好落入邱艳眼底,劈柴的动作粗鲁, 与之白皙的面庞极为不衬, 好似,这般文质彬彬的男子, 手里, 不该握着劈柴的斧头, 而该拿些其他的。
  
  至于是什么, 邱艳也说不上来。
  
  邱月站在一侧, 窗户开了一条缝, 她的角度看不清外边的情形,只能留意着邱艳的表情来猜测邱艳心中所想。不得不承认,邱艳长得极为耐看, 桃面粉腮, 唇红齿白,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更平添了丝娇俏,抿着唇,满面含羞,即使她是女子,也不由得看迷了眼,从未察觉,她的堂妹,有这样的姿色。
  
  怔神间,吱吖声,窗户被阖上,邱艳脸颊通红地低下了头,再抬眸,双颊红着,眼神已恢复了清明,“堂姐,你和我仔细说说王家的情况吧。”
  
  眼前的邱月比她大四岁,邱艳挣懵懵懂懂的那会邱月就嫁去王家了,甚少回来。邱艳不像以往不以为意,事关自己的终生大事,没什么拉不下脸的。
  
  邱月一怔,寻常女子,遇着合心意的男子多少会面红耳赤心跳加快,提起这种事更是娇羞不已,像邱艳这般平静的女子,邱月头回见着。
  
  “王家和你堂姐夫是本家……”邱月侧目,瞥了眼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声音低了下去……
  
  听到后边,邱艳蹙起了眉头,她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和王秀才一家扯上关系,窗外的男子身形还算健硕,就是身份上,高了些,邱老爹那边,大抵不会应的,纵然邱老爹应了,王家也瞧不上他们这种人家吧,何况,王旭又是念过书的,邱艳有自知之明,如实和邱月道,“今日的事儿,劳烦堂姐为我奔波一场了……”
  
  邱月不明所以,在她看来,王家之于邱家无异于天上掉馅饼的事儿,邱艳怎么不急急点头应下?说起来,她从中牵线也是缘分,年后,她公公生辰,严氏和邱柱过来祝寿,随口说起邱生为邱艳说亲之事,严氏垂涎邱生手里的田地,邱艳说亲,严氏首先想到的就是严家的几个表弟,前些天,遇着王家传出王旭不再参加乡试,准备说亲之事,邱月才动了心思。
  
  家里的田地挂在王秀才名下,每年给王秀才家一成收成就好,严氏和她说过许多次,奈何她在婆家人微言轻,谁愿意听她说?思来想去,如果邱艳和王旭的事儿成了,严氏就是王旭大伯母,田地挂到王秀才名下也算名正言顺,为此,她差人问严氏邱艳的亲事怎么样,严氏答复说没有进展,她请王田娘出面给王旭娘说说,这才有了今日这出。
  
  她心里,盼着这事儿能成,她嫁去王家村几年了,没遇着能肆无忌惮说几句话随意抱怨的人,瞧村子里或多或少有同村的姐妹,她心下羡慕,王秀才家不比其他,邱艳嫁过去了,她们家和王秀才家关系好了不说,遇着事儿,她也有个商量的人,做人儿媳哪有不委屈的时候,娘家离得远,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你说的什么话,我记得四婶在的时候对我极好,这回也是恰好遇着了,提上一提,应不应,还要看四叔和你的意思,你觉得他如何?”邱月试探的问道。
  
  邱艳垂着睫毛,邱月才发现,邱艳的睫毛很长,很密,打在脸上,投下一层阴影,她想,这副容貌,绝对入得了王旭的眼儿,从王秀才考中了秀才,王家在村里的地位一跃千尺,王旭爹盼着家里多出两个秀才,因而,王家的孩子都送去学堂念书了,她嫁过去的时候王旭已经去镇上书院念书,两人平时没打过交道,不过听人说起,王旭性子是个好的,在镇上,从不乱来,手里有银子,也不去那些地方混。
  
  后边这些,邱月没法和邱艳说,说了,邱艳也不懂,只道,“你叫我一声堂姐,我就得担起当姐的责任,哪有害自己妹妹的?”邱月虽然有自己的心思,不过,也是实话,心里是真心为邱艳打算。
  
  邱艳抬眸,望着邱月一脸坦然,如实道,“问问我爹吧,王秀才家的家世高,怕瞧不上我们。”王旭容貌在村子里算高大的,皮肤白,一身干干净净,给人得感觉很舒服,不过,相看是双方的事儿,不是她说了算的。追根究底,她心里不太满意,原因和邱老爹的相似,对方家世高,规矩多,她在家里散漫随性惯了,去了王家,只怕会被人瞧不起,更重要的是,邱老爹只她一个女儿,家里处点什么事,只有她回来照看,王家人多嘴杂,一回两回往娘家跑还好,次数多了,闲言碎语就来了,前几日,族里长老训斥肖氏贴补娘家过头了,她不想,有朝一日,王家怪她贴补娘家,邱老爹手里的田地,一辈子不愁吃穿,用不着谁贴补,然而,这么多年,邱艳心里清楚,即使王家不说,王家村其他人说,她心里也受不了。
  
  受不了任何人往邱老爹身上泼脏水。
  
  邱月以为她答应了,心中一喜,“王家那边有你堂姐夫娘呢,今日堂弟愿意跟着我们来,心里自然是认可你和四叔的,中午,你去灶房简单弄两个菜给四叔和我爹下酒如何?”
  
  邱月这话,暗示意味甚重,邱艳蹙起了眉头,迟疑道,“不太合适,我不和堂姐绕弯子,这门事,我心里不太乐意,堂姐介绍的人自然是好的,家世太高,我什么性子我明白,高攀不起……”
  
  若之前只是犹豫,这会儿,邱艳已经想清楚了,尤其,当着邱月,态度愈发坚定,邱月嫁給王田,一年回家的次数手指头逗数得过来,邱柱严氏的寿辰,过年送年礼,一年才三回,邱家堂弟堂妹成亲,从未见过邱月人影,更别说邱柱严氏生病那会了,这样子的人家,邱艳万万不会答应的。
  
  邱月见她神色淡淡,不死心道,“你不若和四叔商量商量,都说姜还是老的辣,听听四叔的意思。”她和王田带着王旭先回的娘家,听严氏说过邱艳的亲事,在村子里,邱艳挑三拣四,好高骛远的名声是出去了,加之没有亲娘张罗亲事,稍微好一点的人家都瞧不上,邱生正愁这呢。
  
  邱艳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家里边,但凡她下定决心的事儿,邱老爹也没法子,给邱月提醒道,“我爹向来宠我,这事儿我心里边有了主意,他便不会勉强我,堂姐心里有个底。”
  
  邱月笑意僵在脸上,抬手搭在邱艳肩头以示遮掩,“我也是过来人,明白的,这样的话,我们就先回去了,你和四叔好好商量商量。”
  
  邱艳点头,正好,院子里外劈柴的声音也止了,送邱月出门,严氏也邱柱起身告辞,门口,王田王旭并肩而立,约莫有了对比,愈发衬的王旭皮肤白,气质干净。
  
  淡淡的一瞥,邱艳便挪开了眼,转身回了屋,男女之别,这会,两人还是避着较好。
  
  王旭擦着额头的汗珠,余光中出现抹娇丽得身影,不待他瞧仔细,人已经转身走了,朦胧中,王旭只能从方才一瞥中拼凑出邱艳的容貌,夫若凝脂,眉目如画,村子里有如此姿容绝佳的女子,实属少见,他在镇上念书,对镇上衣衫流行的款式多少清楚,邱艳身上穿的,虽不是今年流行的,却也是往年流行过的,和乡野女子,穿着大不相同。
  
  今日,倒是成全了他一番心思了。
  
  王旭低着头,心思旖旎,而屋里的邱老爹瞧在眼里,只当王旭读书人,男大女防收规矩得很,满意的同时不免又觉得可惜了,生在一般人家,多好?
  
  不过,邱老爹面上仍带着笑,送邱柱他们出了门,关上院子门,折身回来和邱艳说话,邱艳的屋子还是邱艳娘在的时候布置出来的,不过,地儿大了许多。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会有儿有女,至少不会只有邱艳一个孩子,和邱艳娘准备了三间不大不小的屋子,留着给孩子住,甚至连家具都准备好了,不曾想,其余两间屋子没了用处,邱艳大了,堆放的东西也多了起来,邱老爹找人,将其和旁边间屋子的墙打通,就成了邱艳现在住的屋子,角落里,并排堆放着四个箱子,里边是邱艳是邱艳从小到大玩过得玩具,穿过的衣衫,还有,邱艳娘给她置办的嫁妆。
  
  大红色的箱子掉漆了,零零星星露出木头本来的颜色,邱老爹推开窗户,搬了椅子在窗户边坐下,前倾者身子,面上带着不舍,“艳儿,你和爹说说,今日你堂姐介绍的王公子,你觉得如何?”
  如果邱艳喜欢,邱老爹觉得也不是不成,大不了,他分出手里的两亩田给她做嫁妆,无论如何,都不能叫王家看轻邱艳。
  
  “我觉得不太合适,家世高规矩多,爹知道我的性子,去了那种人家,不知受多大的委屈呢。”邱艳说地楚楚可怜,邱老爹脑子里已经闪过邱艳回娘家找他哭诉的画面了,手重重的拍在椅子扶手上,咬牙道,“他王家敢?”
  
  “爹,你待会就去回绝了吧,与其嫁到那种人家,不如招婿上门了,起码也是我欺负他,对不?”听邱老爹的口气,邱艳明白他也不赞同这门亲事,心里舒了口气。
  
  这边父女两商量着事儿,另一处,邱月也和严氏议论此事,“堂妹直接回绝我了,娘那边,四叔怎么说?”
  
  严氏嗤了声,语带鄙夷,“你四叔担心你堂妹嫁过去受委屈,娘家撑不起来,没答应,父女两想什么竟想到一处去了。”在外人面前,严氏慈眉善目,温和有礼,只有和自己女儿说话,才会这般不加掩饰,“你为她操碎了心,结果人家压根不领情,你堂妹如今厉害这,你二婶都在她手里吃了亏,这事儿不成就算了。”
  
  这么好的事儿,真落到邱艳头上,可是便宜她了。
  
  邱月蹙眉,严氏已转过身,面上恢复了温煦的笑,“旭子难得来,在婶子家多住几日,月儿二婶,三婶,五婶离得不远,待会叫田子领着你去转转。”
  
  邱艳不答应,巴着上门嫁王旭的人多的是。
   正文 007 争破脑袋   王旭低着头, 脑子里尽是邱艳的影子, 闻言, 抬眸, 脸上闪过尴尬, 王田和他们家隔着辈儿, 红白喜事才会走动, 关系算不得多亲热,何况,邱家又是王田岳家, 他住几日,不合规矩,客气道, “家里还有事儿, 和我娘说话今日回家,男子汉得言而有信……”
  
  王旭神色严肃, 温和的脸平添了丝肃穆, 严氏对他也愈发满意, 头回有种“怎么不多生个女儿出来”的遗憾, 否则, 好事儿也不会落到邱艳头上, 她心下叹气,嘴上顺着王旭的话道,“说得对, 这样婶子就不留你了, 来过回以后知道婶子家在哪儿,想来了,直接过来就是。”
  
  王家靠着王秀才,在王家村算数一数二的人家,家里不止有牛车还有马车,王旭娘有意让王旭出风头,清晨,特意让家里的长工赶马车送王旭以及王田他们过来的,马车停在严氏家门外的槐树下,这会儿,有不少人围着看热闹。
  
  严氏心下高兴,面上却一派从容,听大家问起马车的来历,大大方方介绍了王旭,她话说得投机取巧,“这是田子堂弟,还没来过我家,凑巧来我家里坐坐。”
  
  王旭长相儒雅,和王田长相相去甚远,有妇人忍不住多问了句,得知是王秀才亲弟,人群中炸开了锅,再看王旭,眼神或谄媚或巴结,王家村以前不叫王家村,皆是出了王秀才的缘故,王秀才名气大,盖过了村子,里正做主,将村子改了名字,之后,说起王家村,没有不知道王秀才的。
  
  青禾村则不同,村子里也有念书的人家,奈何几十年没个考中秀才的,对王秀才心里自然而然存着敬重,此时,见王旭仪表堂堂,不少人动了心思,又看几人从那边小径过来,心思通透的人立即想明白了其中关键,严氏,在给邱生闺女说亲呢。
  
  当即,就有些人脸色不太好看了,李氏就是其中之一。
  
  她闺女名声坏了,邱艳竟有福气嫁到王家村,心里百般不是滋味,言语间就想着损邱艳两句,“邱大嫂,素来知道你性子是个好的,把自己侄女当亲闺女,可你怎么不想想,你东奔西跑替人家忙前忙后,也要人家愿意领你的情才是,前几日,严家可是近似被邱老弟拿着棍子撵出门的……”
  
  李氏语声一落,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严氏想撮合娘家侄子和邱艳不是什么秘密,不只是严氏,肖氏也是如此,不过,当日因着何事,邱老爹撵人,大家却是不知晓的,严氏又是个嘴巴紧的,她不说,没人问得出来。
  
  严氏冷目,邱艳和李氏在山里争吵她听人说了,李氏无非见不得邱艳好,她身为邱家大房,自然不会由着李氏往邱艳身上抹黑,何况,身侧站着王旭,读书人家规矩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更在意,换做往回,指不定会笑眯眯拨过这事儿,眼下却是不成,沉声道,“你哪儿听来的疯言疯语?我四弟想给艳儿找个比她大上两三岁的这事儿我已经说过了,我娘家侄子没成亲的最大也才十五,月份还比艳儿小,怎么可能凑对?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想坏艳儿名声,到底什么居心,看我邱家没人了是不是?”
  
  严氏三言两语就把矛头引向了刘家和邱家,而不是李氏与邱艳的个人恩怨,顿时,李氏嘴角抽动了两下,争嘴欲为自己辩解两句,严氏却不给她机会,“艳儿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从小,未和人红过脸,见人就笑,去山里,还未帮助年纪小的一起挖野菜,村子里受过艳儿帮衬的孩子不在少数,你信口雌黄,针对的不是我邱家是什么?”
  
  柳芽娘也在,对邱艳那孩子,她是怜惜的,看王旭一表人才,和邱艳站一块配得很,附和严氏道,“邱大嫂说的对,我说刘嫂子,你也一大把年纪了,自己闺女教不好就算了,总针对艳儿是什么意思?艳儿不和你计较,就一直任由你欺负不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李氏哑口无言,柳家和邱家是姻亲,自然帮着邱家说话,李氏心里恨极,愤愤不平走了,王旭在边上听着,对邱艳更多了一抹同情,没娘的孩子,在村子里受了多少流言蜚语?日子过得可想而知。
  
  本是要家去的王旭,有些犹豫了,凑到王田耳边,小声说了两句,王田连连点头,王旭见他和邱月通过话,才走向马车,交代了长工两句,长工低眉顺耳态度恭顺,今日,主家叫他跟着王旭来存的什么心思他明白,这会人多,自然给足王旭身份,“三少爷在这边玩,过两日,阿贵来接三少爷。”
  
  严氏听着这话眉开眼笑,不管如何,王旭改了主意住下来,是他们家的荣幸,和肖氏贴补娘家人说法不同,王家不愁吃穿,族里的人想讨好王秀才得都有不少,王旭留下,族里那边也会高看他们一眼。
  
  王旭点头,交代了长工两句,让长工将马车里的东西搬下来,第一回来别人家做客,该缺的礼数不能少了,方才送的礼是给严氏和邱柱的,接下来的礼,则是给青禾村里正以及邱家族里的。
  
  镇上人家都是这样子的规矩,王旭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大哥去隔壁村走亲戚,也会这般做。
  
  然而,在场的人却看得目瞪口呆,长工手里提着好几个盒子,隐隐有清香味飘出来,羡慕不已的望着严氏。就是严氏自己也没回过神,王旭刚到就已经给了他们见面礼,怎么马车上还有这么多?
  
  不过,她不是眼皮子浅的,好奇虽好奇,脸上并未露出贪婪的神色,引着王旭进了院子,吩咐邱月和儿媳给王旭收拾间屋子出来。
  
  王旭在青禾村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去严氏家串门的门突然多了起来,往回,串门只为着和自己玩得好的姐妹说说话,约着去山里挖野菜,这两日,男女老少都往邱家大房走,说拖家带口也不为过。
  
  邱艳还是照样过自己的日子,早上,和莲花去山里挖野菜,下午得空了,窝在家纳鞋垫,对邱家大房那边丝毫不理会,和邱老爹商量过了,这门亲事太好,他们家是要不起的,谁想要,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莲花今年十四岁,她娘倒是想撮合她王旭,被她说了两句,王家那种人家,一般庄户人家的姑娘哪瞧得上?她娘训斥她几句,知道她和邱艳走得近,只当她脑子被驴踢了,这两日,从早到晚,大多时候都在邱家大房那边,莲花不喜她娘的嘴脸,吃过午饭,早早挎着针线篮子溜了出来,晚一步,她娘又得拉着她去邱家大房了,走进院子,见邱艳眉目平和地坐在石阶上,神色专注的穿针引线,她无奈道,“外边人都传开了,你倒当个没事儿人似的。”
  
  王旭在青禾村住两日了,不就是为着眼前之人?亏她娘想乱点鸳鸯谱,人王旭心底,早就藏了个小仙子了,莲花一屁股在旁边凳子上坐下,问邱艳,“邱叔出门了?”
  
  “出去了,地里草长得快,去地里了。”邱艳鞋垫绣的是蓝黑相间的格子,一瞧就知道给邱老爹做的。
  
  “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有空来找你?”莲花垂眸,视线落在邱艳娇好的脸上,她没告诉她娘,若她有邱艳的姿色,说不准对王旭会有那么点情意,她十四岁了,今年她娘张罗着给她说亲,就怕慢一步遇着和邱艳同样的境况,早日将亲事定下,全家人都放心。
  
  王旭见过世面,一般女子哪入得了他的眼,莲花不是妄自菲薄,她真配不上王旭,与其肖想不切实际的,不如老实本分过自己的日子,好看如邱艳不也这般认为的?
  
  邱艳抬起头,望向篮子里乱翻翻的针线,抿唇一笑,“除了偷跑出来,你还有其他法子不成?”
  
  不想邱艳一猜就猜中了,顺着她视线往下看,篮子里的针线,布料,乱得很,明显是仓促间放进去的,莲花跟着笑道,“可不就是,我娘这两日是魔怔了,不仅仅我娘,村子里的人都魔怔了,你没去你大伯母家瞧着那阵势,一屋子人,还有自带凳子的,王少爷在屋里都不好意思出来了。”
  
  邱艳想象着严氏笑得嘴角抽筋的情形,莞尔一笑,严氏八面玲珑,甚少得罪人,难得有这么个和大家拉关系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与人打交道本就是她的长项,这回,课算满足她了。
  
  邱艳笑得让人如沐春风,莲花嘴里嘀咕了句,邱艳没听清,“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你笑得欢实,你大伯母家可战火连连呢。”其实,莲花是想着她娘说邱艳的话了,“艳丫头就是没娘,谁家爹娘不望着自己女儿嫁得好?就她和她爹,是个傻的。”
  
  这么好的亲事邱艳都看不上,可不就是个傻的吗?这般想着,又觉得老实本分过日子也太吃亏了,凑到邱艳跟前,心思一动,“艳儿,你觉得我长地怎么样?”
  
  “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脸虽然稍微黑了,瞧着,看得出是个女的,怎么了?”邱艳停下手里的针线,不明所以地望着莲花。
  
  莲花气得嘴角一歪,这话,她,邱艳,柳芽,从小说到大也听到大,每当她们形容对方的长相,都拿这话损人,就不该问邱艳,“算了算了,我还是老实本分过自己地日子吧,吃点亏就吃点亏吧。”
   正文 008 名声极重   邱艳斜着眼, 不明白她此话何意, 莲花被看得不好意思, 挺直胸脯道, “看什么呢, 赶紧做针线活。”
  
  那点小心思被邱艳看去了, 不知道怎么嘲笑她呢。
  
  王家亲事不成, 邱老爹出村的次数又多了,邱艳亲事不定下,他不能安生做事, 快到清明了,他还想着告诉邱艳娘这个好消息。
  
  人急了,下巴长出了两颗痘痘, 红红的, 伸手碰有些疼,邱老爹没留胡子, 倒不是怕显老, 而是邱艳没成亲, 留胡子不吉利, 而且, 邱老爹人还算年轻, 真留胡子反而有几分怪异。
  
  邱老爹皮肤黑,痘痘在脸上反而更怪,邱艳去山里挖野菜, 特意挖了两种下火的草药, 回家炖汤给邱老爹喝。
  
  女儿暖心,邱老爹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媒人那边提的人家越来越少,他是真的着急了,“艳儿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婿?”
  
  邱老爹又问邱艳这个问题了。
  
  “慈眉善目,彬彬有礼,浑身有劲的。”前边两者,待人温柔,有劲的,能帮邱老爹干活,邱艳是这般想的。
  
  邱老爹沉默,心下后悔了,前两年,他想着邱艳人长得好看,性子又好,一家有女百家求,邱艳亲事不难,才有多留邱艳两年的心思,没想到,成了眼下这副局面。
  
  追根究底,还是邱艳没娘的缘故,媒人话说得清楚了,别人无非忌讳邱艳没娘,担心她命里带克,邱老爹不信是回事,旁人去在意得很。
  春日午后,太阳照得人倦怠不堪,邱艳蹲在自家麦地,昏昏欲睡。
  
  邱老爹给麦子施肥,她来,将麦子根部的草除了,以免草抢了麦子的肥,脑袋点了两下,整个人倒了下去。
  
  邱老爹和她隔着排,听着声吓了一跳,“艳儿,怎么了?”
  
  邱艳自己也吓着了,睡意顿失,“没事儿,睡过去了而已。”
  
  邱老爹失笑,太阳不毒,照在身上舒服得很,他也打几个哈欠了,“不然你先回去睡一觉,地里的草我除过了,没多大影响。”
  
  邱艳稳住身子,手扶直被她压扁的麦子,脸色微红,“我不困了,今日施了肥,您也休息几天,往后,就快到农忙了。”
  
  每年,春秋是家里最忙的时候,家里的稻田赁出去两亩还剩下三亩,还有两亩地,靠邱老爹一人忙不过来。
  
  邱老爹笑着答了句,其他地里也有人,议论着王旭之事,在邱家大房住了四日王旭才离开,临走,多少姑娘念念不舍,就里正还出门相送了几步呢。
  
  王旭人生得好,家世又好,没能和青禾村的人家说亲,实属青禾村的遗憾。
  
  邱老爹听在耳里,转而去看邱艳的表情,邱月透露过,王旭看上了邱艳,若他点头,王旭回家就找媒人上门提亲,被邱艳拒绝了。
  
  别人口中的“好女婿”被她闺女直截了当的拒绝了,这种心情,又好,又不好。
  
  邱艳面上神色淡淡,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看得邱老爹连连叹息,这么好的闺女,怎么就没人看得上呢?
  
  天至傍晚,倦鸟归巢,远处村落升起袅袅炊烟,还剩下三排麦子没施肥,邱艳收拾好小径边的草,将其装进背篓,冲邱老爹道,“爹,我回家做饭,您把剩下的施了就回来。”
  
  今日干完活,明日邱老爹能歇歇,剩下一角,明天折腾下来又要浪费半日。
  
  邱老爹桶里的粪肥不够,施肥还得回家挑,想了想,道,“艳儿等着爹,爹把剩下的肥泼下去,和你一块回。”
  
  女儿长大了,正是如花的年纪,家里没个人,邱老爹担心出事,尤其,村子里有好几个不学无术的汉子,邱老爹不得不防。
  
  邱老爹手抬着桶架子,一手拖着底座,手往前用力,里边的粪肥全洒落在地,邱艳听着哗的声,人往后退了两步,味儿重,她闻不惯,邱老爹却眉头都不皱一下。
  
  进了村,那几个地痞子果然蹲在角落里,见着邱艳,眼睛都亮了,目光落在邱老爹身上,又悻悻然蹲了回去,“邱叔和艳妹妹回家啊?”
  
  邱老爹冷哼声,邱艳面上挂着笑,“回了,天色不早了,你们还不回?”
  
  “回,马上就回。”几人作势站起身,见邱老爹拽紧了手里的粪勺,讪讪一笑,他们垂涎邱艳长得好,却不敢乱来,村子里大半都是邱家人,邱艳真出了事,他们也是死路一条,几人好色不假,明目张胆调戏邱艳却是不敢的。
  
  几人走得快,很快不见了人影,邱老爹才收回目光,朝邱艳道,“你和他们说什么话?往后离他们远些,别坏了自己名声。”
  
  邱艳性子使然,她知晓对方可能不是好人,然,每回他们都客客气气和她打招呼,邱艳总不好拉下脸来,看邱老爹脸色不好看,点头道,“我记着了,爹晚上想吃什么?”
  
  听她岔开了话,邱老爹不再多说,女子名声多重要,邱艳没感觉,他却再明白不过,“昨日挖回来的野菜还在,煮一锅野菜,烙两张饼就好。”
  
  邱老爹在吃食没多大的讲究,因着邱艳,他才会注意着,说完,又加了句,“再煮点粥。”
  
  夕阳的余晖投射下温柔的光,缓缓拉长二人的身形,天际,晕红的渐渐转红,最终,呈枣红般的晕染,蔓延……
  
  王旭回村没有再来,关于他的消息却一直没断过,哪儿有人,哪儿就会听到他的名字,邱艳耳朵起了茧子,关于这个话题,不知多久才会从大家嘴里淡出。
  
  邱老爹下巴的痘痘一直不见消,邱艳生怕邱老爹身子有其他毛病,劝他找大夫把把脉,邱老爹心下无奈,“爹没事儿,上火而已,过两日就好,眼瞅着天又要下雨,得去瞧瞧地里的麦子。”
  
  麦子结穗,下雨总会起风,麦秆倒了,穗不饱满,会影响收成,邱老爹种了一辈子地,把庄稼看得重,尤其,他还攒着给邱艳当嫁妆呢。
  
  “这两日家里就不烙饼了,您多喝水,脸上痘痘好了再说。”邱老爹一年到头没怎么病过,邱艳明白,邱老爹撑着身子,大半的原因为了她,一旦邱老爹倒下,族里会怎么对她,可想而知,看似硬朗的身子,能撑多少年,邱艳也不知道。
  邱老爹刚走,肖氏又来了,邱老爹为邱艳的亲事操碎了心,肖氏忍不住剜邱艳两句,加之,肖家那边还存了和邱生结亲的心思,托她再来问问。
  
  “艳儿在家里做什么呢?”肖氏心里气邱艳,面上还得装出长辈的慈祥来。
  
  邱艳收拾屋子,拿着扫帚准备扫地,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慢吞吞道,“几日不见,二伯母就眼神不好了?我扫地呢。”
  
  不想邱艳开口就拿话讽刺她,肖氏睇她两眼,关上院门,温和的嘴角立即变了,“小贱人,别以为我拿你没法子,知道你三伯母和五婶商量什么吗?过两日,就请族里长辈给你指门亲事,别留在邱家坏了邱家的名声,真以为自己是香饽饽能挑三拣四了?我呸。”
  
  不得不说,对付邱艳还是严氏有法子,邱老爹手里有田地又如何,再疼邱艳都挡不过族里的意思,肖氏双手叉腰,嘴角轻蔑的笑着,“再让你痛快几日,之后,别怪当二伯母的心狠,肖家条件不错,你嫁过去上边有嫂子,万事不需你操心,你说你还挑三拣四干什么?”
  
  邱艳弯着腰,动作僵住,她没想族里会插手她的亲事,亲事自古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爹在一日,就轮不到旁人做主。
  
  邱艳侧目,凌厉的目光扫过肖氏得意的嘴脸,“二伯母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见她这会还死鸭子嘴硬,肖氏面色狰狞,“再说一遍?再说两遍也是这么个理,我和你直说了,不嫁去肖家,你就等着族里给你挑门亲事吧,哼,最好把你指给村里的愣头子……”
  
  话没说完,就感觉眼前一花,有重物落到自己头上,定睛,肖氏勃然大怒,“好你个贱蹄子,敢拿扫帚打我,真以为我不敢收拾你是不是?你娘在我跟前都不敢造次,你竟然敢打我?”
  
  肖氏一手捂着头,一手去捡地上的扫帚,村里人迷信,被扫帚打了,之后会一直倒霉,上次在邱艳手里遭殃的事儿她还记得一清二楚,新仇旧恨,她怒不可止,抓着扫帚朝邱艳扑过去,却见邱艳啪的声关上了门,肖氏跑得急,差点撞在了门上。
  
  她张嘴,朝屋里破口大骂。
  
  “二伯母有本事就进来,磨嘴皮子谁不会,二伯母骂我贱蹄子,殊不知,您不也从贱蹄子过来的?”邱艳可算明白了,对这群人就不该让着,你越让,她们越觉得你好欺负。
  
  肖氏气得脸色铁青,却拿屋里的邱艳一点办法都没有,这种性子嫁去肖家,她怎么对得起肖家的列祖列宗?
  
  “你给我等着,我现在就去族里说你辱骂长辈还动手打人,看族里怎么发落你。”族里眼红邱生田地的不少,邱艳没说亲,还是邱家人,族里说什么邱生和邱艳都得听着,可肖氏觉得告状的话又便宜了邱艳,她挨了打,怎么着都该打回去。
  
  迟疑间,院子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吓得肖氏身子一颤,“谁啊?”
  
  “娘,快回家,家里出事了,羊子爹和二叔回来了,背后还跟着一群人呢。”乐云儿焦急的站在门外,这会,邱铁去地里干活了,想着肖氏出门前振振有词念着邱艳名字,乐云儿才先来的这边。
  
  没听到答复,乐云儿又敲了几下门,“娘,娘,在吗?家里出事了,羊子二叔被人打了……”
  
  听到自己儿子挨了打,肖氏这才回过神,尖着嗓门道,“你说什么?老二被人打了?谁不长眼,竟敢打我儿子……”语毕,扔了手里的扫帚,急匆匆开了门。
  
  邱艳在屋里,听到肖氏渐渐远去的骂声,她才开了门,邱贵是肖氏二儿子,从小就是个浑的,若非有邱铁在上边压着,和村里那帮地痞没什么两样。
  
   正文 009 男主出现   邱贵从小到大挨了不少打, 邱铁怒其不争, 邱贵可以说是在棍棒下长大了, 而被外边的人打了, 还是头回, 邱艳捡起地上的扫帚搁角落里放好, 想了想, 莫不是邱贵在外边得罪了人?
  
  肖氏护短,几个儿子中最疼邱贵,只因邱贵最明白肖氏的心思, 张嘴甜言蜜语,哄得肖氏晕头转向,什么都依着邱贵, 爱屋及乌, 邱贵媳妇进门也最受肖氏喜欢,难得见肖氏和人掐架, 怎么着, 也该捧个场, 邱艳笑了笑, 低头瞅了眼自己的穿着, 简单的拾掇了下, 这才出了门。
  
  邱家二房外边聚集很多人了,邱艳在其中见着抹熟悉的身影,挤过去, 抓着对方衣角往后边扯, 吓得莲花惊呼出声,认出是邱艳,没个好气道,“怎么不出声叫我,要吓死我不是?”嘴里抱怨,仍往邱艳身侧挪了挪,压低声音道“你二堂哥这回是遇着事儿了,院子里杵着好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凶神恶煞,不是什么好人,邱氏也进屋了……”说着,抵了抵邱艳肩膀,指着里边道,“你也进去瞧瞧,你二伯母哭声震天,我们都不敢进去。”
  
  邱艳挑眉,踮脚望了眼院子里的情形,邱贵跪在地上,邱铁邱柱邱生都在,旁边站在几个彪形大汉,看身形就不是好惹的,邱贵这回,真碰着钉子了。
  
  而肖氏,则蹲坐在地上,头贴着地,痛哭不止,听声音,多半是真哭,阵仗大,肖氏没被吓着是假的,邱艳斟酌了会儿,推开人群走了进去,莲花胆子小,不敢进屋,站在原地没动,邱艳进去了,会和她一五一十说里边的境况,不怕知晓其中发生的事儿。
  
  邱艳进了院子,低头,怯生生的站在邱生身后,垂手不言,院子里一片静谧,嚎啕大哭如肖氏,也不能打破院子里的沉默,下雨前的天都是灰蒙蒙的,邱艳余光瞥着地上的肖氏,按耐不住心中好奇,微微抬眸,打量着面前之人。
  
  孰知,目光落到为首的男子身上,再难移开。在村子里活了十五年,头回,邱艳在人前有喘不过气的感觉,一切,皆因几步远的男子。
  
  在院外,她眼中的男子是高大的,走近了才发现,他比自己想象重的还要高些,肩宽腰窄,胸横脯阔,浓密的剑眉下,一双眼冷得叫人打颤,邱艳移不开眼,更不敢移开。
  
  院子里的人,僵持着,最终,还是邱铁出声打破了寂静,“他欠你们多少银子?”
  
  为首的男子一动不动,半垂下眼,身后,站出个同样高大的男子,声音粗噶,“不多,一百二十文,依着规矩,再过一个月才会上门讨债,谁知,这小子,胆儿大,想不认账,还出手打人,这才收拾了他一通。”
  
  一百二十文,对肖氏来说算不上多,可也绝非是个小数,听着数字,肖氏抬起了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得望着说话之人,嘴里没有丝毫胆怯,“胡说,老二从小听话,怎么会去那种地方,一定是你们威逼利诱,我家老二,是被你们陷害……”
  
  话没说完,察觉到前边男子动了下身子,明明平静无澜的眸子望着她,却生生让肖氏哆嗦了下,舌头打转,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你们想干什么?告诉你们……这可是青禾村……”男子挑起了眉,冷硬的脸庞似笑非笑,肖氏心里却愈发害怕了,硬着头皮,支支吾吾补充道,“这是青禾村……由不得你们乱来。”
  
  听完这句,男子嗤笑了声,笑声低沉缥缈,轻得仿若狂风吹过树林回荡的沙沙声,邱艳心口一颤,心跳得厉害。
  
  “我们兄弟几个既然敢来,就不怕是你青禾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邱贵,你自己和你老娘说,别让咱兄弟几个动嘴。”方才出声的男子又开口了,顺势,握了握拳头,立即响起呲呲的骨节声,邱贵缩了缩脖子,转身给肖氏磕头,“娘,儿子不孝,儿子一大把年纪了,在外边欠了银子还要家里担心受怕,儿子不想活了,您别给他们银子,让儿子跟着他们走,大不了一死,儿子不怕的,儿子就是怕儿子走了,留下娘整天以泪洗面……”
  
  邱艳注意到,男子脸上笑意更甚了,他身后的男子一副想要出声打断的模样,可能他没表态的缘故,男子动了动唇,却并未发出声。
  
  肖氏上前抱着邱贵,哭得更厉害了,“娘不许你这么说,你说过要孝顺娘,你走了,娘也不要活了。”邱贵惯会说好说,肖氏逢人最爱夸邱贵,夸他如何孝顺,今日种种,算是叫大家对邱贵有不同的看法了。
  
  邱铁面色铁青,不置一词,男子也不管,任由肖氏邱贵抱着痛哭,约莫大半个时辰,哭声才渐渐小了,邱艳留意到男子脸上笑意敛去,一双眼黑不见底,她想,男子大概是不耐烦了。
  
  “话说清楚了?婶子不想邱贵跟着我们缺胳膊断腿就痛快的把银子给了,我们兄弟还有其他事,耽搁久了,等明天,可就不止一百二十文了。”男子说话速度快,声音低沉入山间泉水,一声一声打在邱艳心头,不由自主,邱艳觉得面色滚烫,急忙低下头去。
  
  肖氏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邱铁,几个儿子皆已成亲,一家人住在一起,没分家,家里的钱财都她管着,要她一下拿一百二十文出来,她心里不乐意,转向邱生,似有什么话想说。
  
  邱生明白肖氏的意思,摊上这么大的事儿,肖氏问他借银子他也没理由不借,不想,肖氏开口要一百文,“四弟,你可不能不管阿贵死活啊,他从小就乖巧懂事,这会是……”后边的话她说不出口直接跳过,“你看着他长大,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啊,我们夜不借多了,一百文就够了,剩下的二十文,再向大哥借。”
  
  旁边的邱柱面色无奈,事关银子,知晓肖氏会来这么招,难怪三弟五弟不肯来。
  
  邱生面露迟疑,他手里的银子留着给邱艳做嫁妆的,加之,这些日子给邱艳说亲,媒人那边没少送礼,一百文,对他来说不少,哪能一下子拿得出来。
  
  邱艳也怒了,看向不住抬头看日头的男子,心思一动,手撑着额头,呼吸陡然急促,抓着邱生,声音低弱,“爹,我头晕……”语声一落,邱艳缓缓倒了下去。
  
  邱老爹吓得面色大变,扶着邱艳,焦急的喊着邱艳名字,自小,邱艳身子骨结实,突然头晕还是第一次,邱老爹架着邱艳往外边走,朝门外托人去请大夫。
  
  肖氏什么性子?哪会轻易让邱老爹离开,快速的爬起身,挡在邱老爹跟前,疾言道,“四弟,阿贵的事儿,你可不能不管,艳儿身子骨结实,睡一觉就好了,我家阿贵还等着你当四叔的给银子救命呢。”
  
  邱老爹只邱艳一个女儿,这会儿哪有心思理肖氏,见肖氏拦着他,顿时冷了脸,“二嫂干什么,我艳儿晕倒了,你拦着路不让看大夫怎么回事?阿贵也是当爹的人了,自己心里有成见……”
  
  一番话,气得肖氏身子发抖,扯着嗓子欲和邱老爹对骂,而且,她算是看出来了,邱艳十之八九是假装的,死丫头,见死不救,舍不得出钱救她儿子。
  
  这时候,乌云翻滚,天突然黑了下来,男子耐心告罄,扬起手臂,吩咐道,“人带走,什么时候交钱,我们什么时候放人,一天一根手指,要不要这个儿子,你自己看着办。”
  
  邱生怀里,阖着双目的邱艳睫毛颤动了两下,她猜得没错,他该还有什么事儿,等不及了,肖氏想当她爹当冤大头,门都没有。
  
  邱老爹叫人扶着邱艳,弯腰背起她,到门口了,邱艳听着里边再次传来男子的声音,较之前,愈发低沉,“带走,誰拦着,照规矩办事,棍子无眼,别怪我下手重……”
  
  邱艳想,对付肖氏,这倒也是个法子。
  
  离开邱家二房,邱艳就睁开了眼,挣扎这让邱老爹放她下来,“爹,我没事了。”
  
  邱生吓得不轻,听着邱艳的声音才回过神,把人放下,手探向邱艳额头,“哪有哪儿不舒服?我们找大夫瞧瞧。”
  
  邱艳拉着他,左右看了两眼,没人了,才和邱老爹说了实话。
  
  不怪邱老爹会相信,往回,邱艳可不是这样子的性子,肖氏上门皆银子的次数不少,每次都有理由,邱老爹不借说不过去,家里就他和邱艳,开销少,邱艳私底下和他抱怨过两回,然而肖氏的性子,你若不答应,她会闹得满村皆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很多时候,邱老爹都会借。
  
  “你啊……”邱艳身子好好的,邱老爹心里松了口大气,“借钱是小事儿,没什么比你的身子重要,往后别这样了,外人知道了,对你名声不好。”
  
  邱艳点头,两人既然出来了,就不会回去,做戏做全套,邱老爹让邱家回家休息,他去找大夫开两副补身子的药,邱艳顺势道,“爹,我和您一块吧,二堂哥得罪什么人了?”
  
  邱艳迫不及待的要从邱老爹嘴里打听点事儿,和邱老爹并肩朝这大夫家走。
  
  果然,邱老爹认识那帮子人,“你二堂哥学人家去赌场赌博,最前边那人叫沈聪,杏山村的,八九岁就在赌场混了,忌惮他的人多,从小靠着偷东西养活自己,名声不好杏山村的人也不敢撵他出村,他还有个妹妹,白白净净的,就是胆小认生,看在他的份上,谁都不敢欺负他妹子……”
  
  说到这,邱老爹不吭声了,若有所思的瞅了眼邱艳。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邱艳没注意邱老爹的反常,心因着两个字,咚咚咚,好似要跳出来似的,沈聪……她默默咀嚼者这两个字,他的爹娘该是对他抱有很大的期待,希望他机智聪明吧,他刚才不耐烦是天要下雨急着回家见他妹妹?
  
  越想越远,忍不住,面色绯红,灿若桃花。
  
  父女两各怀心思,一路沉默。
   正文 010 男女亲事   邱艳身子本无大碍, 邱老爹叫大夫开了副补身子的药, 让邱艳拎着, 解释道, “爹出村一趟, 你先, 别去你二伯母家凑热闹了。”那些人不是善茬, 拳脚无眼,邱老爹担心伤着邱艳,特意提醒她两句。
  
  “我回家, 哪儿也不去。”肖氏没借着银子,心里边存着气,她过去, 不是讨骂吗?这点成见邱艳还是有的, 会做人如严氏今日都没出来,她也懒得去凑热闹了, 左右, 二房闹的这出, 她心里边高兴就是了。
  
  回到村, 邱家二房闹哄哄的, 站在小径上, 邱艳侧目,门口堵着的人群还未散去,七嘴八舌的交头接耳, 声音嘈杂, 她听不真切,不过,能让肖氏又哭又闹最后窝着火没处发,怎么说,她都喜闻乐见。
  
  收回目光,人群中,一抹灰白色身影走了出来,小脸上难掩激动,邱艳招手,莲花小跑的到了她跟前,眉色飞舞道,“你好了?怎么不多等等……”面上一副为邱艳惋惜的模样,“你和邱叔走后,院子里发生了好些事儿,可精彩了。”
  
  肖氏想赖账,面红耳赤的和那帮人争执起来,叫村里人帮忙把人撵出村,大家不是傻子,哪愿意替肖氏出头?肖氏心思落空,自己还被打了一棍子,疼得她在地上打滚,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散乱着发丝,学两三岁稚童打滚耍赖,真真笑死了人。
  
  肖氏素来泼辣蛮横不讲理,这回遇着比她更不讲理的人,结果可想而知,想着肖氏狼狈倒在地上左右翻滚的模样,邱艳勾了勾唇,毫不掩饰心底欢愉,问莲花,“二伯母最后给银子了没?”
  
  莲花眼珠翻白,邱艳掐她腰间软肉,“快说。”
  
  莲花作势求饶,“给,怎么没给,那人面若寒霜,满脸不耐,你二伯母在地上滚了两圈,也不等人给她台阶下,自己翻身爬起来回屋拿银子去了,十二串铜板,叮叮响,那男子看都没看,握在手里轻描淡写说了两个字“不够”,你二伯母就又回屋了,手脚麻利得很,也没开口问人借钱,态度别提多爽快了。”
  
  没留意邱艳凝滞的神色,莲花继续道,“我们在外边瞧着,比你大堂哥成亲给聘礼那会还爽快。”
  
  邱艳和莲花关系好,邱家的事儿,邱艳会都给莲花说,邱安成亲,肖氏借着是二房长子成亲为由,一开口就是借五十文,邱老爹不太情愿,肖氏天天往家里跑,莲花来家里串门也见过,这回,肖氏不问任何人开口就拿了一百二十文出来,不怪莲花瞧不起她。
  
  说了一通,莲花才留意邱艳面色发红,吓了一跳,“你是不是发烧了?脸怎么这般红?”
  “胡说什么,我没事儿,那些人走了?”语声刚落,有雨滴落在脸上,轻轻的,一滴两滴,邱艳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莲花口中的那人,该是沈聪无疑了,他动手打人,一身蛮力,肖氏不怕才怪。
  
  莲花见她脸色恢复如常,也没多想,“走了,难不成拿了银子还要留下来吃饭?领头的是杏山村的人,走之前,让邱贵以后再去赌场玩呢……你是没瞧着,听着这话,你二伯母脸色忽明忽暗,看来气得不轻。”
  
  庄户人家,在地里刨食养活一大家子实属不易,更别论存银子了,农闲家里汉子去镇上做工妇人挖野菜或弄点吃食卖,钱就是命根子,一文一文攒的,邱贵去一回赌场就没了一百二十文,谁家经得起这么折腾?
  
  小雨淅淅沥沥,邱艳默默念了两下那个陌生的名字,脸色发烫,回到家,收了院子里的背篓簸箕,和莲花坐在屋檐下,望着雾气蒙蒙的院外,说着话。
  
  今日,邱老爹回来得比之前晚,雨断断续续下个不停,邱老爹身上的衣衫被雨淋湿,他回屋换衣衫,邱艳去灶房替邱老爹煮了碗姜汤,锅里的水刚冒泡沸腾,邱老爹就进了灶房,抿着干裂的唇道,“艳儿,我有事儿和你说。”
  
  他去了红嫂子家,打听了沈聪家里的情况,村子里人云亦云,邱老爹知道的不多,红嫂子给人说媒,哪个村子里的事儿她都知道,沈聪,如传言不假,臭名昭彰,平日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块,家里没粮食了,便东家拿一点西家偷一点,众人口中,是个大坏人也不为过,然而邱老爹听了红嫂子的话,却莫名觉得心疼,转而一想,沈聪年纪轻轻要养活他和他妹子,没点手段怎么成?
  
  一人养大邱艳,他明白其中的艰辛,他一个大男人尚且觉得艰难,何况还是孩子的沈聪要养活一个更小的孩子?八岁带着小妹分家自己过,其中的艰辛,哪是寻常人能体会的?尤其,他纵然名声坏了,旁人对他讳莫如深,说起他妹子,人人嘴里都说沈聪是个对妹子好的。
  
  冲着这点,邱老爹才起了心思,名声不好无所谓,对他女儿好就够了,经历这么多事儿,若从名声和女儿中选,他毫不犹豫的选后者。
  
  “爹想说什么?”邱艳低头夹起一块生姜放锅里,没看到邱老爹蹙了又蹙的眉心,温婉明媚的小脸上,挂着清浅的笑。
  
  这张脸,像极了他死去的妻子,不由得,邱老爹眉目舒展至平和,“你的亲事,我托红嫂子打听了,先和你说说这户人家,你若不愿意,我们再挑。”
  
  她的亲事另邱老爹操碎了心,难得明朗,邱老爹的欢喜可想而知,闻言,邱艳抬起头,盯着邱老爹温和的脸,“爹说说看吧。”她说了亲,邱老爹不用整日愁眉不展,还能驳了邱家其他几房打她主意的人,一门亲事能解决许多事,念及此,邱艳心境明朗,语气也轻快不少,“是咱村子里的吗?”
  
  听着女儿细声细气的声音,邱老爹缓缓摇了摇头,怕邱艳拒绝,急忙开口道,“离得不远,杏山村,来回不到两个时辰,你若想回来,一会儿就到了。”
  
  “爹觉得对方不错,就应了吧。”在亲事上,邱艳觉得只要对方不有所图谋就好,有了前边的王旭,她又加了条,家世不要太好了,想来,邱老爹心里有数。
  
  见她同意,邱老爹脸上浮起了笑,“爹不会害你,他家没有田地,你嫁过去不用干活,也不用伺候公婆,有个小姑子,性子是个好的。”
  
  邱老爹到处找人给邱艳说亲,想着对方性子好,真心对邱艳就好,听了沈聪家里的事儿,才发现,终究他考虑的少了,邱艳从小被娇养长大,下地撒种除草已是做得最累的农活,可嫁给庄稼汉子,当人儿媳,哪有不下地干活的?挑粪施肥,割麦掰玉米棒子,样样不能落下,邱艳细胳膊细腿,那些农活哪做得来?
  
  沈聪于邱艳,反而是再好不过的亲事了,没银子,他有,没粮食,他给。
  
  邱艳凝眉,眼里闪过犹豫,“他爹娘死了?”
  
  “他娘死得早,他爹娶了个寡妇,寡妇那边带着两个儿子,他就领着妹妹自己出来过日子了,两家在村子里没多大的往来,你嫁过去,用不着给那些人面子。”其实,真正坚定他心思把邱艳说给沈聪,就是因着这件事,当初,他也领回来一个女子,那人第二天就打邱艳,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这话一点不假,当爹的糊涂,当兄长的宁肯离家也要护着自己的妹子,这种男子,心地怎么会是个坏的?
  
  邱艳不想还有这种事,见邱老爹面露感慨,知晓他是想着过去的事儿了,声音清脆道,“如此说来,这门亲事极好,都交给爹做主吧,对了,今天二伯母吃了亏,家里损了那么多银子,明后天估计会上门借钱,爹可别应。”
  
  “爹明白,那些银子都是你的嫁妆,谁来都不借。”邱老爹心里不是没有成算,邱艳嫁给沈聪,那边条件不好,他自然要多给邱艳添些嫁妆,肖氏闹就闹,丢脸的也不是她。
  
  邱老爹拜托红嫂子去杏山村问问沈聪那边,他和邱艳看好这门亲事不成,还得沈聪点头才成,天下着雨,邱老爹没出门,早上,检查了番粮仓的粮食,寻思着,今年的粮食不卖了,若沈聪和邱艳的事儿成了,粮食全给沈聪,把藏起来的银子又拿出来大致数了数,忙下来,已经快晌午了。
  
  肖氏便是掐着邱老爹和邱艳做饭的时候来的,邱艳心思多,做饭前,特意将院门关了,此时,听着门外的敲门声以及肖氏独有的尖嗓门,邱老爹好笑又无奈,“你都说了你二伯母会来,把门关上干什么?”
  
  邱艳不言,院门外,肖氏尖锐的喊叫一声高过一声,邱艳置若罔闻,渐渐,院门外声音渐渐低了,她才撇嘴,朝外探出个身子,慢条斯理回道,“是二伯母啊,等一下,洗菜呢,走不开。”肖氏回回都算是时辰来,邱艳见怪不怪,她擦了擦手,藏起灶台上的馒头,和邱老爹道,“锁了门,总要好些。”
  
  邱老爹哭笑不得,依着肖氏的性子,不为了吃午饭,不会这时候来,邱艳藏也藏不住。
  
  打开门,肖氏神色不愉,“我嗓门都喊破了,怎么没人应?你在家干什么呢?”
  
  “做饭呢,柴火声音大,没听见,二伯母怎么有空过来了?”邱艳声音不冷不热,侧开身子,肖氏越过她进了院子,邱艳索性把院门敞开,待会肖氏闹起来,来些看热闹的才好。
  
  反正,丢脸的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