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长腿   《我们的小食光》
  文/烛霄
  2015.9.2
  
  楔子
  
  那年, 是她第一次去武汉。
  妈妈带着小学刚毕业的她参加一位漂亮阿姨的婚礼。
  
  婚礼结束的第二天, 她们乘坐渡轮前往江汉路步行街。
  买票, 登船, 衔接着岸边的铁板高高低低, 她撒开脚丫跑在前面, 踩得铁板咣咣响, 像快乐自由的小美人鱼奔回水面。
  
  风大,江水波动。
  踏上甲板,船身微微摇晃, 比游乐园里的蹦蹦床还要重心不稳。
  她小心翼翼贴着扶手,心脏扑通扑通,双脚似注了铅, 定在入口迟迟不敢挪动。
  
  她跑得快, 妈妈被她远远甩在身后,扭头寻, 怎么也找不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蓝天, 白云, 青山, 绿水, 她的眼里却只有无助和焦躁。
  
  “害怕?”一道好听的男声, 低醇细腻,从她脑勺后面传来。
  她愣愣回头,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一个年轻的大哥哥就站在她背后, 个子很高, 穿一件白衬衣和一条笔直的牛仔裤,微微低着头,散漫却又有些温和地看着她。
  “哥哥,你好帅。”她极认真极认真地将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眼睛一刻不眨。
  
  他粉色的唇弯了弯,侧身越过她,迈出长腿,下至一级台阶,走进舱室后半回身,向她伸出右手。
  手指干净修长,指缝并拢,她能清晰地看见掌心里的纹路。
  
  “我牵着你。”
  
  她二话没说把自己的小手放上去,皮肤接触的那一刻,微凉、干燥,她心头一悸。
  他轻轻握住,一边自己慢慢后退,一边牵引着她缓缓向前。
  
  她随着船身轻轻摇,低头,亦步亦趋地跟随。
  她看见他的左手上拎一个白色塑料袋,包装严实,看不出是什么。
  袋子不停摇摆,时不时拍打在他的腿边,就像她一个不稳趔趄地扑在他胸前。
  
  前排已有人入座,继续前行,终于找到一处空位,他下颌微扬,示意:“坐这儿?”
  “都行的。”嗓音脆脆。
  
  “你坐里。”他松手,让她自己扶着椅背慢慢小碎步挪进去。
  她坐好,一秒后,他在她身边坐下。
  
  船舱外,陆陆续续有人进来。
  
  他没再说话,拿手机出来摁亮看了眼,随后收回,利落地拆开袋子,里面是一个印有红色商标的白纸袋,装满新鲜出炉的红枣糕。余温尚存,纸袋内层凝有细小的水滴。
  舱室里空气不好,却一下子就能闻见红枣的香气,清新怡人。
  
  兴许是她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侧头看她,鬓发顺势从额头滑落,衬得他双眼更黑。
  “想吃?”
  “嗯。”她抿抿嘴巴,渴求,“你愿意给我一个么?”
  他双眉微挑,隔一秒,没什么情绪地答:“不愿意。”
  
  呃……
  她噎住,一时竟忘了言语。
  
  他平定看着她,倏尔哼地一笑,从鼻腔里发出,透着愉悦:“逗你的。”说着,将袋子递过来,“自己拿。”
  他微微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她拿一个咬进嘴里,心不在焉地吃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却一直光明正大地瞄着他。
  
  他手里也有一个,干净的侧脸耸动出一个优雅的起伏。几秒后,吞咽,斜眼扫过来,“看我干什么?”
  “好看。”她嘻嘻笑,“哥哥,你好帅。”
  “我知道。”他松散地一弯唇。
  “啊?”
  “你之前说过。”
  “哦,是说过,那也可以再说一次啊。”她歪着头笑眯眯。
  他没吭,直直看着她,眼神放空了一秒,然后又是哼地一笑,听不出情绪。
  
  她妈妈很快赶来了,站在门口搜寻,找着她,远远地瞪她一眼,见她和陌生人坐一起,走过来时说了句“习萌萌,待会再跟你算账”,而后板脸坐到她身后两排。
  
  他偏头淡淡看她,她吐吐舌头:“我妈妈。”
  眼睑一敛,他沉默着转回视线。
  
  船开了,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她悄悄用余光追随,屡次欲言又止。
  说什么呢?
  那时候,她还不懂询问别人的姓名年龄,也未去考虑萍水相逢一场总归要各奔东西。
  
  到岸后,乘客纷纷动身,一时间船舱里拥挤堵塞,她扶着椅背不敢贸贸然走动,想要求助,可一转头,他人已经不见了。
  她抬眸,乌泱泱的人头,好不容易找着他,却已经离她一米远,中间隔着好几个人,像挤压在一起的曲奇饼干。
  她张张口,想说声再见,手腕却被妈妈从身后握住,注意力转移得猝不及防。
  
  转眼六年,匆匆过客早已湮没在时光深处,她不记得他的模样,只依稀留有模糊的印象。
  唔……他很帅,腿很长。 正文 巧重逢   正文
  
  这年, 习萌高中毕业。班里玩得开的一伙人默契组队, 在全国各大城市到处游荡。
  辗转至武汉, 已是七月末。
  
  游完黄鹤楼的当晚, 众人回到宾馆后不觉累, 经过商议, 决定就近前往光谷风情街闲逛。
  风情街的夜景别有一番味道, 各具特色的建筑和色彩斑斓的灯光组建出彼此交错的步行街道。
  往来人流众多,一开始所有人都还聚在一起,走着走着就散了, 衍变成三拨。
  
  习萌拉着闺蜜裴裴一路街拍,相机是她从家带来的,酷似单反的长焦机, 背景虚化的效果看起来也还不错。
  同她们在一起的还有陈燃, 一个高高帅帅的男孩子。
  习萌喜欢他。
  
  这会儿,陈燃托着相机在附近走走停停, 独自拍摄周围的亮丽景致。而她和裴裴则坐在一棵闪耀的装饰树下稍作休息。
  裴裴说, 照片之所以拍得专业, 是因为陈燃的摄影技术好, 跟她家相机没多大关系。
  就好像被夸的是自己一样, 她满足窃喜地笑:“那当然, 头的上手能力特别强。” 
  裴裴不加掩饰地“切”一声。
  
  陈燃瘦高的身影夹杂在变换不定的行人中,她总能一眼找到他。
  裴裴低头刷微博,不用去刻意观察也完全能感受到她浑身上下所散发出的荷尔蒙气息。
  裴裴有点受不了:“陈燃又不是三岁小孩, 走不丢。”
  习萌:“我没担心他走丢。”
  裴裴:“那你老往那边看干嘛?”
  “好看。”说着, 她举起手机对远处抓拍。
  
  拇指和食指一扩,图像通过数码变焦在屏幕上放大,将陈燃凸显于人群。可惜分辨率有所下降,使得陈燃的面部模糊不清。
  裴裴瞄一眼,啧啧感叹:“你啊,走火入魔咯。”
  她振振有词:“我这是在行使欣赏美的权利。”
  “拉倒吧,就你这拍照水平能看得出帅吗?”裴裴拿胳膊肘戳她,“喂,你和他表白了没?”
  
  “没。”
  手机里有一个专属陈燃的相册,她指腹轻轻一划,一张张往前翻,回答得漫不经心。
  她有丢三落四的毛病,以前的存照并不多,大部分都伴随上一部手机的丢失没了踪影。
  
  “还没啊?那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表白?”裴裴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模样。
  习萌看着照片,漫不经心地说:“用得着么,我对他的心思他能不知道?”
  “呵,这点你倒是不笨。”裴裴嗤一声,说,“既然他知道,那倒是明确表个态啊。喜欢你就交往,不喜欢你就婉拒,一直隔着这层玻璃纸有意思吗?”
  
  “……”翻照片的手指一顿。
  她认真想了想,唔,的确没意思。
  
  “我决定了。”默了默,她忽然站起身。
  裴裴吓一跳:“决定什么?”
  她侧头与她对视,无畏无惧:“今晚就捅破玻璃纸。”
  裴裴瞪眼,吃惊道:“你还真是风风火火。”
  
  她不解:“你认为不好?”
  “不知道,就是有点突然。不过我支持你,早死早超生嘛。”
  “呸呸呸,乌鸦嘴。”习萌作势踹她。
  裴裴嬉笑着躲过。
  
  陈燃走回来,看见两人闹在一起,平和的嗓音适时插入:“在聊什么?”
  
  啊,头!
  她抬眸,蹦蹦跳跳跑上去,仰起小脑袋瓜:“头,我有话跟你说。”
  裴裴愣在长椅上,傻眼:不愧是行动派啊。恰巧电话进来,她顺手接听。
  
  晚上有风,吹得装饰树上的小灯盏随着电线摇摆,一晃一晃,竟平添了几分旖旎的气氛。
  陈燃英俊的脸被五颜六色的灯光映照出一许温柔,他笑问:“说什么?”
  
  习萌酝酿了酝酿,抿抿嘴巴:“嗯……也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到有句话一直没跟你说,现在想要补上。”
  陈燃看着她,挑眉不语。
  她嘻嘻笑起来,漆黑的眼睛里有彩色灯光在跳跃:“我——”
  
  “好啊好啊,我们也去!”身后,裴裴激动地跳起来,“小胖,张桥他们在酒吧门口,我们赶快过去!”
  
  酒吧?
  她嘴巴微张,怔忡。
  
  裴裴挂断通话,走过来,“你不是也没去过酒吧么,正好,咱们现在人多,结伴去玩胆子大。”
  
  唔,有道理。
  她正燃起强烈的好奇,陈燃却说:“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啊?”习萌失望地看着他,“大家一起玩不好么?” 
  陈燃温和地笑了笑:“我还想在周围逛逛。”
  可她还是不死心,声音低下去:“去吧,你不去我都不想去了。”
  “你们去吧,玩得开心点。”
  
  习萌扁嘴,一方面去酒吧玩的意识怂恿她不要管陈燃,另一方面她又很想很想和陈燃在一起。没办法,她只好向裴裴求助。
  裴裴心说:看着我干嘛,陈燃又不会听我的。
  不过,嘴上却还是劝导:“陈燃你就去嘛,你放心小胖一个人去酒吧呀?你不怕她遇到坏人呐?”
  陈燃笑一声:“怎么成一个人了,不是还有你们么?”
  
  习萌粗线条,杵在一边没吱声;
  裴裴心口却有点发凉,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染上一丝不耐烦:“张桥、王琦他们所有人都同意了,你一个落单说得过去么!”
  陈燃一顿:“所有人?”
  “是啊是啊,所有人。”裴裴翻白眼,越发不耐。
  
  习萌见陈燃似在考虑,忙见缝插针:“头,去吧!”
  裴裴眼睛投向别处,懒得再理会。
  
  “好,我去。”陈燃终于松口。
  裴裴在习萌的欢呼声中惊讶地回过头来。转念一想,男生嘛,毕竟要面子,所有人都去了,他好意思搞特殊?
  
  ***
  
  光谷风情街的酒吧到处散落,三人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到张桥电话里说的那家。
  
  其他人都等在门外,一见到他们,张桥主动上前说:“我刚进去问了,我们一共十二个人已经没有散座了,卡座的话最低消费一千,一人掏一百绝对够。”
  裴裴眼睛亮亮的:“行啊。你们做主吧,我从众。”
  习萌附和:“嗯嗯,我也是。”
  
  张桥问:“陈燃,你呢?”
  陈燃沉默一会,说:“随便。”
  
  裴裴下意识瞄他一眼。
  陈燃感应到,偏头与之对视。
  裴裴也不觉尴尬,事不关己地投以一笑。
  
  而习萌此时,正盯着酒吧招牌发呆。
  唔,单看名字就透着股赤-裸-裸的迷情诱-惑呀……
  她双腿略僵,握了握手心,心想,还好天高皇帝远,她爸她妈管不着。
  
  她偷偷捏把汗的同时,张桥收到答复扯开嗓子冲众人喊:“嘿,全票通过,都进去吧!”
  等急了的一群人哗啦啦动起来,相互簇拥着朝大门走。
  
  一个化着淡妆的女孩抱臂坐在靠近马路的石墩上,另一个女孩伸手拉她,“嘉嘉,走啦。”
  她起身的一刹那对上一双静默的眼睛,那眼睛顺光看着她,被抓个正着后也不慌乱,淡定从容地转至一边,仿佛刚刚那一眼只是眼神间的偶遇。
  眼睛的主人转身迈步,她盯着他的背影,酒吧炫目的灯光照亮门前一方天地,使他穿的白Tee折射出一圈迷离的紫光,像隐秘盛开的花瓣。
  她看着看着,缓缓绽开一抹嘴角。
  
  ***
  
  挨次将随身物品寄存在入口处,习萌只留下手机,不像裴裴,起码还携带一包纸巾以备不时之需。
  从寄存处旁的安全门进入动感喧闹的活动场地,晦暗的光线和逼仄的空间,以及四周墙壁上正播放的火-热MV画面,前脚还异常兴奋的她,后脚就有些胆怯了。
  呃,这个酒吧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环境太吵,她凑到裴裴耳边低声低气:“我觉得这里不像酒吧,更像电视上的夜店。”
  刚巧一个浓妆艳抹、打扮暴露的女人从他们身旁经过,她又是一怯,本能地扯了扯陈燃的衣摆。
  
  陈燃扭头过来。
  她看着他的眼睛,胆怯道:“头,我们走吧。”
  陈燃眉头微蹙,没听清:“你说什么?”
  她踮脚拉下他的脖子,陈燃一呆,任由她整个上半身贴上来,一时没能反应。
  她与他脸侧脸,嘴唇在他耳边,“头,要不我们走吧?”
  
  密闭人多的地方本来就闷热,她毫无预兆地贴近,陈燃顿觉空气稀薄。
  把她两只手扒下,陈燃脚跟后退半步,微微垂下头好让她听清楚:“不是你吵着要来么,来都来了,现在就走多扫大家的兴。”
  唔,被批评了。她抓抓头发,些微窘迫地低头:“……那好吧。”
  
  ***
  
  众人尾随侍应生左转上至两级台阶,卡座安排的位置有点偏,在酒吧最拐角,被只柱子挡住小半个舞台。
  倒也没人抱怨视线不好,所有人一坐下,关注点都有些跳脱。有人弯腰研究桌上的骰蛊和骰子,有人随着音乐放松摇摆,有人脑袋凑一起说话,有人环顾四周,一会瞅瞅陌生人,一会瞅瞅天花板。
  习萌就是瞅人的那个。
  
  她坐在沙发外手,旁边卡座里也是一伙年轻人,但从打扮和气质上来看,明显甩了他们这群小嫩苗十几条街。
  一伙人玩得正嗨,几个起哄架秧子的男人嗓门大,音乐声也没能盖住。她隐约听见什么“回国”、“公司”、“学校”之类的字眼,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复多次的人名——mò chí。
  
  墨池?不知为何,脑海里蹦出这两个字。
  盛墨水的池子么?啊哈,这家人是多希望自家孩子满肚子墨水呀。
  
  “在看什么?”与她坐一起的陈燃突然拍她一下。
  她收回目光,兴致勃勃地问:“头,你的名字是不是‘燃烧吧小宇宙’的意思?”
  陈燃被逗笑,反问:“那你的名字是不是‘萌萌哒’的意思?”
  她点头,嬉皮笑脸:“是啊是啊,你不觉得我萌萌哒么?”
  “好了,别臭美了,快看看想喝什么。”陈燃笑着将传过来的酒单递给她,“就差你一个没点。”
  “哦。”她呐呐地单手接过。
  
  她抬头注意到等候在一旁的侍应生,与之前领路的那个身形略显不同,看不太清他的脸庞,但能看见他猫腰握笔记东西。
  她复又低头看酒单,光线昏暗,需要凑得很近才能认出上面的汉字和英文。
  粉红佳人、今夜不回家、Tomorrow、玛格丽特、莫吉托……
  妈妈呀,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她晕乎乎地瞅了一遍又一遍,除了鸡尾酒,酒单下方也有果汁,可是第一次进酒吧真的要点一杯果汁吗?且不提这杯果汁的坑爹价格,单想想鸡尾酒对自己的吸引力,她一咬牙,点兵点将,点到谁是谁。
  “我要一杯今夜不回家。”
  呸,你才不回家呢o( ̄ヘ ̄o#)
  
  裴裴耳尖听见,立马阻止:“这个度数太高了,你换一个。”
  “哦。”点兵点将,点到谁是谁,“那就粉红佳人吧。”
  名字一念出来,咦,好像还不错。粉红粉红的佳人,萌萌哒。
  她自言自语:“嗯,就要这个。”不过,还是转头征询裴裴的意见,“可以么?”
  裴裴也不懂,但方才向侍应生打听过,心里好歹有点数,于是点头同意:“可以。”
  
  侍应生记录在册。
  她归还酒单,转头问陈燃:“头,你点的什么?”
  陈燃说:“Tomorrow.”
  “明天?”
  唔,好深奥哦。
  兀自揣摩了一会,忽听隔壁卡座笑声朗朗,她又一次好奇地将眼睛瞄过去。
  
  对方也不知聊到什么开心事,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唯独其中一个姿态沉静,显得有点不合群。
  习萌本来是看不见他的,但由于他旁边的男人突然身体向前倾的缘故,这才使得她一个不经意就注意到这个人。
  大晚上的,他却还在室内戴一顶深色的棒球帽,帽檐压低,侧脸轮廓笼在阴影里,看不清。
  他上半身套一件白色Tee,手里握一瓶酒,头颅微扬。
  咕咚。
  
  习萌仿佛听见酒入喉咙的声音。
  哇哦,偶吧!
  尽管看不全长相,但他过分迷人的气场还是给她带来一种视觉上的享受。
  
  习萌就这样旁若无人地欣赏着帅哥,等那边卡座里的人笑够了,很快有个女人发现到这边有个光明正大的“偷窥者”。
  女人用眼神示意:“诶,那儿有个丫头在看我们。”
  于是乎,一共七人,有六个一齐转头望过来。
  
  糟糕!被抓包了!怎么办,怎么办……
  她微微有些慌神。
  “嗨。”转眼拿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她笑嘻嘻冲对方挥舞手臂打招呼。
  不光是那边有人愣了一下,这边注意到状况的几个人也傻了一小会。
  
  随即,隔壁桌其中一个男人手腕抬了抬,扯开一丝浪-荡的笑,作出一个请酒的动作,仰头喝一口。
  她歪头看着,眨眼,懵懵懂懂。
  需要回敬么?唔,又不认识。
  何况,即便认识,她刚点的酒还没上桌呢。
  
  “你在干嘛?”一道严肃的男声及时将她从尴尬的窘境里拉出来。
  “呃?”她转头,发现好几个人都在用询问的目光盯着自己。陈燃、裴裴、张桥……还有坐在矮桌对面的蔡嘉、王琦等人。
  
  “唔,没什么,人家在向我表示友好。”她糯糯答。
  陈燃沉默一秒,皱眉:“坐好,不要东张西望。”
  “……哦。”
  
  嘴上乖觉应下,等陈燃一离神,在好奇心驱使下,她迅速偏眸又向那边瞄过去。
  仅一眼,目光凝固。
  那个头戴棒球帽的男人缓缓扭头看向她…… 
   正文 露端倪   不止是他, 随后其余六人也一齐望过来, 每人嘴角都挂着清晰的笑意。
  
  呃……迟钝半秒, 习萌友好地再一次挤出一个微笑。
  好累啊, 脸都笑僵了。
  
  笑容还未放下, 男人率先收回睇视, 头一仰, 喝下两口酒。
  咕咚。
  咕咚。
  
  视线未被全部遮挡,她看见他右手腕处的一圈白影,应该是类似护腕之类的东西。忆起方才的匆匆一瞥, 虽眼睛和鼻梁匿在帽檐的阴影里看不太清,但紧致的下巴线条并未逃过她的扫视。
  
  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那个向她敬酒的男人突然起身绕出来, 步伐坚定地朝她走来。
  “……”
  她瞬间呆滞。
  妈妈, 她、她是不是闯祸了?
  
  她下意识伸手去抓陈燃的手臂。
  陈燃不明情况地看她一眼,顺着她瞥向正在走来的男人, 眼神蓦然一顿。
  
  男人越来越近, 陈燃眉间的折痕越来越深。
  男人个子很高, 身材又结实, 走到卡座外沿后一弯腰, 习萌小心肝忍不住乱颤, 抓着陈燃的手紧了又紧。
  “美女,能告诉我你在看我们当中的谁么?”男人操着一口地道的北方口音,嗓音浑厚, 不难听。
  习萌脑袋一片空白, 眼睛圆睁:“你说什么?”
  
  对方轻佻的笑容不变:“我们在猜你在看谁,告诉我,你在看我对么?”
  她忘记害怕,轻轻摇头:“不是不是,你能不能把第一句话重复一遍?”
  对方眉一抬,狐疑地依言照做:“能告诉我你在看我们当中的谁么?”
  不是这句啊!
  她抓狂,松开陈燃,囧而认真地说:“不对不对,你刚刚明明有喊我美女的!”
  “……”
  
  男人只怔愣一下便开怀大笑:“美女,那你方便告诉我吗?”
  唔,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叫她美女呢。
  “当然方便啦。”
  
  于是,对方顺势重复,笑容轻佻:“在看我?”
  “不是,我在看戴帽子的那个。”说着,伸手去指,那帮人正盯着她,她脸不红心不跳地在他们当中找了一圈,人不见了。“咦?”
  
  他似乎知道她指的是谁,并不意外,而是做出一副伤心的表情:“唉,心都碎了,美女为什么看不到我。”
  习萌回头,认真瞅他,安慰的语气:“我现在在看你。”
  男人微怔,很快便愉悦地笑了,笑容里掺杂了点对她的一丝兴味。
  
  气氛太闹,除了陈燃,一直关注这边情况的人什么也听不见,有人抻着脖子想靠近一点,年轻的面孔上满是好奇和探寻;反观陈燃,隐遁在暗光下的脸微微有了波澜。
  
  男人含笑弯腰,低声在习萌耳边说话。
  她原本要躲,动作缓了一步,恰巧听见一个感兴趣的话题,眼睛亮了亮,安静听着,没动。
  
  陈燃就坐在她身边,他侧眼看着,渐渐抿紧唇。
  男人笑着站直,漫不经心地睨他一眼,与看习萌的眼神不同,高傲中透着漠视。
  这让陈燃感到一阵烦躁。
  
  ***
  
  那人原路折返后,这边的鸡尾酒终于一杯一杯地上桌了。
  九点钟,舞台上的表演也拉开序幕。
  
  习萌正盯着侍者酒托里五颜六色的高脚杯眼馋,余光里陈燃突然起立。
  “让一下。”
  “嗯?”她坐着,他站着。
  陈燃面无表情:“腿让开。”
  哦。
  她听话地挪动一下腿,问:“你要去哪儿?”
  陈燃板脸不作声,大步离席。
  
  “……”呃,怎么了这是?
  她盯着陈燃离去的方向,目不转睛。
  
  忽然,一个头戴深色棒球帽的男人与陈燃擦肩而过,修长的手臂抄在裤子口袋里,信步归来。
  他和陈燃都穿的是白色T恤,习萌注意到他的白Tee完全素色,毫无花纹,而他腿上的短裤长至膝盖,一双小腿精瘦且长,腿型好看极了。
  
  刚想仔细看一下他的脸,就听到裴裴一声叫嚷——
  “粉红佳人,小胖,你的粉红佳人!”
  
  她一惊,条件反射:“我的!”
  “没说不是你的。”裴裴指指矮桌上的一个杯子,“呐,你的粉红佳人。”
  
  粉红粉红的,果然萌萌哒。
  她捧着酒杯轻轻小酌,怎奈味道不是特别美妙。小小的失望后,脑筋一转,不拘小节地端来其他酒杯小口地抿。
  不光是她,对各色鸡尾酒抱以极高兴趣的小伙伴们也都纷纷加入分享行列,你的尝一口,他的也尝一口。
  踩着青春的尾巴,小小的时光因为彼此互享而变得温馨融洽。
  
  大家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蔡嘉独自手握一瓶冰啤安静坐在角落里。她点的今夜不回家早在之前就被她一饮而尽。
  
  这边厢,裴裴问习萌:“陈燃呢?”
  习萌沉醉于莫吉托的清爽口感,霸着杯子不松手。
  “不知道,应该在卫生间吧。”忍不住又喝一口,咂咂嘴,叹口气,“他好像不大高兴。”
  裴裴讶异:“为什么?”
  “我哪儿知道。”她心中郁闷。
  
  抬头去瞅他回来没,手臂却被裴裴扯了扯,裴裴用眼神示意她看对面,原来陈燃刚巧回来了,只是,他没有坐回本来的位置,而是隔着矮桌,在对面的沙发上落了脚。
  裴裴发展侦探思维:“小胖,你们闹别扭了?”
  “没有啊。”她纳闷极了。
  裴裴说:“得了,你也甭去想,就你这破脑袋瓜,想到明天早上也想不出哪里得罪他了。”
  “我发誓,真没有。”
  “发誓没用,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半信半疑:“你眼睛里看到什么?”
  裴裴说:“我的眼睛告诉我,他知道你在看他,可他就是不看你。”
  “才不是,他在和张桥说话,不知道我在看他。”
  裴裴斜她一眼:“随便你。”
  她倔强:“本来就是!”
  “随便你。”
  “……”
  
  接下来的时间,习萌两只眼睛始终不离陈燃。也许正如同裴裴所言,他知道她在看他,可他就是不看她。她没有之前那么自信了。
  头为什么对她视而不见呢?她不开心。
  
  她想去对面找他,可是裴裴不准。
  裴裴说:“小胖,你这是委曲求全,很不明智的你知道么?”
  习萌想法简单:“我不觉得委屈啊,我只要开心就好,把他哄开心了我就开心了。”
  裴裴无奈:“随便你。”
  
  讲真,她很反感这句“随便你”,因为听起来就好像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蠢人妄图做一件不折不扣的蠢事。她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但她不愿承认自己蠢。
  当裴裴嘴里再度冒出“随便你”的时候,她犹豫了。也正是她的犹豫,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瞅着过了十点。
  
  十点,陈燃没有坐回来,她也没有坐过去。
  可她尿急,要上厕所。
  这时候,裴裴携带的纸巾起了作用。
  她跳起来冲卫生间的方向快步走,通往卫生间最近的路碰巧经过隔壁卡座,她蹦蹦跳跳地走过,戴棒球帽的男人抬了抬头。
  
  回来时,隔壁卡座少了几个人,但这并没有引起习萌的注意,因为远远望去,属于他们的卡座已经空了。
  她吃一惊,连忙小跑回来。
  不是吧,只不过上个厕所的工夫,人怎么全都不见了?
  
  她抬头四处张望,裴裴站在台阶下冲她招手。
  她跑过去,不敢置信:“他们人呢?”
  “走了。”
  “啊?我就上个厕所而已。”
  “就上个厕所而已。”裴裴摇头晃脑学她说话,没好气,“你蹲厕所生猴子么?知不知道你蹲了多久,二十分钟!”
  习萌不信:“哪有这么久。”
  裴裴特了解她:“肯定又是在蹲坑看小说对不对,给你发信息也不回。”
  她掏手机一看,八分钟前裴裴发来一条短信:大家要走了,你快回来。 
  呃……她不由得挠了挠头,怪不好意思的。
  
  裴裴拉她往外走。
  在寄存处取了包,她后知后觉地问:“头呢?他没等我?”
  裴裴表情一顿:“……没有。”
  “那他有没有问我去哪儿了?”
  “没有。”
  “哦,肯定是有人问了,他才没问。”
  
  裴裴瞪眼:“诶我说,你到底是哪儿的自信啊?陈燃就非得惦记你不成?”
  她被她突如其来的火气惊到:“……亲,你怎么了?”
  “没怎么。”裴裴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前走,轻描淡写地说,“蔡嘉喝多了,陈燃背她走的。”
  
  “哦。”她在后面跟着,先是点点头,然后整个人一震,“啊?”
  卧槽!她没听错吧?
  
  “啊什么啊!快走!”裴裴转身催促。
  “唉不是——!”她跑上前,眼睛依然圆溜溜地大睁,“那么多人在场,为什么偏偏是头背她?”
  
  “习萌同学。”裴裴立定,微笑,“陈燃表达同学爱好像没有错吧?”
  “……没有。”
  “那么请问,你在吃什么醋?”
  “我不喜欢蔡嘉。”蔡嘉和她说话总是带刺。
  “你不喜欢她并不代表陈燃不喜欢她。”
  
  她愣:“大姐,你说的喜欢和我说的喜欢是一个意思么?”
  裴裴笑了:“我说什么来着,小胖,其实你有时候不笨。”
  
  一直都不笨好么!
  可她看着她,不知为何,半天张不开口,心里有点堵。
  
  裴裴先是沉默一秒,然后头一次语重心长起来:“小胖,有些话我只说一次,你听好。陈燃他不适合你,他心思太深,对你又忽冷忽热,你老是这样追着他跑不值得。”
  “……哦。”
  裴裴敲她脑袋:“哦你个头啊!”
  
  唔,下手真重……
  
  习萌闷着头,“我能感觉到他也是喜欢我的。”
  “随便你。”
  “……”
  
  她们渐渐走远,马路尽头匀速开过来一辆黑色越野停在酒吧门口。
  车窗降下,主驾驶的司机吊儿郎当地探身招手,“莫迟,上车。”
  
  只见一个长手长脚的男人从酒吧外的休息座椅上站起来,他身穿短袖短裤,浑身运动范,凌厉的短发微微汗湿,有点不自然地塌塌着。
  他从塑料圆桌上拾起一只深色棒球帽,利落地扣在头上。转身过来的时候,向两个女孩走远的方向轻瞥了一眼。
  
   正文 受欺骗   习萌是路痴, 能顺利回到宾馆全靠裴裴方向感灵敏。
  她三步并作两步朝楼上跑, 不是回自己房间, 而是径直去敲陈燃的门;裴裴拉不住, 只好随她。
  
  咚咚咚。
  开门的是陈燃的室友。对方刚洗过澡, 头发湿漉漉。
  见是习萌, 他未露出一丝奇怪, 边擦拭头发边主动说:“陈燃不在。”
  习萌迟缓地“哦”一声:“那他在哪儿?”
  “不知道,你打他电话不就知道了。”
  
  ……对哦。
  她连忙掏手机。
  
  男生一手扶门,问:“小胖, 你进来么,不进来我就关门了。”
  手机不知塞到哪个犄角旮旯,有点难掏。她杵在门边, 心不在焉地点头:“嗯嗯, 你关吧。”
  男生最后看她一眼,咚地扣上门。
  
  那边的走廊不时传来熟悉的吵闹声, 而这边走廊却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一下一下, 有些急躁。
  
  终于摸到了。
  她眉眼舒展开, 正要拨出号码, 楼梯口的脚步声逐渐清晰, 一个人影敏捷地跑了上来。
  “头——!”她高兴地呼喊。
  
  陈燃额头上全是汗, 白Tee也几乎大半被汗水打湿。他看了眼她,什么也没说,大步上前敲响对面的房门。
  她不明情况, 愣在原地。
  
  王琦从里面打开门。她和蔡嘉住一屋。
  “她怎么样?”陈燃喘着粗气, 压低嗓音问。
  王琦说:“吐了一会,现在睡下了。”
  
  陈燃迈了一下脚步,似是猛然想起什么,立刻收住。
  他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叮嘱:“你把酸奶拿给她喝。她要是头痛就给她喝蜂蜜水,还继续反胃就喝葡萄汁,心悸胸闷就给她吃香蕉。总之你看着办,麻烦你多加照顾了。”
  
  王琦一边听着一边看了看袋子里的东西,鼓鼓囊囊,令她瞠目结舌。
  “呃……好的。我跟她谁是谁啊,肯定会照顾好她的。”她呵呵笑,眼神变得探究。
  陈燃面容微僵。默了默,微微笑了笑,肯定的语气:“你说得对。大家出门在外相互是亲人,不管谁出事都会好好照应的。”
  
  王琦又呵呵笑,实在不知说什么了,“那我进去照顾她了哈。”
  陈燃微一颔首:“嗯,好。”
  
  习萌一直傻站在陈燃身后,王琦看她一眼,把门合上。
  
  “头……”
  习萌上前半步,发出一个音,尚且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就听见陈燃疲乏的声音:“我有点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她还未开始的话茬就这么倏然止住。
  妈妈,有点蛋疼呢。
  
  眼睁睁看着陈燃敲开自己的房门,进了屋。
  他室友愣在门后,问她:“进来么?”
  她呆在原地向里看,陈燃走到床边后,视线受阻,看不见他了。她摇摇头:“还是不了吧。”
  
  ***
  
  这一夜真是难熬。
  习萌在床上翻来覆去,裴裴一开始还安慰她,后来索性不理睬,任她自身自灭。
  临睡前,裴裴把狠话说在前面:“小胖,别怪我没提醒你,陈燃的心明显不在你这里。”
  
  她揪着被角不吭声。
  妈哒,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哪里出了岔子……
  
  好在最终她还是睡着了。
  
  第二天的行程安排是去武汉大学参观,已经过了樱花盛开的季节,游客却依然络绎不绝。
  一路上,习萌都没有主动和陈燃说话,她和裴裴一路走一路吃,嘴巴根本停不下来。
  
  “找个地方坐下歇会吧。”陈燃的声音突然在背后的队伍里响起。
  
  她咬着冰棒和裴裴转身,裴裴皱眉,说:“我们不累。”
  陈燃平淡看着她:“你不累,有人累。”
  
  十分钟前才刚休息过,裴裴的聚光眼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谁啊?”心说:谁这么娇气?
  队伍的末尾,王琦搀扶蔡嘉的手臂,扬声说:“嘉嘉昨晚喝多了,今天身体不舒服。”
  
  蔡嘉……
  习萌胸口被什么给刺了一下,不疼。闷,很闷很闷。
  操蛋的!
  
  大家在林荫下小坐片刻,习萌的一支冰棒只剩下一根干瘪的木棍,她不扔,仍旧咬在嘴里,露在空气的一端上下晃动,痞痞的像叼了根烟。
  陈燃无意间瞥到,眉间不着痕迹地轻锁。
  
  正巧,她眼珠一转望过来,兴奋:咦,头在看她!
  她咧开嘴角对陈燃笑,所有的烦闷瞬间一扫而光,好似从未发生。
  笑容明媚极了,如同此刻的阳光:晃眼、热烈。
  陈燃心脏一滞,神色不明地垂下目光,顺手拾起草坡上掉落的一朵小黄花,静静端详。
  
  “……”
  
  习萌愣住,嘟起嘴巴,呼啦一下捡了根细树枝在手里,闷闷不乐地一截一截掐断。
  有本事对着朵菊花呀o( ̄ヘ ̄o#)
  
  细腻的汗珠从额前滴落,黏湿的碎发一绺一绺地贴在脸颊,全身汗津津的特别难受。她感觉自己坐在一个大火炉里,分不清胸口究竟是因为热而闷,还是因为闷而热。
  
  ***
  
  “走吧,我差不多也休息够了。”蔡嘉站起身,说。
  她今天穿了件无袖长裙,无妆,脸色白,嘴唇也白。
  风渐起,热乎乎的,吹得裙摆飞舞,似弱柳扶风。
  
  总会有人在恰当的时机怜香惜玉。张桥担忧道:“你行么,不行再歇会。”
  陈燃闻言抬头,静静看着蔡嘉;习萌也抬头,静静看着蔡嘉。
  
  王琦提议:“要不这样。我陪嘉嘉,你们玩你们的,到时候会合。”
  毕竟有人是不乐意浪费时间干坐的,这个建议几乎立刻被采纳,不到一分钟的工夫,人走了大半。
  
  裴裴指指远处的建筑,说:“小胖,走,我们去那儿看看。”
  习萌下意识抬起上眼角——
  陈燃拧开一瓶水喝了一口,看似没有起身的打算。
  
  “不去。”犹豫一下,她摇摇头。
  裴裴心眼明亮,拿她实在没辙。
  
  “我去。”另一女生拍拍屁股站起来,“裴裴,我跟你去。”
  裴裴:“好啊。”
  她丢给习萌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和对方手挽手渐渐走远。
  
  ***
  
  最好的朋友不在身边,在身边的又都沉默不言;习萌觉得无聊,更感到无所适从。
  她低头玩手机,心想:时间过得真慢啊。
  
  有那么一小会,火-热的太阳被云层遮掩,蔚蓝的天空出现片刻温柔。
  燥热的微风仿佛清凉稍许,众人滚烫的心情逐一有了涤荡的趋势。
  由张桥起头,闲聊起话题。
  
  “我们当中有谁志愿填的武大?”
  “徐峰。咱等于是陪他提前逛校园了。”
  “他通知书收到了吧?”
  “早收到了。”
  
  “王琦,还没问你被哪所学校录取了。”
  “S大。”
  “哪儿?”
  “青岛。”
  “搜噶。”
  
  “张桥,那你呢?”
  “T大。”
  “在天津?”
  “对。”
  “天津离青岛貌似不远。”
  “不远,高铁五小时左右吧。”
  
  “陈燃。”蔡嘉突然出声,等陈燃闻声看过来,她嘴角抬了抬,缓缓一笑,“你呢?”
  陈燃显然没料到会被她点名,一时间不作反应。
  
  “南湘大学。头和我一样都报的南大。”习萌抢白。
  她承认,她是有点炫耀的意思。或者换句话,她就是无来由地想在蔡嘉面前炫耀。
  
  陈燃望向她,不吱声。
  
  蔡嘉一挑眉:“你?”
  那表情清清淡淡,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轻蔑。好似在说:就凭你也能上南大?
  
  “对,我,就是我!”她头脑一热,叉腰起身,“南大的录取通知书正在我家抽屉里躺着呢。”
  哼,少瞧不起人!
  
  “是么。”蔡嘉轻笑,而后扫向陈燃,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
  陈燃薄唇紧抿,依旧不吭声。
  
  说话呀!你哑巴啦?
  习萌咬住嘴唇,等了又等,忽然意识到这样嘚瑟好没意思。
  妈妈,她好蛋疼!
  
  她眺望远方,试图寻找裴裴的身影。
  唔……现在去追应该能追上吧?好裴裴,一定要等等她!
  
  脚步刚迈开,却听见陈燃隐隐有些不对劲的嗓音:“我报的华大。”
  
  不知何时,太阳又从云彩里钻出来。
  阳光从叶子的缝隙里筛下,碎银子一般打在她白生生汗涔涔的脸上。
  胸口剧烈浮动。
  闷,越来越闷,闷得她大口大口地喘气。
  
  咽干舌燥,目光紧紧黏附在陈燃头顶,她才不信呢!
  “头,你别逗!”
  
  陈燃不看她,只是盯着脚下,干燥的嗓音徐徐述出一个铁板钉钉的事实:“华大的录取通知书也正在我家抽屉里躺着。”
  
  “……”
  
  在座的其余三人皆沉默;蔡嘉低着头,微微勾唇。
  
  “可是你跟我说你也填南大的!”她浑身僵硬,一阵水意涌上眼眶,可她强忍着,“你早说啊,你想去华大我陪你去就是,干嘛不早说?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对么?一点都不好笑!”
  
  火燎的太阳在云层里上下扑腾,地面温度只增不减。
  她闷得快要喘不过气。
  
  陈燃抬眸,看她像看个讨不到糖吃的孩子,微微一笑:“我就是不想让你陪才不说。”
  语气和眼神都轻描淡写,陌生得仿佛不是他。
  
  “……你骗我?”习萌嗓音都控制不住地有些发颤。
  是他说报南湘大学的建筑系,她才一头热血尾随的。耍她呢?
  
  陈燃垂眸,似乎在默认。
  
  妈哒!
  她脑袋轰地一下就炸了锅。
  这就是她喜欢了三年的人?骗她填报南大,自己却另择志愿。
  
  王琦碰一下蔡嘉,低语:“事情有点大条了。”
  蔡嘉高高挂起:“他们自己的事,别管。”
  王琦想想,点头:“我就是想管也管不了啊。”
  
  唯独张桥看看泫然欲泣的习萌,主动站出来打圆场,对陈燃狂使眼色,说:“小胖,陈燃他的确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千万别当真哈。是吧陈燃?”
  陈燃别过头,不接茬儿。
  
  张桥尴尬,看着习萌受伤的模样,不知如何是好。
  他赶忙向坐在一起的蔡嘉和王琦求助,王琦反馈他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他扶额,一个头两个大。
  “那什么,小胖啊,我有点饿了,要不你陪我去找点吃的?”他突然想到习萌是个典型的吃货,于是灵机一动,试图将她暂时拉走。
  
  吃的……吃的……对,吃的!
  她现在好想好想去吃好吃的!
  
  她一颗慌乱的心在迷茫中抓住一点光亮。
  她不要待在这里,太太太糟心了!她要去吃东西,要去户部巷!
  
  “诶——”张桥张大嘴,看着她径直跑出阴凉,笨拙的身影慢慢融化在炽-热的光线里。
  
  张桥:“她要去哪儿?”
  王琦略作思忖:“去找裴裴了吧。”
  “可是方向不对啊。”
  “谁知道。”王琦摊了摊手。
  
  “可能她想要一个人静一静。”蔡嘉直视陈燃,说。
  
  陈燃手里捏一朵不知名的小花,不言不语,好似什么也听不见。
   正文 终相识   太阳开始西沉却依旧晃眼。
  习萌从计程车上下来, 走上天桥, 像只快要被烤熟的白包子。
  包子紧抿嘴唇, 俨然一副郁郁寡欢的神情。
  走了一点弯路, 包子终于晃晃悠悠找到户部巷。
  
  牛肉豆皮、糖糍粑、螺肉、炕土豆……
  一路吃下来, 破碎的心情获得食物的治愈, 她终于感觉整个人重新活过来。
  
  一口气从巷头吃到巷尾, 她啃着一串烤面筋蹲在亭廊底下接听裴裴打来的电话,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 
  裴裴听出她心情尚可,关于陈燃的所有事只字不提, 只说一会过来找她,叮嘱她多少留点肚子。
  
  挂上电话,她扔竹签进垃圾桶, 按原路返回。途中买了杯鲜榨果汁捧手里, 边走边啜。
  再一次经过巷口的蔡林记,她小小地犹豫一下, 最终还是跨步走进去。
  裴裴的叮嘱变成耳旁风。
  
  武汉热干面是全国出了名的, 热干面中最出名的当属蔡林记。习萌是吃货, 吃货的直觉通常都格外敏锐。
  
  端着一碗热干面坐下, 也许是吃饱了的缘故, 单是闻着芝麻酱的味道就勾不起半点食欲。
  她恹恹地拿筷子捣了几下, 突然就又有些伤感。
  陈燃,你大爷!
  
  捣筷子的动作愈发用力,神情愈加凛然。
  其他客人经过时总会好奇地瞅她一眼, 猜这个脸上有脏脏印记的小姑娘为何会坐在这里发神经。
  
  不多时, 散发浓郁芝麻酱香的热干面被她戳得稀烂,蔡林记的客人也随日头的降落越聚越多。
  
  面烂了,也凉了;她又饿了。
  她把这碗凉干面吃了个精光,却吃不出半点美味。
  
  她不死心,起身前往窗口点第二碗,盛面的阿姨再次用奇怪的眼神看她。
  
  习萌不明就里地和她大眼瞪小眼。
  后面一长条的客人在排队,她赖窗口前,严重耽误别人的时间。
  
  正要转身离开,背后一道好听的男声突然冒出,声音很润,极富质感:“麻烦让让。”
  平淡的口吻,隐隐含着一丝不耐,可倏然砸入耳膜,竟引得耳朵痒痒的。
  
  习萌讷讷回头。
  一个高大俊逸的男人站她身后,双手插兜,表情冷漠。
  哇,好帅。
  
  对方淡漠地掀起左边眼角,眉梢方向一致地挑了挑,具有某种暗示性。
  她嘴巴微张,不解:“啊?”
  
  对方重复一遍动作,面无表情提示:“麻烦站到一边,谢谢。”
  她终于理解,摇摇头,挪开一步,“不用谢。”
  
  呃……为什么突然感觉他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在看着她啊……
  
  ***
  
  对方买了一份热干面,一转身,习萌仍旧站在旁边不动。
  学生装,双肩包,手捧一碗热干面,模样憨憨的。
  
  他迈出队伍,留位给后面的人。
  习萌仰头看他,疑惑地说:“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
  他扯起一边嘴角,眼睛很黑,目光极淡,就连口气都凉凉的:“你在和我搭讪?”
  “口胡!我是真的真的觉得你很眼熟!”她一口老血差点梗在喉咙里,好在是吐出来了。
  
  他眼波微动,盯着她看了几秒,而后微微扯了下嘴角:“我不认识你,请让开。”
  他抬手虚拂,转身要走。
  
  此人不善,她自觉后退半步。
  
  恰在这时,一个魁梧健硕的男人从门口径直走过来,“原来你在这儿啊莫迟。”
  习萌与男人目光一对,惊讶脱口:“怎么是你?”
  
  男人一时没认出她,含笑凝眉打量:“你认识我?”
  她小嘴一瘪,指着自己的脸,说:“我长得很路人么,你昨晚还叫我美女的!”
  
  “他昨晚管很多路人都叫美女。”那个叫莫迟的男人漠漠地轻嗤一声,拆穿假象。
  习萌:“……” 
  
  好在她脑筋转得快。
  墨池?他叫墨池!
  啊,是他!戴帽子的偶吧!
  
  昨晚,那人在她耳边故意爆料:“他叫莫迟,留学海龟,目前单身哦。”
  
  原来竟是他……
  习萌扭头细细看他的脸。
  浓密的眉,乌黑的眸,眼眶下横躺两只卧蚕,衬得双眼锐利而深邃。轮廓棱角分明,肤色健康匀称,轻抿唇的样子蕴藏一丝冷峻。
  假设头上压一顶帽子……
  嗯,和昨晚的气场完全匹配。
  
  “我就说在哪儿见过你吧。我这人没什么大本事,就是记性好。尤其是记人,一看一个准。特别是对帅哥,过目不忘。”她的手小小的肉肉的,举起来在空气中摇晃,像白白胖胖的奶酥条。
  
  莫迟看着她指尖对着自己,润黑的眼眸一眯,转身走向最近的一处桌椅,拆开打包好的热干面,抽出一双筷子吃起来。
  他饿了,懒得搭理她。
  
  习萌眨眼,手还悬在原处。
  他慢条斯理的吃相看上去竟赏心悦目,她舔舔嘴唇,忽然食欲大增。
  唔,又想吃东西了。
  
  正走着神,和莫迟一起的男人摸下巴对她这张花猫脸不停打量,终于渐渐有所头绪,笑道:“原来是你啊!”
  
  她全副精神都在热干面上,压根没听见。
  她端着自己的热干面,大跨步走到莫迟对面坐下。
  莫迟抬眸扫她一眼,目光不咸不淡。
  
  ……咦?吃了自己碗里的一口热干面,习萌纳闷地眉头皱起。
  她咽下嘴里的面条,目不转睛地继续盯着莫迟看。
  唔,为什么他吃得好像很香?
  
  莫迟左侧的位置突然有人坐下,那人支一条手臂,歪头对她放电:“美女,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习萌一门心思在莫迟的碗里,还是听不见。
  
  那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莫迟,停顿半秒,扭回头,手枕桌子笑道:“还没介绍,我叫姚旭,这是我哥们莫迟。美女,你怎么称呼?”
  这回习萌倒是听进去了,直率认真地对姚旭说:“我知道他叫墨池,你昨晚告诉我了。”
  
  啪地一声——
  两人同时看向莫迟,他突然把筷子拍在桌上,染上情绪的目光笔直地射向姚旭。
  
  姚旭摸后颈笑得满脸心虚:“哈哈是么,我不记得了哈哈。”
  
  又不记得了o( ̄ヘ ̄o#)
  习萌也有了小情绪,撇撇嘴:“你不记得的事还真多。”
  姚旭没听出话中意思,照盘全收:“哈哈是啊,喝多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眼睛一眨:“那你现在有没有喝多?”
  姚旭摇头,嬉皮笑脸抻脖子向前:“今天滴酒未沾,不信你闻闻?”
  
  习萌嫌弃躲远。
  姚旭也只是逗逗她,见好就收。
  
  她松口气,拍拍领口,“还好还好。”
  姚旭以为她是在庆幸自己没为难她,挑着眉故意问:“什么还好?”
  她美滋滋地说:“还好你刚才叫我美女不是喝醉酒乱叫的。”    
  姚旭傻眼:“……”
  
  “帅哥美女这类捧人的称谓不是已经叫烂了么?”
  
  习萌怔怔看向说话的人——莫迟。
  
  后者和她四目交接,一针见血地补充:“只要不是老年人,凡是女性,不管外貌仪表美不美,年龄大或小,走在街上都被称为美女。”
  习萌:“……”
  
  姚旭哈哈打圆场:“别听他的,你的确是个小美女。”
  莫迟微微勾唇,对此缄默。
  
  普通女孩这时候可能会尴尬、会脸红,可习萌的思维一向与常人不同。
  她想不通:“那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人叫我美女?”
  
  姚旭正要开口,莫迟倾倾嘴角,神色慵懒:“因为你以前没有利用价值,所以没人愿意睁眼说瞎话。”
  习萌、姚旭:“……” 
  
  姚旭暗暗使眼色:差不多行了,人家一个小女孩,你别说话太毒!
  莫迟不为所动,连眼皮都没抬。
  
  习萌心塞,小嘴轻轻嘟起来。
  蛋疼!
  
  姚旭为缓和气氛,岔开话题:“诶,咱这么有缘,透露下姓名呗。”
  莫迟微微掀了掀眼角。
  
  周围嘈杂,隔着一个长桌的宽度,她情绪不高地扁了扁嘴,顶一张花脸,正经八百地拔高嗓音:“习萌。习是习-大-大的习,萌是萌哒哒的萌。”
   正文 毒舌君   习-大-大, 萌哒哒。
  
  姚旭强忍笑意, 手肘戳身边人, 扬眉:“挺有意思的哈?”
  莫迟没理他。
  
  姚旭浑不在意, 反正他觉得很有意思。他笑说:“那就叫你萌萌好了。”
  
  习萌一板一眼:“还是叫我小胖吧。”
  她小名就叫小胖, 连习爸习妈都很少喊她萌萌。她妈妈只有在生气时才会耳提面命地高嚷一声“习萌萌”。
  
  “小胖?”姚旭笑喷, “你这是在自黑?”
  习萌翻白眼:“家里人和朋友都叫我小胖。这是昵称你懂不懂?”
  “哦, 昵称。”姚旭依然止不住笑意。
  
  “我怎么称呼你啊?”她问。
  姚旭身体向前倾了倾,电眼十足:“我比你大,喊我一声哥。”
  她喃喃:“哦, 腰子哥。”
  
  姚旭无语:“是姚,不是腰!”
  “我知道,这不是为了方便记忆么, 我记吃的比较快。”她一本正经, “姚旭,腰子哥, 羊腰子。好了, 我记住了。”
  “……”姚旭哭笑不得。
  
  趁习萌接电话的当口, 姚旭低声向莫迟吐槽:“我名字和羊腰子有个屁关系!”
  莫迟若有所思:“刚好你肾不好, 她腰子腰子的叫多了, 也许叫哪儿补哪儿也说不定。”
  姚旭:“……操!”
  
  莫迟的热干面在这时刚好吃完了, 他看看时间,问:“走不走?”
  姚旭将将把气咽下,见习萌收了线, 说:“小胖, 哥哥我们还有事,留个通讯方式吧,有空找你玩儿。”
  
  啊?不想给呢。
  习萌:“我不是武汉人,你找不到我的。”
  
  姚旭脑海里闪过昨晚酒吧里那群学生,有点意外:“你不在武汉念书?”
  习萌摇头:“我来旅游的。”
  
  姚旭恍然,随即一笑:“哦,这样啊。”
  他给莫迟递眼色:旅游还不忘泡吧。
  莫迟神态不变,拍他肩膀,“走了。”然后,率先站起来。
  
  姚旭看上去并不着急。他手机就摆在桌边,边单手操作边说:“来,加个微信。”
  “我没有微信。”实话。
  姚旭些微意外,转而无所谓地说:“没事儿,你有什么加什么。”
  
  唔,这样啊……
  习萌眼睛亮了亮:“我有微博。”她立马点开,笑逐颜开,“腰子哥,你是要给我做粉丝么?”
  
  “……”姚旭手指一顿,目光从屏幕上稍稍一抬扫她一眼,这孩子说话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我微博名叫萌萌哒习-大-大。”她兴致勃勃地主动提示。
  姚旭再一次乐不可支:“好名字啊。”
  
  莫迟立在桌前等待,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是吧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她眉眼得意,小腿晃啊晃,眼珠自然而然地瞟向已经起身的莫迟。
  他个子挺拔,站在桌边像棵苍劲的白杨树。气场强大,不容忽视。
  
  莫迟感应到她的目光,低头回视,脸上仍旧无多余表情:“有事?”
  
  她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诚心夸赞:“哥哥,你好帅。”
  莫迟不说话。
  拍完马屁,转至正题:“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莫迟还是不说话。
  她指指装热干面的纸碗,自顾自地问:“你加的料和我不一样么,为什么你的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你加的什么?”嗓音清淡。
  总算理她一回,她连忙说:“全料。”
  他哼地一笑:“我和你一样。”
  “啊?”她露出迷惑的眼神。
  
  莫迟瞅一眼她碗里几乎未动的热干面,神色漠然:“觉得别人碗里的好,以后就买给别人吃,自己别吃了。”
  “……”
  “愿意么?”
  “……不愿意。”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就别没事找事。”
  “……哦。”习萌瑟缩脖子,随口嘀咕了一句,“大哥你嘴巴这么毒,心里是有多苦?”
  
  莫迟原本已经抬腿准备先走一步,耳尖听见这句,一瞬间,脸色冷下来。
  
  微博的搜索栏里慢吞吞地刷出“萌萌哒习-大-大”,姚旭正津津有味地看她主页,一转头,发现莫迟的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习萌头顶上方,微微带了丝冷意。
  
  而习萌,则像只小乌龟一样努力缩脖子,头垂得低低的,只肯将马尾上的发圈露出来给人看。后来干脆伸手把短Tee连带的帽子扣上,整个小脑袋藏起来,做只鸵鸟。
  
  “我错过了什么?”姚旭转而问莫迟,玩味的神色。
  莫迟面无表情。
  
  习萌听见姚旭的声音,两只手按在帽子边缘,小心翼翼地露出一只眼睛,从眼角上方悄悄瞥过来。
  腰子哥,快救救她!这家伙好恐怖!
  她蜷在那里,肉嘟嘟的一坨,露在外面的皮肤白生生的,像肉洁白脆的凉薯;眼珠乌溜溜,隐在汗湿的刘海下,像饱满多汁的葡萄。
  
  莫迟本来就有些渴,和个陌生的女孩置气没意思,毫不迟疑,他向外走去。
  
  “喂,莫迟——!”姚旭左手半伸,想想又放下,“小胖,哥走了啊,微博已经关注你了,旭日东升就是我。”
  
  习萌哗啦一下坐直,朝门外望,看见莫迟正出门右转。
  突然,他仿佛知道她在看他似的,偏头扫过来一眼。冷淡、锐利。
  她一个激灵,立刻把头扭回来。
  
  姚旭全程旁观,笑得不亦乐乎,弯腰凑到她跟前,“你怎么得罪他了,干嘛怕他?”
  她单手支在嘴边,神秘兮兮:“你看过破产姐妹吗?”
  姚旭点头:“听过,没看过。”
  她接着说:“他和女主Max好像,都人美嘴毒。”
  
  人美嘴毒?姚旭嘴一勾:“所以?”
  习萌手放下,高深莫测的样子:“他是一个内心有故事的人。”
  
  “……”
  
  姚旭内心震动,终于仔细打量她:小脏脸圆圆的,大眼睛也圆圆的,扎亮晶晶的塑料发圈,穿一件印有哆啦a梦的T恤衫,分明是个尚未长大的孩子。
  “呵,有意思。”他轻笑,然后摸摸她的头,“小胖,哥真要走了,你自己一个人小心点,趁还没天黑早点回去。”
  
  习萌头一撇,从他魔爪下脱身。
  “我不是一个人,我朋友很快就到了。”一边说着一边理理自己的头发。
  
  “叫你小心点就小心点,哪儿那么多废话。”姚旭逮住她,她不让摸头他偏要再揉两下。
  习萌躲不过,急得哇哇叫。
  
  “好了,不闹你了。”姚旭利落收手,插-入口袋,“我走了。”
  
  她摆摆手,赶鸭子一样:“滚吧滚吧。”
  “诶,你还来劲了是吧?”姚旭转眼又折回来。
  
  她连忙手指门外催促:“人家还在等你呢,你别跟个哈巴狗撵兔子似的可劲儿磨蹭,行不行?”
  姚旭脸一唬:“你说谁哈巴狗?”
  “谁磨蹭说谁。”她一副“有本事你咬我啊”的样子。
  
  姚旭也不气,笑了笑,神色总算认真了一回:“小胖,我记住你了。”
  她却不以为意:“你这不是说废话么。我们聊那么久,你要是还记不住我,记性得有多差劲啊。”
  
  姚旭吸了口气,继而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
  这破小孩说话不仅有趣,还能分分钟呕死人。
  
  ***
  
  姚旭走出蔡林记,出了巷口朝街道两边瞅了瞅,一时没找到莫迟的身影。
  他刚要拨电话,目光一定,在一个水果摊前寻见他。
  
  走过去的时候他刚好转身,手里拎一个袋子,里面装三只色泽鲜艳的脐橙,个个饱满诱人。
  他手里还拿一个,正放两手中间用力揉搓。
  
  姚旭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我快要被那丫头气死了。”
  莫迟手上动作不停,默着脸,由他一吐为快。
  
  天空出现一抹橘黄,地面温度下降,窝在室内一天的人们纷纷出动,街头已然热闹起来。
  
  走着走着,前方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脱离管制蹦蹦跳跳跑过来,身后五六十岁的女人担惊受怕地牢牢跟紧。
  男孩横冲直撞,莫迟侧身让道,并在他险些要跌倒时扶了一把。
  姚旭话头止住,站在旁边看着。
  
  “谢谢谢谢。”小孩的奶奶蹲下-身抱住孙子,并哄道,“乐乐,快说谢谢叔叔。”
  小孩脆生生附和:“谢谢叔叔。”
  “不谢。”莫迟弯唇,面部线条柔和,两只手又开始不停地揉啊揉。
  
  男孩盯着他手里的橙子,眼睛圆溜溜,黑白分明。
  莫迟与之相对,忽就想起那个觉得他碗里的热干面更好吃的女孩。
  
  他伸出一只手,手指修长干净,“要么?”
  男孩点点头,想要拿,被他奶奶一把制止:“唉——!这个不能拿。”
  
  男孩仍旧盯着橙子发呆。
  莫迟微微一笑:“这个不是不能拿。”从袋子里取出另一个,递过去,也不说话,只是用温和的眼神鼓励他。意思是:给。
  
  男孩奶奶忙说:“这怎么好意思。”
  姚旭在一旁劝道:“没事儿,拿着吧。”
  
  男孩在奶奶的默许下,慢慢伸手。
  他手小,一手抓不住,改用两只手抱。抱牢了,抬头对莫迟笑。小孩子的笑容,纯净无暇。
  
  莫迟托出手中那只揉来揉去的脐橙,半蹲下,演示给男孩看,“像这样不停地搓,橙皮就会越来越软。你摸摸,是不是跟你的不一样?”
  男孩在莫迟的指导下,摸过来。结果因为松开一只手的缘故,导致自己的橙子滑落下去。
  莫迟长手一伸,敏捷接住。
  
  他一手托软橙,一手托硬橙,鼓励男孩摸着对比。
  男孩感到新奇,咧嘴笑,露出上下八颗小乳牙。
  
  莫迟把硬的重新递给他,他抱在怀里,眼神特别乖。
  搂着他的奶奶也笑得特别慈祥。
  
  莫迟再次托起手里那只揉软的脐橙,“橙皮软了以后就会像橘子一样好剥。”
  他一瓣一瓣地剥开,男孩目不转睛地看。
  
  剥好了,手依然托在橙皮下面,问孩子奶奶:“他可以吃橙么?”
  出于尊重才会多此一问。
  
  奶奶愣了下,笑道:“可以的。”
  得到应允,他把剥好的脐橙送到男孩手边,“拿去吃吧。”
  奶奶反应过来,忙推拒:“这怎么好意思。要不你把这个拿回去,我们只要一个就够了。”说着,把男孩手里的橙子还回来。
  
  莫迟没接。
  他低头对孩子奶奶说:“我这儿还有,您留着吧。”
  等男孩隔着橙皮把剥好的脐橙抱在手里,他猝然起身。颀长的身姿一伫立,像一堵墙,气质凛然。
  
  “太不好意思了。”奶奶一脸纠结。见他们准备走,贴着孙子稚嫩的脸颊柔声哄,“和两位叔叔说再见。”
  男孩抱橙啃,嘴上流淌蜜色汁水,口齿不清地说:“债见。”
  
  “再见。”大声回应的是姚旭。
  他的大嗓门将莫迟低沉的嗓音掩盖住了。
  
  两人继续朝停车的方向走,姚旭酸溜溜说:“怎么不见你给我剥一个橙?”
  莫迟从袋里扔一个过去,“你只有五岁智商我也会给你剥。”
  
  姚旭扬手接住,脑海中乍然有光闪过。那个破小孩说:人美嘴毒,他是一个内心有故事的人。
  他向上抛脐橙,接住;再抛,再接。边玩边侧眼笑:“看过破产姐妹么?”
  
  莫迟又重新揉搓一只脐橙,专心走路,不作声。
  姚旭说:“你和里面的主角一样人美嘴毒。”
  
  越过街道两排的建筑,远远看见武汉长江大桥横亘在城市上空。
  莫迟不自觉停下步伐。
  
  姚旭一怔,脐橙再次回到手里,他握住,脚步停顿,没有闲情再向上抛。
  
  他看着莫迟,莫迟看着天空;
  莫迟手里的脐橙来回揉搓,那样子让姚旭想起前几年去英国看他,在他学校的棒球场上记忆犹新的一个画面:莫迟一下下将左手的棒球扔进右手的手套,每一次冲击都发出“啪”地一声。以及昨天傍晚在母校篮球场上:他弯腰运球,嘭、嘭、嘭,双眼死死盯住篮筐。
  球场上的莫迟眼神专注,火力全开,散发出一股万夫莫当的锐气。
  不知为何,姚旭有点怵他手里的脐橙,或许因为脐橙也是圆的。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姚旭为保险起见,主动招,“就是那丫头。她说你吧,一看就是个有故事的人。”
  莫迟目光挪到他脸上,眼神莫名安静。
  
  姚旭被他看得心里直打鼓,嘴上却很有架势,呵斥道:“又不是我说的,你看我干嘛!我跟你说莫迟,你这人特没劲你知道么,一点幽默也不懂,不是拿话把人压死,就是用眼神把人碾死!老爱在人前秀优越,你这种人真他妈讨厌!”
  
  莫迟无端被好一通教训,表情依旧安静,半晌,头抬起,“看,大雁南飞。”
  姚旭还真的抬头看了一眼,一排人字形的雁子呼啦啦飞过。转念一想,怒道:“靠!别跟我说这叫冷幽默!”
  莫迟斜眼看他,漆黑的眉眼弯了弯,流光溢彩:“这叫逗你玩儿。”
  姚旭:“……”
   正文 失恋了   习萌和裴裴约好地点会合后, 又一路从巷头吃到巷尾。
  这回她真的饱了, 肚子再也装不下。
  脸颊上那一块块毛糙的痕迹是用脏手摸脸造成的, 倘若不是裴裴拿小镜子给她照, 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毫无形象。
  
  裴裴刻意不提陈燃, 两人街头压马路, 喝了些冷饮。
  走走停停, 时间消磨飞快。
  天不知不觉黑得透彻。
  
  习萌不认路,可裴裴认。裴裴打开手机地图,乘公交加步行, 成功带领习萌回到宾馆。
  楼梯里没人,楼道上也没人,两人刷卡进屋, 连空气都飘着几许寂寞。
  
  洗了澡躺床上, 习萌不死心,随口问:“头有没有找我?”
  裴裴叹气:“你是猪啊, 他有没有找你还用问我么, 看看他有没有打你电话不就知道了!”
  
  没有, 一个电话也没有, 根本不用翻通话记录。
  妈哒!
  
  其实她心里特敞亮, 只是始终不愿意面对现实罢了。
  忍了一整天, 这会儿,眼泪瞬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裴裴惊慌坐起来,抽纸巾按住她眼睛:“哭你妹啊哭, 立刻给我收住!”
  习萌猛一憋气, 真的收住了。
  脸颊涨得越来越红,眼睛也瞪得越来越大。
  ……好难受!
  
  裴裴撤下纸巾,看见她这副鬼样子,吓一跳:“你搞什么!别吓我!”
  习萌精疲力尽地长松口气,人渐渐缓过来。
  
  她眼眶是红的,脸蛋也是红的:“眼泪是磨人的小妖精,放出来简单,收回去好难呐。”
  裴裴气极反笑,戳她额头:“大傻子。”
  
  ***
  
  裴裴闭上眼睛没多会就进入梦乡,而习萌失眠了。
  幸而她只是睡得晚,和一般遭受打击的人比起来,睡眠时间一点没有缩短。她依然能睡,接近中午的时候才悠悠转醒。
  起床后,在街头饭店连盛两碗白米饭,没见食欲受一丝影响。
  裴裴惊叹于她能吃能睡,自己却因为心里装着一件事,吃饭速度慢吞吞,极少动筷子。
  
  早上和其他人打过招呼,让他们按照行程计划定点出门,她则留在宾馆等习萌起床后再一同赶去会合。
  现在习萌已经醒了一个钟头,可有一件事她却迟迟张不开口。
  
  “裴裴……”习萌突然看向她,咬着筷子一脸无辜,“菜可是你点的,不合口味可怪不到我头上。”
  裴裴忍了忍,咬牙说:“你怎么就这么欠抽呢?”
  她撇嘴:“你看,我就知道你想打我。”
  “……”
  
  裴裴背挺直,真想凑过去暴打她一顿,但最终还是忍耐住。
  她看着习萌,既心疼又恼怒,一股难言的情绪在胸腔里极速发酵,几乎想要掀桌爆粗。
  
  习萌受惊于她所散发出的暴力磁场,狐疑地觑她一眼,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端起碗,朝远离她的方向挪了挪屁股。
  裴裴见状,青筋直跳。
  慎重做了一番考量,她拿捏好语调,缓缓说:“陈燃昨天半夜的火车,回家了。”
  
  习萌心里咯噔一下,嘴巴和心灵同时震惊:“啊?”
  嘴里含着一团饭菜,模样傻呆呆。
  
  裴裴怕她误会陈燃早就有此打算,忙解释:“不是提前计划好的,听说是临时买的票。”
  “哦。”饭菜忘了嚼,也忘了咽,还在里面包着。
  
  “哦什么哦!”裴裴替她着急,“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你倒是骂啊哭啊打电话质问啊,他明摆着是为了昨天的事走的!
  
  她轻轻眨眼,终于想起把嘴里的一口饭菜咽下肚,然后才轻声说:“那他买到座位票了么?”
  “你还关心他有没有座位,大姐,你没事吧?!”裴裴简直想给她跪了。
  
  头顶吊扇呜呜地吹,习萌却依然热得满头是汗。
  怎么会没事?
  她大声说:“我有事!我当然有事!”
  放在桌下的腿连跺三下。
  
  裴裴一愣。
  旁桌的人也一愣。
  
  习萌一脸愤怒地说:“知道他没买到座票,我心里才会痛快一点啊!”
  说话同时,又重重地连跺三下。
  咚、咚、咚。
  周围几桌的人都看了过来。
  “……”
  裴裴一时被镇住,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顿了顿,尴尬道:“嗯……你说得对。”
  
  习萌眼眶有泪,可就是不哭出来。
  眼泪是磨人的小妖精,她不会再把小妖精放出来了!
  
  裴裴看她一会,新一轮思想斗争又在激烈展开。
  说?不说?
  ……头疼!
  
  “小胖。”裴裴最终决定说,“蔡嘉她……她也走了。不过她是上午走的,不是昨天晚上!”
  最后一句也不知道强调出来有何用处。蔡嘉和陈燃,明明之前看似毫无瓜葛,来武汉的这两天却诡异地暴露出一丝不同寻常。
  作为旁观者,裴裴理不清这层关系;作为当事人,习萌更加理不清。
  
  习萌终于意识到,她这段为期三年的明恋似乎是要画上一个糟糕的句号了。
  当陈燃对蔡嘉表现出不太一样的细心照料时,她没有觉得自己完蛋了;
  当陈燃冷漠表态他就是故意不和她填报统一志愿时,她也没有觉得自己完蛋了;
  可是现在,她浑身上下被一股无法自控的无力感充斥,像一只被针扎了只眼的橡皮艇,在狂风骇浪的大海上飘啊飘啊,快要支撑不住。
  
  心情即将溺水前,她做的第一件事,是给她妈打电话。
  
  她蹲在小饭馆门前的屋檐下,裴裴还在柜台结账。
  罗美君细细的语调在这个有些孤单的时刻亲切感倍增:“喂,小胖子,是不是又缺钱花啦?”
  
  阳光投在她的鞋尖,半边明亮,半边阴凉。
  她瓮声瓮气地说:“我不缺钱,我缺爱。”
  
  “我看你是缺心眼!”罗美君没好气,“我和你爸好吃好喝地供着你,还给你钱自己出去玩,你说说你怎么就缺爱了?这话要是被你爸听见,保准伤心死!”
  
  这时,裴裴走出来,见她在通话,默默等候在一边。
  习萌没注意到,只顾低头抠帆布鞋上的布料纹路。
  “妈妈,我跟你说的不是一回事。”她蔫蔫地说。
  
  罗美君听出女儿语调不对,忙问:“你说的哪回事啊?”
  习萌撅嘴,然后又放下:“你女婿自己跑了。”
  女婿?罗美君想了想,口气平淡地说:“你说那个姓陈的男孩子啊?跑了就跑了吧,没什么大不了。”
  
  习萌一听,刷地站起来,“你不是赞成我趁这趟出来玩把他追到手么,怎么就没什么大不了了呢?”
  罗美君说不甚在意地说:“是你喜欢他又不是我喜欢他,他跑了关我什么事?”
  “……”她竟无言以对。
  
  罗美君接着又说:“为了一件与我无关的事浪费我话费,习萌萌,你嫌你妈零花钱太多是吧?知不知道你爸这个月扣押我五百!”
  “……真的假的?”
  “因为是我支持你出去玩的,你的开销要慢慢从我这里扣!”
  其实事情的真相是,她这个月在网上败了好多护肤品,习爸爸用扣减零花的方式限制她的花销。当然,真正的原因习萌不会知道。
  
  可习萌却信以为真,咽咽口水,干笑一声:“妈妈,我还有事,再见!”
  罗美君:“哎——!”
  
  她果断按断通话,而后拍拍胸脯,压压惊。仿佛动作再慢一步,下一秒她家母上大人就该坦荡荡地催债了。
  
  裴裴这时候出声:“好了?”
  她吓得嘴巴能飞出鸟来:“我滴妈呀,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裴裴无语:“我等你半天了好么。”停顿一下,转告她,“张桥让我们直接去东湖找他们。”
  
  习萌点头:“哦,我们现在就去么?”
  她看起来好似已无大恙。裴裴难掩好奇:“你没事了?”
  
  习萌心脏一缩,咬了咬唇,硬气地说:“伦家本来就没事。”
  裴裴一头黑线:“伦家你妹啊!说人话!”
  习萌哼一声:“老子没事!”
  裴裴狐疑地瞅瞅她,明知是假话,却还是宽慰道:“没事就好,努力保持。”
  眉眼认真:“好的大人!”
  
  ***
  
  毕业旅行结束后,习萌剪短了头发。
  短到什么程度呢,有点像吴君如的发型。
  以前她虽然珠圆玉润,但好歹浑身上下透着女孩子的娇憨劲儿,现在发型一变,整个一个憨傻的假小子。
  
  其实她剪完头发后立马就后悔了。
  那个看起来猴精猴精的理发师根本听不懂人话,只是让他剪短点,结果咔擦咔擦给她剪没了!
  
  习妈妈罗美君曾经这样评价过自家女儿的身材:作为女孩是胖了点,但换成男孩这身板就是壮,壮比胖要好啊。
  习萌变成假小子以后,罗美君决定收回过去的话:“人家壮一身都是肌肉,你壮一身都是肥肉!”
  习萌顿时心塞塞:“我失恋了啊,你不安慰我就算了,还成天打击我!”
  “失恋了啊?活该!”罗美君扯着柔柔的嗓音,“事实证明,早恋都不会有好结果,尤其是死胖子!”
  她妈在督促她减肥的道路上从不口下留情。
  
  她自动忽略后一句,不服气地反驳:“一码事归一码事,你不能一竿子打死一船人。”
  罗美君冷哼:“你还好意思教训我,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说你,要不是背着我跟你爸篡改志愿,你能去念什么景观学么,景观是干什么的你知道么你!”
  
  ……还真不知道。
  她只知道景观归于建筑院系,她比陈燃少十几分,担心建筑不要她,才为保险起见在第二志愿填城市规划,第三志愿填景观学。而第四志愿才是习爸习妈共同希望的会计。
  妈哒,谁会知道城市规划也不要她啊!
  
  填志愿的时候她想得很简单,建筑和城市规划都是五年学制,她想和陈燃一起毕业,要么建筑,要么城规。
  若不是陈燃要求她把景观和会计也填上,她现在岂不是得走调剂?
  ……好险!
  不过话说回来,她糊里糊涂地选专业,和专业调剂有什么分别?说不定还不如被调剂呢。
  
  去南湘大学读景观学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实,除非她回高三复读一年扭转局面。
  习爸习妈私底下一番商讨,最后决定顺其自然。
  他们从朋友口中了解到,景观的就业前景还是相当可观的,私有企业也好,事业单位也好,当一名设计师似乎并不比当会计差。
  
  他们唯一担心的一点是:习萌一向学习懒散,若不是有陈燃这个目标在,根本考不到如今这个好成绩;现在动力没了,她能努力成为一名景观设计师吗?
   正文 回家后   回家后的第九天, 习爸爸习文国忽然想起那部长焦相机, 找习萌索要。
  习萌心虚地眼睛乱瞟:“那什么, 我还没拷好。”
  
  习文国无奈:“回来都几天了, 你还能再懒一点么?”
  她眨巴眨巴眼, 讨商量:“可以再懒一点么?”
  “……”
  
  相机并不急用, 习文国也不催促。晚上无意间和罗美君说起此事, 却听老婆大人眼明心亮地侦破女儿的小心思:“他们一起出去玩,里面能没有那小子的照片?”
  习文国被一语惊醒,猛一拍大腿, 连忙要去讨回相机。
  
  罗美君喝住他:“你给我回来!”
  习文国眉头深蹙:“我得去把那小子的照片删了,不能让小胖陷在里面出不来!”
  “放心吧,她自己会删。”罗美君信心十足。
  “真的?”
  
  罗美君不答反问:“你知道她为什么把头发给剪了么?”
  习文国不语。
  
  罗美君翻出习萌理发前一晚转发的一条微博, “自己看。”
  习文国接过手机, 低头。
  
  那是一则简短的心灵鸡汤,简简单单一句话:
  当你舍得剪短头发的时候, 你就会发现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放不下的。
  博主名为“萌萌哒习-大-大”, 转发时顺带说了一句话:我一定会放下你。
  
  罗美君对镜敷面膜, 嘴巴轻轻张开:“小胖还不成熟, 感情观目前还很单纯, 微博上这种感召教化的文字很容易触动她。哪怕真实情况很糟糕, 她也会认为微博上说的都是对的,她会下意识去遵从,让自己成为更好的人。”
  
  习文国寻思了一会, 戳进微博看评论区, 一个叫旭日东升的人这样写道:错,就算你剪短头发也一定放不下我!
  呵,这谁啊,胆敢公然调-戏他女儿!
  头像是真人照片,戴着副黑超以为自己很酷的样子。习文国十分不屑。
  
  他看了眼习萌作出的回复:哈哈哈哈哈笑死人了。
  嗯,很好。习文国倍感欣慰,谁说他家小胖傻乎乎,你看,她都知道用嘻哈手段一笑而过了。
  
  ***
  
  知女莫若母。
  罗美君预料得没错,习萌的确自己动手把所有和陈燃有关的照片都单独拎了出来。
  但她没有删除,她在电脑里新建一个文件夹,再在此文件夹里又新建一个文件夹,如此反复,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个子文件夹。她将照片全部移进最后一个文件夹里,不只是毕业旅行的照片,一同被锁进去的还有高中三年所有关于陈燃的记忆。
  
  习萌当然没有如此情商去做这种费时又费力的事,教她的人是姚旭。
  姚旭在微博下评论:错,就算你剪短头发也一定放不下我!
  习萌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笑死人了。
  
  姚旭随即发来私信:哟,还能笑出来,看来心情可以啊。
  习萌回:腰子哥,我发现你还挺逗的。
  
  姚旭真是见不得“腰子哥”这三个字,郁闷回复:咱能换个称呼么?
  习萌说:行啊。腰子哥,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姚旭简直要吐血了。
  
  姚旭:姚旭!叫我姚哥!
  习萌:哦,妖哥。
  姚旭:……你故意的吧?
  习萌:输入法自动显示的妖哥,我图省事,你理解意思就好,较什么真啊。
  姚旭呕得要死。
  
  然后,习萌一直图省事,妖哥妖哥的叫到最后。
  为她出谋划策摆脱失恋困境的姚旭真想跳到屏幕前狠狠狠狠搓她的头!
  
  ***
  
  八月的后半段,习萌和一些老同学陆陆续续聚过几次,她并没有刻意回避高中同学聚会,因为每回聚会前,她都会主动问一句:陈燃去么,他去我就不去了。
  天啦噜,这是绝交的节奏啊!
  高三五班的小伙伴们全都惊呆了!
  
  也许陈燃也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想法,又也许他从别人口中得知习萌并不愿意见到他,接连三场同学小聚,他都未曾参加。
  不止他,蔡嘉也一次都未露面。
  习萌对此的想法是:感谢二位的主动配合,呵呵哒!
  
  只可惜人生充满戏剧,有些人该见的时候还是会见到。
  
  俪城是江南一个富庶的小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迄今为止,只在中心步行街开有一家肯德基。
  习萌一直对全家桶情有独钟,但罗美君女士深切希望壮实的女儿在九月开学前能够将体重控制在115斤,自打她旅行回来后,就严令不许吃垃圾食品。
  
  习萌本身也对自己的身材不太满意,可她嘴馋,忍了两周后又一次被馋虫攻克防线。
  她决定一个人偷偷买一只全家桶,吃完了再回家。
  
  身为县城里唯一一家肯德基,每天的客流量都十分大。习萌推门进去,收银台前的每支队伍都排得老长。
  起初她并没有看到陈燃,直到身穿肯德基工装的陈燃转过身,微笑着将一支甜筒递给一位顾客,她甚至以为自己眼花认错了人。
  
  他在这里打工!
  迟钝地认识到这一事实,习萌立刻走进另外一支队伍。
  妈哒,她不要排他的队!
  
  旁边两个初中生模样的女孩子在窃窃私语:“他好帅哦,我以前都很少吃肯德基的,但是为了来看他,我都连吃圣代一个礼拜了。”
  “你也是么?我也是!我现在几乎天天放学都会过来看看他在不在。”
  
  切,她见过比陈燃更帅的!就……就那个墨池,他就比陈燃帅!
  习萌低头玩愤怒的小鸟,biu——biu——
  一次也没砸中,可恶!
  
  她抬头向四周张望,想看看一楼有没有空座,结果没有。没关系,待会去二楼看看。
  
  她继续玩愤怒的小鸟,biu——biu——biu——
  反正不管怎样都不去关注陈燃。
  
  时间一分一秒地熬过去,终于轮到她。
  
  “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
  习萌目视前方:“一份全家桶。”说着,将一百块钱递过去。
  
  陈燃就在她的左前方,习萌可以一清二楚地听见他清润的嗓音:“您好,收您五十,找您12块5,请您收好。”
  刚好是那两个花痴女生,她听见其中一个羞涩地说:“我们可以和你拍张照么?”
  
  切!
  她低头盯着收银台上的餐单,陈燃这种人是绝对不会答应的!他喜欢摄影,可他不喜欢自己走进镜头里。他所有的独照都是她偷偷抓拍的,唯一一张两人的合影也是趁他不注意抢拍成功。
  
  “可以。不过麻烦你站到旁边,后面还有客人等着点单。”陈燃保持微笑,徐徐说道,眼角余光轻瞥向某个低头较劲的人。
  女生激动得脸蛋微红,连忙欢欢喜喜地将手机递给同伴。
  
  习萌大眼圆睁,忍不住抬头。
  明明彼此离得这么近,陈燃却好似没有看到她,眼睛都不瞟一下。
  
  妈哒!
  她忽然想起裴裴在武汉说的一句话:他知道你在看他,可他就是不看你。
  习萌这回彻底相信。
  
  两个女生成功拍到近照,心满意足地找座位去了。
  习萌的全家桶还没到,她烦躁地等在一边,如果不是已经结过账,真想立马走人不吃了!
  
  两分钟后,她端着托盘转身离开。
  
  平整的短发柔软地贴在脑袋上。假若不是穿一身粉色女装,单从背影看真像一个男孩子。
  陈燃抬眸,看着她一步步迈向楼梯,眉目深沉而静谧。
  
  ***
  
  习萌才走上二楼就发现自己今天运气不佳。
  二楼客座区的最中央设有一个高高的白色吧台,蔡嘉就坐在其中一个高脚凳上,姿态慵懒地搅拌手里的雪顶咖啡。
  
  为什么习萌一眼就注意到她呢?
  因为她旁边一群幼儿园小朋友正围聚在一起过生日。小寿星头戴亮黄色的生日帽,站在蔡嘉背后手舞足蹈地和小伙伴们比划一件开心的事。
  习萌先是看见那群小朋友,然后便看见她。
  
  她还杵在楼梯口发愣,蔡嘉已经将眸光投射过来,看见她,扯了下嘴角,招了下手。
  
  习萌不想和她坐一起,奈何二楼座位也爆满,只有她右手方还有一个空闲的高脚凳。
  还能怎么办,上呗!
  反正又不会掉块肉。
   正文 开学了   习萌雄赳赳气昂昂地坐下, 一句话不说。
  全家桶朝吧台一垛, 先从鸡翅啃起, 一口一口吃得特别香。
  
  蔡嘉也不说话, 就在一旁看着;左手撑头, 依然一副悠闲惬意的模样。
  
  一秒、两秒、三秒……
  
  习萌渐渐抓狂。
  拜托, 别老盯着她成不, 有完没完?
  
  她忍无可忍地侧过脸,嘴上一圈全是油和渣,可说话的语气却严肃又认真:“别以为你盯着我看, 我就会和你分享。你又不差钱,想吃自己买去!”
  蔡嘉:“……”
  
  说完,她扔掉鸡骨头, 又拣出一块香辣鸡翅。
  
  蔡嘉哼笑一声, 敲了敲桌面:“习小胖,有时候我还是挺佩服你的。”
  一听就不是好话, 习萌决定不理她。
  
  蔡嘉又是一笑:“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纠缠陈燃, 没想到你一听说陈燃在肯德基兼职, 又厚着脸皮跑了来。”
  
  呵呵呵呵呵, 习萌真想呵她一脸!
  “我要知道他在这里上班, 我才不会来!”
  
  蔡嘉明显不相信:“俪城就这么一家肯德基, 你会不知道?”
  “爱信不信。”表面上满不在乎,心里却堵得难受。
  
  蔡嘉一副“没关系,你继续嘴硬”的豁达神色:“习小胖, 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习萌啃啃啃, 不作声。
  
  蔡嘉虽口吻平淡,却难掩志得意满:“我也被华大录取了。”
  
  习萌一下子啃到骨头,门牙咯得生疼。
  操蛋的!
  
  蔡嘉右手食指在吸管的顶-端一圈圈摩挲,慢悠悠问:“你说——你和我,陈燃会选谁?”
  
  心头彻底堵死,习萌再也听不下去。
  “选你个大头鬼啊!”
  她起身就走,才走两步又折返回来,倾身抱起桌上的全家桶。
  
  可问题来了——全家桶肯定是不能抱回家的,去哪儿解决掉好呢?
  眼睛一撇,刚好看到邻桌过生日的小朋友,脑袋蹭地一热,等清醒过来,全家桶已经放在了他们的桌上。
  
  呜呜呜,她可不可以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可,那么多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在看着她呢,她怎么能在祖国的花骨朵面前做这么傻叉的事!更何况,蔡嘉就在背后,她一定又是那副看好戏的嘴脸!
  
  哼,全家桶老子还就是不吃了o( ̄ヘ ̄o#)
  
  她扬起笑脸,一张肉嘟嘟的娃娃脸很是亲切,有几个孩子主动对她笑。
  她看着小寿星:“生日快乐,我们一起吃吧。”
  
  可,说是一起吃,她却转身就走。
  留下一群小朋友眼巴巴地看着身旁的大人:可以吃么?
  
  ***
  
  陈燃突然察觉到一道凶神恶煞的目光,他转头去寻,却意外看到那个头发短短的粉色身影正推开肯德基的大门迈步离开。
  他轻轻蹙眉,一动不动。
  她走得飞快,更像是跑,偌大的落地玻璃窗很快就看不见她。
  
  马路上车流攒动。
  红灯,习萌没看见,刚迈出腿,一阵紧急鸣笛吓得她心脏一抖,接连倒退两步。
  她拍拍胸脯,怔在原地十几秒都回不过神。
  
  先是突然急刹车而后又渐渐加速的一辆黑色轿车里,副驾上胖胖的年轻人极度不爽地嘟囔:“现在的小孩简直不要命了,还好老大你反应快!”
  莫迟坐在主驾驶位,手握方向盘,神色淡漠。
  他微微偏眸,瞅一眼窗外的后视镜,粉嘟嘟的身影仍旧傻愣愣地杵在马路牙子上。
  
  “老大,俪城这个项目的进展还算快,不出两个月应该就能竣工验收。”
  “嗯。你多盯着点。”
  “放心吧。”顿了顿,眼珠贼溜溜地一转,“哎老大,上回你带我去吃的全鱼宴那味道怪鲜的,你看我都大半个月没吃顿好的了,咱难得来一趟,再领我搓一顿呗?”
  
  莫迟浅浅地一勾唇:“今天不吃鱼,听老刘说俪城新开的一家粥铺不错,我们去试试。”
  “粥?不是吧……”胖子忍不住撇嘴,“老大,咱还是开个荤吧。”
  
  莫迟注视前方路况,淡淡然地压低嗓音:“老刘说,那家粥铺是用煲好的猪骨汤代替清水来滚粥,粥的种类各异,什么材料都有。猪肝、瘦肉、牛肉、鸡丁、虾仁……口感纤细润滑,味道极好。再配以一些辅菜,比如蜜-汁松板肉,肉质鲜嫩,入口爽滑……”
  他的声音低而诱-惑,缓缓地认真介绍食物,勾得人馋虫躁动。
  
  “别说了老大,我跟你去!我跟你去!再说我都要流口水了!”
  他漆黑的眼波清亮婉转:“那就别废话,这就去。”
  
  ***
  
  当天夜里,习萌登录微博,取消了对陈燃的关注,顺便拉黑了他的小企鹅。
  
  一小时后,她又转发一条微博,内容是:
  想要忘记一段感情,方法只有两个——时间和新欢。
  
  往后数日,直到陈燃辞去肯德基的工作,习萌一次也没再出现。
  
  ***
  
  九月五号和六号,是南湘大学的新生报到日。
  
  习文国开车送习萌去学校。俪城距离南湘市一百三十公里,一路上经过集镇、田野、湖泊……
  江南水乡,自然风光无限。
  
  习萌原本在看小说,看着看着睡着了。醒来时,习文国正在找地方停车。
  
  迎接她的是建规学院的一位大二学姐。
  阳光热烈,学姐满头大汗却依然很热心,主动搭把手帮他们拎行李。
  在学院处做过登记,学姐又带她去领床具,找宿舍。
  
  习萌住在11栋。
  11:光棍节。
    
  呜呜呜,这是在预示,她要做四年的光棍么?
  习萌不开心,提出换宿舍。
  
  学姐十分为难:“这都是学校事先分配好的,我没有权利帮你换。”
  
  习文国立即训斥:“就你事多,还没到宿舍瞎挑剔什么。”
  习萌瘪嘴,眉头皱成一团。
  嘤嘤嘤,谁来读懂她的心!
  
  天气炎热,没过一会,习家三口也和学姐一样满身是汗。
  
  终于走进习萌即将入住的宿舍区,一幢幢宿舍楼排排矗立,宛若一个年轻化的生活小区。
  南大男女比例5:3,习萌特别留意了一下,伤感发现这里的男生质量远远不及韩剧里的长腿偶吧,不过马马虎虎也都还能入眼。
  
  她无厘头地问学姐:“我如果热晕在路上,会有帅哥给我做人工呼吸么?”
  学姐:“……”
  
  习文国用力在女儿头上一敲:“少胡说八道。”
  罗美君依然有一颗少女心,在一旁点头笑眯眯:“就是嘛,怎么可能人工呼吸,当然是公主抱啊,抱着你顶着太阳迎着热风一路狂奔。”
  画面太美,习萌笑开了花。
  “不过你太重了,可能抱不动。”
  “……”
  
  习文国太阳穴一跳一跳,不忘尴尬地对学姐解释:“别见怪,我老婆和女儿最喜欢开玩笑。”
  学姐僵硬地摆摆手:“不会不会,很可爱。”
  
  ***
  
  习萌住在11栋315。
  宿管是个胖阿姨,长长的头发盘在头顶,花样复杂精巧。
  
  习萌立在窗口签到,领宿舍钥匙,嘴巴甜甜地说:“阿姨,你头发扎得好漂亮,真心灵手巧。”
  宿管阿姨直乐呵,两人毫无营养地唠了两句,阿姨顺嘴夸:“瞧这小脸白净的。”
  习萌惊喜得无以复加,嗷嗷叫:“阿姨我太喜欢你了,还从来没有人说我脸小呢!”
  阿姨:“……”
  
  习文国在身后简直要跳脚;罗美君却十分骄傲:“瞧瞧,我们家小胖就是人见人爱。”
  习文国默不作声,心说:少给我丢人我就谢天谢地了。
  
  宿舍楼共六层,爬楼梯的路上,罗美君发现新大陆似的对习萌说:“11和315,连在一起的意思就是——光棍是假的。小胖子,别不高兴,多好的寓意啊。”
  习萌琢磨琢磨,还真是!
  哎呀呀,还是老妈最懂她。顿时眉开眼笑。
  
  罗美君保养得宜的面容满是得意,那是!
  习文国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
  
  11栋315宿舍已经有一个女孩在里面打扫卫生。
  她穿一件纯白的雪纺衬衫,长发松松绑在脑后,模样清丽温婉。
  
  看到他们一家出现,女孩抿嘴一笑,恬静的笑容如春风扑面,习萌立刻星星眼不停眨啊眨。
  “叔叔阿姨好。”礼貌地问候过习爸习妈,她才面向习萌介绍自己,“你好,我叫陆临安。”
  
  “你跟我说名字没用,得告诉我字怎么写。”习萌睁着困惑的大眼睛,“哪个lu,路虎的路还是陆毅的陆?”
  陆临安莞尔:“陆游的陆。”
  “哦,陆虎的陆啊。”
  “不是那个路。”
  “就是那个陆啊!” 
  “……”
  
  两人都觉得心好累。
  
  习文国想插嘴,被罗美君一个眼神制止:让孩子们自己相处去。
  
  “你说的是不是那个歌手陆虎?”
  
  两人一齐循声望,一个高挑帅气的女生站在门口。
  她嘴里嚼一块木糖醇,双手抱胸,酷酷的。
  
  习萌注意到,她有一双典型的狐狸眼,内眼角朝下,外眼角朝上,眼尾又圆又短,微微一笑,格外妩媚。而且她还化了淡妆,眼线一勾,更加靓丽。
  看见她,习萌不由想到一个人——蔡嘉。
  蔡嘉也有这样一双迷人的眼睛。
  
  “喂,我跟你说话呢。”她迈步走进,身后跟随一个中个头的男生,替她推着一只大大的行李箱。
  习萌指指自己:“我?”
  
  “嗯。”她点头,“你说的是那个歌手陆虎对不对?”
  习萌愣愣:“……对啊。”
  
  她冲陆临安笑:“你说车,她说人,把天说破了也说不到一块去啊。两个傻蛋。”
  临安恍然,粲然一笑。
  而习萌:“……”你才傻蛋!
  
  那个替她拿行李的男生挥了挥手,眼睛直勾勾盯着陆临安,看似是想和她打招呼。
  女孩笑了笑,抢在他前面说:“学长,谢谢你啊。你看,我还要收拾东西,就不送你啦。”
  
  这是在赶人呢。
  利用完就甩掉,好歹她还请学姐喝饮料了呢o( ̄ヘ ̄o#)
  
  学长恋恋不舍地离开,女孩笑着介绍自己:“我叫顾璃,顾名思义的顾,琉璃的璃。你们呢?”
  “陆临安。”顿了顿,补充,“陆是你们说的那个陆虎的陆,临安是临安城的临安。”
  
  顾璃颔首,表示了解。随即问不吭声的习萌:“你呢?”
  习萌盯着她的狐狸眼,抿抿嘴巴:“习萌,习是习-大-大的习,萌是萌哒哒的萌。你们可以叫我小胖,我爸妈都叫我小胖。”
  
  “哦,习小胖。”顾璃舌尖含着这三个字,悠悠道。
  
  不美好的回忆瞬间跳了出来。
  习小胖,习小胖……又让她想起蔡嘉。
  
  “不是习小胖,是小胖。”习萌压下烦躁,不自觉地加重语调。
  顾璃看她一眼,眼神里快速闪过一丝不耐烦。
  
  临安赶在顾璃说话前适时接茬:“我们赶快收拾东西吧,早点收拾干净早点出去转转。”
  
  ***
  
  这一天过得十分漫长,单是齐心协力清扫宿舍就费了好些功夫。
  习爸习妈是当天傍晚回俪城的。临走前,他们邀请陆临安和顾璃一起下馆子,以便帮助习萌尽快和舍友联络感情。
  
  晚上,习萌躺在自己的小床,有感而发地撰写一条微博:
  在外旅行的时候没有想家,住校后反倒尝到思念的味道。
  
  哇哦,好文艺!她都要被自己斐然的文采感动了!
  定个位,点发送。
  想了想,又顺便将个人资料里的学校也补充上。
  南湘大学,20xx,建筑与规划学院。
  
  然后,她继续看上午未看完的耽-美小说,看着看着睡着了。 正文 小出名   开学第一天, 习萌对其中一个室友很感冒, 对另外一个室友很不感冒。
  
  感冒的那个叫陆临安, 不感冒的叫顾璃。
  习萌承认, 她不喜欢顾璃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和蔡嘉有着相似的神韵, 连勾唇浅笑的样子都同样带一丝坏。另一小部分原因说到底也是因为蔡嘉, 顾璃和蔡嘉一样不叫她小胖, 爱在前面加上姓氏——习小胖。
  习小胖、习小胖……听着就烦闷。
  
  翌日,最后一位室友姗姗来迟。
  岳桃,唯一一个外省人, 坐十四个小时的火车才抵达南湘市。
  
  景观班的男女人数均等,而建筑班和城规班明显男多女少阴阳失衡。
  习萌对此很是满意。样本容量越大,可选择性越多。
  她要找一个样样都比陈燃好的新欢, 脸要比他帅, 腿要比他长,身材要比他棒!
  
  ***
  
  开学典礼结束后, 辅导员给景观三个班单独开会。
  辅导员叫刘志飞, 三十不到, 个子不高, 留学海归一枚, 人生第一次担任导员。
  平心而论, 他长得并不好看:国字脸,小眼睛,戴一副黑框眼镜。但是, 他衣着考究, 英伦风味浓厚,使得整个人的气质盖过平庸的长相,在一众导员中十分拔尖。
  
  刘志飞很有意思,他不按照学号顺序让学生依次上台做自我介绍,而是按学号顺序逐一挑选最想认识的人上台。可男可女,颇有种喜牵红线的味道。
  教室气氛被瞬间带动,不时有人带头起哄。
  
  习萌简直爱死这个导员了,他怎么知道她很想很想认识坐在第四排最左边的那个男生呀?
  
  顾璃见她激动得都快要坐不住板凳,戏谑道:“习小胖,你想认识谁,我帮你问。”
  
  莫名其妙。她当即拒绝:“不用。”
  她语气不好,顾璃也不生气,笑笑说:“我没记错的话,你学号是22吧?你确定等轮到你,那人还没被别人问过?”
  
  这个还真不敢确定。
  顾璃怂恿:“我帮你问吧,我是1号。”
  她哼一声:“你问和别人问有毛线的区别。”
  顾璃回:“当然有区别,我问的时候就说是替你问的,换别人来问会提及你么?”
  
  想想也是哦,抓住先机很重要哒。
  她被成功说服,指指远处:“呐,就是他。你一定要说是我想认识他哦,拜托啦!”
  
  顾璃扑哧一笑:“你也太好玩了,脸皮和我有的一拼。”
  习萌吃惊:“你也脸皮厚?”
  顾璃:“当然,要不然能帮你出这个头?”
  
  坐在习萌另一边的岳桃满头黑线,脸皮厚究竟有什么好自豪的!
  她隐隐约约预感到,自己好像摊上了两个极其不靠谱的大学室友。
  
  这边,习萌忽然追问:“可是为什么你要帮我?”她能感觉到,其实她们俩都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因为你有这个需要,而我没有。”顾璃坦荡荡。
  她轻轻眨眼,没说话。
  
  一片喧闹声中,手机叮咚一声响,是微博的消息提示音。
  她点开来看,那条定位的微博下,“旭日东升”惊讶评论:你在南湘上学?巧了,莫迟就在南湘,改天我去找你们玩。
  
  莫迟?
  习萌反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这个莫迟是那个墨池。
  看,她说什么来着:跟她说名字没用,得告诉她字怎么写。
  
  她刷刷回复: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然后退出去,查看先前谁给她点了一个赞。
  呃,是她老妈……
  
  ***
  
  顾璃和陆临安一早就被一班两个男生先后点名,她俩的自我介绍都十分简短,一律保持适度的微笑,看似大方友善很好接近,实则隐隐隔着距离。
  底下两个大男孩傻不愣登地以为自己有机会,刘志飞在一旁瞧得分明。
  他挑挑眉毛:辅导员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以后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啦。
  
  三个班中,数二班最出美女,尤其是和习萌一个宿舍的顾璃和陆临安,单靠她们两人就能挑起整个班的颜值。
  习萌本来没觉得什么,可,当清秀乖巧的岳桃也被一班的某个愣头青相中,315宿舍只剩她一个还无人问津的时候,她渐渐淡定不下去了。
  我看不上你是我的事,可你们都看不上我是在闹哪样啊!
  呜呜呜,太太太伤自尊了!
  
  好在顾璃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开门见山地提到她:“我站起来呢,是代替我的一位室友想要认识一下那边那位穿蓝T恤的同学。喂,这位同学,你应该还没有女朋友吧?”
  她摊开掌心指示所在方向,教室内瞬时一片哗然。
  女孩子都矜持,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大胆发声。
  
  顾璃的室友,是陆临安?还是岳桃?抑或,其实是顾璃自己害羞随口找的说辞?
  知晓315具体成员的一拨女生开始窃窃私语,究竟会是谁?
  
  坐她们前一排的孟朵直接扭过头来笑着问岳桃:“桃子,不会是你吧?”
  岳桃脸瞬间烧起来:“当然不是!”
  
  那会是谁?她瞅瞅岳桃左边斯文清雅的临安,感觉不太像。又瞅瞅夹在岳桃和顾璃之间的习萌——
  
  习萌:“谢天谢地,朵朵你终于看到我了!我滴妈呀,我存在感也太低了吧!”
  孟朵:“……”
  
  被点名的男生在四周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推动中转过身,顾璃定睛一看,长得英气逼人,虽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但的确蛮帅。
  她垂眸瞅瞅习萌:眼光不错嘛。
  
  习萌晃晃脑袋,那必须啊!这可是她认认真真反反复复从一众男同学中挑选出的种子选手,模样可能不是最出挑的,但两条腿一定是最长的。
  
  他看起来不是很情愿被别人点名,过了好一会才起身站到讲台;身形颀长,足足高出刘志飞大半个头。
  陈嘉甯,他叫陈嘉甯。
  
  我去!怎么又是一个姓陈的?
  嘉!特么还是蔡嘉的嘉!
  
  后面陈嘉甯说了什么,她完全无心思去听。
  只不过是一个相同的姓氏,她却好端端地想起陈燃,想他开学了么,寝室关系处得如何,是不是和陈嘉甯一样在新生见面会上被像她这样的女孩一眼盯上?还有……他和蔡嘉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妈哒,想得头都疼!
  
  陈嘉甯用最快的语速结束自我介绍,末了,抬起冷傲的视线在偌大的阶梯教室里逡巡一圈,最后停顿在顾璃的脸上,说:“不管你是谁,请你以后别这么无聊。”
  说完,扭身走下讲台。
  
  “他不会以为是我吧?”顾璃小小地发出一声疑问。
  
  前面一排都有听到习萌和孟朵之间的对话,一时间纷纷回头看习萌的反应。
  
  而就在陈嘉甯走回座位正要坐下的一刹那,习萌啪地一声拍桌而起,“你放心,我一定和你井水不犯河水。”
  这是实话。
  
  就像摁下了水壶按钮,教室内立刻沸腾开来。
  
  陈嘉甯转身,远远盯着她,微微眯起眼睛。
  
  她保持站立的姿势,垂眸,大姐大似的拍拍顾璃放在桌上的左手,说:“一人做事一人当,跟你没关系。”
  顾璃一怔,缓慢地“哦”一声。
  
  她抬头,在潮起的骚-动中毫不畏缩地拔高嗓门,夕阳在她乌黑的短发上泛光。
  “大家好,我叫习萌,习是习-大-大的习,萌是萌哒哒的萌。我的开学宣言是,我想谈恋爱!我想谈恋爱!我想谈恋爱!重要的事说三遍!请有意者速与我联系,我的手机号是1xxxxxxxxxx,企鹅号是xxxxxxx。在座的帅哥们都听清楚了么?手机号1xxxxxxxxxx,企鹅号xxxxxxx,喜欢我就请主动与我联络。谢谢配合!”
  
  话毕,刷地坐回去。
  
  震惊全场!
  
  ***
  
  自那日起,习萌成了建规学院的名人。无论老师还是学生,都或多或少地对“习萌”这个名字有所耳闻。
  
  就连军训的休息时间,教官找人出来唱歌,隔壁连的一群男生都扯开嗓子呼喊:“习萌来一个!习萌来一个!”
  他们的教官问:“谁是习萌?”
  一男生嬉皮笑脸:“习-大-大的习、萌哒哒的萌的那个习萌。”
  教官一听,更是一头雾水。
  
  不过最后,习萌终究是被女生连那边的教官点名出列。
  她也不扭捏,拍拍屁股从小坐休憩的队伍里走出来。
  包括教官在内的所有人都坐在塑胶草地上,唯独她高高挺挺地立在一大片橄榄绿中。
  
  她朝身后某个方向望了望,然后扭回头,手背在身后,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们教官:“我唱得好有什么奖励么?”
  教官一怔,没好气道:“叫你唱你就唱,少废话!”
  她倔强:“没有奖励我不唱。”
  
  教官黑下脸:“行,奖励你围操场跑三圈!”
  不要!她才不会屈服于淫-威之下呢。
  “没有奖励我就不唱。”
  
  教官头顶都快冒烟:“滚回去,爱唱不唱!”
  
  哎哎!她不回去。
  “你就让我唱吧,我唱歌可好听了。”
  
  “……”众人忍笑。
  
  教官大概头一次遇到这种没脸没皮的女生,也气得笑出一声,说:“你要什么奖励?”
  
  愿望达成。她指指主席台附近一道沉默的身影,“你能把他手机号给我么?”
  
  “呦呵。”教官发出一声轻笑,舔了舔阳光下干涩的嘴唇,“看上我兄弟了?”
  习萌不觉得臊,两眼亮晶晶:“昂,看上了,你给搭个桥呗?”
  
  教官一口拒绝:“你没戏,我哥们他有女朋友。”
  她一顿,略微失落:“哦,那好吧,你有和他长得一样好看的兄弟介绍给我也行的。”
  
  “呵,颜控啊。”
  “嘿嘿。”她傻笑。
  “乐什么乐,严肃点!”
  “……哦。”
  “愣着干嘛,还不快唱歌!”教官一声吼,说翻脸就翻脸。
  
  没有了渴求的愿望,这回,习萌总算老实了。
  她清清嗓子,摇晃脑袋唱得一身是劲:“高高的山上有一位姑娘,哎呀妈呀哎呀妈呀,真漂亮……”
  
  众:“……”
  
  她嗓子好,嗓音清越嘹亮,歌唱得的确好听。可是再好听也抵挡不了无厘头的歌词所带来的喜剧效果,尤其看到她手舞足蹈的欢脱劲儿,再一次印证了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景观二班的习萌是个逗比。
  
  顾璃盘腿坐在一众女生中,忍俊不禁:“我发现我还蛮喜欢她的。”
  陆临安托腮微微笑:“小胖很可爱。”
  岳桃轻轻叹口气:“我也算是真服了她了。”
  
  ***
  
  操场的东入口徐徐走来两个身影,一高一矮,烈日下拉出两条细长的影子。
  个子矮一点的是刘志飞,军训期间少数负责任的辅导员会抽空过来看看学生的训练情况,来得最勤的就数他了,他常常笑说自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莫迟,还真不是我吹嘘,跟这帮小年轻在一起,心态的确年轻不少。”刘志飞沿着塑胶跑道乐呵呵地说。
  莫迟双手插兜,不置可否:“你连而立都不到,很老么?”
  “不老么,你们不都叫我老刘?”刘志飞哈哈笑。
  莫迟不说话,唇角微弯。
  
  他们相识于英国谢菲尔德大学,刘志飞是他的学长。去年,两人合伙创办一家景观设计工作室,目前工作室的经营呈现良好的发展势头,准备正式成立公司之际,谁曾想刘志飞突然跑来南湘大学兼职辅导员。
  尽管他毕业回国后就在南大任教,一直以来每周都会给学生上课,可当老师和当辅导员毕竟是两码事,更何况还既是大学教师又是大学导员。
  
  南湘大学建筑学院里的很多老师都有另外一份工作,像刘志飞这样自己创业的不在少数,他们都是在高速发展的社会中孜孜不倦的领跑者。
  但是,同时选择当辅导员的,迄今为止却只有刘志飞一人。
  
  两人沿跑道的阴凉处徐行,越加靠近学生的休息地点。
  一个学生远远站在最中央,看身形,是个女孩。
  
  隐隐有笑声不断传来,仔细听,似乎还伴随悦耳的歌声。
  走得更近些,歌声逐渐清晰。
  “……人在江湖飘,谁能没信号,我就没信号,你能怎么着……”
  
  刘志飞扬眉一瞧,嘿,又是这姑娘!
  
  “这女生可有意思了。新生会上看上三班的一个帅哥,结果被人家当场拒绝,她倒不气馁,站起来直接自我介绍,‘我叫习萌,习是习-大-大的习,萌是萌哒哒的萌’,简直把我乐坏了。紧接着她又当全专业的面把手机号什么的都交代一通,还发表了一个开学宣言,大声嚷嚷自己想谈恋爱。”刘志飞想起这事嘴角就止不住笑意,“也不知道现在找到对象没。”
  
  莫迟看着不远处那个摇头晃脑、嘴里唱着“就算有信号也不想和你聊,哼”的小女生,迷彩服的帽檐遮住她的脸,如果不是刘志飞说出那句耳熟能详的“习-大-大萌哒哒”,他根本不会认出她来。
  
  好像稍微瘦了一点。
  思及此,莫迟不由轻轻敛瞳。
  他居然能看出她瘦了,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