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二月天, 寒意未见半点消退, 外面蓝天白云阳光闪耀瞧着是极好的天, 方家管事林嬷嬷掀起帘子进来带着一身寒气嘟囔一句:“这天儿冷的真受不住, 等熬到春天也不知道能冻死多少人。”
  
  绣房里放了两个炭盆子, 一股呛鼻的味儿冲过来, 林嬷嬷一口气喘不顺连连咳嗽, 忙着穿针走线的丫头、小妇人赶紧停下手里的活计,瞥了眼外面的天色,全都松了口气, 终于能回家了。一整天不停歇地低头做针线,脖子僵而酸连头都抬不起来,却还得迎上去讨好林嬷嬷, 七嘴八舌地问:“可是呛得厉害?”
  
  屋子里十几个绣娘将林嬷嬷团团围住, 只有坐在最后面靠窗的女子没动,她手里的喜鹊报喜图还差最后几针就能完工, 夕阳的光晕斜斜落下更显得她身段瘦弱纤细, 平日里尖锐刻薄的棱角也磨平了几分, 碎花头巾没能将她乌黑滑顺的发包严实, 发丝随着她低头尽数垂下, 衬得巴掌大的小脸肌肤如雪, 秀美温婉。
  
  林嬷嬷早已经习惯阿蝉这副样子,看了她一眼,开口说道:“说了多少次多透透风, 搞得整个屋子乌烟瘴气, 亏得夫人今儿要过来被我给拦住不然得多遭罪,得了,也不说什么废话,明儿小少爷过生辰,老爷夫人高兴除了自家府里的奴才还说给你们这些个赏钱,往后可得用心做活知道了吗?”
  
  林嬷嬷话音刚落,阿蝉飞快走线的手也停了下来,低头用牙齿咬断了连着针的红色丝线,灵活的打了个结,这才松了口气。她在方府待了两年不愿意离开就是因为给钱痛快,若是提前能完工还会额外多给些银钱,她手脚麻利,做出来的东西针脚严密,样式活灵活现尤得方家夫人喜欢。
  
  阿蝉站起身,长时间坐着腰有些酸,顿了顿才站直,开口道:“林嬷嬷您交待的活计我做好了,您来看看可满意?”她的声音脆生生地,吐字清晰又舒服,很像小姐屋里养得雀鸟儿清晨时欢快的鸣叫。
  
  林嬷嬷脸上的笑意更浓快步走到阿蝉身边,夸赞道:“怪不得夫人赏识你,昨天还说了句这喜鹊报喜图该完了,今儿你这就有好消息了。你随我来,我带你去见夫人。”
  
  不是方家的人轻易是见不得正经主子的,林嬷嬷和阿蝉一走,屋子里就炸开了锅,七嘴八舌说个没完没了,无非又是老生常谈酸溜溜的话,想来阿蝉又能拿不少赏钱,听说那副喜鹊报喜图是方夫人送给闺中好友的,重视程度自不必说,方夫人向来大方若能哄得她舒心还愁没有银子拿?她们谁都没有阿蝉这等能耐,只能在背后吃味。
  
  阿蝉又一次提前拿到工钱和赏钱,竟是比以往哪次都多,她收入怀里向方夫人行礼退出来,刚走出方家大门,等在不远处树下张屠夫的儿子张邈冲她招手道:“阿蝉你快跟我走,我爹给你留了块最好的肉。”
  
  阿蝉赶紧跟着他走,祖母已经快一个月没闻过肉香了,她心里惦记着一早就叮嘱了张屠夫,这会儿太阳已经完全不见了,等她回家天应该黑了。
  
  两人刚到摊子附近,见一个妇人不断地在说话,张屠夫一脸尴尬地摆摆手,走近一看原来是镇上的风流寡妇朱娘子。
  
  张邈拽着衣角小声说:“朱寡妇总是欺负我爹老实,肯定又想让我爹便宜卖给她肉。”
  
  阿蝉抿嘴快步走过去,开口说道:“张大哥多少钱?”
  
  “老规矩给就是,要是不方便晚给些日子也成,咱们惯熟也没这么多讲究。”
  
  阿蝉从袖子里拿出钱递给张屠夫就要走,朱娘子不依,阴阳怪气道:“我当是谁这般有脸面,原来是阿蝉,张哥不是我说你有什么心思赶紧和人家说,偷偷摸摸的做好事没人看得见,等再过几天咱们阿蝉妹子做了姨奶奶你怕是连见都见不着了。”
  
  张屠夫被朱娘子这一番话说得面颊通红,低声斥责道:“你说什么混账话?赶紧走,我这里没东西卖你。”
  
  阿蝉冷笑一声,目光炯炯地盯着朱娘子,棱角分明的漂亮五官散发出逼人的气势:“凡事讲个先来后到,自己不勤着些怪谁?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操心?趁着朝廷还准许寡妇另行婚配,嫂子要赶紧的,免得全都有了主你干着急也没用不是?”
  
  朱娘子被噎得恼羞成怒,邻里间也不好破口大骂,笑着说道:“阿蝉你别乱操心嫂子的事,我嫁过人生了娃也不指望什么,倒是你这么大的姑娘成天追着人家新来的书生,也不嫌臊得慌?听人说你前些天儿跑到人家里缠着让人家娶你,闹得整个清水镇的人都知道了,也只有嫂子我跟你说几句大实在话,换做别人谁管你?要我说你还是安心做你的姨奶奶去,要是肚皮争气生个大胖小子,张员外有了后说不定还能抬举你当正室夫人,不比那个穷书生强?”
  
  阿蝉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正要上前与朱娘子好好说道说道,只觉一只有力火热的大手拉住自己,低沉沙哑地嗓音从身后传来:“道听途说的话如何信得?朱嫂子直接问我不是更省力气?”说着看向阿蝉温声继续:“你明天能早点归家吗?我请了媒婆上门提亲去,到时候还得靠你才能进得了门。”
  
  阿蝉没想到他这般正经的人也会说逗笑的话,可她一点都笑不出来,一股清泉沿着缝隙进入硬如磐石的心,滋润了一片干涸,唯有满满的酸涩充斥在眼眶,刚想开口,只听他笑着说:“快些回去罢,祖母该要担心了。”
  
  朱娘子恼怒地盯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听到张屠夫嗤笑一声,这才发作:“装什么?谁不知道你惦记着人家阿蝉,她那等相貌怎么会看上你这种人,谁稀罕你那块破肉?猪骨没人要我拿走了。”
  
  张屠夫这才想起来刚才匆匆忙忙的竟是忘了给阿蝉准备好的猪骨,便宜了这个碎嘴寡妇,叹了口气收摊回家。
  
  阿蝉与他走出那些人的视线,开口道:“我那时是急昏了头,我没想为难你,我知道你和方小姐……”
  
  林远南低笑一声打断她:“时候不早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我方才同你说的你可别忘了,快回去罢。”
  
  阿蝉这才看到自己家到了,与他笑着道别,转身回家了。她没想到林远南会答应自己,毕竟外面的人都知道他心中属意的是方家大小姐,如果不是嫂子撺掇着大哥逼她嫁给张员外做妾,她在冲动下也不会做出这种事,不管是在什么时代大胆豪爽的女人有的是,阿蝉虽然忘记了在穿越前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却知道在婚姻大事上不能委屈自己,既然中意的男人眼里容不下她,她放弃就是,谁知道那天脑瓜子一热就……
  
  那年她穿到五岁因为生了重病而去了的阿蝉身上,醒过来后祖母抱着她哭了许久,直念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的阿蝉这么乖巧听话老天爷怎么舍得从我身边带走你?你爹娘早死,老婆子别的不求只想你们兄妹两能无病无忧的长大,将来若是能活到给你寻门亲看着你出嫁就好。”
  
  阿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丢失在现代的记忆,当时她费了很多力气想要找回来,不过从五岁到十八岁,十几年的光阴流走依旧一无所获,倒是真没有执着的必要了。祖母待她最亲,什么好的都先紧着她自己,为此嫂子抱怨了许久被祖母一个眼刀给吓得不敢说话。只是这次逼她嫁人,不管祖母怎么反对大哥却是挺了心的依着嫂子阿秀了,她也不是好欺负的,这些人想用她来换富贵太平日子,她偏要将这一池水搅浑,她倒要看看周良到底要拿什么法子对付自己这个妹子。
  
  阿蝉回到偏房笑着掀起帘子问:“祖母,肚子饿狠了吧?我这就去做饭,刚才林……”看到向来不会来这屋的哥嫂,她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不甚客气道:“倒是稀客,你们来做什么?我说过了,断了你们的念头,想要荣华富贵自己想法子去,嫂子生得这般好看又爱钱财嫁给我哥做什么?你比我还要小两岁,想来那快进棺材的张员外最爱你这样的。”
  
  周良心里的火被激起来,重声斥责道:“阿蝉,你顶撞我就算了,你嫂子也是为了你好,有你这么说自家人的?中午张家来过人了,定了日子过来迎你,听歌一句劝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书生,一股子酸腐气识得字又如何?还不是在大街上靠代写书信为生?咱们清河镇有几个买他字画的?我知道你就是看中他那张脸了,吃不饱肚子的时候对着他能饱吗?穷的时候还有脾气,等发达了转头就不认你,妹子,你别犯糊涂,嫁给张员外荣华富贵享受不尽,要是肚子争气,你在他耳边吹吹风,到时候整个张家不都在你手里?”
  
  阿蝉冷笑一声,转身出去拿起水瓢在缸里舀了一瓢水快步回去对着坐在小凳子上的周良泼了过去,嫂子阿秀惊叫了一声大骂道:“你疯了?染了风寒怎么办?”
  
  阿蝉冷哼道:“你的美梦醒了么?做够了吗?我真没想到你周良居然是这种恶毒的人,想把我卖了?你倒是试试看谁闹得过谁去?我就是不要这张脸也要和你闹个天翻地覆。”
  
   正文 第二章   
  周良没想到自己妹子这么不给自己脸面, 大冷天本就没几件衣裳, 能套在身上的都套了, 一瓢水下来全湿透不说, 整个人都像给针扎了似的又冷又疼。
  
  “阿蝉!你怎么变得跟泼妇骂街一样, 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要上手?
  
  阿蝉将木瓢重重放在炕沿上, 将一屋子人都震住:“难道由着你把我当傻子糊弄?我们一起长大, 到底是谁坏了心?是不是嫂子让你去死你二话不说就去?你当我不知道这分明是她娘家人想出来的点子?周良,我们两个到底谁该长心眼?你姓周不姓王,别分不清里外人。”
  
  王秀见阿蝉面目凶狠, 叉腰撸袖子像是要动手,这一年她也算看透了,阿蝉既然把火气引到自己娘家人身上, 要是撕破脸真跑过去闹, 老王家的脸也丢干净了,她赶忙拉了一把周良出声安抚道:“阿蝉你也知道你大哥嘴笨不会说好听的话, 他也是急你的终身大事, 姑娘家有多少年能耗?耗成老姑娘就更难嫁了, 今儿谁都火气大就不说这事了。绣房的姐妹都眼馋咱们阿蝉得方夫人器重, 才领了赏钱就买肉回来孝顺祖母了, 瞧着真够肥美的, 我帮你做罢。”
  
  阿蝉心里有些急,天色晚了看不清就得点油灯做活,她想着攒钱给祖母买味药治腿疾能省就省着些, 当下不客气地撵人:“不劳烦嫂子, 统共也就这么点儿,经你手也就剩点沫了,时候不早了你们快些回去,没心思留你们赖在这里蹭吃蹭喝。”
  
  周良腾地站起身拉着王秀往出走,连句话都没和祖母说,阿蝉愈发看他不顺眼,他们才出门就用力把门拉上,砰地一声跟赶人也没什么两样,周良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咧嘴骂了句:“这死妮子就是皮痒欠收拾,让她犟,我就是扛也要把她拖到张家去。”
  
  王秀满脸担心不已的神情,踌躇片刻说道:“我娘也是怕你太急这才托人给问了,要不还是由她去吧,免得好心办坏事,阿蝉这会想必恨死我娘家人多嘴了。”
  
  周良摸了摸她的头,温声说道:“她是一根筋不懂事,只当我这做大哥的害她,早晚有一天她会明白的,外面冷咱们快些回去罢。”
  
  阿蝉听着两人的声音远去,这才洗手切肉,一刀切下去,刀碰着案板发出铛的一声响,祖母从屋里出来笑道:“都是一样的倔脾气,我方才不过说了他两句,他这都记恨上我了。你放心,只要你不乐意,没人能强迫你,祖母拿这副没用的身子给你挡在前头。”
  
  阿蝉听得心里一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连连摇头,有些羞涩地说:“您不用担心,林……林远南今天和我说,他明天会带着媒婆来咱家提亲,要我早点回家。”
  
  却不想祖母叹了口气:“他不是和方家小姐……这得多委屈,你一个人喜欢人家,真是作孽。”
  
  阿蝉最拿手的一道菜就是红烧肉,换做以前她根本舍不得买,顶多在张屠夫那里捡几根猪骨拿回来熬汤喝,为的还不是给周良攒钱娶媳妇,如今倒好,刚娶了媳妇就把祖母和妹子丢到脑后了。先前气不过找他吵了几次没什么用,她便和他疏远起来,直到这次他谋算着用她换富贵,这才重新有了交集。
  
  她赶忙开口给祖母宽心:“您想太多了,总得往好处看,我嫁给自己中意的人不管过什么日子都甘愿,不比跟了那张员外强?他那年纪都能给我和周良做爹了,家里十几个姨娘,指不定有多少人等着欺负我。您也知道我这人不乐意受人气,哪怕是苦日子只要勤快些还愁过不好?林大娘是个好人,我琢磨着该是她说动了林远南罢。还是不说这个了,总归只要不进张家我心里就舒坦。”
  
  阿蝉手里的动作不曾停,她向来巧慧利索,做的每一样事都和人心思讨喜,周老妇人打心底里觉得她值得更好的人,不过看情形这傻孙女该是栽进去了就是大罗神仙也难让她改变主意,笑着道:“你做什么祖母都答应,只是要在林家受了委屈可不能憋在心里不说,只要我活着我总要给你把这腰撑起来。”
  
  切好的肉丁滑入锅中发出刺啦一声响,锅铲翻炒几遍后香味越发浓郁,油灯下淡淡的烟雾在眼前晃动,一切烦忧被饥饿压制,这一间屋子虽小却充满了人情温暖。
  
  而林家林大娘早已经做好了饭等儿子回家,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迎出去抱怨道:“大冷的天你常待在外面做什么?别仗着自己年轻不爱惜身子,等到了我这个年纪浑身都是毛病。对了,去周家提亲可是你自己答应的,可不是我逼你。”
  
  林远南顿时哭笑不得,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明天我就不出去摆摊了,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林大娘跟在他身后进来,犹豫一阵说道:“你和方家的那个女儿……”
  
  这话最后她还是没说出来,她现在也有些看不懂儿子了,当初明明惦记的紧,她央着媒婆相看了多少户人家的女儿他都不同意,攥着一根筋说什么也不松,这一次倒是痛快的很。不过与她来说,她倒是很中意阿蝉这个丫头,两家住的不算远,出来买个东西都能遇到,人勤劳肯干,虽说平日里太抠着紧了,可是胜在人心眼不坏。若说几年前她倒是乐意看着儿子娶那方家女儿的,毕竟名当户对,自打他爹去了之后两家悬殊大起来,难得遇到一次方家人都是阴阳怪气的调调让她心里直犯堵。
  
  娘俩坐在桌子上边吃饭边商量着东西可有短缺,既然将东西备齐便是下定决心朝前看,再不和过往有纠葛,阿蝉家的情况他们也多少知晓些,正是因为有明事理的周老妇人和腰板硬的阿蝉让这这桩亲事变得简单了些。毕竟张员外有意纳阿蝉为妾的消息在镇子上传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是周良有心拦着到时候只怕会闹得尴尬,结亲不是结仇,没必要伤了和气。
  
  “定了亲到办喜事的那天可要请你的叔伯们来么?虽说咱娘俩离了林家,但总归骨血相连,按理说也得送道喜帖去。”
  
  林远南出生于富贵林家,父亲是林家庶子自然不甚讨人喜,自从赴京赶考路上遭歹人害了性命之后,林家掌事老夫人便将他们撵了出来,他们不开口没人知晓母子俩与林家有这等关系。富贵人家若没了个主事的,庶子庶女的处境便甚是为难,他们一家大抵就是命不好,老爷子去的早之后在林府受尽盘剥,父亲咽不下这口气苦读书想在考场上大展才华,却不想在途中遇害,直到现在也未抓到行凶之人。
  
  当初祖母与大伯娘和二伯娘嘲讽讥笑的嘴脸依旧在他脑海中闪现,他承了父亲的志向亦想着崭露头角,待今年秋时参加乡试博得个成绩出来,父亲的那口气他来帮着出。他当即摇头道:“林家并不愿意承认我们的身份,何必去找这等不痛快?往后我们与林家无半点关系,自此不相往来就是。”
  
  林远南生得眉眼挺括,相貌俊朗,只是站在那里就有一股傲然之气横生,不知多少人嘴里虽骂着他穷酸心底里却是有几分羡慕的,最为气人的是方家大小姐眼里偏偏只装得下他,让一众富家公子也跟着恼恨,只是最终还是敌不过门当户对,如今也是清水镇上的一道笑话,
  
  林远南帮着娘收拾好碗筷这才回房间看书,临进屋的时候笑了声,说道:“这几天我在给书斋抄书描画,这是今日的工钱,娘收着,可不能因为娶了娘子回来饿了肚子。”
  
  林大娘顿时哭笑不得,只得接过来瞪了他一眼:“我这当长辈的还能让你们饿着不成?”
  
  有些事不过暂时地沉入百尺深的地下不被人所探知,而当中蕴藏着的真实将来只会让人大为吃惊,这世上总有一种人时时成竹在胸,让人不觉沉溺在他的灼灼风华中。
  
  油灯随着从缝隙中钻进来的风左右摇摆,连书上的字都跟着颤起来,今天的林远南无心读书,他坐姿笔挺,双目如深潭望着借着月光投在窗上的树影,纵横交错着有几分吓人。那双因为饱含怒意而分外水亮澄澈的眸子突然撞进他的脑海,寒风中她看起来瘦弱苍白,一点都不像年方十七八的姑娘,倒是和那十五岁年纪的一般肆意张扬,她的身上像是有无尽待要喷发的力量,吸引着人的目光。
  
  油灯燃了许久,他的思绪不觉间竟飘了那般远,看着摊开的书叹了口气,想来是看不进去了,还是早些睡觉才好。
  
   正文 第三章   外面风吼声似要掀了房顶, 听着有些吓人, 今年气候反常, 已经二月了还冷成这般, 寒风将人们好不容易盼到春天的念头又推了回去。
  
  阿蝉躺在炕上睡不着, 怕吵着祖母也不敢翻身, 夜中莹亮的眸子睁开又闭上, 这两天怕是要不得消停,张员外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善茬,想从他那里讨便宜难得很, 这会儿耍弄了他指不定往后会想什么法子来出这口恶气,她得将这事给应付过去,她可不愿意好好的太平日子被这些污糟事缠上。
  
  周良不自量力想和张家攀关系, 到时候出了岔子她才不会管, 大老爷们被小媳妇拿捏得死死的,连脑子都转不动了。不过只要想到林远南明天要带媒婆来提亲她的心就跳得飞快, 严寒刹那间变作暖春, 即便是在黑夜中她也能感觉到自己双颊通红发烫。
  
  林远南娘俩是半年前才搬来镇上的, 听人说他们家本来在县城也是富贵人家, 也不知为得什么。阿蝉打从见他第一眼起就中意他, 日日一身朴素白色衣袍, 腰杆笔挺,满身书卷气却没有让人感觉到手不能肩不能扛,走路时步伐沉稳有力, 在人群中十分醒目。他的脸部轮廓坚毅俊朗, 两道浓眉下面藏着两只黑眸深邃灿烂如星辰,鼻梁高挺,略显苍白的唇瓣紧抿透出淡淡的凉薄,世人都说这样的男人最是无情,可她偏偏就这样一头栽了进去。
  
  阿蝉只知道这个男人是她见过相貌最好的,男人馋女色,女人又何尝愿意对着个歪瓜裂枣的男人?人之间彼此互生好感都是始于相貌,只可惜终究晚了一步,若不是她时常趁着中午歇息的那阵功夫偷跑出来看他也不会知道林远南心里早装了别的女人。
  
  林远南在镇上最繁华的一条街支了张桌子,也不像别人立个招牌,只放着笔墨纸砚,若是来人问便回一句代写家书,也能绘得出几幅不俗的画作来。若是无人问他便坐在那里或温书或练字或作画,不管多么喧闹都没能打扰到他,依旧是那般惬意,风度翩翩,更将阿蝉一颗芳心拴得紧紧的。
  
  在这个时代女子先看上男人注定要被人耻笑,她往日里再怎么跋扈不饶人也终究是个会动春心的女子,穿越前的记忆不复存在,而此时更像是一次重生,随着时间的流逝熟悉了规矩,不得不遵守。
  
  从烈日灼烫皮肤的炎夏到凉爽金秋再到寒冬,半年过去了唯有的几次碰面她也不过是匆匆看了他一眼便离开,当中滋味只有她一人懂,直到多年后遗失的记忆全部恢复,她才明白这一切也不过是命中注定,谁亏欠了谁都已经不重要。
  
  去年冬天清河镇下了最大的一场雪,祖母染了风寒几天不见好,她不放心便和方家管事嬷嬷告了假。大夫看过后给换了药方,她去药铺抓药,天色阴沉,脚下积雪厚重想来指不定什么时候又会下起来。走到熟悉的地方还是忍不住想去看一眼,这么冷的天他是不是也休息了,心里惦念着脚步不由加快,她过去只看一眼就回。
  
  这一天没有起风,不似以往跟刀子在脸上割般的冷,整条街上只有零零落落的几个摊子,小贩蜷缩着身子恨不得将头都钻进领口中,林远南的桌子依旧安静地立在那里却不见人。阿蝉咬咬唇,硬着头皮想着稍微绕远些去寻他的去向,祖母已经喝过一次药躺着歇息了,只要在两个时辰后把药煎成就好,前头有卖糖果子的,正好给祖母买些解解苦味。
  
  她往前不过走了两步不经意在一处无人经过的僻静小巷子里看到方小姐冲着面前的男子哭嚷着什么,神情激动,声音却不大,听不清再说什么。那穿着白衣男子的背影,她看了这么多年,一眼便知是林远南。
  
  他的肩膀上挂着一个布口袋,纸张卷成筒状躺在里面摆放整齐有序,这半年有不少文人雅士赏识他的才情,到如今也能养家糊口。布口袋洗得泛了白依然干净整洁,不管去哪里都带着,想来是个长情的人。他站姿笔挺,如松一般,散发出淡然如烟的味道。阿蝉想走近,整双腿却沉重如绑了巨石,也许是自己心里也想着保留最后一点颜面,便是再中意此人她也不想做窥探别人私事这等行径,刚好有人不小心冲撞了她,让她快速回神买了糖果子便回家了。
  
  自打那次之后,方家小姐很快便定了亲,听说是城中的富贵人家,而林远南照旧摆摊并未见半点伤怀,任风雨如何肆虐都催不悔他脸上的平静。
  
  第二天一早她就着白水泡了个馍填饱肚子去方家上工,祖母虽然腿疼自己做饭吃倒不成问题,她总是把粗粮和菜准备好再走。方家管中午饭,做得简单却也比在家里吃得好,她时常把少见的装回来给祖母吃,年轻人身子骨硬朗,有个小病小痛挺一挺就过去了,这么多年苦日子都熬过来了没这一口不都活得好好的?
  
  方夫人亲自过来交给阿蝉新活,两个月后方小姐要去城里拜会未来夫家的长辈,挑来挑去没一件合适的,请了镇上最好的裁缝来裁衣,款式老气太过严肃不说选的料子也不合心思,想来想去还是阿蝉的针线活讨喜,还特地给阿蝉指了几个帮忙的丫头,宽慰阿蝉说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只是方家的下人都知道夫人有多看重这次会面,实在没办法才想到用自家绣娘,这一次也是赌着一口气。
  
  阿蝉要告假的话刚到嘴边被方夫人给堵了回去,她自己倒不觉得有多为难,此时她的脑海里已经不由自主地出现一整套衣裳,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只是她心里装着最重要的事,好几次想要拒绝,方夫人一听到些苗头就拿好话恭维她,当真是盛情难却。
  
  她并不会因为林远南和方小姐的情愫而生出抵触,毕竟拿人家的工钱很多事情没得挑,她担心家里这两天消停不了,到时候耽误了活便不好了。无奈方夫人执着,她再拒便是不识抬举了,饶是如此她还是当着众人的面与方夫人说家中有事需早些归家。
  
  方夫人不做她想便一口应下来,叮嘱了众人两句便带着林嬷嬷离开了,阿蝉再一次让众人刮目相看,以往阴阳怪气不爱理会她的女子都难得的与她说了两句道喜的话。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她们这些人虽说在方家只占着巴掌大的地儿但总有人想争个高低,阿蝉曾受过不少人的白眼,也撞到过别的女子在背地里嘲讽她,这会儿仿佛是连天都变了,那些妄图在方夫人跟前露脸的现今也和霜打了的茄子打不起精神了。
  
  这些人当中自然有阿蝉的嫂子王秀,清河镇上用女子做工的地方也无非就那么两处,她是去年才来的,加上平日里和阿蝉不对付,即便是在众人跟前露了回脸,她还是不待见阿蝉,今年正月阿蝉不给她面子在大街上为了半斤肉吵吵嚷嚷,害得她回到娘家挨了好一顿数落,自此她心里更加厌恨阿蝉。老周家的一砖一瓦最后都是她的,阿蝉不过是一个外嫁的女儿端的架子倒是不小,更何况是一家人,她便是拿了那半斤肉又怎得?她也不过是为了在娘家人面前挣得几分脸面罢了。
  
  王家数她年纪小,爹娘把她放在心口上疼,要不是她自己看中了周良,爹娘死活也不会让她嫁过来的。大姐如今嫁得好,每次回娘家下巴都扬得老高,话里话外暗讽娘押错了宝养了个狼心狗肺的。这次她挣回了自己的颜面,周良不也跟着脸上有光?哪知道阿蝉这死妮子让她丢了大脸,爹娘还在屋里坐着,她从外面回来上门就追着她讨肉。正月里谁家不是热热闹闹的,她也不想给爹娘知道就拖着阿蝉去外面说,可倒好,面子里子丢得半点不剩。
  
  方夫人刚走不久,只见一家丁急急地从外面跑进来,眼睛四处看了看,摆手招呼道:“阿蝉,你哥刚来过了说是有事,喊你快点回去。你快着些,今儿小少爷生辰府里忙得很,那儿一堆事等着我去忙。”
  
  阿蝉的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周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大好的日子非得要跟着给她添堵,方才讨了方夫人的话,她二话不说离开了。
  
  王秀眼睛里闪现出一道精光,赶忙追出去,若是小姑子成了张家的姨太太,大姐想来就没什么话好说了。哪个嫁出去的女儿能独善其身,说到底还不是自己把日子过好好帮衬着娘家人?阿蝉以后过上好日子,少不了要拉一把周良的,跟门环似的一环扣着一环谁也跑不掉。
  
  阿蝉快步往自家赶,刚到家附近见林远南抱着许多东西,看见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温声道:“我昨儿个犯了糊涂,也没和你说什么时候来,本想着碰碰运气,却不想刚好遇上。”
  
  阿蝉顿时只觉得头大,这可好全都撞一块去了。
  
   正文 第四章   林远南今儿收拾得甚为整洁体面, 身上穿的衣裳显然是新的, 绣着翠色竹纹, 看起来比以往的料子贵重许多, 俊脸上露出温和浅笑, 眼波中折射出的光亮让阿蝉焦躁的心很快平静下来, 俏脸浮上一抹微红。
  
  “两位有什么话还是进屋去说罢, 老婆子年纪大了实在受不住天气。”
  
  阿蝉这才看向林远南身后的金媒婆,低垂着头羞涩不已道:“您快请进罢。”
  
  这是镇上出了名的巧嘴媒婆,几十年促成了无数对好姻缘, 整个清河镇谁家办喜事都想请她帮着说媒也好沾沾喜气。没想到林远南会带着她过来,心里的欢喜又多了几分,那时她有求与他至于这些讨喜头的事情连想都没敢想, 这个男人是真心要娶她罢?不然也不会这般郑重, 不过他家中也不甚富裕,请金媒婆想来该是用了不少钱罢?这些事情还未理出个头绪, 满脸欢喜地想要和祖母说这件事, 却被坐在屋子里的张家嬷嬷给堵了嘴。
  
  林远南最后一个走进来, 见简陋略显逼仄的屋子里站着这么多人, 眉头不由微微皱了皱。这半年也常听人说周家的事, 说到阿蝉多是说她吃不得半点亏, 为人好算计嘴上不饶人,还未嫁人便是个毒丫头,要是成了亲那便是真的悍妇, 也不知道谁能吃得消。不过人倒是勤快吃得起苦, 为了帮自家大哥讨媳妇没日没夜的忙活,将大屋子让给了周良做婚房,自己和周老婆子挤一块。也是命苦,若是周家两口子没掉下山摔死,好好养着这个闺女也许不会变成这般德行,毕竟镇上长相水灵的姑娘也没几个……
  
  林远南倒是没想到到头来要娶她的人会是自己。
  
  “阿蝉丫头大喜,老婆子奉我家夫人的命上门来提亲,你哥方才代你应了,只是我想着女娃一辈子的事还是得自己愿意才成,所以我便等你个话儿。”她顿了顿才笑着继续说道:“夫人在我出门的时候还十分夸赞你的手艺,往后成了一家人说是还得好好向你讨教一番。”
  
  周良脸上一片欣喜,赶忙插嘴道:“嬷嬷,这可不是我当哥哥的自夸,我家妹子勤快能干整个清河镇的人都知道,往后还请夫人多照拂我妹子才是。”说着皱眉看向随着阿蝉进来的一众人训斥道:“阿蝉你这是做什么?胡闹也该有个完,这个家如今是我做主,别不懂事。”
  
  阿蝉在方家倒是见过一回张夫人的,人上了年纪容颜不再看起来尖嘴猴腮,分外的刻薄,只消看一眼便知道很难相与,什么讨教?怕是要好好收拾一番才是真的。更何况眼前这嬷嬷嘴里话说的好听,眉眼间带着不屑,缺心眼的应了才是自找罪受。周良可是真是她的好哥哥,早知会如此,就活该让他打一辈子光棍才好,让他也尝尝被丈母娘家刁难的滋味,不然也不至于没脑子和王秀一家子一起胡乱编排她的亲事,真是个没半点眼色的东西。
  
  阿蝉瞧明白了张嬷嬷的心思,有了些底气,笑着回道:“蒙夫人高看,那手艺也就是勉强糊口饭吃,做惯了伺候人的事到时候畏手畏脚的竟给张家丢人了不是?我一看嬷嬷就知道您是个大好人,要不是您顾着我,只怕我就要被我这黑心大哥借着机会给打发出去了。您也晓得阿蝉平日里脾气着实不好,惹了不少人,只是没想到我哥竟存着这种心思,今儿我就和您说句实话,阿蝉心里早有了喜欢的人,他今天来为的就是提亲的事,嬷嬷在张家德高望重还请您帮忙说个好话,别让人家怪罪了可成?”
  
  林远南如青松一般站在角落里,俊朗的相貌和一身醒目的白衣很难让人忽视,此时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睛紧紧地盯着费力讨好张家下人的阿蝉,这般贬低自己自揭家丑的他倒是第一次见,怪的是他并不觉得有什么违和感,反倒觉得十分有趣,这个女子更加有了灵气,也许与她生活在一起才是过日子。时时端着规矩,这也不行那也不成,活像皮影戏里的提线纸人了无生趣。
  
  王嬷嬷看了一眼站起来笑道:“阿蝉倒是好眼光,不为富贵为情郎倒是难得,咱们王家也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人家,你有了欢喜的人,我们也不能硬绑着你嫁不是?周良这倒是你的不是了,阿蝉不管有什么错处也是你的亲妹子,可不能有了媳妇就忘了自家亲人。方才瞧你将周大娘给气得,做晚辈的可不能连自己的本分给忘了。我这就回去回了夫人。”
  
  阿蝉将张家婆子送走这才松了口气,张夫人虽长相不大好比张员外小了足足十多岁,人一老便是再怎么能耐也敌不过地位相等的夫人去,她也是偶然从别人那里听到张员外和张夫人曾为什么事生了口角,张员外本想休妻却不知自己的命根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夫人捏在了手里,说的话自然比不得张夫人的有用,这也是为何方才那婆子眼高于顶的缘故。那婆子盼的就是阿蝉不答应,所以对周良的热切并不放在眼里,一想起周良阿蝉憋了一肚子的气,可又不好在林远南发作,方才那般模样被他看到让她已经羞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金媒婆是明眼人,这种事早见怪不怪了,当即出声道:“阿蝉快些将你祖母请出来,这等大事少了她老人家可不成,顺便也让她见见未来的孙女婿,一表人才又有才华,也是好福气。”
  
  阿蝉走到周良身边的时候白了他一眼,掀起帘子进了屋里,看着靠墙发呆的祖母宽慰道:“您快别气了,为他伤了身子不值得,他就是这种狼心狗肺,耳根子软的人,打小到大要是能改早改了。您不也看出来张家夫人不希望这事成?我原先也愁要是冒冒失失地拒绝了,招来坏事可怎么好?今儿正好,顺着人家给的这个台阶下来了了这事就成了。周良不要脸,咱们管不着也不必管,他乐意当人还是做鬼都由着他去,横竖他是做不了我的主。林远南来了,您别让人家久等了。”
  
  周祖母叹了口气道:“你没瞧见他方才顶撞我的样子,活像是要把我给撕了,我还能指望他什么?走吧,咱们这就出去。”她鲜少外出,最多也只是在自家院子里转一转,虽然听得多,但对孙女的心上人却是未见过的,走出去只见一个高高大大,模样生得极为周正的年轻人,忍不住点头,笑着张罗着来客坐下说话,随即又看了眼红了双颊的孙女,无奈道:“方才让你们看笑话了,家门不幸出了这等逆子,不说这个了,还是谈正事罢。”
  
  金媒婆见阿蝉转身去端茶倒水,盈盈腰身中透出阵阵风情,正如夏季将要绽放的娇花,虽说辣了些却也是难得的标致人儿,笑着回道:“周大娘我也不和您绕弯子,有什么话就直说了,远南的为人您光看人就知道是什么样,他是打定心思想和您孙女好好过日子的,再加上阿蝉的心思也……不如成全了孩子们,往后一并孝顺着您。我金媒婆在这镇上帮人做媒有些年头了,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两口子不知有多少,您且信我才是。”
  
  周祖母点点头,她还能说什么?这男娃生得俊,瞧着眉眼间含着正气想来人品不差,只是读书识字的还中了秀才,生怕自家的阿蝉配不住人家,可又想到这门亲事又是阿蝉自己求来的,自己做祖母的帮不着孩子只能拖累她已经很难过,若是再说些孩子不高兴的话……她抬起浑浊的双眼看向林远南,笑着问:“你喜欢我家阿蝉什么?你往后能多担待些我家阿蝉么?她虽然脾气不好,可是心善勤快是个好孩子,这些年家里里里外外的事情都是她在张罗,若不是这个孽障拖累怎么会拖到这么大的年纪了才找人家?你看人老了,一说起来话就停不住。”
  
  周良在一边站着脸上分明是不奈,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到手的荣华富贵就这么没了,他可得好好的和阿蝉算这笔账。
  
  林远南依旧一副淡然模样,并没有被周祖母的问话给难住,恭敬有礼地回道:“喜欢哪有什么缘由好讲,一起将日子过好才是正经,祖母您说呢?”
  
  周祖母这才放心,只要是正经过日子就成,点头笑着说:“是这个理儿,能好好过日子就成。”
  
  周良冷笑一声开口:“祖母您可看清楚了,他这样的能是和阿蝉好好过日子的人?人家中意的可是方家的小姐,阿蝉别自讨没趣到时候过了苦日子,可别怪我这当大哥的不出手帮着她。”
  
  阿蝉端了茶水进来,听到周良的话心里的那点忍耐当下告罄欲要发作,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张家的事到此还不算完。
  
   正文 第五章   金媒婆见周良两眼愤恨一本正经地瞪着林远南赶忙打圆场:“今天咱们只说远南和阿蝉的事, 方才阿蝉也说了同意这门亲事, 世间难得有情人, 何必做那大棒惹人嫌不是?周大娘, 您是长辈, 这事还是您说了算。”
  
  周祖母狠狠白了周良一眼, 笑着说道:“听我家阿蝉的, 日子是她再过,总得嫁个和她心思的郎君才成。不过我还是得敲打敲打你,往后成了一家人这颗心就得收回来, 阿蝉虽不是出生富贵人家却也是老婆子的心头肉,若是敢亏待她半分可别怪我不给你好看。”
  
  阿蝉进来将茶水端上来,羞红的脸颊颇像转红的桃子, 方才想了想还是等送走林远南他们再找周良算账, 不管外面的人将她说成什么样,动了心的女子总希望在意中人的心里是温婉模样, 暂且先忍着。
  
  说起来正事也不过是寥寥数语, 大多数是金媒婆和周祖母在说闲话, 阿蝉在旁边帮着续茶水, 时不时抬眼偷瞧一眼林远南。女人间的话与他来说想来是无趣的紧, 他教养甚好没有表现出半点不耐和心烦, 嘴角含着淡淡地笑认真地听着。偶尔他的目光会和阿蝉的相撞,就这么直直地看过来对她宛然一笑,让她的心怦然一动, 她没有躲开亦向他露出一抹笑。
  
  周良将两人‘眉来眼去’的小动作看在眼里, 发出一声冷哼转头看向别处,有外人在他也不想让别人看了笑话去,待会儿他可得好好的和她们说道说道,这个家如今只有自己这么一个男人,妇人都是些眼皮子浅的,只会胡来惹事。
  
  林远南在周家又待了半个时辰这才告辞,商定好过两天交换生辰八字把亲事定下来,周祖母有腿疾并未出门相送,阿蝉将人送到门口,还是没忍住扯了下林远南的袖摆轻声问道:“请金媒婆该是花了不少钱罢?我知道你赚钱不易,这般破费……我心中过意不去,我这里有些……”
  
  林远南将她从袖子里掏东西的手给拉住,无奈地说:“这是我的诚意,为的是往后你我好好过日子,至于那天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你未曾亏欠我,娶你是我自己心甘情愿。我先回了,趁着天色尚早我还有事要办,你我来日方长。”
  
  周良自是在一旁将一切看得清楚,当初阿秀说阿蝉一门心思向着外人他还不信,方才亲眼见她给别的男人掏银子,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当即拦下她气急败坏道:“阿蝉,你存心和我这个大哥过不去是吧?爹娘走得早,就该轮到我管着你,想和那个穷酸书生成亲,我告诉你门都没有。你现在和我去找方家人赔礼认错去,我好不容易求人给你求的门好亲事哪能这么轻易让你给毁了?你怎么这么不争气?我是你亲哥还能害你?”
  
  阿蝉冷笑一声,她再不必强忍着心里的怒气,狭长的眼睛因为愤怒而绽放出异常灿烂的光,她娇脆的声音在此时尤为尖锐刺耳,咄咄逼人的凌厉让周良睁大眼,这是他第一次被阿蝉不客气地数落,她并没有他当哥哥而是当成仇人,字字句句都像是淬毒一样将他扎的鲜血横流,体无完肤。
  
  “为我好?你这是在害我?你要是有点脑子怎么会看不出张家婆子的心思?她压根就不想我进张家门,你是想让我死吗?你知道那些为了荣华富贵嫁到张家的女子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吗?你什么都不知道,被眼前的荣华富贵挡了眼,你才是真正的鼠目寸光,跟着你我们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亏你还有脸想当家做主,打盆水好好照照你自己,你配吗?”
  
  周良突然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以前她很听自己的话,为了这个家什么苦都能吃,直到他娶了阿秀之后她就变了,总是斤斤计较,不管多么小的事情都能成为她吵架的理由,他本来不相信可是最后又不得不相信她容不下阿秀,不管怎么为她好都当成是存心害她,像是生了病一样。
  
  “阿秀是你嫂子,我们是一家人,你不能因为自己不待见她就什么事都反着来,你扪心自问,是不是你变了?以前你在方家做工工钱不多却都舍得花在家里,现在呢?咱们还没分家呢,你这就摆出分家的意思了?你嫂子不就提了句你的工钱她代你保管,还没找你拿钱,你就急得变了脸,你心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阿蝉懒得理他,外面的寒风依旧刮得很烈,不过一阵的功夫脸颊都像是用刀再刮,不过白了他一眼转身往屋里去。难得回家早,她也不想祖母再费眼睛缝补衣裳,能帮着做多少做多少。
  
  祖母怕她在方家太过劳累,偷偷接了帮人缝补衣裳的活,后来被阿蝉发现瞒不下去这才把顾虑说出来,阿蝉想让她推掉,她死活不同意,没办法阿蝉只得回到家后帮着一起做。都是为了日子能过得宽裕些,这个时代的人除了富贵人家,寻常百姓也许只有到闭眼的那刻才能不用再劳累,好好的歇一歇。
  
  周良不死心跟着她进了屋里,祖母依旧靠在她常坐的位置,眉眼间不见笑意反而带着浓浓的忧愁,见他们兄妹两先后进来,脸上的表情都算不得上好看,心里又是一阵叹息,她不知道该怎么向死去的儿子儿媳交待,本该是最亲的兄妹俩却没想到有一天会变成这样,兄妹反目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自己这个祖母。
  
  在周良对着阿蝉又要继续发作的时候,周祖母痛声斥责道:“瞧瞧你有半点做哥哥的样子?你是不是见不得阿蝉有半点好?你趁早把你心里的那点歪念头给我打消,这一次我就当你猪油蒙心,你妹子的亲事等定了日子就算成了,你要再给我瞎胡闹别怪我拿着拐杖敲断你的腿。”
  
  周良比阿蝉大了五岁,做什么都比不得阿蝉,都说男人是头顶的天,可他们老周家要是靠他来撑着早晚有一天连房顶都给掀没了,总归都是自己打小疼到大的也不好说重了,明知他心里不服气也故意看不见,继续说道:“我瞅着这天虽然这会儿冷的厉害,用不了多久就该暖和起来了,把日子定在花开草绿的时候多喜庆。你成亲那会儿阿蝉可没少给你出力,贴人又贴钱,她出嫁你也得给陪嫁像样的东西,别丢了咱老周家的脸面。”
  
  周良双手环臂靠在离周祖母不远处的黑木柜子上,一脸不乐意道:“我听阿秀说阿蝉在方家狠得方夫人器重,都赏了好几回了,我半钱银子都没见着,家里用钱的地方多了去,她也没想帮着我这个大哥解解困,我哪有钱给她做陪嫁?家里有什么用不到的给她带上就是,反正她现在能耐的很,想来也不差这点东西。”
  
  阿蝉早坐在炕上做起针线活,至于周良满嘴怨气的话她压根就没听,刚转到耳边就给她撵了出去,狗嘴里说不出两句能听的话。阿蝉倒不是要和他计较以前的事,只是周良做事太让人寒心,他当自己不知道王秀她娘和周良说的是什么话?阿蝉只是不想撕破脸让谁都难堪,没想到他们王家人反倒变本加厉的挑事,胳膊未免伸得太长了,真当自己德高望重谁家的闲事都能管得了?
  
  屋子里的氛围冷凝,谁也不愿低头,颇有几分剑拔弩张的味道,周良气得胸膛上下起伏,眼眶猩红,他也有委屈,祖母总这么偏心,什么话都不问个缘由一有错就往他头上推,这让他怎么敬重她?
  
  这时候王秀从外面进来,没看到满屋子人的脸色不好看,快嘴问道:“我方才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张家婆子,我多嘴和她说了两句话,问她定了哪天的日子,她光是笑也不给我个信儿。阿蝉别怕,你的嫁衣我会帮着你一块做的,虽说张家不缺这点料子,自己做了有那份心意在,老天也会多眷顾咱们,日子过得更红火。”
  
  周良没好气地出声堵她:“别再那里瞎乐呵,事黄了。”
  
  王秀以为是那边出了什么变故,恍然大悟道:“我说那婆子一句话也不和我说,瞧着咱们好欺负?当初说的是要长相周正好生养的,怎么好端端的变了挂?不成,我得回娘家让我娘给问问去。”
  
  周祖母脸上的怒意更深,拿起手边的拐杖重重在炕沿上敲了下,这是她头一回数落孙媳妇:“你嫁过来就是老周家的人,成天里不想着怎么好好过日子,你娘家你娘家天天挂在嘴上,是没断奶不成?既然放不下你娘家还嫁什么人?以前我总觉得你年纪小,阿蝉该让着你些,你倒好越发不知道收敛,要是再和你娘家人掺和我周家的事,我老婆子亲自上门去问问你爹娘到底存得是什么心思。”
  
  王秀听祖母的口气甚为严厉,顿时慌得红了眼眶,娇娇弱弱的看得周良一阵心疼。
  
   正文 第六章   那一天晚上的风刮得异常狂躁, 院子里堆放在一起的竹筐被掀翻, 还有旁的东西滚在一处发出略渗人的声音, 阿蝉和周祖母都没睡着, 两人没说话, 心却一样跟着外面的风吼声变得心烦。
  
  白天王秀委屈的眼泪才出眼眶, 周良顿时变了脸, 那副目呲欲裂,紧咬下唇,拳头紧攥的模样更让人看着心寒, 周祖母不稳地站起身指着门边怒斥:“越大越反了天,我连数落你们两句也不成了?受不得这会儿就从这门出去,往后我没你这个孙子你也没我这个祖母, 有骨气就从这个院子里给我搬出去, 往后断了往来就是。”
  
  周良的脸色越发难堪,心里气祖母偏心, 可也不敢当场反驳一句, 这座院子是祖父和祖母一起盖起来的, 她撵自己出去占着正理, 周良只气自己没本事, 拿不出重置院子的银子, 只得忍气吞声将不快压下去带着王秀回屋了。毕竟是自己的亲祖母,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男人的脸面摆在那, 成了笑话往后还怎么做人?这个家早晚是他来掌的, 只是委屈了阿秀跟着他受这种气。
  
  祖母和阿蝉都看不明白,人只有手里捏着钱才能活得体面,外人也能高看周家。一心为周家好,却不想闹得跟仇人似得,也只能缓两天,等一家人的火气全消了再说罢。
  
  阿蝉晓得祖母心里难过,也不好再提这事,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起了,将家里收拾干净便去上工了。
  
  方家这次待她真是不同,怕别人打扰单独隔了个小间出来,意料中引来很多眼红敌视的目光,阿蝉不作理会径自走进去,将所有人都隔绝在那一方帘子后面。
  
  眼看着就要进三月天,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方家小姐方瑶年方二八,生得貌美娇艳穿桃红色的料子最好,既不失温婉端庄又暗藏几分娇俏活泼。
  
  方夫人安排的这几个丫头都是熟知自家小姐喜好的,见阿蝉选了桃红色点了点头,将小姐的尺寸告诉她,照着她的吩咐裁剪布料,阿蝉在桌子上比划一阵刚拿起针线,悬着的帘子被人掀起,只见进来的是个穿杏色衣裳掩着鼻的丫头,瞧着比身边的这几个打扮得体面,想来是在主子身边当差的。
  
  果然那些忙活的丫头们停下手里的活,客气地称道了声:“沐兰姐姐。”
  
  沐兰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阿蝉,勾唇笑道:“我是小姐身边伺候的沐兰,我家小姐想见见你,跟我来罢。”
  
  阿蝉先是一怔,很快回过神,神色平静地跟在沐兰身后出去,刚走到外面寒风扑来,一口气没喘顺,忍不住连连咳嗽,抬眼沐兰略担忧地看向她,阿蝉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阿蝉猜不出方家小姐为什么要见自己,难道是为了林远南?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便是找她也没什么用,说到底她到现在都觉得自己是误打误撞走了些好运气,所以林远南才会答应娶她。罢了,兴许是为了旁的事呢?
  
  方瑶所住的院子虽小却十分精致,每一处布局显然花费了大心思,伺候在外面的丫头帮忙打起帘子,一张脸冻得发青,嘴唇干裂可见血丝,别扭地朝她扯出一抹笑,阿蝉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一声真是作践人,这么冷的天要是在外面站一天非得冻出毛病不可。
  
  走进屋里一阵热浪夹带着淡淡的馨香味道迎面而来,待适应过后,阿蝉匆匆打量了两眼,入眼都是华贵摆件,整间屋子看起来华贵大气,收回视线,跟在沐兰身后进了里间,但凡能着色的地方全是一片妖娆的明粉色,太过晃眼,阿蝉低垂着眉眼,神色自然大方不见半点卑微。
  
  方才闻到的香味是从里屋正中间摆放的香炉中传出来的,袅袅烟雾四散开来,在温和舒适的香味中响起一道温柔清雅的声音 :“你就是母亲说的巧手绣娘阿蝉?抬起头来。”
  
  方瑶慵懒地半倚在铺着白色狐狸毛皮的卧榻上,饱含秋水的眸子上下打量着这个穿着朴素的女子,虽说穷酸了些,一身粗布衣显出削肩细腰,娇小身材窈窕,白皙柔美的面颊上柳眉弯弯,眼睛黑亮如葡萄,微微一动眼波婉转风情顿生,倒是个美人胚子。
  
  阿蝉目不斜视,淡淡应道:“蒙夫人抬爱委以重任,绣活稍稍能入眼,不知小姐传唤可是有别的事嘱咐?”
  
  她不喜欢方瑶身上散发出来的逼人气势,更讨厌她眼睛里打量的光,她现在敢肯定方瑶叫她来为的果然是林远南,不然也不会用这种挑衅仇敌的目光看她了。阿蝉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因情而起事端的并不是只有男子能为,只是女子天生爱颜面不敢将其露在太阳光下罢了,如今这位方家小姐倒不像第一次见到那般柔弱了,阿蝉倒也能明白几分。
  
  方瑶坐直身子笑盈盈道:“今儿叫你过来确实是有事要嘱咐你,若是能成我以十两银子做为答谢。瞧我也不说清缘由,倒让你闷头闷脑也听不明白。我有了意中人,两个月后的事自然不能成,我要你在衣裳上动动手脚,你可听得明白?放心不会牵连到你,到时候拿得是双份钱,你不亏。”
  
  阿蝉什么都明白,方小姐的意中人是什么人,在明知道她和林远南要成亲还用这样的事来给她添堵。她当然不会同意,是林远南选择了她,那么往后这个男人完全属于自己,她决不允许有任何人妄想从她身边把他夺走。阿蝉就是再爱财也不会做这种让人看低的阴损事,嘴角微微上扬,客气道:“阿蝉人愚手慢怕是做不来小姐吩咐的事,更何况在方家这几年多亏夫人赏识才有阿蝉今日,阿蝉不敢忘本,今天这事我只当没听到,若是没别的吩咐,小女先告退。”
  
  方瑶眼看着她就这般坦然地从自己面前离开,纤细如葱的手紧握成拳,未经修剪的指甲戳着掌心带来一阵痛意,贝齿紧咬下唇,双眼微眯,直到沐兰在一旁低叫了声‘小姐’,她这才回过神放开了手,掌心赫然一道已见血痕的指甲印,她喃喃低语道:“他竟是来真的,沐兰,他竟然真这么对我。”
  
  沐兰叹息一声,柔声劝道:“小姐,有什么事等气消了再好好说成吗?莫要一时冲动做了让自己后悔的事,小姐待林公子的心沐兰都知道,他们还未定亲,小姐还不如多费心思想想怎样才能让林公子回心转意。”
  
  方瑶摇头苦笑道:“我与他在七岁那年相识,他的为人我最清楚,他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再无回转的可能,沐兰,他这次是铁了心不听我的话。他那么傲气的人,居然委屈自己娶那么一个女子,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他要这么对我?”
  
  沐兰脑海里闪现出那个人面容,不管什么时候神情都是淡淡的,没有什么事能让他表现出大的情绪,甚至有一段时间她以为……罢了,这种事还是不要说出来让小姐更加伤怀了。她唯一不希望的是小姐为了这个人而变得不像自己,这样的代价太大了。
  
  燃着地龙的屋子里虽然温暖却让人像是置身在一片朦胧虚幻中,阿蝉庆幸自己没有被那丝温暖冲昏头,不是看不出来方瑶刚才的目光中带着轻视,她不过是为了讨生活暂时待在方家而已,合则聚不合则散,她自有旁的去处,却断然不会为了那区区几俩银子分不清孰轻孰重。往后这位小姐若是想给她使绊子,她便恭候着,只是但愿不要让她高看了这位富贵出生的大小姐,熟读诗书礼仪却也不过是嘴上功夫,心中并无半点能容人之量,这般说起来与她这等小民又有何不同?
  
  绣房中的人只当阿蝉是得了方大小姐赏的好处,见她昂首挺胸得意不已地进了隔间,聚在一起又是一阵低语,人都是惯常作此行径,看不得旁人有半点好,逮着机会就说些添油加醋的话,也不过是看阿蝉从不曾计较过罢了。先前人们还怕被王秀听了去,后来见她们姑嫂跟仇人似得,说什么话也就不避讳着了,不过暗地里却是笑话王秀是个没脑子的,好歹是一家人竟然和外人一道这么编排自己的小姑子,当然这种话也没什么人会多嘴去提点王秀。
  
  阿蝉在窗前站了一会儿才开始继续自己刚才离开时的活,外面的光照进来打在她的眉间,微微攒着,乍一眼看去整张脸都亮了起来,更显清丽动人。
  
  阿蝉做事向来认真,凡是经她手的东西必须得没有一点瑕疵才成,这让随在她身侧的丫头叫苦不迭,好不容易忙完的活因为不入阿蝉的眼全部得拆了重新来过,这般不懂眼色拿鸡毛当令箭的人最易招人厌恨,却不知阿蝉不过是并未将她们放在眼里而已,她拿的是方夫人给的银子,做的不过是自己的本分,至于那些虚假的人情往来她才没工夫去理会。
  
   正文 第七章   快到二月末的时候突然下了一场大雪, 在屋檐枯枝上勾勒出耀眼白妆, 阿蝉从方家出来, 雪花还纷纷扬扬的往下落, 大街上无人清扫, 一脚下去脚便被埋了, 裙摆也被沾上的雪沫打湿, 呼一口气滚滚白色烟雾四散开来,争相涌往天际。
  
  今天活计多一不留神才发现到了这个点,别人都已经回了, 阿蝉伸伸腰这才收拾好东西往家走,还未走两步只见对面屋檐下站着个清瘦挺拔的俊朗男子,雪打在他的衣襟上, 脸冻得发白, 薄唇微张,也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自那次他带着媒婆到家里提亲,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单独相见。
  
  阿蝉小跑过去, 微攒着眉头轻声问道:“等了很久吗?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变得紧张, 他会来也只是为了两人的亲事, 莫不是他……心跳顿了一下, 就算是后悔那也没什么错……那些胡思乱想全部表现在脸上, 看起来为难又有几分挣扎。
  
  林远南伸手将她拉进来,他转身背对着屋檐外的雪,盯着她睁大的双眸笑得温和:“我过来给你送点东西, 去你家等你太过唐突, 还是想在这里等你较为妥当。那天见你手上有冻疮,正好我有个旧友在城里开药铺,据说这药膏管用我便向他讨了些来,你回去试试。生得这般好看的手莫要亏待了它才是。”
  
  阿蝉忍不住红了脸,为自己多心胡乱想生出几分愧疚,倒也没瞒他,垂着头宛如做错事的孩子喃喃道:“我以为你后悔了。”
  
  林远南笑出声,干净清冽,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穿透皮肤直入心间,像是圆润的碧珠洒落在玉盘,更像是三月春雨落在心湖,他的大掌厚实有力覆在她的头上,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胡思乱想什么,这场雪过后天许是要转暖了,再过几天我会再登门拜访,将日子定下来。我平时喜简,娘她以往也未曾张罗过这等事,你若是觉得有什么不合心思的可与我说,一辈子一回,别落了遗憾。”
  
  这个男人生得很高,阿蝉需要抬头才能看清他的眉眼,泛白的光将他整个人包拢,五官深邃俊美,眼睛里含着一抹亮光如寒潭清冷却又似暖春动人,阿蝉从里面清楚地看到了缩小后的自己,面颊羞红,笑意浓浓,越发觉得丢人,果真是魔怔了,原来自己见到他竟是这般痴傻模样。如果不是身后传过来的声音敲醒她,阿蝉差点就要相信这个男人与她一样用足了十分深情。
  
  “林公子怎么在这里?”
  
  出声的赫然是方大小姐身边的沐兰,阿蝉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果然方小姐也在,身上穿着白狐披风,掩在帽子下的容颜姣若春花,媚如秋月,与那天的凌厉之势宛若两人。
  
  林远南随着阿蝉的目光这才转过身,微微点头示意道:“等人谈事罢了,这便走。”
  
  方瑶眉间若蹙,脸上浮起几许恼怒,看着他身后的阿蝉越发不快,却又不敢在他面前露出来,笑着说:“三哥先别忙着走,我有话要和你说。”
  
  阿蝉抬眼见天色很快就要转黑,在林远南身边小声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了,你先忙罢。”说着向方小姐笑了笑转身要离开,哪知那人伸手将她扯了回来,大手不紧不松恰到好处的将她的四指拉住,她惊愕地抬眼看他。
  
  林远南直视着方瑶摇头说道:“这么晚就算了罢,过两天我会到府上送方老爷要的书籍,若那时得空再说也不迟。”说着转身从角落里拿出一把油纸伞撑开,举在阿蝉头顶上柔声说:“我们走吧。”
  
  阿蝉的心瞬间乱了方存,她有些看不明白这个男人,众人都说他和方家小姐是郎才女貌极为登对的一堆璧人,两人之间的情意有多深,如今却见他整个人一片平静,没有半丝波澜,是不好再她面前表现出真实情绪?两人离方家越来越远,就算有伞遮挡雪花还是撒在她的肩头,脚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声响,她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终究不过是个寻常女人罢了,许是天性如此,不管在哪里遇到自己的意中人都会忍不住想要知道有关于他的一切事情,却又因为他的过去而抓心挠肺的难过。
  
  快到周家时林远南想要放开她的手,却不想她用力回握住,就着地上折射出来的白光看到她微微仰着头,脸上的表情分外认真,就连声音中都带着严肃:“既然与我成亲,便不能与别的女人有牵扯,是我厚颜求你娶我,可我也不愿意将来与你过朝夕相对做仇人的日子,你若是要改主意,趁这会儿还来得及……”
  
  林远南伸手虚压着她的唇,示意她不要说下去,好一会儿才开口:“你信我还是信旁人?过往之事无需多言,往后我会告诉你。”
  
  阿蝉像是受了蛊惑一般,在他的声音中变得踏实下来,她自然是信他的,只是让她没想到是成亲后她一直等着他的那些过往之事,可是他却像忘了再无提起过今日之事,那些不安像是不知从何处窜起来的狂风将她的理智与忍耐吹走,待一切尘埃落地的那天,她才明白自己有多伤人心。
  
  林远南看着阿蝉进了院子这才往回走,一步一步像是走着那条他心上的路,充满了不可言说的压迫和愤恨,那些残害他爹性命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这么多年本以为再也找不出那时所遗留下来的线索,没想到意外地让他找到了线头,加以时日必然能将埋在地下的真相全部扯出来。
  
  回到家他弹落身上的残雪,这才进了屋,娘已经摆好饭等着了,只是不知道在想什么坐在那里发呆,听到响动转头问:“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林远南解下身上的东西坐下来笑着答道:“方才去找过阿蝉,顺便送她回家,这才晚了些。娘往后自己先吃,不用等我了,这两天活太多做不过来还得带回家来做。”
  
  林大娘将筷子重重隔在碗沿上,沉声道:“今儿书斋的人将你要用的东西送过来,说你这两天都没去上工,你怎么和我不说实话?你是不是又去查你爹的事了?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再追着这件事不放,你听不懂吗?你是不是非要把我逼到活不下去才甘心?我好不容易盼到你娶妻生子……就当娘求你,咱们过两天安生日子成吗?我闭了眼随你怎么闹,可是现在不行,我怕……”
  
  林远南不怪娘知道什么实情却不告诉自己,她只是担心那些人会转过头来害他,能活命虽好,可他不想让疼爱自己的爹永远没办法闭上眼。他夹了菜送到娘碗里,抿嘴笑道:“怎么生这么大的气?您放心,虽然我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但是我不会让他们发现,我不过是到城里找王进学怎么做药膏。”
  
  经受过如灭顶之灾般伤痛的人怎么会那么轻易让人看透自己的心思?出事那年他年纪尚小,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那时的他已然开始记事,而不是像别的孩子只知玩耍吃睡。爹的遗体从外地运回来,酷暑天气早已经不成样子,他连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除了遗憾之外唯有仇恨。有时候他也希望自己没生就一副好记性,这样也就不会将爹喃喃自语的话全部放在心上,直到几年后他长大才明白那些话时什么意思。
  
  “本是同根兄弟,为什么却不容不下我们一家三口?”
  
  “为什么非要动那个死字?”
  
  …… ……
  
  林远南眼底浮上来的阴狠戾气很快被他收敛下去,若是林大娘看到,会发现当中含着极毒极寒的森冷之气,好似从地下冒出来的鬼魅,张着血盆大口只为啃食人的灵魂。
  
  林大娘没了胃口,对着桌子上的两盘菜直叹气,自从被撵离林家他们娘俩过的就是这种日子。当初林家并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靠着那些银子她才把孩子拉扯大,远南也很争气,对读书颇为用心,当娘的也不求他有多大的出息,只想他能安安稳稳过完这辈子。至于他爹……她何尝不想他?可是她人单力薄只能守着活人,为他伸冤报仇的心思在艰苦的日子里被磨的所剩无几,没有靠得住的靠山怎么能让那吃人的县衙还自己一个公道?那些人哪个不比他们娘俩强,她不能让那些人盯上自己的儿子,这是她唯一能为相公做的事,至于别的事等她死后去地下向他赔罪。
  
  “吃完放在那里,明天起来再收拾,我很累先去休息了。”林大娘走到卧房前顿住,声音沙哑又无力:“远南,听娘的话,不要做让我担心的事,这么多年娘的心也跟着老了,实在禁不起吓,我想你爹也不想你因为他而落入险境。再过几个月就要考试,你收收心,好好温习功课。”
  
  林远南垂着头应了声,待娘进了屋才直起身微微叹了口气,如果那些人更狠一些像切断他爹梦一样来对付自己,娘心中的那些担忧又有什么用?倒不如泰然处之,兵来将打水来土掩,在这些人眼皮底下翻转情势不是更好?也好让那些人看看当初没长牙的孩子此时牙齿是多么的尖锐锋利。
  
  这会儿天冷,这些几乎没动过的菜都能放得住,林远南收拾好后,倒水洗了脸这才回屋。这是第一次他没往书桌边坐径直躺倒在床上,连油灯未点,在黑暗的屋子里望着头顶长长的吐了口气,那些难堪又伤怀的过往更让人觉得疲惫不堪。
  
  不觉中想起阿蝉今天在自己眼前不断变换的表情,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她倒是半点都藏自己的心思,紧张时两只黑亮的眼睛会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好似不会疲倦,而当横在面前的紧张消除,万事尘埃落定,她在说那句:“既然与我成亲,便不能与别的女人有牵扯……”时的样子分外坚定,迷了他的眼,让他如山般巍然不动的心刹那间微微摇晃了一下。
  
   正文 第八章   方家内宅。
  
  袅袅檀香在屋子里游走, 方夫人正沿着帕子上平整的纹路摩挲, 不停地说着自家女儿娴雅大方不愁林家老夫人瞧不上, 脸上更是止不住地得意。旁边坐着的正是方家当家方老爷, 他手执茶碗, 严肃的面颊上难得浮现出一抹柔色, 略浑浊的眼眸低垂看着地面, 嘴角弯起弧度,终是听不下去,赶忙开口道:“咱女儿都快被你说成天上女仙了, 差不多点罢,别给人听了笑话,人总得谦虚些。”
  
  方夫人也觉得自己过了些, 掩着唇娇笑, 虽说是年近四十的人了,因保养得当看起来依旧动人妩媚, 方老爷更是大爱, 刚伸出手要拉她, 这时从外面进来个下人让他不得不收回手。
  
  “回老爷夫人, 小姐不知怎的又回府了, 连家二小姐差人过府问了好几次, 说全都等着咱家小姐开席呢。”
  
  方夫人脸色的笑淡了几分,冲着下人摆摆手,转头和老爷说话:“这妮子又使什么小脾气?真是不禁夸, 前脚说她好后脚就给你撂挑子, 你刚从外面回来先坐着歇歇,我去看看她。”
  
  方老爷甚少过问女儿的事,外面的事忙完了,可算是能好好歇阵子了,抬手拧了拧泛酸的肩膀刚想躺下,外面传来动静极大的脚步声,一蹦一跳的,不用想肯定是他的小儿子方辉。只见很快从帘子后面钻进来个戴着小皮帽,穿着厚毛皮衣裳的漂亮孩子,两眼放着精光扑到方老爷怀里小声告状:“爹,姐姐又去见那个穷书生了,我让她不要去她还掐我,你看我胳膊上有这么大的黑青。”
  
  方老爷刹那间黑了脸,面目狠厉又阴寒,他很快意识到儿子在旁边,慈爱地摸着他的头,笑道:“爹知道了,你先去玩,不要让你娘和姐姐知道是你告诉爹的,不然你娘又要打你屁股了。”
  
  方辉点头应了声跑出去了,冲散了一室檀香。
  
  方夫人快步赶到女儿闺房,见她半倚在床上发呆,两眼放空,秀眉紧攒,连人进来都没听到,还是方夫人咳嗽了一声她才坐起身来。
  
  “连家派人传了几回话了,你怎么还赖在家里?不管怎样怎得有个缘由,免得让人家觉得咱们方家人诚心给人家甩脸子,让人难堪,听娘的,别让人家等。”
  
  方瑶欲言又止,明知娘不想听到他的名字,可还是紧攥着衣裳下摆,眼眶中含着几滴清泪,委屈道:“娘,为什么爹不让我和三哥来往?都是林家人,就算是庶子身份,他勤奋聪明不比那两个兄弟差,咱们方家又不差钱,到时候多帮衬着些,哪用愁没好日子过?娘您放心,我知道方家的所有东西都是留给弟弟的,就当是我们借的还不成?等我们熬过去了,准还还不行吗?”
  
  方夫人脸上的神情不变,笑得温柔慈祥,言语悠悠:“咱们方家虽说比不上林家,可也是清水镇数得出来的大户,你和林远南门不当户不对的,别委屈了自个儿。你爹和林家二爷那是打小玩大的情分,你嫁给他儿子那是亲上加亲,两家都高兴的事,你别没眼色到你爹那里找不痛快。看你这样子,出门遇见他了?”
  
  方瑶急得连连摇头,随即又点头,娇婉的声音不复平静,焦急道:“娘,您向来疼我,这次帮我在爹面前说说话儿成吗?我和三哥打小就玩的来,若不是爹阻拦,我们何至于耽搁到现在?”
  
  方夫人微笑着摸着她的头发,疑惑地问:“我怎么听说他已经定亲了?你看,他这人不踏实,你跟着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好日子?这世上什么身份对什么身份,他也只能娶个阿蝉那样的女子。不要再执迷不悟,如果你爹知道,他会发脾气的。”
  
  方瑶眼中闪现出来的希望在母亲的话中熄灭,爹发脾气很吓人,他不会在自己人身上出气,倒霉的只有——远南!她心里不忍,远南肯定会有好前程,她咬咬牙抽出绢帕擦去眼角的泪水,泛红的眼眶透出楚楚可怜:“我这就去连家,娘不要和我爹说,我会好好想清楚。”
  
  殊不知她的弟弟早把她费劲心思掩藏的事情捅到方老爷面前,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很难让它静止不动,那些无可预知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蛇缠绕在人的脖子上,稍有不慎便会遏制你的气息,让你命归黄泉。
  
  阿蝉和林远南分开,在院子里将脸上的灼热散去这才回屋,关门时才看到那边屋子竟然没有亮灯,本是一家人却过得是两家的日子,人只要心变了,一切都难再回到过去。周良……她摇了摇头,回到里屋见饭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无奈道:“不是说等我回来做吗?您的腿得好好养着,下次别这样让我担心了。”
  
  周祖母苍老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笑,示意她赶紧动筷子,边吃边说道:“我想来想去觉得人还是得动,不然只怕成了朽木,到时候只能躺在炕上拖累你,我心里更难受,你也别拦着我。太阳落山那会儿阿良和他媳妇急匆匆地走了,我寻思着是去他丈母娘家了,我这会儿也就盼着你们早点把日子定下来,事没成谁知道会出什么岔子。王家人不是省油的灯,我是怕他们又撺掇你那个没脑子的大哥来害你。当初想着好不容易看他成亲了,心事总算了了一桩,哪知道是给咱家招了头狼进来,真是造孽。”
  
  阿蝉笑着安抚道:“您别成日里惦记着这事,那会儿他拿捏不住我,往后更别想做我的主,我只是怕您看着难过。可是周良不义就别怪我心狠。”
  
  祖孙俩这两天说的最多的还是这些糟心事,说来说去倒觉得没什么意思,阿蝉赶忙转了话头,将林远南送给她的药膏拿出来给祖母看:“他今天特地给我送来的,祖母您该放心了罢?以前那些都不重要了,只要以后好好的就成。”这话既是说给祖母也是给她自己听的,林远南和方家小姐的过往,不管怎么在意都会一辈子都存在,怪只怪阿蝉慢了一步,不过幸好能与他过一辈子的是她。
  
  “我明天去和张屠夫说一声让他还是给我留块肉,再要些猪骨回来熬汤喝,说不定您的腿也能快些养好。等下个月的工钱结了,我带您看大夫去,您的腿好了,我心里也跟着踏实。”
  
  周祖母摆摆手,叹口气说道:“别费那个钱,还是留着给你们两口子过日子罢。人老了,都是常见的毛病,忍一忍就过去了,咱们家又不是富的。听话,别乱花,吃完饭早点睡觉,我来收拾。”
  
  阿蝉自然不依,说说笑笑的抢着收拾完,洗漱过后躺在炕上,祖母已经睡着了,她却睁着眼睛看着外面的一片黑无奈地叹口气。周良和王秀不会让她好过,这辈子除了他们自己的女儿也只有她这一个妹妹能让他们得点实在,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她倒要看看这两个人能想出什么法子来,倒不是她小瞧他们,两个人脑子没一个够使的,全靠着后面的狗头军师给拿主意,这笔账早晚有一天全堆在一块全算了,她就当一阵子王家人眼里的软柿子。
  
  第二天阿蝉去方家,路过那屋依旧没见什么动静,果然两口子一夜未归。她出门早,走到张屠夫摊子前天才大亮,张邈缩着身子靠在墙上不停地打哈欠,抬了抬眼皮见是阿蝉顿时来了精神,拍了拍屁股,冲着张屠夫笑:“爹,我和阿蝉一块走,顺便去找二愣子玩去。”
  
  张屠夫本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咽下去,儿子大了,更何况阿蝉也在旁边他也不好说那些叮嘱的话,只得点了点头。这次阿蝉先给了钱,怕是不想像上次那样被朱寡妇那张不积德的嘴乱说。也怪他,一个拿刀的大老爷们居然说不过一个嘴碎娘们去。
  
  张邈待爹看不过他们了,又见旁边没什么人,皱着眉头问:“阿蝉,你真要嫁给林秀才?他家日子过得苦巴巴的,你嫁过去多难过?你看我家,我再过两年也能帮着干重活,吃猪肉还不要钱,你想吃多少吃多少,我爹还有一手卤肉的好手艺,又会做饭,人也实在,你怎么就瞧不上?他年纪是比你大了些,可懂得疼人。这镇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给我爹做续弦,全都因为我不乐意这才没成,我想你给我当后娘,我都吃了这么大的亏,你要不跟了我爹……呀!你干嘛使这么大的劲打我?”
  
  阿蝉杏眼瞪大,里面恼怒和好气掺杂凝成又一处风情,十分妩媚动人,嘴上更是不客气:“打的就是你这口没遮拦的,小小年纪成天盯着的都是些什么事?你爹该将你送到学堂去念书识字,免得将来有一天你也变得和街头嘴碎的婆子一样光知道东家长西家短的说闲话。大人的事你不懂,也别在里面乱掺和,难不成你想往后我不在你家买肉了?我以后炸了丸子也不给你吃。”
  
  张邈捂着头,委屈地砸吧砸吧嘴,阿蝉刚才弹过他的地方还一阵一阵的疼,他龇牙咧嘴,气冲冲地说:“你别看我小就当我什么也不懂,长的好看的男人最会骗人,你怎么不听好人言?阿蝉,早晚有一天你会哭的。”
  
  阿蝉向来不和小孩子计较,这一次却是被他给气得狠了,抬手又敲打了他两下,怒声道:“以前的好东西都喂给狗吃了,成天不盼着我好,是不是我真过上了苦日子你才高兴?该去哪儿玩玩去,这几天别让我看见你。”
  
  方家和热闹的街市隔了很长的一段距离,直到她一个人了才抿嘴笑起来,原来在一个小孩子眼里抖不看好她和林远南,这往后的日子总得过了才成,光靠想的哪能行?
  
  她们这些绣娘大都是走方家的侧门,这边很冷清,鲜少有人经过,前些日子听说有独身女子被人拐了去,到现在都没找到,很多人都说不是被人给玷污沙了就是被卖到窑子里了,毕竟这种年头,钱难赚,饿肚子的人越来越多,总有人顶风作案发这缺大德的财。阿蝉前后看了看,也不知道为什么打了个哆嗦,明明什么都没有,却有种阴森古怪的感觉。
  
  阿蝉三步并作两步,气喘吁吁地跑到方家门前抓着门环扣了扣,听到吱呀一声响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开门的老妇人瞧她这般狼狈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后面可是有狗追你?喘成这样。”
  
  阿蝉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一道声音抢了先,尖锐又不屑,正是那帮看不惯她背地里说她坏话说的最凶的姚娘子:“该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被外面的人贩子给捉了去罢?阿蝉妹子可别恼我,我也是一时嘴快没动脑子,只是玩笑话罢了。”
  
  阿蝉没有半点不快,笑得眉眼弯弯:“姚家嫂子要是做正事也不动脑子当即就能赶出来,也不愁主家不赏识你了不是?嫂子也别恼,我只是替你急,林嬷嬷已经盯了你许久了,再这么下去怕是……”
  
  姚娘子先是不信,可是平日里林嬷嬷时常找阿蝉说话这便不好说了,都是女人家,哪能全说正事,万一不小心说到她……脸色顿时发白,心里却是更恨更嫉妒阿蝉,面上也只得赔笑说:“妹子这话不是说笑?我向来本分,怎么就惹得林嬷嬷看不过去了?”
  
  阿蝉在进隔间之前回头冲她笑道:“不过是个说笑的话,没想到嫂子竟然当真了,我先去忙,总不能光吃人家的不干事。”
  
  姚娘子能在方家绣房里耀武扬威,随意编排别人的不是也不过是仗着她家的一个亲戚是方府的小管事,里里外外都帮她打点过了,姚娘子才能坐在那里领闲钱。只是这人闲不住,正经活计做不来,拉着一帮长舌妇生事的本事倒是半点不差。阿蝉平日里独来独往惯了,懒得和她们计较,今儿本就心里不大爽快,她还没眼色的撞上来,自然得好好的恶心她一回,至于林嬷嬷看她不顺眼的事倒不是自己凭空捏造的,她不信也没办法,总得吃了亏才能老实些。
  
  方夫人指过来的几个丫头都是手脚麻利的,阿蝉也不客气有什么轻便的活都让她们去做,她们再不乐意也顾着方夫人的颜面,阿蝉光身一人更是无所顾忌,前阵子还有铺子的掌柜想挖她去帮忙,再方家这几年虽也有些烦心事,不过尚算太平,都是靠真本事吃饭,她也不想随便挪窝,就拒了。她向来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该是她做的绝不会假手他人,能偷得半刻闲的,也不会自己撞上去滥做好人。
  
  衣裳大概的样式已经定下来,接下来的活全是阿蝉一人忙活,那些丫头们终于也得了闲,听到阿蝉说那句:“这几天苦了几位姐姐,先回去歇歇罢,待有别的事阿蝉再去叨扰。”嘴上客套,心里早已欢欣雀跃起来。
  
  阿蝉再三思量后还是决定在醒目的胸口、袖摆等位置绣讨喜的花色,那些丫鬟不在,她也乐得清静,就着窗口照进来的光穿好线,埋头飞针走线,大半天过去,针脚平整,色彩鲜艳又活灵活现的含苞待放的粉桃出现在眼前。方瑶生得白皙娇艳,桃花当真与她配得很,那日必能让她在众人眼前大放光彩,也算是阿蝉送她赏识自己的谢礼罢。
  
  阿蝉本就不是什么大度的人,不管林远南心中还有没有方瑶,她也不想和方瑶有什么过多的往来,但愿这一次能互不打扰,安安稳稳的过彼此的日子。
  
   正文 第九章   阿蝉这几天都是听到外间传来响动声就跟着收拾东西回家, 只要想起那个无缘无故消失的女子她心里就一阵后怕, 生怕自己不觉间成了别人眼中的那根刺。
  
  这天才进家门, 她莫名的觉得家里好像有些不对劲, 平日里周良早已经在灶火前忙活开了, 他虽然是个糊涂蛋, 对王秀却是疼到骨子里的, 家里杂活都是他做,把本就娇嗲的王秀更是惯成了‘富家大奶奶’的派头,阿蝉倒不觉得有什么, 男人宠女人又不是错。
  
  缝缝补补用了多年的破帘子遮挡了外面的光,以至于阿蝉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屋子正中间坐着什么人,直到往前走了两步, 祖母靠着墙壁一脸苍白无奈地站在那里, 满眼的忧伤绝望,而另一边周良搓着双手, 一脸兴奋喜悦的样子, 阿蝉顿时明白过来。
  
  她停下步子, 冷眼打量着坐在家中的陌生人, 为首的人头发已然花白, 穿着很是贵气, 正是那要讨她做姨娘的张员外。此时他摸着下巴的胡须上上下下的看着自己,良久才点头笑道:“差点被那贼婆娘给糊弄过去,她自己是个不会下蛋的鸡, 竟然想断了我张家的香火, 真是好大的胆子。周良,你这妹子模样生得周正,胸大屁股大,一看就是好生养的,要是争气些给我怀个儿子,往后少不了你们周家的好处。”
  
  周良走到阿蝉身边推了她一下,咧嘴笑着说:“还不快谢张员外的恩?妹子,你往后可是发达了,别忘了哥对你的这份心。你趁早断了和那人的来往,穷酸不说,往后能有多大的出息?要是秋闱不中,还得跟着他丢人,更何况凡事都得讲个先来后到,人家张员外先来咱家提亲的,你和林家秀才便做不得数,听明白了吗?”说道最后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见阿蝉半点不应,怒火升上来,声音这才重了几分:“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
  
  阿蝉两只乌亮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张员外,轻笑一声说道:“阿蝉倒是不知道我哥是怎么和张员外说我这个人的?张员外还是把事情打听完整了再考虑要不要我嫁到你家去。”
  
  周良一听阿蝉的话顿时心里一喜,只觉得这事尚有商量的余地,弯着腰讨好道:“张员外您别听我妹子这么没大没小的话,她向来手脚利索,什么活都能干,人是没话说的,嘴上面说不出几句讨喜的话来,可是心不坏,是好好过日子的人。”
  
  张员外再度眯眼细细地看了一遍阿蝉,只觉得越发和心思,连连说了几个好字,捋着胡须的手停下来放在腿上一下一下轻叩着。
  
  周祖母有气无力地指着周良直骂:“周良,你的心真是给狗啃了,你妹子为了给你娶媳妇吃了那么多苦头,大冬天的给人做工不说,大晚上的还得接缝补衣裳的活,差点没把一双眼给劳累瞎了,你不说报答她,居然要把她卖到别人家讨富贵,你真是活该受天打雷劈,你早晚要遭报应啊。我这老婆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早知道就应该让这个混账东西和他爹娘一并去了,也省得这般害我的阿蝉。”
  
  周良顿时拉下脸来,也不客气地顶撞到:“祖母,你总怪我不孝顺你,我平日里哪点不是先紧着你?吃喝穿,哪样亏着你了?我敬你是长辈,你就是打我骂我总归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什么都不计较。我只是看不下去,你怎么帮着妹妹做糊涂事呢?谁家女儿不想嫁到富贵人家去做姨太太?穿金戴银的谁见了不高看两眼?我好话歹话说了那么多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非得等妹子受了害,你才甘心吗?我瞧着你是老糊涂了,这个家里的事你也做不了主了,往后我来张罗着就是了,阿蝉她就是再不愿意也不成了,我已经收了张家的聘金,阿蝉必须给我嫁过去。”
  
  阿蝉看着张员外那张贪婪好色的脸实在恶心的很,听周良这般硬气地安排着她的亲事,忍不住出声笑起来,斜眼看着他一脸嘲讽:“哟呵,在你丈母娘家住了一晚上整个人都开窍了?这么理直气壮,是不是这些话也是你丈母娘一字一句交给你背会的?周良,我看你就是头记吃不记打的猪,你还有脸当家?在我阿蝉眼里你连个人都算不上,想让我听你的话,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周良少有几次见到自己这个妹子神色平静地对他冷嘲热讽的时候都没什么好事发生,这时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阿蝉已经快步走到靠近左手边的墙边,那边钉在墙上的木板上放着的是——菜刀,他还来不及拦着,阿蝉早已经抓了起来。做了这么多年饭,她和这把菜刀的情分都胜过周良了,使得极为顺手。
  
  在周良扑过来想要夺的时候,阿蝉利落的在他胳膊上划了一道口子,周良不死心忍着痛还想夺,阿蝉眼睛眨也不眨的又是一下,大有这般争抢下去,她就要了周良性命的气势。她的头发被周良拽下了几缕,冷厉满含戾气的眸子像是从地府奔上来讨命的恶鬼,这样狂放不要命的女子张员外还是头一回见,他被阿蝉那张脸吓得心跳都骤然一停,只是强忍着不让自己发抖而已。
  
  阿蝉张嘴笑的时候露出一口干净洁白的牙齿,更加显得有些渗人,她声音婉转又低媚的说道:“张员外,想必我大哥没和你说我有一句话谈不拢就拿菜刀砍人的毛病吧?要说我自己也想改,毕竟周良是我大哥,一母同胞的骨血,我也觉得我下不了这个手,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的手。你说我要是嫁到你们张家,这个脾气犯了,您是要差人将我绑起来么?万一他们的力气没我的大怎么办?我这个病有点不好治,总是要见了血才能消停,我瞧着您也跑不利索,要是不小心被我砍了可怎么好?那可真就断子绝孙了。”
  
  张员外一听这话,再看阿蝉越发阴鹜如鬼魅的脸,脸色刷地变得更加苍白,他盼儿子盼了那么多年,要是被这个女人发疯给伤了……重些再一命归西,可真是……
  
  阿蝉见他还坐在凳子上不挪地方,声音愈发冷下来:“要是再在这里胡搅蛮缠可别怪我不客气,让你们全部有来无回,我一条命换你们一屋子人的命值了。张员外,你要是不怕死,这就找人定日子。”
  
  这世上的人有谁不怕死?那些富贵人家都用名贵药材吊着一口气,王秋长命百岁,阿蝉不怕死,她已经被周良逼得快要失去理智了。她这会儿什么都不认,什么脸面,什么将来,她顾得上此刻的自己是安全无忧的就好,别人不想她好过,那她就让那些人陪着她痛苦。
  
  看着周良痛得整张脸都惨白,她的心里竟然闪现出一抹异样的痛快,张员外被鲜血刺鼻的味道呛得作呕,抬起袖子捂着鼻子由身边的老仆护着往外走,连番咒骂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早知道多带些下人来,看你还作什么乱?周良,你给我等着,你吞了我多少银子我都会让你给我吐出来,这事没完,我早晚都会讨回来。”
  
  张员外跨门槛的时候一不小心给绊了一脚,模样十分狼狈地摔了出去,随后传来一阵疼痛的闷哼声,阿蝉笑得合不拢嘴,只是眼睛里的泪水竟然控制不住地滑落下来,握着刀的那只手不停地哆嗦着,终于握不住掉下来,铛地一声响将她强撑着的一颗心都差点击碎了。
  
  阿蝉转头盯着疼地在地上打滚的周良大声质问道:“满意了?我上次就警告过你,你当你是什么东西?没脑子的蠢蛋,你再敢惹我,我绝不会只是在你胳膊上划两刀这么简单。”
  
  周祖母看着面前的那两个孩子,绝望地闭了闭眼,阿蝉本就是个倔脾气的,你越逼她越狠,本该是最亲的兄妹俩彻底变成了仇人,她看得十分痛心。站了许久的腿失去了知觉,她再也撑不住就这样顺着墙滑落下来,都是她心头的肉,哪个受伤了疼的都是她的心,她想过去看看周良的伤怎么样了,可是有心无力。
  
  阿蝉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周良被血染红的胳膊,她知道他死不了,只不过是皮肉伤,可她就是要让他疼,让他记着他的亲妹子阿蝉不是好惹的。这么多年,从小长到大,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只是这人太让人心寒了。
  
  屋子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久得就在她以为会这样下去的时候,帘子被人掀开,一道寒风随着灌进来,吹乱了她的发,布满泪水的脸上也是一片冰凉,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身子,泪眼朦胧什么都看不清楚,阿蝉用力地闭了闭眼,将眼眶里的泪水挤出来,这才看清来人居然会是林远南。
  
  他像是带着天地间最为耀眼的光而来,更像是山一般让她漂泊无依的心终于找到了落脚处,强撑着的身子终于软了下来,就在她要摔倒在地的时候,他快步走过来将她拥在怀里小声安抚着,厚实有力的大掌在她的脊背上一下一下地抚摸,温柔富含磁性的嗓音传入她麻木僵硬的心里:“没事了,对不起,是我来晚了,不要怕。”
  
  阿蝉用力地抓着他的手,像是恨不得让自己进去他的骨子里,她重新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周良彷如再看陌生人:“你我的兄妹情分到此为止罢,别让我再看见你,你要是敢再动别的念头……算了,你滚吧。”
  
  周良看着她的眼神里也带着愤恨,他起身一瘸一拐的出去了,不知道为什么阿蝉突然想起来那年她贪玩摔伤了腿,他就是用这样的背将她背回了家,时间过去数年,一切再也回不到曾经。 正文 第十章   地上留着几滴血迹, 不过片刻功夫就凝固了, 屋子里早已经没有了周良待过的痕迹。
  
  林远南看着眼泪越流越凶的阿蝉忍不住叹了口气, 如果他要不是正好要来叮嘱她几句话, 竟不知道她受的是这样的委屈。
  
  他刚走到周家, 从里面出来的张员外走得跌跌撞撞, 脸色惨白如霜, 身边的下人疯了一般指着周家的方向,冲着街上来往的行人嚷道:“你们往后可离着周蝉远些,她脑袋瓜子有毛病, 对着他哥举着刀就砍下去了,满地的血,瞧着可是吓人, 往后都步子快些, 别到时候一个不痛快连着你们这些人也砍了。”
  
  果然老奴的话音才落,旁人都一脸不可置信地围在一起七嘴八舌的附和着说些难听的话, 他本以为像自己这种被赶出家门犹如丧家之犬一般的日子已经很艰难, 却不想在这市井之中小户人家的烦忧更胜。以往那些人对阿蝉本就不屑一顾, 如今言语里的鄙夷和幸灾乐祸更是过分, 饶是他一个大男人听着这些话都觉得心寒, 更何况阿蝉不过是一个弱女子, 即便再能撑也敌不过悠悠众口。
  
  他言辞冷厉,怒气灼灼地将那些人赶走,待门口恢复了平静这才快步进来, 一眼看到浑身颤抖的阿蝉咬着牙死死地盯着躺在地上疼得打滚的周良, 泪意朦胧的双眼下藏着浓浓的伤心难过,他的心在那一刻柔成一滩水,猛然发现这个女子其实比谁都要脆弱,不过轻轻一碰便能将她击倒,别人口中的刻薄也许不过是强作出来的假象。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只要多动几分脑筋就能想明白。
  
  阿蝉和林远南一起将祖母扶回屋里,安顿好伤心欲绝的老人,出来后阿蝉的眼眶红肿不堪,十分吃力地扯出一抹笑:“你怎么来了?我……我和我哥……算了,这件事说不清。”
  
  林远南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很轻柔,低沉的嗓音将她的心包围起来,心情莫名的轻快了许多:“有些事是掩不住的,我信你做的对,不管外面的人说什么,你都不要往心里去。你我都不是为了别人的闲言碎语而活,别误了自己的正经事。”
  
  阿蝉猛地抬头看向他,虽然早就料到这事会传出去,她估计也成了十恶不赦之人,可她没想到会从他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心头即暖又感动,丝丝绵绵延延的羞涩化成了一声低柔地应答:“嗯,我明白,为了祖母和我自己都不能被外面的蜚短流长给击垮,我不会放在心上,只是到时候连累你……”
  
  林远南嘴角扬起极轻极浅的笑意,摇摇头道:“我若是在意便不会踏进这道门,众人愚昧看不透当中经过,要是我也被尘蒙眼,只是怕……”父亲的仇这辈子都报不了,从找寻到蛛丝马迹之时,他时刻在心中提醒自己不能被一点乱象迷了眼,众人浑浑噩噩,他却得用针扎进肉里让自己清醒。他稍稍顿了顿,随即开口道:“等祖母醒过来你还是好好安抚下她,年纪大了的人最看重子孙和睦,不管什么事都会过去的。”
  
  阿蝉此刻心中已经平静下来,那个时候所有的怒气都窜进了脑子里,仅剩的理智让她再挥刀砍向周良时只用了一分力气,不然他的那条胳膊都别想要,外人图的只是有热闹可看,至于当中有什么谁管得来?她和一些无关痛痒的人白费什么劲 。不过有他在身边,终于不用再什么事都只能自己扛着,哪怕只是说说话都能让她好受些。
  
  “你来是要和我说什么?林大娘若是知道了,我……我真是没脸见她。” 阿蝉那时敢跑去林家也不过是仗着林大娘对她有个好印象,总当着别人的面说家里就需要添个像阿蝉这样懂事又勤快的人,如果知道这事怕是就不这么想了罢?
  
  林远南将她担忧又紧张的表情收入眼底,忍不住一阵好笑,终归还是在意别人的眼光的丫头,她怎么不想想这半年来上林家门的媒婆不知道有多少,都是别家托人过来说亲的,他不同意娘便是再怎么急也没用,兴许这就是关心则乱了罢。
  
  林远南的脸色慢慢变得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盯着阿蝉说道:“明儿我便请金媒婆再上门定把日子给定下来,只是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在你难过的时候提这个是我过分了,只是还望你答应我。如果有别的人与你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你都不要理会,如果他拿银子来……我相信你会知道怎么做。”
  
  阿蝉自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急切,她是很想嫁给他,可是再听到他透着几许客气的话后心里还是有些难过,正因为对她没有别的心思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可是她又不能强逼他,哪怕她把在现代的全部东西都忘了,她唯一没忘的是只有两情相悦才是人世间最值得人欢喜的。
  
  阿蝉连连摇头,脸上的笑容里有几分虚弱,轻声道:“我也盼着能早些定下来,我心里也踏实些,我不知道往后要是再发生这样的事该怎么应对。”
  
  林远南不知怎么竟听出了苦涩黯然地味道,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模模糊糊中心里升起一阵异样的感觉,只是它消失的太快,让想要探求个究竟的他连尾巴都没抓到,只剩一道空落落的感觉。
  
  屋子里重新变得安静,阿蝉知道林远南平日里是个话极少的人,即便担心说出来劝慰的话也就那么几句,话多了,说的人尴尬听的人也跟着难受,更何况她今儿也确实没什么力气讨好他,日久生情还是往后再做考虑罢。
  
  这一天,祖孙两人啃着冷馒头和一碗热白水对付过去了,谁也没力气动也吃不下。闹成今天这样,最难过的还是她和祖母,至于周良是不是和她们一样难过没人知道。
  
  王秀在门外对着房门从天亮骂到了天黑,全是捡着最难听的话,若是换做平时阿蝉必然毫不犹豫地顶回去了,可是现在也只能由着她恶言恶语地骂,屋子里的两人都没有睡着却全都没有出声。
  
  良久等王秀骂够了,阿蝉转头看着祖母的方向说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给周良脸,我不和王秀计较,若是再有下次,我照样让她的脸上开花,我要让他们谁都知道我阿蝉不会让他们随便欺负,就算是周良也不行。”
  
  周祖母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气氛重新回到沉默中。
  
  而对于好不容易从这件事里缓过神来的阿蝉却遇到了让她最尴尬与难堪的事,毕竟讨好未来的婆婆,往后一家人关系融洽,全家合乐是每个为人媳最为盼望的,只是有不少人看不得她好,恨不得将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夺走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