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平凡中的求索 Chapter1 争执   初秋的天气微凉,Y市下起小雨,天地间笼罩着一层飘摇的烟色轻纱,城市街道不见往常的喧哗,只听雨声淅沥。
  
  与屋外轻悠的雨声相反,Y市电视台的化妆间内正在发生激烈的争吵。
  
  电视台员工围成一团,看向人群正中的年轻女郎,那女子约莫二十出头,容貌明艳,身材高挑火辣,还蹬着一双十五厘米的恨天高,挺胸瞪眼时,整个房间充满她凌厉的压迫感。
  
  她向另一名女子一指,做了美甲的指甲水钻闪耀,“樊歆,我们第一次上节目你就迟到!你什么意思!”
  
  长着一张好人脸的导演赶紧打圆场:“好了秦晴,樊歆都解释过了,突发急事才晚到,再说就晚了半分钟,可以忽略不计的!”
  
  秦晴嗤笑着看向导演:“王导,这不是时间多少的问题,樊歆既然跟我一个组合,她迟到就是丢我的脸,丢我们Sweet的脸!”话到此处声量猛地一高,“樊歆!说你呢,听不见啊!”
  
  三步之外,被称作樊歆的女子正坐在化妆镜前,明净的镜子映出她的身姿,与秦晴泼辣张扬的气场截然不同,她安静坐在那,还未来得及上妆,白净着一张素颜,一双眸子清亮。对方的咄咄逼人似对她没什么影响,她淡淡向化妆师说:“姐姐,节目快录了,正事要紧,赶紧上妆吧。”
  
  见对方充耳不闻,秦晴扬起手中杂志摔倒地上,“樊歆!迟到犯错还能若无其事吗?你必须向我赔礼道歉,今天是我们Sweet的团体活动,而你影响了Sweet的整体形象!”
  
  气氛登时绷紧,众人围观着漩涡中心的两人——这个名为“Sweet”的组合,是国内最具影响力的盛唐公司新推出的组合,成员就是正在对峙的秦晴与樊歆。这个叫秦晴的,虽是入行不久的新人,但因颜值高脾气暴再加后台硬,早在圈里出了名,而这个樊歆,不曾听说有什么后台,又一副纤瘦清丽毫无杀伤力的模样,也不知招不招架的住。
  
  不料樊歆的情绪没什么太大起伏,反而微微浅笑,“道歉?好啊!那你先给我道歉。”
  
  她笑得并不明显,只是唇角微微上扬,唇畔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这不怒反笑的态度让准备拿乔的秦晴怔住,“我凭什么给你道歉?”
  
  樊歆口吻平静,“你忘了,上周拍广告你迟到三个小时,后来干脆旷工不来,我在太阳下等了你一下午,被晒得脱了一层皮。”
  
  秦晴理直气壮,“我那天是因为生病了,不是随意迟到。”
  
  “生病?”樊歆笑道:“那应该去医院啊,怎么跟别人去了别处?”
  
  秦晴脸色微变,闪烁的目光泄出她的心虚,但她仍强硬道:“你瞎说什么!”
  
  化妆镜里清晰显出樊歆此时的模样,面色依旧温和淡然,口气却满是笃定,她笑了笑,将证据温声细语又一针见血抛出来,“那天你穿绿色裙子,拎黑色包。”
  
  “你……”秦晴的话噎在了喉中,不知是被对方戳穿真相无言以对,还是摸不清对方套路而凝神戒备,嗓门压低了些,化为一声嘲讽,“哼,你看到又怎样?你敢去告诉我舅舅吗?”
  
  “芝麻大的事需要惊动盛唐的副总吗?我只想摆出我的态度,我们是一个团队,我希望大家以和为贵。”见秦晴的气焰弱了一半,樊歆适时给了个台阶,“你认为呢?”
  
  秦晴哼了一声,碍着把柄在对方手上,一口气终是憋了回去,向化妆师手一摆,“愣着干嘛,化妆!”
  
  ※
  
  中午录完节目后公司派保姆车来接,几人共乘一辆车,秦晴与助理坐在一处,樊歆单独坐在最后,经纪人汪姐也来了,坐在前排的副驾驶上。
  
  路上闲来无事,司机打开车内的新闻播报器,女主持人几分调侃几分沉重的道来——“各位观众,今天头条依旧是娱乐大亨慕春寅,据Y市晚报爆料,号称国民情人的慕总经理最近与混血嫩模Kimi交往,被拍到同赴海滨美城度假,照片上两人身着热辣比基尼,贴脸亲昵羡煞旁人,想必看到照片的美女们都得愁云惨雾了,这位全民情人,终究轮不到自己呀……”
  
  听到这汪姐笑起来,“又是慕总的消息,前几天才跟国民妹妹在一起,今儿就换成了日法小嫩模!”
  
  年轻的司机爱八卦,笑着接口:“谁让咱慕总有钱有势又风流呢,每天香车美女到处拉风,记者不拍他拍谁?”
  
  汪姐颔首,“那是,头条帝的外号可不是白叫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是他的头条。”
  
  司机一边熟练的掌握着方向盘,一边面带狎昵的说着玩笑话:“听说慕总外号一夜七次郎,是真的吗?”
  
  汪姐哈哈大笑,“不知道,但跟了他的女人都很满意!”
  
  两人无伤大雅的调侃,后车座的秦晴对这种话题不好插嘴,可耳朵竖得高高的。须臾汪姐想起什么,扭头说:“秦晴,这阵子你加紧练习,月底有活动让你参加。”
  
  秦晴眸里闪过喜色:“什么活动?”
  
  “高层要求暂时保密,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这是一流电视台的综艺节目,去年这节目创下连续六期全国收视率第一的好成绩,你就算去打个酱油,知名度也会大大提升。”
  
  秦晴美眸流转,喜道:“太好了!”手往后头的樊歆轻飘飘一点,问:“那她呢?”
  
  汪姐道:“樊歆不去。”
  
  秦晴勾唇一笑,她的小助理好奇,怯怯地问:“为什么?”
  
  秦晴倚着车窗拨弄自己的水晶指甲,那指尖的水钻随着光影不住变幻,一芒芒微冷的光,像这一刻她眼里轻蔑的凉意,“圈里哪有这么多为什么?高层不想她上就不让她上咯。”
  
  汪姐闻言微微颦眉,朝后喊道:“樊歆。”
  
  樊歆正靠在座位上听歌,几人的话她根本没听见,见汪姐朝自己挥手,她将耳塞□□,“汪姐什么事?”
  
  汪姐问:“给你配了助理你怎么老不带,一个人跑来跑去不麻烦吗?”
  
  樊歆道:“只是一个简单的通告,我一个人可以的。”
  
  汪姐扫扫她手中的耳机,笑眯眯转了个话题:“难怪苏雅老师老说你勤奋,我看你到哪都在听歌学习,在练功房练舞也常练到深夜才走。”
  
  樊歆唇角抿了抿,一对小巧的梨涡又显了出来,“这条路上优秀的人太多,不努力怎么行?”
  
  前排秦晴瘪瘪嘴,“努力有什么用,月底的节目还不是上不了。”
  
  她话刚落,汪姐又冲樊歆道:“樊歆,我知道你用心,但这阵子你练习不要太过,保护好嗓子,《巴格达之恋》的片尾曲还等着你唱呢!”
  
  秦晴惊讶插嘴,“什么,那部投资三亿的电影由她唱?”
  
  汪姐道:“对,今早下的通知。”
  
  秦晴眼里掠过不甘,方才的欢喜早已烟消云散,她质问道:“汪姐,凭什么我去综艺节目打酱油,她却在国际大片里独唱主题曲?”
  
  汪姐的回答有淡淡的揶揄,“就像你说的,这圈里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秦晴气得转过脸去。她虽性子骄纵,可汪姐是公司里的资深经济人,曾带过不少红星,她不敢冒昧冲撞。
  
  车子继续行驶,前座秦晴暗自恼火,后座的樊歆却平淡如初,仿佛对电影主题曲的事早就知情。
  
  ※
  
  到了盛唐总部,车停在地下车库,秦晴樊歆一前一后下了车。
  
  两人离去后,汪姐蹙眉道:“这秦晴真是心眼窄,就因为培训老师曾夸樊歆舞蹈功底好,她就为这事处处跟樊歆过不去。”
  
  司机瞅瞅四周无人,这才说道:“谁让她舅舅位高权重呢!”又叹气道:“这樊歆受秦晴的气,就是吃了没有后台的亏!”
  
  “樊歆没后台?”汪姐笑着摇头,“没后台她会以25岁的年纪出道?”
  
  司机若有所思,“也是,这个出道年龄对艺人来说晚了,一般公司根本不考虑。”他看向汪姐,“那樊歆的后台是谁?”
  
  汪姐摆首,“我不知道。”
  
  “您是她的经纪人,怎么会不知道!”
  
  汪姐双手一摊,“我真不知道,但当初吴特助将她交到我手上时,只说了一句话——千万看好她,出了问题咱俩都得死。”
  
  司机:“……”
  
  ※
  
  车库外的天阴蒙蒙一片,小雨依旧滴答滴答。
  
  樊歆踏出车库,便见秦晴守在车库口,仿佛就等着她出来。
  
  车库附近没什么人,秦晴的红唇噙着一抹冷笑,“樊歆,能挑大梁唱电影曲很得意吧!”
  
  樊歆顿住脚,从侧面丢了个问句,“秦晴,你从哪看出来我很得意?”她指指自己温和无害的脸,“这叫得意?”
  
  她的侧面回击显然超出秦晴的预料,秦晴怔了怔,俏脸略显薄怒,“樊歆,会耍嘴皮子有什么用?我舅舅主管盛唐影视业务,是慕总爱重的左臂右膀,我要是去跟他吹吹风,你的星途可就不好说了!”
  
  樊歆不想多说,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
  
  她避而远之的态度让秦晴更加发恼,秦晴快步拦住她,“站住!”
  
  樊歆淡淡瞥她一眼,“还有什么事?”
  
  秦晴站定,敛住怒意与倨傲,第一次认真打量自己的团友兼对手。
  
  眼前女子立在斜风细雨之中,樱桃色的针织衫衬得她肌肤雪白,隔着烟青色的朦胧雨幕,卸妆后的脸庞浑然天成的清丽,令人联想起唯美的风景片中,那山水静谧的湖上清莲、林中白樱。
  
  秦晴心里一堵——不是所有人都能将素面朝天化为美,但樊歆却可以,且游刃有余。
  
  秦晴耐心用尽,干脆开门见山,“樊歆,有种就亮底牌!你的后台是谁?”她嗤笑一声,“让我猜猜,是人力资源部那肥头大耳的张总监?还是策划部那男女通吃的吴主管?据说他床上口味特重,五六十岁还花样繁多……啧啧,你也受得了?”
  
  见樊歆脸色微变,秦晴正欲继续奚落,谁知手机一响,来了条短信,樊歆无意看到她手机屏幕,轻轻挑眉,“咦,秦晴,你拿慕总照片做主页背景……”
  
  秦晴横她一眼,水晶指甲在阳光下招摇的闪亮,像这一刻她毫不掩饰的野心,“他不是背景,他是这个圈内——最高的枝。”
  
  她接着轻笑,“当然,这个枝你攀不起。”
  
  见樊歆满脸平静,秦晴愣了几秒,“你该不会……真对慕总有意思吧?”
  
  樊歆抿抿薄唇,斑驳的光影中她唇色如初夏蔷薇,却是笑起来,“你猜?”
  
  秦晴有种气撒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你要玩是吧!好!谁怕谁!” 第一卷 平凡中的求索 Chapter2 酒局   秦晴气咻咻离开后,樊歆搭公交回家——虽然是公众人物,但她这种三四线新人,戴上防尘口罩根本没人认得出来。
  
  公交车穿梭在大街小巷,路过Y市最繁华的路口,广场里巨大的LED屏幕不断滚动着最新资讯。坐在樊歆前排的小女生指着LED屏道:“看,是头条帝慕春寅的新闻,他又换女伴了吗?”
  
  她身边女伴一副深谙娱乐圈八卦的口吻,“有什么稀奇?不都说他的女人一周一换吗?”
  
  先头说话的女生显然深受傻白甜偶像剧的熏陶,她双手握拳,对着LED屏四十五度憧憬凝望,嗲声嗲气道:“虽说他花心滥情,可这些小缺点怎能掩盖他的光芒呢?别说跟他好一晚上,只要被他壁咚一回,伦家这一生对男人的所有幻想就都满足了,嘤嘤嘤……”
  
  这嗲气让樊歆听出一身鸡皮疙瘩,她瞅瞅LED屏,巨幅屏幕清晰放大出男人漂亮的脸,他勾着薄唇,略微上挑的眉眼携着一缕风流,正搂着怀里的混血美人——这熟悉的骚包面孔果然是慕春寅。
  
  樊歆将目光收回,继续听歌。
  
  ※
  
  公交到站是在一刻钟以后,樊歆下了车往小区走。在这全Y市最顶级的富人区内,连绵精致的洋房与花木交映的花园无需多提,便连门口保安看人的眼色都比其它小区更殷勤。
  
  刚进家门手机便响了起来,樊歆接了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嗓音,慵懒悠然却又轻车熟路的发布命令,“今晚陪我应酬,在门口等我。”
  
  这一句话落对方便切了通话,樊歆知道,她要卸下艺人的身份,以助理的职务陪主子应酬了。
  
  樊歆迅速换了一套干练的黑色职业装,将头发利落挽起,戴上端庄沉稳的黑框眼镜,出发。
  
  豪车停在门口,樊歆进了后车座。摇曳的雨雾中,刮雨器在前车窗来回的刮,窗外喧嚣的雨声中,副驾驶上她的主子向司机道:“去国辉酒店。”
  
  车子行驶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上,副驾驶上的人问樊歆:“知道去国辉干嘛吗?”他嗓音懒洋洋的,说这话时并未回头,背对着樊歆,立挺的真皮靠椅遮住他的模样,只露出后脑处亚麻色的中短发,在微光下泛着洋气的色泽。
  
  车厢内混着莺莺燕燕的馥郁之气,应该是车子主人常带不同女人入座的原因,樊歆不喜欢这种杂乱又奢靡的香水味,蹙眉摇头,“不知道。”
  
  副驾驶上的人斜靠在座垫上笑了一声,极轻极浅的笑意,听进耳里,似被细腻的羽绒拂过,挠得人心头微痒,“某人要唱电影插曲,我当然得去跟主创团队打个招呼。”
  
  樊歆道:“你不用这样,我没想过要走后门。”
  
  副驾驶上的人停顿片刻,随即笑意更浓,“樊歆,你肯回来伺候我,我自然不能亏待你是不是?”
  
  樊歆垂下眼帘,沉默。
  
  见她不回应,副驾驶上的人转过脸来,路畔灯光穿过飘摇的雨幕,绽开一轮轮霓虹般的光圈,将他英俊的脸庞映得光鲜如暖玉,那眉眼飞扬顾盼流转,唇角笑意盈盈,让人联想起迷迭香的奇异魅惑——这五官的完美组合如此熟悉而特别,正是下午商业街LED屏幕上那张脸!
  
  演艺圈里的风云大佬,全国人民口中的头条帝、盛唐老板慕春寅。
  
  ※
  
  车子很快抵达国辉酒店,觥筹交错的豪华包厢里,主宾双方围绕着即将开拍的电影言笑晏晏,慕春寅作为投资方之一,自然被恭敬有加的请到上席,而樊歆作为特助陪在一旁。眼下的她一身干练白衬衣黑套裙职业装,带着文绉绉的眼镜,哪里还有艺人的模样,再加上她不声不响坐在角落埋头吃菜,压根没人认出来。
  
  一群人谈兴正浓,对桌周导演忽然面露喜色的起身,“呀,有贵客来,我出门迎!”
  
  周导一贯大牌,待人接物鲜少这般殷切,众人不由问:“什么贵客值得鼎鼎大名的周导亲自迎接?”
  
  周导将酒杯往桌上一搁,面语亢奋,“大腕!国际一流大腕!有钱也请不到!有他加盟电影那是如虎添翼!”
  
  众人的好奇心瞬时被撩拨到半空,包括樊歆。
  
  而周导已急切走到包厢门口,可拉开门便呆住,对着门外的人惊喜道:“哎呀我的贵宾!您这么快就来了,我正准备去接呢!”
  
  贵宾已到?
  
  樊歆的目光随着一干人齐刷刷投了过去,只那一霎,似五月晴空闪过一道逼人摄魄的光电,她的神情陡然僵住。
  
  包厢门口的水晶灯下伫立一人,个子颀长,简单的薄荷色衬衫配浅色休闲裤,随意的站姿显出笔挺的身材。斑驳交错的光影中,他身后是大片背景墙,中式风墙纸上绘着连绵的盛夏之莲,而他立于粉翠盎然的风景前,气质倒真像极了墙纸里的青荷,亭亭净植的沉静端庄。他踏步上前,清隽的眉目几分清傲几分疏离,目光环扫众人时稍显淡漠,但这丝毫不能阻止包厢里的热情,房内因他的到来瞬时炸开锅,一干人异口同声高呼:“温先生!”
  
  每个人的口吻皆洋溢着由衷的欣喜,唯有樊歆手中香槟抖了抖,那含在唇间的一口酒液,险些呛进气管。
  
  蓦地一只手伸过来,捏得樊歆胳膊一疼,她远在九霄云外的魂终于回了身,她没好气向偷袭者瞟去,不用猜,掐她的只会是慕春寅。
  
  慕春寅扫扫那畔被众星拱月围簇着的温浅,笑得眸光粼粼,他凑到她耳边,故作惊讶的说:“呀,是他!温浅!”
  
  那边监制导演等剧组骨干仍在围着温浅奉承。
  
  “想不到温总肯赏脸跟我们合作,实在太振奋人心了!”
  
  “什么温总,人家是国际天才艺术家!“总”这个字眼太俗气,还是称温先生吧,温文尔雅才华卓绝,多好!”
  
  一群人笑起来,有人接口,“温先生这次亲自操刀电影音乐,相信配合我们大制作的3D魔幻特效,一定能给观众带来极致的感官享受……”
  
  那边示好没完没了,樊歆收回视线,投向面前香槟酒。头顶的奥地利水晶吊灯一层层的明亮盎然,光线透过澄澈的酒液折射出冰晶般的光泽,她一动不动瞧着,这一刻紊乱的心跳无法控制。
  
  那边温浅被拥簇着朝这头走来,樊歆将脸埋了埋,绷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他终于走到她身后,双方的距离只有十几公分。
  
  曾经相距天涯,如今仅隔咫尺。樊歆的心跳终于飙到最高值,一声一声似要冲破胸臆。
  
  十年了,十年!
  
  她以为早将往事尘封,亦以为绝望的心早该死水无澜,然而此刻,那些隔世经年还是从回忆深处翻涌而来,一如加拿大那些年呼啸不绝的波涛狂潮。
  
  她攥着台布的指节绷到发白,等着他的目光游移过她的脸,旋即,震惊的定格。
  
  然而,他的视线在她身上轻飘飘掠过,毫不停留。
  
  她怔在那,说不出话。
  
  ——他是她心头年深日久的朱砂痣,她却只是他陌不相识的路人甲。
  
  十年苦恋,他竟然……没有认出她。
  
  ※
  
  酒局结束,雨已经停了,依旧是司机开的车。
  
  Y市的夜人流熙攘,车水马龙。车子平稳行驶在二环线上,樊歆坐在后车座,呆看着窗外的夜景,慕春寅就坐在她身旁,饶有兴趣观察她的表情。
  
  樊歆被他瞅的不耐,问:“你看着我做什么?”
  
  慕春寅骚包的脸被昏黄的车灯打了一层柔光,英俊到令人发指,他唇角噙着一抹会心的笑,“我高兴。”
  
  “你高兴什么?”
  
  慕春寅换了个姿势,懒洋洋歪靠在真皮座垫上,“我幸灾乐祸啊!”他唏嘘几声,“啧啧……十年痴恋啊,可他连你的样子都记不得。”
  
  车窗外夜景斑斓如画,高楼霓虹树影人间,一帧帧如流水般快速倒退。樊歆抿抿嘴唇,目光落在窗外,沉默。
  
  “怎么不说话?”
  
  “不想说。”
  
  慕春寅以手支额,笑吟吟地问:“怎么?你爱的人心里没有你,于是你心如刀绞吗?”
  
  他口吻明明极平静,却隐含咄咄逼人的架势,樊歆垂下眼帘,不理他。
  
  慕春寅陡然倾身,捏住了她手腕,动作粗暴,“你说啊?”——前面开车的司机握着方向盘的手闻声一顿,偷偷从后视镜往后看,被慕春寅狠瞪一眼后赶紧将脸转回去。
  
  车速平稳,不断超过街道上的车辆,后车座的两人还在僵持,樊歆抬眸,与慕春寅漆黑的瞳仁对视,“慕春寅,看我痛苦,你就这么痛快吗?”
  
  慕春寅松了手,再次浮起笑意,墨点的眸子在阴暗里熠熠生辉,仿佛要燃亮整个昏暗的车厢,他慢悠悠说:“当然,你的痛苦,我的快乐。” 第一卷 平凡中的求索 Chapter3 赌约   十分钟后,车抵达慕氏邸院。
  
  这是一幢装饰奢华的老别墅,略染斑驳的墙壁上显出年月的痕迹,时光携着记忆沉淀其中,最后定格在客厅的大幅老照片上。
  
  发黄的照片明显受了不下二十年的岁月洗礼。照片背景是绿草如茵的庭院,院落里的白色藤椅上坐有四人,一对微笑的中年夫妇,各抱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左边是格子衬衣加背带裤的小男孩,漂亮的模样跟慕春寅极相似,右边则是小女孩,鹅蛋脸大眼睛,完全是樊歆的缩小版。
  
  两人进屋第一眼便看到照片,眸中均翻腾复杂的疼痛,但谁都没开口,随后慕春寅换好鞋往沙发上一仰,薄唇朝厨房一努,“去做宵夜,我要虾饺。”
  
  樊歆依言进了厨房。
  
  慕春寅的嘴向来刁钻,虾饺只吃纯手工现做的,所以全程她都得亲自动手,揉面、擀皮、剁馅、下锅、配小菜,一碗小吃有着六七道繁琐的程序,可她不见任何不耐,面上是习以为常的平静。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就像她习惯了为他洗衣做饭铺床叠被,习惯了被他颐指气使呼来喝去,习惯了所有收入都被他没收,甚至身份证护照等证件全被他扣押……他的一切正常与非正常,变态与更变态,这些年她习惯了透。
  
  一小时后虾饺做好。樊歆将虾饺与配菜端上桌,薄釉的雪白骨瓷餐具像透光的蛋壳,配上琳琅的菜肴,相得益彰的放置于钩花的欧式桌旗上,低调彰显着贵族式进餐的优雅与讲究。
  
  慕春寅舀着虾饺,漫不经心问:“我刚打了个喷嚏,是不是你偷偷骂我了?”
  
  樊歆摇头,“我没有!”
  
  慕春寅瞥她一眼,笑得优美动人温柔无害,“你骂我也是应该,那些年我也骂了你无数回。”他视线透过袅袅的热气落在她脸上,被雾气熏蒸后反而异常明亮,“我甚至想着,有生之年如果再见,我非得掐死你。”
  
  他的话明明谈笑风生的说来,却有不可磨灭的冷意,樊歆明白触了他的逆鳞,忙将话题转开,“你今晚还出去吗?要找谁陪?还是去斯嘉丽酒店?”
  
  她急于转移话题,连问了几个问题——没错,除开做饭洗衣外,她还负责打理他的后宫三千,譬如安排他跟谁约会,在哪个酒店睡,甚至给女伴准备什么糖衣炮弹都得落实……总之,她既是演艺新人又是总裁特助的双面人生真的好忙碌。
  
  说到这她一阵感叹,秦晴你为什么跟我过不去,你要是想攀上圈里最高的枝,那你就得好好巴结我,这慕春寅如果是皇帝,我可就是那端着绿头牌的大太监了!
  
  慕春寅晃着杯子,波光潋滟的茶液映出他轻佻的笑,“昨晚那个腻了,今晚你要挑谁让我睡?”
  
  他这句直白而露骨的“让我睡”说的自然而然,像在询问明天吃什么菜般平静。
  
  樊歆提出老建议:“你要是没想好就摇骰子吧,摇到谁就是谁。”
  
  她神情真切,活脱脱一个为主公出谋划策的忠心谋士。慕春寅短促一笑,“你就这么爱帮我挑女人?”
  
  樊歆摆出贴心管家般的笑:“这不是我的工作嘛!”
  
  慕春寅转了个话题,“听说你跟秦晴在电视台吵了一架?怎么,你很讨厌她?”
  
  这事没必要瞒,樊歆实话实说,“反正不喜欢。”
  
  “很好。”慕春寅打了个响指,带着恶作剧的笑意,“今晚就是她了。”
  
  樊歆:“……”
  
  ※
  
  豪华跑车将慕春寅载着离开后,家里只剩樊歆一个人,她再次觉得客厅有冷风飕飕刮过——慕春寅这变态,这么大的房子只让她跟他两人住,连佣人都不要,家务全请钟点工,做完活就让人家滚,导致房子面积大却半点人气都没有。
  
  她讨厌这种感觉,起初她想住公司宿舍,可慕春寅不让,非说她这总裁生活特助,就必须二十四小时贴身伺候他。
  
  贴身——确实贴身,两人虽然一人一间房,可卧室紧紧相邻,隔着单薄的一面墙,恨不得他带女人回来过夜,她都听得见啪啪啪的声响——好吧,幸亏他从没带过。
  
  “嗡”一声手机震动声响,樊歆回过神来,接了电话。
  
  是她的闺蜜兼同事莫婉婉的,男人婆莫婉婉说话永远都是开门见山,“姐们,恭喜你要唱电影主题曲啦!”
  
  樊歆微笑,“我这样的新人一出道就能唱大片,恐怕无数人得眼红吧。”
  
  “哈哈,管那么多干嘛,在这个草泥马的时代,凡事都要抱着去他妹的心态!”莫婉婉豪迈大笑,“只能说你的工作太牛掰!一面是总裁特助,一面以艺人身份出道,工作梦想两不误!”
  
  “其实盛唐里都以为我只是新艺人,除了几个高层外,没人知晓我跟慕春寅的关系。再说了,什么总裁特助,就是个铺床叠被加做饭的。”
  
  “真这么简单,慕春寅为什么不找其她人,单找你啊?”
  
  樊歆无奈道:“我欠他的嘛,只能这样还债。”
  
  这话仿佛揭开什么伤疤,气氛沉默下去,莫婉婉赶紧转了个话题,“对了,我听说温浅也加入了这部电影,担任音乐总监,那你们岂不是要见面?”
  
  提起这名字,樊歆嗓音里透着涩意,“今晚我跟他已经见了面。”
  
  莫婉婉惊呼,“呀!见面了!怎样,他有没有很震惊,有没有悔不当初,有没有拉着你的手痛哭流涕,说从前对不起你之类的话?想想你曾豁出性命去爱他,想想当年生离死别的一幕,老娘对这个重逢桥段充满狗血剧般的期待啊!”
  
  樊歆清浅的语气里有自嘲,“他没有认出我。”
  
  “啥?”莫婉婉吼了一声,“没认出来?”
  
  樊歆轻笑,“对啊,他看了我一眼,就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咦?不该是这样啊。”莫婉婉沉思着,一贯嘻哈的口吻敛去,正色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可能是你脱胎换骨变化太大,他才没认出来。你在国外呆了这么久,三月份回来时,作为曾经大学上下铺的死党,姐见到你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说的在情在理,樊歆无言以对。
  
  莫婉婉又问:“那你要去告诉他你没有死,好好的回来了吗?”
  
  樊歆道:“不,我不想再跟他有什么瓜葛。”
  
  “为什么?当初要死要活的喜欢,如今就甘心归于陌路?”
  
  “为什么?”樊歆低声浅笑,眉目间有不着痕迹的苦涩,“因为得不到,所以不想要。”
  
  缓了缓,又补一句:“这是我在加拿大那五年,挣扎在手术台上时,悟出来的道理。”
  
  ※
  
  结束电话,樊歆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手中捏着好几年前的照片。
  
  欧式立镜清楚映出她的模样,身高166,92斤,长腿细腰瘦得窈窕有致,轮廓恰好的鹅蛋脸,极深的双眼皮显得瞳仁格外乌黑,弯唇时嘴畔有一对极小的梨涡,及腰的长发乌缎般柔顺黑亮,静默不语时整个人很有言情小说封面女主的恬静。
  
  总之,这副皮囊起码能打90分。
  
  端详完现在的模样,樊歆低头看手中照片。
  
  发黄的照片里是四个女生的合影,左二最为突出——之所以这么抢镜,因为体型太胖!大腿赶上旁人两倍粗,整张脸亦因过分肉嘟而将五官挤成一团,活像个揉开的面团子,在一堆漂亮清纯的女生中格格不入。
  
  樊歆自嘲一笑,相片中是她刚入大一的情景,因为重病服用太多激素,她在那年胖到人生的巅峰,足足159斤,比现在多出70斤的肉,当真不忍直视。
  
  除了胖之外,照片里胖妞的左脸还有条疤痕,自左眼角一直蜿蜒到耳际,看得人心头一颤。
  
  ——那是她曾经的模样,亦是最不堪的梦魇。
  
  良久,樊歆收回照片,轻声叹息。
  
  今夕何夕,再不同往昔。
  
  五年前,她臃肿丑陋,带着不堪入目的疤痕。而眼下,她窈窕纤细,肌肤光滑而貌美,没经历过任何整容手术,却奇迹般脱胎换骨熔炉再造,温浅认不出来理所应当。
  
  她又摇了摇头,觉得人跟人的差别真大。
  
  她如今站在温浅面前他都认不出来,可二月份回国时,慕春寅面对判若两人的她却一眼认出,火眼金睛将外逃加拿大五年的她逮了回来。
  
  重新落入魔爪的樊歆纳闷他眼尖,有一日壮着胆问了,慕春寅掀掀眼皮道:“樊歆,别说改头换面,你就算烧成了灰,我也认得。”
  
  樊歆闻言默然。
  
  是的,他对她恨之入骨,恨到不惜奴役她折辱她囚禁她,这样的恨,他怎会认不出来。
  
  ※
  
  一夜很快过去,翌日樊歆一到盛唐便见同事都在窃窃私语,表情狎昵又艳羡。樊歆猜她们大概在讨论秦晴吧,昨晚头条帝说到做到,还真去找秦晴了。
  
  樊歆走上三楼的艺人练功房,正巧秦晴就站在门口,S型的身材前凸.后翘,春风得意的脸上只差挥毫“昨夜承恩露”几个大字,模样像极了古代被皇帝临幸过的宠妃。她拦住樊歆,精心描的柳眉微挑,下巴端得高高的:“樊歆,你这表情是对我羡慕嫉妒恨吗?”
  
  樊歆差点要笑出来。
  
  什么羡慕嫉妒恨,还空虚寂寞冷呢!果然世上奇葩的想法,你永远无法预料。
  
  她强忍的笑意却惹怒了秦晴,秦晴杏眼一瞪:“笑什么?待会你就要哭了!”手朝培训室旁一指,“汪姐在等你,她会告诉你不止一个一一”拖长的声音很有几分幸灾乐祸,“好消息!”
  
  樊歆进了汪姐的办公室。
  
  明亮的窗台摆着几棵绿植,微风徐徐拂过白色窗帘,这原本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汪姐的表情却不怎么好,她惋惜地看向樊歆:“樊歆,要叫你失望了。荣光那边来电话,《巴格达之恋》的主题曲,温先生拒绝与新人合作。”
  
  樊歆一怔,“啊?”
  
  以为她不懂,汪姐解释道:“温先生就是音乐家温浅嘛,他骨子里有股艺术家的清高,虽然也有自己的企业,却不喜欢别人称他温总,圈内都尊称他温先生。”
  
  汪姐瞧樊歆呆呆的,以为她是太失落,忙道:“其实他有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这圈里资历什么的很重要。”
  
  樊歆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没关系,不合作也好。”
  
  是的,不合作也好。其实她应该感谢温浅,感谢他替她做出果断的决定,因为她也害怕再见到他。
  
  汪姐还在安慰她,“你别太难过,歌虽然唱不了,但公司给了你其它机会。”说着一拍她的肩,“高层决定派你去参加这一季的《歌手之夜》!”
  
  《歌手之夜》是某省级电视台举办的栏目,就是找些具有话题性的歌手进行同台竞演,跟芒果台的《我是歌手》微有类似,这两年极火,但凡有它的出现,必然就是头条。樊歆微愕,“这机会不是公司给秦晴的吗?”
  
  “是啊,这就是上次我在车里说的事。这一季《歌手之夜》还有最后两场,其中一名选手突发疾病中途退场,栏目组需要有人替位补上,便联系了我们盛唐,公司想给秦晴机会,让她代表新生代歌手参加节目,秦晴不知原委前还兴高采烈,可一得知几个重量级的腕都在,唯恐输得太惨,死活都不肯上了。”
  
  她话落拍拍樊歆的手,笑眯眯道:“不过好在有你!我们跟节目组商量好了,就你去!”
  
  樊歆仍是不解,“这节目这么红,可挑选的余地很大,不找秦晴也能找其她人,为什么选我?”
  
  汪姐笑着说:“虽然你出道不久,也只发过几首单曲,但节目组听了你的歌,说你的声音有潜力。节目里固然高手如云,但年轻人勇敢尝试一下也是好的!所以加油,我挺你哦!”
  
  ※
  
  与汪姐商量完毕,樊歆走出经纪人办公室。
  
  秦晴还站在走廊上,拉着公司女同事眉飞色舞:“天哪,昨天我跟慕少约会才知道他多有情调,他懂摄影懂电影懂品酒,会玩赛车……对了,他那辆布加迪你看到了吗?那么贵的车,他一买就是四辆,原因是不同颜色的车好搭配不同的衣服……像他这种有钱有貌有格调的男人怎么能不上头条,怎么能不成为网络热点呢……”
  
  秦晴没完没了,见樊歆出来,她打住话头故作关切,“樊歆你别装了,换了我,电影曲唱不了,还要去参加那什么破比赛,我早哭了!”
  
  女同事跟着说:“可不是,这一季《歌手之夜》除了两个国宝级大腕,其余全是一线歌手,新人上去明摆着就是送死嘛。”
  
  秦晴同情地拍拍樊歆的肩,“虽然明知你会输,但我还是希望你别被踩得太难看!毕竟你还顶着我们Sweet的头衔呢,你丢脸,我的脸也没处搁!”
  
  她的眼神轻蔑而尖锐,樊歆脸色微沉,“如果我没输呢?”
  
  秦晴拨动着自己的指甲,嗤笑,“少做梦了,人家是大腕中的大腕,有实力有名气有人气,你呢?”她捂唇笑得花枝乱颤,“恐怕你这样的无名小卒站在屏幕中央,都没人认出来!”
  
  樊歆将那句话再重复一遍,“如果我没输呢?”
  
  “呵!”秦晴眸光有笃定的讥诮,“如果你不是最后一名,以后在Sweet里,你说一我不敢说二。”
  
  樊歆颔首,“好。”她看向女同事,“你今天就做见证人,我跟她,一言为定。” 第一卷 平凡中的求索 Chapter4 参赛   下午公司没什么安排,樊歆到点便回了家。作为一个还没出名的新人,她的通告数量远不及当红艺人,平时并不像大咖们忙到昏天暗地,所以她偶尔会有闲暇伺候慕春寅,比如给他备备晚餐夜宵之类的。
  
  可这一晚慕春寅没回家吃饭,樊歆下班出公司时见他开着那辆骚包的布加迪,载着春光满面的秦晴离开,秦晴还将头伸出窗外,对她露出一抹示威般的笑,指甲上的水钻在夕阳下闪着眩目的光,像一个浮夸的炫耀。
  
  不用再伺候慕少爷,樊歆随便弄了点吃的,窝在沙发上看前几期的《歌手之夜》。要去这个全国最红的节目,她忧喜交加——这是个机会,可能出名,也可能出洋相。
  
  她有些紧张,但不后悔。横竖电影曲不能唱了,有其他事转移一下工作重心也好。
  
  凌晨一点,门咔擦被推开,寻欢作乐的头条帝回了家。他一面弯腰换鞋一面问沙发上看电视的樊歆,“怎么还不睡?”
  
  樊歆道:“我在对《歌手之夜》的对手进行实力研究,预估自己有几成胜算。”
  
  慕春寅浑身染着风月场中的奢靡之气,眉稍含笑,“哦,那你分析出几成?”
  
  “对手太强。”樊歆笑着摊手:“一成也没有。”
  
  慕春寅将外套丢在一旁,懒懒地坐在沙发上,“这么说,你与秦晴的赌是非输不可了?”他似笑非笑搭搭她的肩,“不如你求求我,或许少爷我心情一好,你就不会输了。”
  
  樊歆退后一步,将两人距离拉开,挤出一抹笑,“谢谢厚爱,我不想作弊。”
  
  输赢未定,结局还早。她想竭尽全力拼搏一把,况且,她也想通过比赛看清自己的实力。
  
  慕春寅打量着她,眸里有玩味,“你变了很多,从前你安于现状,而现在的你用尽全力往上爬。为什么,你在国外的五年遭遇了什么吗,我真的很好奇。”
  
  他的英伦风小翻领衬衣上传来浓郁的香气,樊歆嗅出是秦晴常用的香水,身子往后避开,轻描淡写道:“没经历什么,我只是单纯想站到一个很高的地方,完成一个愿望而已。”
  
  “什么愿望?”
  
  逆着光线,樊歆脸色平和如常,那双乌黑瞳仁却闪过不易察觉的悲伤——在加拿大呆了五年,她历经人生中第二轮生死离别,撕心裂肺后她毅然回国,为了完成那人临终前的心愿,她进入这个流光声色物欲沉浮的演艺圈,一路跌跌撞撞泥泞前行,从未有一秒后悔过。
  
  但她眨眨眼,浓密的睫毛将过去的不为人知尽数掩盖,“没什么,我去睡了。”
  
  她起身回房,还未走出两步,手腕陡然被人抓住,接着一股大力袭来,她整个人往沙发上摔去。雅白的灯光下,慕春寅的脸色再不复方才的散漫无谓,他将她摁在身下,凛冽的气息压迫着她,他的身躯牢笼般将她笼罩住,幽邃的眸光里满是忿然与猜忌,“说,你是不是为了他才回国?”
  
  见她不语,慕春寅右手猛地捏住她下巴,“别给我装傻充愣!”
  
  她痛得皱眉,他的手劲还在加大,“呵,五年前你千辛万苦从我身边逃了出去,好不容易在国外得了自由,为什么还回来?不就是为了老情人温浅吗?你想要配得上堂堂大音乐家,所以进这个圈子,拼命向上爬……”
  
  樊歆下巴被捏得生痛。慕春寅这变态永远都是这样,上一秒可能嬉皮笑脸欢声笑语,下一秒就翻脸无情暴戾相加,从前无数次教训让她对他的脾气了如指掌——他一旦暴怒,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将口吻放得缓和诚恳,“不是的……我对他早就没那个心了。”
  
  慕春寅的笑陡然敛去,一声暴喝,房梁恨不得都在震,“你骗谁呢?你当年都肯为他去死!”
  
  他一声嗤笑,满目嘲讽,“呵……这次他拒绝让你唱他的歌,你是不是很失望,很伤心,很难过?”
  
  樊歆闭上眼不再说话。
  
  温浅是她的伤疤,她多想这块疤早点痊愈,慕春寅却时不时兴灾乐祸去揭她的伤——仿佛她越痛,他就越快乐。
  
  “哦,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慕春寅的手缓缓移到她颈上,樊歆的心陡然提到半空中——他不会又想掐她吧!这个变态!
  
  是,他就是个变态,英俊的外表下掩盖着一个恶魔。在梦魇般的过去,他曾用尽手段侮辱她折磨她,她能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
  
  他手掌覆在她的脖子上,她浑身绷紧,而他的手还在下移,轻轻扶住她的肩,他将脸若即若离地附在她耳边,那轻柔温煦的笑,仿似情人间的温存,“知道吗?即便温浅不换你,我也会换掉你。我不会让你有接近他的机会。”
  
  他话落松手离去,樊歆慢慢从沙发上坐起,心有余悸的大口喘气。
  
  ※
  
  此后双方没再说话,再次陷入过去的冷战。樊歆在小心翼翼中过了几天终于得到解脱——她暂时离开公司,去C市参加《歌手之夜》。
  
  出发当天,她去公司与经纪人汪姐碰头,一群人提着行李从七楼往下,到五楼时,电梯“叮咚”开了,走进来几个人。
  
  樊歆不经意抬头,眼神一顿,心脏处仿似被无形的手猛烈攥住。
  
  三个男人并排站在电梯,正中的男子身材高挑匀称,站姿随意却背脊笔挺,一看就知是被良好教养熏陶出来的世家子弟。镜面的电梯四壁映出他英俊的脸庞,五官清隽而轮廓优美,雪白簇新的衬衣配墨黑休闲裤,雅致的黑白两色将男人的优雅与清贵渲染到极致,仿佛天生即是如此——倘若拿乐器喻人,唯有钢琴能与之相配。
  
  温浅。
  
  樊歆来不及多想,将脸往汪姐背后躲了躲。随即她又觉得可笑——她没必要慌,更没必要躲,即便她大大方方站在他面前,他也认不出她。
  
  她忽然悲哀起来,随后电梯“叮咚”一声脆响,眼前一亮,公司一楼的场景出现在她眼帘。
  
  电梯里的人陆陆续续走出去,樊歆不敢逗留,若无其事从温浅身畔过去。
  
  两人擦肩而过,樊歆刚为没被发现而松一口气,谁知脚下猛地一绊,“啪”一声闷响,她重重摔到地面,坚硬的大理石地面将她膝盖磕得剧痛。
  
  身后一双手扶住了她,低沉的嗓音含着歉然,“不好意思,我不小心踩到你的裙子。”
  
  这声音太过熟悉,温浅!
  
  樊歆不敢回头,忍痛道:“没事您走吧!”怕他发现,她连声量都压低了些。
  
  又一双手扶住她,是汪姐的,她高声道:“呀,樊歆,你膝盖磕出血了!赶紧去医院!”
  
  樊歆怕再耗下去会被揭穿,她挣脱两人的手,忍痛向前快跑,头也不回地喊:“皮外小伤,真没关系。”
  
  樊歆一口气跑到保姆车,汪姐在后头跟着进来,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跑什么,刚才那是温先生!他让你摔了一跤,你就该让他送你去医院。或许他看在你磕出血的膝盖上,那首电影主题曲就给你唱了呢!”
  
  樊歆忙摇手,“不用了,真不用。”
  
  “你傻啊!这圈里多少女人逮着机会都要接近他,你怎么就不懂?”
  
  接近他?
  
  樊歆的思维在一霎变得极慢,早记不清了,那些年她有多少次想要接近他?可她又得到了什么?
  
  过去一幕幕在眼中晃荡而过。S大校园内,柳荫下是温浅望向她轻蔑的眼神,“你,从不照镜子吗?”
  
  抑或者是音符流淌的琴房里,他淡若无视的表情:“你以为天天来听,就能改变什么吗?”
  
  ……
  
  她知道,他从来便是瞧不起她的,他与她之间的距离,就是所谓的天壤之别与云泥之分。
  
  他出身上流之后巨贾之家,清俊高贵才华横溢,堪称世家子弟的完美代表。而她,如果平凡也就罢了,起码还可以做做灰姑娘的梦。可她连灰姑娘都不如,灰姑娘好歹是个自由身,而她自出生就跟慕春寅绑在一起,想要自由谈何容易。
  
  呵,这样的她,哪还有资格接近他,早断了痴心妄想才是解脱。
  
  ※
  
  C市离Y市不远,三个半小时的车程便可抵达。
  
  一行人下榻在电视台安排的酒店,汪姐临时有事回了盛唐,公司里指派了另一个人暂顶替经纪人的身份陪樊歆,樊歆一见这人就乐了,酒店门口,那人身材高挑,穿着帅气的黑色夹克马丁靴,干净利落的短发极好彰显出她的中性美——樊歆曾经的校友兼十年的闺蜜兼目前的同事,男人婆莫婉婉!千万不要被她的名字迷惑,她有个很娘的名,但毫无疑问是颗爷们的心。
  
  因为节目太火,酒店门口蹲守了大批记者,樊歆同莫婉婉走进酒店大门的一霎,围聚的摄影机劈啪啪就是一阵乱拍,樊歆眼都花了。记者们蜂拥而来,却不是朝向她——而是围住后面另一拨人。
  
  樊歆向后扫了扫,就见一个长风衣戴墨镜的女郎站在人群正中,几名保安不住地驱赶着围观的记者与服务人员。
  
  女郎在保安护航下走到了酒店大厅,所行之处犹如女王过境,恨不得让周围行人都毕恭毕敬避开三米远。路过樊歆一干人时,有名粗鲁的保安径直将莫婉婉一推,粗声粗气嚷道:“让开让开,没看到我们天后苏越要从这过吗!”
  
  被这一推莫婉婉差点摔倒,为了不影响樊歆的形象,她将火气压了压,道:“我是盛唐的工作人员,不是围观的脑残粉,请注意你的举止,甭给你的主子丢脸。”
  
  保安还没答话,一双尖细的高筒靴出现在两人面前,黑色的光面皮质闪耀着头顶的水晶灯光,苏越居高临下地斜睨着莫婉婉与樊歆,眸光半敛,薄唇扬起轻蔑的弧度,“慕春寅就派了这种虾兵蟹将?”
  
  她后面没再说,丢了一记似笑非笑的目光,黑皮靴蹭蹭蹭踩在大理石地面上,领着一帮人也不回的去了。莫婉婉气得跺脚,“我去,天后就了不起啊,这嚣张!”
  
  ※
  
  新一期《歌手之夜》的录制在不日后进行,整个比赛共有五名歌手参加,为了保持神秘感,导演组对外隐瞒了新替补歌手的信息,就连众歌手彩排都是分开进行,故而选手里除了曾擦肩而过的苏越外,再没人见过樊歆。
  
  栏目组刻意制造神秘,莫婉婉很是担心,她说:“樊樊,咱一点名气都没有,到时去台上冷场怎么搞?还有,姐上午偷看了其他歌手的训练,一个个唱到姐都想跪下来点赞!姐为你捏了一把汗,这次要真垫底,那小浪花就得骑到你身上去了!”
  
  樊歆噗嗤一笑,“你怎么老喊秦晴小浪花呀?”
  
  莫婉婉面有不屑,她向来对看不惯的人都是粗鲁粗暴再爆粗口,“狐狸不是妖,性感不是骚!老娘没喊她小浪货就是涵养了,每天穿个低胸那么露!36D了不起啊,双胸夹手机了不起啊,有种就胸肌碎大石!”
  
  话刚落,莫婉婉的手机叮咚一响,她又爆了一句粗,“娘的!说浪花还就是浪花啊!”
  
  樊歆问:“秦晴怎么了?”
  
  “音乐部说,《巴格达之恋》的主题曲给浪花唱了。”
  
  “给她了?”
  
  莫婉婉面带讥讽,“是啊,果然跟慕总裁睡过就是不一样!”
  
  樊歆刚要答话,兜里手机一阵震动,她打开一看,是用微信传来的图片,发件人正是秦晴。
  
  照片里是秦晴的自拍照——她对着镜头炫耀的笑,柳眉杏眼间赤露露的挑衅,下面有一行字,“《歌手之夜》的赌局,本小姐拭目以待!”
  
  莫婉婉呸了一声,拿起自己的手机回了一句,“温馨提示,秦小姐最好少玩自拍,不管是高丽的整容术,东洋的化妆术,泰国的变性术,还是中国的PS神术,都无法拯救你这张招人踩的鞋拔子脸!”
  
  樊歆倒是平静的很,她起身向舞台走去,“我再去练几遍。”
  
  莫婉婉道:“你都练了多少遍了,休息下!那小浪花的赌局你甭较真,总之做人就一句话——放自己的屁,让别人闻去吧!别跟那种人生气!”
  
  樊歆道:“我没把她放心上,我是觉得自己还不够好。” 第一卷 平凡中的求索 chapter5 过往   夜里,樊歆结束一天的练习,回酒店休息。
  
  出了一身汗,她进浴室洗澡,一刻钟后她从浴室出来,莫婉婉拿着她的手机丢过去:“你家主子来电话了。”
  
  樊歆接过电话。前几天她与慕春寅虽冷战了一阵,可自她来C市后,慕春寅的电话又没完没了起来,一天少说三四个,她往往敷衍的很,三言两语便挂。
  
  虽然不想跟他通话,但她还是得回拨过去,没办法,谁让他是她主子呢。
  
  嘟嘟嘟几声响,那边很快便接上,仿佛已等候多时。慕春寅的嗓音听起来很有几分不耐,“你还要多久回?”
  
  樊歆道:“明天录完就回。”
  
  那边牛头不对马嘴的来了一句:“我今晚没出去玩。”
  
  樊歆回了一个哦字。
  
  那边见等了好久,就等了这一个字,心有不甘,“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
  
  樊歆敷衍问:“哦,为什么?”
  
  慕春寅焦躁地说:“都没吃饱哪有力气出去玩!”
  
  原来是为了吃!樊歆哭笑不得,那几日冷战的不快顿时去了个大半——慕春寅是个太复杂善变的人,商场上他杀伐果断雷厉风行,为人处世中他嬉皮笑脸喜怒无常,对她,他时而温和相待,时而霸道专横,时而变态暴戾,可一旦提起吃,他就会奇异地回归到孩子的本性——用莫婉婉的话说,那是多么单纯而固执的喜欢啊,就像狗见了肉骨头,狐狸见了鸡。
  
  慕春寅接着说:“早晓得就不让你去那什么破比赛!现在倒好,搬石头砸自己的腿,我都饿两天了,那些废物做的比猪食还难吃,还敢自称国际大厨!”
  
  他嚷得大,却盈满孩子的委屈,半点也不像平日里那脾气古怪高高在上的风云大佬,樊歆觉得好笑,但仍不知该说什么,每次两人冷战后她就会沉默很久。
  
  慕春寅察觉出她的异常,突然出声提醒:“樊歆,员工合同第五条!”
  
  樊歆嗯了一声。
  
  见她仍不大理睬,慕春寅提高嗓门重申一遍:“员工合同第五条!”
  
  “知道啦!”樊歆道:“老板永远是对的。”
  
  慕春寅又道:“员工合同第六条!”
  
  樊歆机械的答:“老板就算是错的,也是对的!”
  
  “员工合同第七条!”
  
  樊歆一顺溜将后面全说出来,反正她已被这变态强迫背的滚瓜烂熟,“即使老板是错的,我也不能生老板的气!第八条,即使生气,也不许超过二十四个小时!第九条,超过了二十四个小时就必须主动和好。”
  
  慕春寅不满地嚷道:“可你超过了七个二十四小时,也没主动找我!”
  
  “好啦好啦,我没事了。”樊歆努力将声音放和缓,其实她回头想想,也没啥气好生,他一没打她二没骂她,就吓吓她而已,比起从前的手段,如今简直慈爱的就像沐浴着圣洁光辉的耶稣欧巴。
  
  她缓和了语气,道:“冰箱里还有我上次包的小馄饨。你喊吴嫂来煮。”又补了一句,“你多少吃点,不然胃病又要犯了。”
  
  那边哼了哼,委屈却已消了点,“三鲜的吗?那我先凑合点!”
  
  “嗯,你先将就。”樊歆道:“我明天下午就回去,做你最喜欢的青椒牛柳好不好?”
  
  她回归到从前的温声细语,那边的委屈平息了七七八八,“你记得就好。总之你明儿再不回,我就去C市把你揪出来,到时咱俩关系暴露了可怪不得我!”
  
  “好好好!”樊歆道:“我明天录完节目马上就回!”
  
  ※
  
  挂了电话,樊歆转过头,就见莫婉婉翘着腿横在沙发上,一脸好奇——方才慕春寅嗓门嚷的大,一旁的她听了个十有□□。
  
  莫婉婉道:“这慕春寅还真怪,有时像凶残的野兽折磨你,有时又被你治得像听话的大猫。”——莫婉婉虽是盛唐员工,但也是巨有背景的富二代,因为不肯进家族企业受束缚,她老头便将她塞进熟人的盛唐公司,当是另一种看管。所以她名义上是盛唐的员工,实际是个玩票的角儿,故而她对盛唐老总没有旁人的敬畏,一贯直呼其名。
  
  樊歆道:“因为他善变。”
  
  “那你呢,你也很奇怪。你害怕他防备他,可偶尔又会流露出家人的温情。”
  
  樊歆沉默。
  
  莫婉婉瞅着她,“樊樊,咱俩从大一就认识,我把你当作除了男人一切皆可共享的铁姐们。但你从没告诉我,你同慕春寅的事以及你和慕家的关系。”
  
  樊歆躺到床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弯起唇角笑了笑,有些无奈:“跟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个大户人家生了个儿子,小孩的妈妈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再生育,担心一个孩子孤单,他们便收养了一个女孩……”
  
  莫婉婉瞪大眼,“这还真是故事呢!那女娃就是你?那个大户人家的男孩是慕春寅?”
  
  “嗯。”
  
  “他们收养了你,所以你忠心耿耿为他们做牛做马?他们是不是对你特苛刻,仗着养育之恩就逼你做这做那?瞧慕春寅简直把你当佣人!”
  
  樊歆摇头,“不,他们对我很好。慕春寅的妈妈我喊珍姨,他爸爸我喊叔叔,我虽是抱回来的,慕家却将我当亲生女儿般看待。可以说,我曾过了一段豪门伪千金的生活。”
  
  “那你跟慕春寅咋这怪?一起长大,就算没点青梅竹马的狗血爱情,也有二十年的亲情,可他怎么对你呼来喝去!那次晚宴我见他拽着你,眼神像仇人!”
  
  樊歆将眸光落向玻璃窗外,屋外的夜色茫然如墨,混混沌沌看不到尽头,她的语速很慢,仿佛克制着某种强烈的情感,才能将话平稳诉说,“这不怪他,是我过去犯了错,他恨我理所应当。”
  
  “什么错?”
  
  “我可以不讲吗?我自己都害怕回忆……反正我跟他就这样磕磕碰碰好多年,后来我进了S大,认识了你,之后你都知道了,我爱上温浅,我把他当做灰暗人生的救赎,因为他我差点丢了命,再然后我身不由已去了国外,一走五年,直到今年回国。”
  
  许是气氛太过沉重,樊歆对着莫婉婉弯唇一笑,“好啦,你不用担心我,我跟慕春寅的关系还过得去。我留在他身边的原因,说出来好笑,因为我的手艺是珍姨亲自教的,珍姨不在,他只好留我做饭。”
  
  “他把你当厨子了?”
  
  “是啊。”樊歆笑笑,往手机上一瞟,“不早了,睡吧,明天还录节目呢。”
  
  关了灯后,莫婉婉抱着枕头在黑暗中若有所思,须臾她说:“樊歆,我知道你经历过许多人没承受过的悲伤,但姐一直相信一句话——烦恼不过夜,健忘才幸福。”
  
  她捏拳给樊歆鼓劲:“把那些不开心的破事统统忘掉,专心比赛!这几天不能白练,明天加油!”
  
  樊歆拿手跟她碰了碰,“加油加油!”
  
  两人默默鼓劲,但谁都没料到,即将发生的情况远超她们的想象。
  
  ※
  
  翌日选手们正式登台,按照竞选规则,各歌手的经纪人抽签决定上场的顺序,作为樊歆的临时经纪人,莫婉婉抽到了第五,于是樊歆成了最后一个上场的选手。莫婉婉拿着那五号球,差点自捅两刀,“我去,姐这张烂手一向最准,咱不会垫底吧!”
  
  樊歆顾不得理会莫婉婉,她坐在单独包厢的沙发上,盯着LED屏幕上的舞台——节目已经开始,灯光一亮,音乐一响,在台下观众狂热的欢呼中里,第一个出场的歌手已经开唱,不愧是唱了三十年歌的老歌手,那浑厚的嗓音及扎实的功底,唱得她的心里七上八下。
  
  眼瞅前面的人一个个轮流唱完,樊歆的心越悬越高——前辈们果然不是吃素的,除了二号略有失误外,一个比一个强。到第四个选手时更不得了,出场的是天后苏越,她不愧为纵横演艺圈十年的大姐大,还未开口,只凭着那一身傲然的黑衣黑靴往台上一站,女王范便震慑全场。在全场屏息般的静默中,她不紧不慢随音乐开口,那首俄罗斯名家维塔斯的歌剧被她发挥到淋漓尽致,无论是真假音的无缝转换,还是高低音的游刃有余,让人无可挑剔,全场膜拜叹服掌声如雷……
  
  单独的后台包厢里,莫婉婉在屏幕前一面赞叹一面担忧:“樊樊,你说你运气咋这烂呢,你要是跟二号抽到一起,冲她今天发挥失常,哪怕你唱的再烂,跟她一对比,也就不明显了……可你偏偏接在苏越后面!她实力变态的强,这场又发挥的这么好,你再怎样超常发挥,也会被她秒杀啊!”
  
  樊歆刚要答,沙发上的手机叮咚一响,樊歆打开手机,是秦晴的。这次她没有照片,只有一句话:
  
  ——“樊歆,作为Sweet里亲密的队友,你人生中的第一场重大演出,我会有厚礼相送!敬请期待!”
  
  莫婉婉甩甩短发又摸摸后颈,“艾玛,老娘怎么觉得背后凉凉的?突然想起一句话,明骚易躲暗贱难防!”
  
  樊歆盯着手机屏幕:“我也有种不好的预感。”
  
  两人面面相觑,包厢门突然被敲响,有工作人员在外面喊:“五号樊歆,马上就是你出场,请去台后做准备。”
  
  樊歆只得放下手机,跟着工作人员走了出去。 第一卷 平凡中的求索 Chapter6 变故   樊歆站在进场的通道上,此时苏越刚刚唱完,观众的掌声震耳欲聋得快将屋顶掀翻了去,不断有人在台下高呼:“苏越苏越!苏越我爱你!……”
  
  呼喊如飓风般在舞台四周激荡,观众的狂热让樊歆倍感压力,她担心莫婉婉一语成畿。
  
  台上的苏越挥手与观众告别,走下台时她与樊歆擦肩而过,长长的裙摆逶迤在地犹如鱼尾,而她的唇角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似是饶有趣味的期待。
  
  她走后,台上主持人介绍樊歆的串场语刚好结束,灯光一暗,主持人下,该樊歆上。
  
  场内气氛凝重,樊歆稳住脚步,迎着无数双眼睛走了上去。灯光重新亮起的一霎,她听见台下没有掌声,而是一片唏嘘,观众们一脸茫然,纷纷交头接耳低:“樊歆?樊歆是谁啊?没听过!”
  
  舞台下黑压压的的人群,微弱的灯光里樊歆看不清他们的脸,却能觉出他们对自己浓重的距离感与陌生感。她立在空旷的舞台中央,聚光灯打在她身上,迎着千百双或质疑或期待的目光,握着话筒的手心微微出汗——出道半年,她第一次上这么大的节目,说不紧张绝对是胡扯。更何况上台的前两分钟,她还收到一条不明意味的短信。
  
  耳畔音乐渐渐响起,她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的气息,摈弃一切杂念,开始唱。
  
  ※
  
  与此同时,后台另一个大包厢内,已唱完的歌手们坐在一起,亦是面面相觑,“樊歆?这名字从没听过!”
  
  有人答:“据说是盛唐新捧的新人,长的倒是挺漂亮。”
  
  “漂亮有什么用,年纪太轻,实力就会弱一些……”
  
  “怪事,盛唐慕春寅麾下猛将如云,怎么喊了她来?”
  
  “对呀,当初说盛唐要出人时,我还很期待,谁知来了个完全不认识的!”
  
  一群人七嘴八舌注视着LED屏幕上的女子,舞台空旷而深邃,她孑然立在舞台正中,清越的嗓音微染着一丝拘束。
  
  包房里的歌手们凝神听了会,有人道:“她有点紧张。”
  
  另一人跟着道:“可能是没来过样的节目。经验不足,但声音不错。”
  
  “她先前是有点紧张,但不怯场。你们往后听,她后面越唱越好,说明自我调节能力很强。”
  
  有人惋惜地接口:“她这个功底在同龄里已算拔高了的!可惜啊,今天运气跟气场差了点。”
  
  “怎么说?”
  
  那人笑嘻嘻看了一眼苏越,道:“这个樊歆功底虽可圈可点,但接在咱实力派的天后苏越后面,不免就受影响了。你想啊,苏天后刚才那首歌唱的简直撕心裂肺,台下观众多少人哭了呀。他们的情绪还沉浸在方才的悲伤里无法自拔,都没有出戏怎么能去好好听下首呢……至于气场嘛,新人上台少,又没什么名气,不够引起观众的重视,观众注意力不集中,自然无法好好倾听……”
  
  一群人点头,“言之有理。”
  
  ……
  
  而那边的舞台的现场,受苏越的影响,樊歆开唱并不顺利,但越是这样,她越不敢分心,专心将全部精力投入到音乐中。
  
  舞台上的灯光闪烁,背后LED屏幕不断变幻出唯美的背景,樊歆握着话筒,启唇而歌。
  
  ——“花,接受凋零。风,接受追寻。
  
  心的伤还有一些不要紧,我接受你的决定。
  
  你将会被谁抱紧,唱什么歌哄他开心。
  
  我想着天空什么时候会放晴,地球不曾为谁停一停。
  
  你的明天有多快乐,不是我的,我们的爱是唱一半的歌。
  
  时间把习惯换了,伤口愈合,也撤销我再想你的资格。
  
  你的祝福,一半甜的一半苦的,像我手中冷掉的可可。
  
  最最教人残念的,总是未完成的,我只能唱着一半的歌……”
  
  ……
  
  歌声还在继续,这是一首略显悲伤的《半情歌》,不同于旁人唱情歌的撕心裂肺嘶声力竭,舞台上的女子面容平稳,一字一句缓缓道来,明明没有巨大的波澜起伏,可那清越里略带一丝沙哑的嗓音,将悲伤的意境如冰川消融的方式一点点渗透开来,竟让人无法抗拒。
  
  舞台上的聚光灯时而闪烁时而重叠,台上女子清丽的脸庞被投到LED大屏幕上,她对着话筒婉转低吟,眉目间含着微微的悲忧,全身心投入到音乐的意境里。
  
  大概是她忘我的歌声感染了台下观众,唱到三分之一时,观众的听觉感官慢慢从苏越高亢深情的歌剧里拉回了神,观众们挥起了荧光棒,时不时还响起小阵的掌声,有人低声评价,“唱的挺好的嘛!在新人里算不错的了。”
  
  “对,比上期因病退赛的那个要好……
  
  “听说她是第一次上舞台,第一次能唱这样,后面一定会更好……”
  
  ……
  
  观众们的窃窃私语樊歆听不到,但她看见了黑暗中摇曳的荧光棒,她为观众的态度感到欣喜,紧绷的心松了一半。
  
  谁知这欣喜还未持续片刻,意外陡生。
  
  ——陶醉的观众席上猛然窜起几名人高马大的男子,在樊歆还没反应来的刹那,几道黑影嗖嗖一闪,瞬间如投手榴弹般砸到台上,只听几声玻璃炸碎的大响,人群中立时经历一场另类的连环爆炸。
  
  “噼啪!啪!砰!哐当!”
  
  变故就在一瞬间!伴随着不断的剧烈声响,玻璃碎片霎时如锐利的暗器四飞,阴暗的观众席内有一二排的观众被飞溅的碎渣弹到,猩红热血涌出的刹那,周围的人群爆出惊恐声,有人尖叫,有人哭泣,有人逃窜。
  
  原本坐定的观众席霎时如沸水般沸腾骚乱!
  
  “救命!”
  
  “啊!!!”
  
  “怎么了!”
  
  “砸死人啦!”
  
  ……
  
  在保安冲上来的刹那,那几个男子还在不停袭击,玻璃瓶摔碎的声响中,几人指着樊歆凶狠大喊,“滚下台!”
  
  酒瓶继续如炸弹般往台上抛,樊歆本能向后躲,莫婉婉也冲了出来,将她拉到一旁。惊魂未定的两人看向舞台上的一大滩玻璃碎渣——那大几个啤酒瓶子显然是朝她砸去,她虽然躲了开来,但方才就有两三个就如炸弹般炸在她脚踝旁,她若不是躲得及,恐怕早已身破血流。
  
  与此同时,台里的应急措施迅速启动,栏目组火速停了节目录制,有工作人员飞奔赶来维持秩序。那砸瓶子的三个男人已被一群安保架住,几人被拖出去前,其中一人还在冲台上的樊歆破口大骂:“什么东西!唱这么烂!侮辱老子耳朵!”
  
  保安强捂着那人的嘴将他带下去,录制片场只剩骚动不安的观众以及台上心有余悸的樊歆——头次上台就遇到了这样的事,究竟是出师不利,还是被人蓄意安排?
  
  瞬间,樊歆想起参赛前秦晴的那条短信,还有那抹示威般的高深笑意。
  
  樊歆的心七上八下,导演走了过来,他再三致歉以后表示,因为这个节目太重要,即便发生意外也必须继续录制,现在台里已将不安全的因素清除干净,对于方才她被迫中断的演唱,但为了显示比赛的公平性,节目组会剪掉之前的片段,让她再唱一遍。
  
  虽然没有心情,但既然来了就不能半途而废。于是几分钟后,音乐响起,樊歆拿着话筒再次登场。
  
  倘若说,第一次登场是激动紧张而期待,那么第二次的心情明显灰败了许多。
  
  台下观众亦是如此,哪怕樊歆努力消除突发事件对自己的影响,全身心演唱,但重唱的效果依然在预料之中——被变故影响心情的观众们都心不在焉,他们是被台里强行安抚留下来的,在方才猝不及防的袭击阴影之下,他们时不时就往旁边瞅瞅,生怕再有什么东西会飞过来。
  
  一曲毕后,结局不想便知,任樊歆唱的再好,没有观众认真倾听,仍是无力乏天。
  
  ——最后的大众投票分数出来,樊歆毫无例外排在末尾。
  
  导演顶着袭击事件的压力,强颜欢笑将结果面对镜头宣布出来。除了胜出的苏越,其他选手都在神情不一的想着方才的意外,但碍着镜头还是得笑。
  
  樊歆也在笑,面上虽然平静,却掩盖不了眸里的黯然。 第一卷 平凡中的求索 Chapter7 追究   节目结束,公司的保姆车已在外等候多时。
  
  在座椅上坐定后,樊歆的手机响起,是慕春寅的,他整个电话只有四个字,“回家做饭。”说完便挂,半点都不拖泥带水。樊歆哭笑不得,她的比赛在慕春寅看来,连一顿饭都不如。
  
  三小时后,樊歆回到Y市。
  
  虽然节目还未上电视台播放,但樊歆垫底的消息已内部皆知。樊歆一回到盛唐,很多人便从办公室偷偷打量她,表情各异。
  
  秦晴招摇的脸不多时也出现,她挂着迷人的笑,假睫毛如同纤细的花蕊,向樊歆道:“恭喜你哦樊歆。”
  
  樊歆漠然瞧着她,身后直肠子的莫婉婉咬牙切齿道:“小浪花,老娘法眼一开就知道你是个妖孽!舞台上那事就是你送的厚礼吧,你有种做就有种认!”
  
  “什么事?”秦晴无辜地眨着眼睛,“你们说什么我听不懂。”她从背后拿了一束花,“哪,这花这才是我的礼物啊。”她薄薄的红唇拖长话音,“恭喜你不出意料的——垫底。请继续保持哦!”
  
  她话落,将喷香的花束往樊歆手里一塞,腰肢一扭,香芋紫的雪纺裙摆飞扬开来,笑盈盈便去了。
  
  莫婉婉将花往垃圾桶里一丢,气呼呼就要追,樊歆拦住了她,“婉婉,等等。”
  
  “等什么,就是她!这气老娘没法再忍!”
  
  “可我们没有证据,现在跟她闹,对我们不利。”
  
  莫婉婉将一头短发揉了又揉,最后一跺脚:“好,大爷报仇,十年不晚!等老娘找出证据,非把她丫的脸抽得跟胸一样!”
  
  随后樊歆去了汪姐办公室,汪姐早已知道比赛的变故,她拍拍樊歆的肩,“高层知道了这事,没关系,没有人怪你,还有两场比赛呢,好好把握就是。”又道:“你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
  
  樊歆谢过汪姐,拎着包回了家。
  
  ※
  
  到家刚过五点,意外的是,往常这个点还在公司的慕春寅居然出现在家,他拿着单反,蹲在草坪旁拍傍晚的风景——他一贯爱摄影,眼下似乎是在拍庭院里那棵最大的丹桂树。斜阳将坠,庭院的桂花开了,细碎而馨香的花瓣落在他身上,他尤然不动,盯着镜头极为专注。
  
  拍完慕春寅才发现身畔静立多时的樊歆,他收了单反,往花园里的秋千上一坐,夕晖给他清隽的脸染了层暖光,他朝头顶丹桂树一指,说:“妈妈种的桂花开了。”
  
  提起妈妈那个词,慕春寅一改往日的慵懒不羁,眸光复杂,似乎是痛苦,又似是缅怀。樊歆亦是沉默,彼此都不说话,像守着一个共同的伤口。
  
  随即樊歆开口了,她仰头瞅了那繁茂的桂花枝桠,温声道:“过两天我把桂花摘下来,给你做米酒桂花丸子。”
  
  慕春寅斜睨她一眼,“你还记得这个呀。”
  
  “当然记得。”樊歆微微笑,唇边的小梨窝若隐若现,“每次看见桂花就会想起你吃桂花丸子的场景。”
  
  慕春寅先前的阴霾在一霎扫去,他弯起唇角,嘴朝厨房一努,“快去做饭,你不在的几天,少爷我都没吃好,他们做的菜实在太难吃了!”说着巴拉巴拉报出一串菜名,“肉末茄子,青椒牛柳,干锅鸡杂,水煮鱼片……”
  
  ※
  
  六点半,樊歆将饭端上了桌,两人面对面的吃,慕春寅自然是知道《歌手之夜》的变故,但他只字不提,只聊一些琐碎的事,樊歆也就敷衍配合着,虽然她很想跟他讲讲舞台遇袭的事。
  
  吃完饭,慕春寅一反常态的没出门找女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眼睛时不时瞟着来来去去洗碗拖地的樊歆,视线不经意凝在她的小腿上,散漫的眸光立时收紧,“你腿上怎么那么多伤?”
  
  樊歆的右腿有三处伤,膝盖处是那天电梯旁摔倒磕的,另外两道则是在C市舞台上被飞溅的玻璃渣划伤的,伤口不大,只有两厘米长。当时她一心想着重唱,没顾脚上的伤,唱完后又急着回Y市,就这样忘记了。
  
  慕春寅盯着她的伤口,“是今天台上弄的?”
  
  见他脸色难看,樊歆解释道:“没事,小伤,过两天就好……哎你干嘛啊?”
  
  她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慕春寅拽着往楼上走去,“上药。”
  
  “不用,小伤而已。”
  
  慕春寅不耐地道:“不涂药留疤了怎么办?留了疤我看你以后还怎么穿礼服走红毯!”
  
  他言之有理,樊歆讪讪地闭上了嘴。
  
  ※
  
  在慕春寅宽大的卧房里,樊歆窝在沙发上,瞅着慕春寅给她上药。其实她是想自己上的,可慕春寅说她笨手笨脚,连棉签都不会拿。
  
  樊歆瞅着慕春寅上药的手,顺道掠了一眼自己受伤的右腿——如果不是连着几道伤痕,这会是双好看的腿,小腿纤瘦笔直,足掌白皙精致。慕春寅的视线落在她腿上,有片刻的恍惚,直到她不自在地动了动,他才回过神来,右手微微施力,将她的脚搭在了他的膝盖上,继续上药。
  
  上到膝盖时,慕春寅好看的眉头拧了一下,“这伤不是划破的,在哪弄的?”
  
  “这个……”樊歆自然不敢提温浅,“昨天上楼梯不小心磕的。”
  
  慕春寅默了默,而后笑盈盈换了个话题:“前几天温浅来了公司,你知道他来做什么吗?”
  
  樊歆将目光投向别处,口吻故作漫不经心,“你问我干嘛,我跟他又没有关系,他肯定是为了电影音乐的事。”
  
  “对了一半,错了一半。”慕春寅晃晃指头,“他确实跟制作部谈了电影的事,但他还来找过我,向我打听你的事。”
  
  樊歆心中一紧,“你肯定不会告诉他真相。”
  
  “当然。”慕春寅眸光流转,笑意飞扬,“我的回答跟几年前一样,我说,你已经死了。”他话音拖长,含笑的口吻像一把淬着剧毒的利刃,尖锐而刻毒,“——早在五年前,为了他而死。”
  
  樊歆的平静再也维持不住,她转过脸,沉默。
  
  慕春寅还是笑着的,盯着她的眼睛却越发隼利,“我看他好像挺难过,走的时候脚步沉重……你说,如果他知道你还活着,会不会对你有点什么意思?”
  
  樊歆垂下眼帘,浓密的长睫像蝴蝶的翼翅,遮住瞳里所有情绪,她低声说:“别开玩笑了,他那样的人,怎么看的上我。”
  
  慕春寅半靠在沙发上,灯光从高处打下来,他鼻翼高挺,下颚轮廓优美,可那样英俊的五官却浮起清冽的冷意,他淡淡嗤笑着,“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樊歆没答话,过了会哎呀一声喊,拦着慕春寅的手道:“别拿药棉戳我呀,伤口很痛!”
  
  慕春寅长眉微挑,哼了一声,“你这没用的脑子,痛痛才会清醒!”他将药棉按在她膝盖的伤处上,话里有话,“已经为他死过一次,还没得到教训,还要为他受伤吗?”
  
  他扭头看她,忽地抬高声音,“再有下次,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口吻恶狠狠的,幽深的瞳仁里矛盾地掠过忿然与哀戚,樊歆瞬间醒悟——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不过是在试探而已。
  
  她不愿惹起他的脾气,赶紧拉住了他衣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我不会再这样,你别生气。”
  
  得到她的保证,他神色缓和了些,伸手抚了抚她的发,她不习惯他莫名其妙的亲昵,本能想避开,怕他发脾气没敢动,他似乎对她的温顺感到满意,微微勾了一下唇角,“你回房睡吧,这次节目遇袭的事,我心里有数。”
  
  ※
  
  樊歆回房后,慕春寅拨出一个电话。
  
  不多时,电话接通,那边的笑意里含着殷勤,“慕总,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慕春寅也是客气的笑,“徐导,是不是我们盛唐出的人配不上你们《歌手之夜》的档次,所以连节目的安保工作都不做好,任由我们被不三不四的人袭击?”
  
  徐导连声道歉:“抱歉抱歉!我今天中午不是跟您解释了么,的确是我们的安保工作没到位,我们没想到有人会混进观众里头下手,而且他们穿着宽松的外套,东西都藏在外套里……观众也有人权,我们总不能一个个脱光了搜身吧!总之这事我向您道歉,诚恳道歉!非至于樊歆小姐,我们也再三道了歉,还请慕总多多担待。”
  
  慕春寅的客套早已抛开,他冷笑着,“道歉?道歉有什么用?她腿上两个血窟窿,徐导一句道歉,就能让这伤口不存在吗?艺人身上如果留疤,您知道这会有多大的影响!”
  
  徐导仍是诺诺道歉,“真是对不起,下次录节目我一定紧抓保全工作,决对不让这种意外再出现。”
  
  “还有下次?”慕春寅眉头一沉,散漫的笑里含了几分凛冽,“这次的事如果徐导不给我一个交代,那么贵电视台的另外两档节目,凡是盛唐艺人,我将全部召回。届时我还要一纸诉状告上法庭,贵节目组没有保护到我员工的人身安全,我方有权终止双方的合作关系,另外还要追究相关的经济责任。”
  
  他轻悠悠的语气像是在说笑,那头的徐导却紧张起来,“别别,慕总,有话好好说,您这大火气做什么?咱们都多少年的朋友了……您放心,这事我正在查,至多一周我就给您结果!”
  
  慕春寅笑:“好,那我就给徐导一周的时间。”
  
  慕春寅挂了电话,走出房门。
  
  一墙之隔就是樊歆的卧室。按他的要求,门从来便是虚掩着不上锁,他推门走了进去。
  
  樊歆已经睡了,大抵是今儿穿梭于两市间的奔波劳累,她睡得很沉,长发略显凌乱的散在枕上。
  
  慕春寅走了过去,坐在床畔,就那么看着她,窗外夜幕深深,而他眸光亦是乌黑深邃。须臾,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点她的额,口吻略有嫌弃,“这蠢货,在外面吃了亏也不吭声!”
  
  不知是不是对他的动静有所感应,她翻了个身,却没醒,将头往他那里靠了一些。
  
  她的头发无意间蹭到他的手背,他捻起一缕放在手心,灯光映出他干净而纹理分明的掌心,她柔顺而丝滑的长发,掌心的白净与发丝的墨黑搁置一处,是天生最匹配的颜色。他慢慢合拢手掌,将她的发握在手心,摩挲着,似要将那些细腻的丝缕镶进肌肤里,与他掌纹中的生命线交织在一起,一纵一横化为命运的经纬。
  
  良久他倏然一笑,眉目舒展如春风拂面,“算了,你脑子不好,还是少爷我替你报仇吧。” 第一卷 平凡中的求索 Chapter8 忐忑   昨夜因着没被慕春寅折腾起来做宵夜,樊歆难得的一觉睡到天亮,早起时神清气爽。
  
  汪姐打电话来,说这几天没什么事,让她在家歇着,备战下周的《歌手之夜》。樊歆挂电话后,正要去给慕春寅做早餐,走进厨房时却意识到,慕春寅今早五点时就走了,搭了一早的航班去国外出差。
  
  她从不关心慕春寅去了地球的那个点,因为翌日的花边新闻一定会准确无误的告诉整个娱乐圈,慕春寅在何年何月去了何地,跟谁去,以及做了何事,恨不得在哪个酒店做的都要说出来。
  
  果不其然,第二天的头条便出来了,头条帝慕春寅穿着骚包的罗兰紫色小西装,招摇的出现在阿姆斯特丹街头,跟他十指紧扣的,是他性感火辣的新欢新晋歌手秦晴,两人正亲昵的在挑选情侣表。
  
  樊歆看完新闻,笑了笑。
  
  她突然想问慕春寅,如果舞台遇袭的事真的是秦晴做的,他会怎么办?
  
  想完樊歆又觉得好笑,她一个厨子跟一个小妾争什么,有那心思还不如想想下期的《歌手之夜》怎么办。
  
  说到歌手之夜,这一期节目已经播了,发生意外的那段果然被剪了个干干净净,电台播出来的是她第二遍演唱的情景——她在台上唱着,虽然唱得卖力,但台下的观众反应平平,不少观众还不耐而奇怪的左顾右盼,仿佛听不下去,想早点结束似的。
  
  这一段播出来后,不意外招来了广大网友们的两大意见,一方说,唱的挺好呀,为什么没人欣赏?另一方说,果然新人就是没功底没气场,瞧这现场都没人听。盛唐为嘛要派这样没实力的人来,作死吗?
  
  彼时莫婉婉见到网上这些话时,气得注册了个小号,跟着后面对骂:“你们这愚蠢的人类!不知道真相就别给老娘瞎BB!全回去撒泡尿漱漱口再来!”
  
  看到这强悍回复的樊歆深感佩服,随后她默默转身走了,去了练功房,唱。
  
  ——《歌手之夜》的对手们一个个实力变态的强,除开临阵磨枪,她不知该如何应对。她只能在练功房一遍遍的唱,从白天到黑夜,唱到莫婉婉都受不了,劝道:“你干嘛这么拼啊,你是新人,垫底可以理解,毕竟这一期的选手都跟吃了兴奋剂似的彪悍。再退一万步讲,就算你退出这一行啥都不做,姐也养得起你。谁让姐是嘚瑟的富二代呢!”
  
  樊歆停下歌喉,目光盈盈一转,说了句让莫婉婉吐血的话,“婉婉,你这么多年没谈恋爱,是不是因为深深的爱上了我……”
  
  莫婉婉呸了一声,“老娘的性取向正常。老娘喜欢太字,不喜欢大字。”
  
  樊歆哑然失笑。莫婉婉的神逻辑,将男人与女人分为“太”字与“大”字,不要问为什么,因为太字比大字多某样东西……
  
  ※
  
  慕春寅是在第四天回来的。彼时樊歆正在家里的练功房跳舞,为了保护嗓子,她停止了练习。可她实在忍受不了闲来无事的感觉,便去练舞。
  
  是的,除了唱歌以外,她酷爱舞蹈。芭蕾与民族舞都是她的强项,她从四岁开始,跳了二十多年。
  
  那天下午,她正在舞蹈房惦着脚尖旋转的忘我,明净的周身镜面忽然映出慕春寅颀长的身影,他似乎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傍晚窗外的霞光透窗而入,为他的身影镀上一圈微微的光圈,他简单的衬衣咖色休闲裤,愈发显得身材修长挺拔。
  
  练功房里的樊歆停住了动作,白色的纱帘在风中微曳,夕阳中的画面像电影中的慢镜头,常年的舞蹈习惯让她以一个芭蕾舞的优雅姿势收了尾,蜜色霞光将她的身姿映在墙上,她亭亭玉立的剪影像含苞待放的荷,有一种窈窕而秀致的优美。
  
  她扭头看他,他的眼神竟有些恍惚,她抿唇一笑,眸光湛湛如波,两个梨涡唇边荡漾,“回了?”
  
  他闻声回了神,“嗯。”视线落在她唇边的梨涡上,缓了三秒后用嫌弃的口吻说了句正常的话,“快做饭,我饿了,国外的菜好难吃!”
  
  ※
  
  吃饭时,樊歆留意到慕春寅腕上带了块崭新的表,是意大利的奢侈品牌。她想,那应该就是他跟秦晴一块买的情侣表吧。
  
  慕春寅跟秦晴好了大半个月,这在他的女人里也算是少见了。瞅着他不停送各种名贵礼品,应该还是挺中意她的。既然如此,秦晴与舞台遇袭的事,她还是不说为好。
  
  “在想什么?”慕春寅打断她的思绪。
  
  樊歆随口道:“想秦晴的事……那部电影的主题曲是你给她的?”
  
  慕春寅原本悠闲喝汤的眼神一紧,“怎么,你还在为不能唱温浅的歌觉得惋惜吗?”
  
  他眸光越逼越厉,樊歆见他有翻脸动怒的征兆,忙给他舀了一碗汤,“我哪有,你别老把我跟他扯一起。我纯粹是八卦而已!女人都八卦的!”
  
  慕春寅盯着她,目光若尖锐的针,“你真不想跟他见面?”
  
  “当然,我要是想跟他见面还不容易,莫婉婉就是温浅的亲戚,我让她转告一声不就得了,何必躲着藏着呢?”
  
  樊歆满脸信誓凿凿,慕春寅面色这才缓和了些,他颐指气使的指指勺子,樊歆立刻舀了一勺蛋羹,毕恭毕敬送到慕春寅手上。她以为他会接走汤勺,谁知他握着她的手腕,就着她的手将蛋羹吮了下去。
  
  灯光明亮而饭菜香气袅袅,远远看去,像是她温情脉脉亲手喂他。
  
  这一幕充满了家庭的温馨和谐感——实际上樊歆不断将手往回收,可慕春寅却抓住她手背,似笑非笑道:“你吃秦晴的醋?”
  
  他阴云满面的脸瞬间变成了艳阳高照,变脸简直比给女人解内衣还快,他说:“这事还真不是我做的,是她舅舅到处找关系,去温浅那边疏通了后,又来我这里说情。你知道,她舅舅是盛唐的元老,这么点面子,我总不能不卖。”
  
  樊歆哦了一声,终于将手抽了出来。
  
  慕春寅薄唇弯起,“怎么,心理不平衡?”
  
  见他心情好,樊歆便佯装不满的颦眉,来了一句玩笑话,“那当然,谁让老板捧她不捧我!”
  
  慕春寅笑意更甚,幽深的眸子在灯光下灿若星辰,他又吃了一口蛋羹,说:“不要跟她比,也不要跟公司里的任何人比。”他拖长了话音,有些郑重其事的味道:“你们,不一样。”
  
  樊歆在心里无声嗤笑,那当然,她是小妾,我是厨子!
  
  对桌的慕春寅将碗一推,闲适散漫地靠在椅子上,“今儿的汤不错,去给少爷再添碗!”
  
  樊歆忙不迭去了厨房。餐厅里的慕春寅翘着腿慢悠悠地夹了块鱼,笑意里盈满倨傲,自语道:“温浅的一首歌算什么?我让你不唱,自然是要给你更好的。”
  
  ※
  
  次日一早,樊歆赶到了C市电视台。
  
  《歌手之夜》樊歆是半途替补的,她加入时节目已播了五期,接近尾声了,所以她录了一期外,后两场就是总决赛,分上半场与下半场。
  
  万众瞩目的总决赛自然是要花心思的,栏目组为了抓人气夺收视率,想了一个刺激的点子,即摒弃以往竞选歌手自由选歌的规定,采取抽签的形式,一个大转盘,每个歌手轮着转一下。当然,导演组的创意与脑洞显然不止如此,它并非转到了什么歌就唱什么,而是让五个选手轮流抓阄,排成序号,抓到一号的竞选选手替抓到二号的人转,一号转到什么,二号就唱什么,二号替三号转,转到什么三号都得唱,以此类推。一句话,这些歌手的命运掌握在前一号手上。
  
  转盘开始,一群人都忐忑难安,因为那上面不乏难度较高的歌曲,譬如那首唱死人不偿命的神曲《忐忑》,甭管谁抽到,都会长使英雄泪满襟。
  
  樊歆也紧张,她是三号,她的命运由二号决定。
  
  二号手一摆,指针悠悠落地的霎那,樊歆松了一口气。
  
  ——周杰伦的《安静》,不是很适合她的风格,但也不难唱。
  
  接下来她替四号转,巧,四号就是天后苏越。苏越神色凝重,半玩笑半认真的说了句,“盛唐的小妹子,可别把那首神曲转给我。”
  
  樊歆颔首一笑,伸手抓住了转盘。《忐忑》太难唱,她可不想给苏越添堵。
  
  转盘快速旋转,绕过两圈后停了下来,所有人齐齐倒吸气。
  
  指针不偏不倚,堪堪指在《忐忑》上!
  
  苏越眸中闪过不满,樊歆赶紧道歉,碍着摄像机还在录,苏越什么也没说,转头给五号转去了。
  
  ※
  
  选歌结束,导演组安排一天的时候给竞选歌手们练习,后天正式录节目。
  
  五个人想着要唱的歌曲,有人欢喜有人忧,讨论了一会,便都散了回去练习。
  
  离开电视台前,樊歆再次跟苏越道歉,苏越却只是抬高下巴一笑,“果然是慕春寅带出来的人,好手段,跟他一样,真正的心思都用笑藏着呢!”
  
  ※
  
  当晚樊歆回了酒店,对着周杰伦的《安静》听了一晚上。莫婉婉在一旁陪着听了几遍,问:“有感觉吗?”
  
  樊歆摇头。
  
  莫婉婉拍拍她的肩,一脸轻松,“没事,《安静》你好歹还能唱,那《忐忑》已经疯魔……刚才姐在电梯上看见苏越的助理,她说苏越把《忐忑》循环播放到走火入魔也没听懂歌词是啥!”
  
  樊歆哭笑不得。脑回路异于常人的莫婉婉,安慰人的方式也与众不同,譬如从前她追求温浅时,每每遇到挫折,莫婉婉便说:“别泄气,恋爱的过程就是干尽一切丧权辱国的事后,就可以干所有丧尽天良的事了。追男神的过程看似艰辛,但未来是美好的。”
  
  或者是:“恋爱这档子事,打是亲,骂是爱,爱到深处用脚踹,他还没踹你,只是给个脸色,这算啥啊,给老娘扛住,扛不住的话,就死扛!”
  
  再或者是:“温浅要真这么难追,咱就去网上把那三十六块钱还包邮的迷魂药买来直接放倒得了!我负责买,你负责睡!小手挥一挥,睡了咱不亏!”
  
  ……
  
  “喂,樊歆,你知不知道苏越的事?”樊歆的思绪被莫婉婉拉回。
  
  樊歆看向莫婉婉,“什么事?”
  
  莫婉婉压低声音道:“苏越曾跟慕春寅在一起过。虽然两人早在两年前就分手,但苏越绝对是慕春寅众多前任里最特别的一个,别的女人在慕春寅身边往往不超过一个月,但苏越呆了半年。他俩当年的姐弟恋可是全国人民轰轰烈烈的大头条,听说苏越曾为了慕春寅想要退隐,但后来两人不知道为什么掰了,苏越一气之下跳槽去了盛唐的对手公司九重,不知道是不是因爱生恨。”
  
  樊歆恍然大悟,“难怪苏越对我有敌意。这死慕春寅到处惹桃花债,连累我被敌视!” 第一卷 平凡中的求索 Chapter9 计谋   次日樊歆连唱了几个小时都没找到感觉,莫婉婉拦住她,“甭练了,再练嗓子受不了。这不是练习就能解决的,是你不适合这个风格。”
  
  樊歆摇头,“不,应该是我没找到这首歌的共鸣点。人有共鸣点,才能投入感情。”
  
  “也对。”莫婉婉若有所思的点头,“感情一旦充沛,情歌就会让人心碎。”她卖力启发,“这歌挺悲的,你唱时想想悲伤的事,就比如当年你暗恋温浅,你打了几个月的工为他买到那支奢侈大牌签字笔,结果他压根不知道谁送的……还有他被齐湘甩了心情不好,你做点心偷偷送去安慰,他却发现了你,把你连人带点心一道轰了出来,为此你在宿舍难过好半天……”
  
  “停!”樊歆打住,“你甭说了!你越说我越觉得自己那会简直没脸没皮!”
  
  莫婉婉道:“爱情这档子事不就是犯贱吗?俗话说的好,人要是没恋爱过,就不知道自己能贱到什么地步!”
  
  她起身说:“走,既然唱不出来感觉就歇会,姐知道你穷,请你喝下午茶。”
  
  樊歆无言以对,她是真穷。
  
  慕春寅对她的看管早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把她的各种有效证件扣押不说,经济封锁更是丧心病狂,她所有的收入都归他保管,不管她去哪里,随身携带的现金一律不许超过一百块!
  
  尼玛一百块能干嘛,顶多上下班打个的!想去外地,别说飞机动车这种高级出行工具了,远一点的地方,连绿皮火车票都买不起!
  
  ※
  
  就这样,穷人樊歆跟着富二代莫婉婉去高档茶楼胡吃海喝了好一顿下午茶,撑到两人都吃不下晚饭,这才回酒店。
  
  刚到酒店房间,樊歆立刻呆住。
  
  那位歪躺在她床上,正上半身半裸着“胴体”,下身裹着浴巾,美美吃着水果沙拉看电视的大爷是谁?!
  
  不待两人说话,慕春寅懒懒向隔壁一指,“男人婆,给你开了一个房,在左边。”
  
  莫婉婉断然拒绝,“不去!姐要跟樊歆睡!”
  
  慕春寅迎着夕阳而坐,长眉俊目在蜜色夕晖中璀璨生辉,他挑了块草莓放进嘴里,慢悠悠道:“莫小姐大可以抗旨不尊,但你老子刚跟我打了电话,他说你不想呆盛唐就回家。你家正在边区某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开发项目,他有意把你送过磨炼,据说那里穷的连电都没有,如果你想去,我成全你。”
  
  “你狠。”莫婉婉留下两字,风一阵跑了。
  
  ※
  
  莫婉婉走后,慕春寅斜睨樊歆一眼,是个责备的意思,“来C市怎么又不带助理?给你配了两个助理,就没见你带过几回!哪有艺人出门不要人伺候?”
  
  樊歆讪讪一笑,“婉婉陪我就够了,我讨厌助理成群的兴师动众。”
  
  好吧,其实莫婉婉就是个幌子,她就是不爱带助理,不,准确说,不叫助理,是线人!慕总裁亲自挑选的线人!明着陪她参加活动,实际她去了哪做了什么,跟哪个男人讲过话甚至说话的姿势眼神的交流,全清清楚楚报给慕春寅!谁能受得了这样的监视器!
  
  担心慕春寅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她赶紧转移话题,“你怎么来了,公司不忙吗?”
  
  慕春寅瞅她一眼,似笑非笑,“你这蠢货上次被人砸了场子,这期少爷我亲自坐镇,看有谁敢闹事。”
  
  樊歆问:“那你没有被人发现吧。”
  
  慕春寅拿手轻轻弹她的额头,笑意里含着一丝恼,说:“没有,少爷全副武装才出门的。我既然向你保证不公开我们的关系,岂能食言?”
  
  樊歆点点头,轻车熟路地在另一张床上躺下来,没半点孤男寡女同居一室的尴尬——从前她跟慕春寅出差,他就强迫她跟他同睡一间房,虽然是一间房两张床,但她不愿意,可多次抗议无效后,她也就认命了,横竖慕春寅也不会对她有什么心思,慢慢地她就成了习惯。
  
  两人静了一会,慕春寅开口道:“比赛准备的怎么样?”
  
  樊歆实话实说,“对手太强,我心里没底。”
  
  “他们强在哪里?”
  
  “唱歌的功底。”
  
  慕春寅一笑,“你笨啊,功底拼不过,你就拼其他的不成吗?”又转了个话头,“上次垫底撇开遇袭意外,你还有其它造成失败的原因,反思过没有?”
  
  他说的对,即便上次没有遇袭事件,樊歆也未必不是垫底的,那四个人,每一个都是高手。想了想,樊歆道:“除开功底的原因,人气不够也是我的弊端,观众对我不上心,上台便难以Hold住全场。”
  
  “你既然分析出了原因,那就对症下药。你的气场不足以震慑全场,那就剑走偏锋,想个不需要震慑,而是让全场惊艳到眼前一亮的法子。”
  
  “惊艳?一上台就飙高音吗?来段海豚音?”
  
  慕春寅用嫌弃的眼光看着她,“你会人家不会吗?他们每一个实力都比你强,你高音再强悍又如何,硬碰硬只能是个死!你就不能避其锋芒,攻击不备吗?”
  
  樊歆云里雾里。
  
  慕春寅优优雅雅抬起胳膊,颦眉道:“开了三小时的车好累!过来按摩一下,少爷就告诉你。”
  
  慕春寅那副势在必得的模样似真有什么点子。樊歆赶紧坐过去,不轻不重的给他捏着肩,狗腿子的问:“少爷,您还满意吗?”言下之意是有办法就快讲。
  
  慕春寅他半阖着眼,一脸享受,懒洋洋靠在她身上,软绵绵没骨头般,随后伸出手去,皇帝吩咐太监似的,“再按按手心。”
  
  掌心穴位多,慕春寅从小就喜欢旁人给他按手心。樊歆做小伏低地握着他的右手,小心翼翼瞅着他,“这个力度您满意吗?”
  
  “嗯,还不错。”
  
  “那您的主意……”
  
  “就知道你等不及。”慕春寅睁眼一笑,散漫慵懒一霎散去,墨点的眸子在灯光下如黑碧玺般幽然深邃,“我问你,除了唱歌外,在舞台上,你还有什么比他们强的吗?”
  
  樊歆思索片刻,“除了唱歌,我还会跳舞……他们好像不大会这个,可这节目是《歌手之夜》,又不是《舞林大会》。”
  
  “可是节目组也没说不许啊。”
  
  樊歆抬头看慕春寅,眸里有恍然大悟的惊喜,“我懂了!绕过他们的强项,用自己的强项加分!”
  
  慕春寅用手点点她的额,修长手指在明亮的光线中莹润如玉,“孺子可教也。”
  
  樊歆满脸喜色的起身,“你这个点拨太好了,我有主意啦!”她转身套外套穿鞋子,收拾好东西就出了门,“我去电视台了,赶时间排练。”
  
  慕春寅挥挥手,“去吧,公司里编曲跟排舞的老师都带来了,在401号房。”
  
  樊歆顿住脚,扭头看了慕春寅一眼,轻声道:“谢谢。”
  
  她话落便小跑着离开,房里的慕春寅目视着她的背影,面色不屑一顾,唇角却弯起一抹笑,“哼,谁稀罕你的谢谢!”
  
  ※
  
  夜里七点,电视台的排练室里,樊歆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编曲排舞两位老师,三人抓紧时间协商排练。
  
  时间紧凑,想想明天下午就要录节目,樊歆很拼。
  
  一直又唱又跳到了夜里十二点,工作人员早就收工回了家。练功室只剩下盛唐的三人,音乐缓缓流淌,身姿窈窕的女子对着镜子下腰,俯身,旋转,歌曲的□□有几个动作难度很大,她摔了几跤,拍拍膝盖后没事人似的站起来继续跳……
  
  舞蹈老师看着房间正中满头大汗苦练不怠的人,向编曲老师低声道:“难怪盛唐里都说Sweet里强的是樊歆,如今一看,果然是。”
  
  忙到现在编曲老师也倦了,她揉着眼睛打着呵欠答:“的确,她人聪明,悟性高,刚才的编曲排舞我们只是做了点协助,创意之类的基本上都是她想出来的。”
  
  舞蹈老师道:“聪明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她身上有股劲。你看她摔了好几次,膝盖磕紫了哼都没哼,要是换成秦晴,还不得眼泪兮兮。”
  
  编曲老师笑着摇头,向樊歆招手,“歇一下吧樊歆,都跳了一晚上了。”
  
  樊歆练得气喘吁吁,身上的汗亦湿透了T恤衫,却只扭头一笑,“两位老师累了就回去休息吧,我再跳会。”
  
  “樊歆,你已经跳的很不错了,再说,节目是明下午录,上午还有时间可以练的。”
  
  樊歆摇头,“不,我虽然掌握了动作,但舞蹈的意境还差一点,我再领悟领悟。”
  
  两位老师一道走了,临走时年纪稍长的舞蹈老师说:“这孩子肯定能成。这圈子里的聪明人虽然多,但我觉得她的耐力更值得被相信。”
  
  “的确。”编曲老师一笑,意味深长望向练功房里通宵苦练的女孩,空旷的练功房内只剩樊歆一个人,墙上的镜子里映出她纤细的身影,她旋转,摆臂,扭腰,自己数着节奏一遍又一遍。
  
  那一刻,两位老师腾起相同的预感,这个叫樊歆的新人,假以时日,必将今非昔比。
  
  诚然,攀上金字塔的顶端路途遥远,但耐力较诸脑力,更胜一筹。 第一卷 平凡中的求索 Chapter10 花招   同一时间段,酒店里的慕春寅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歌手之夜》徐导的,对上次樊歆遇袭的事,他已经查出来了结果。
  
  慕春寅在听完徐导的报告后笑了笑,他一笑,徐导心头一堵,不懂这善变的头条帝到底是几个意思,他微带忐忑问:“慕总,您笑什么?”
  
  头条帝漫不经心道:“没什么,只是与我所料一样,觉得没意思罢了。”
  
  徐导讪讪的笑,对这头条帝越发不敢掉以轻心,又恭恭敬敬寒暄了片刻,这才挂了电话。
  
  通话结束后,慕春寅又拨出去另一个号码,“刘总监吗?”
  
  那边殷勤地说:“是,慕总有什么交代?”
  
  慕春寅依旧笑意盈盈,瞳仁沉沉如墨玉,盛着不动声色的冷冽,“德里公司那个化妆品广告,给秦晴。”
  
  “秦晴?”那边一愣,“可这个广告是樊歆自己争取来的。”
  
  慕春寅没解释,只是道:“照我的吩咐。”
  
  那边见老板的话多了分冷意,忙不迭道:“好,我马上安排这件事。”
  
  窗外夜色灯火斑斓,慕春寅挂了电话,将视线落在繁华的街道上,城市的霓虹如漫天星辉璀璨,车水马龙让人目不暇接。慕春寅倚在窗台看了半晌,若有所思地自语,“这秦晴的小花招,挺多的嘛……”
  
  他嗤然一笑,深邃眸中有厉色一闪,却什么都没再说,只是姿态闲适的靠回沙发上。
  
  ※
  
  樊歆是夜里两点才回酒店的,房里只亮着一盏台灯,慕春寅已经睡了,她脱了鞋子,放轻脚步走进来,轻手轻脚的去浴室冲了个澡,这才上床睡觉。
  
  临睡前,她瞅瞅隔壁床的慕春寅,见他被子滑了下去,便给他牵了牵被角。随后她关了灯,滚回自己的床,过度的劳累让她不到两分钟便进入了梦乡。
  
  她睡了之后,隔壁床的慕春寅慢慢起身,房间里光线阴暗,他的瞳仁却在黑暗中熠熠生辉,亮到无比清醒,像是压根就没睡过,只为了等一个试探的结果而已。
  
  他坐在她床头,看了她良久,蓦然一声愉悦的轻笑,低声道:“还知道替我盖被子……得,冲你这点,你的仇少爷翻倍报……”
  
  ※
  
  时间一过一整晚。次日傍晚,《歌手之夜》的节目录制正式开始。
  
  像往常规矩一样,抽签决定上场顺序。这次抽签的结果让莫婉婉不是想自捅,而是想自宫——她又给樊歆抽了个五号。对此樊歆只是淡淡一笑,扭头继续看墙上的LED屏幕,演播厅内主持人已经念完了开场白,第一个竞演歌手正徐徐走上台去。
  
  莫婉婉一瞅屏幕上的打头阵歌手,差点将嘴里的一口水给喷了出去,“我去,这苏越为了唱好《忐忑》也是拼了,瞧这身衣服,还有那妆……哎呀,老娘肠子要笑抽成蝴蝶结了!”
  
  樊歆笑不出来,苏越如今拜她所赐——屏幕上的她为了在意境上追求神曲的感觉,穿了身跟龚琳娜一样有着魁梧飞袖的战袍,像个厚重的盔甲,将整个人从头到脚罩住,脸上的妆面效果亦十分夸张,深红的大眼影,古怪盘起的头发,大概因为她从前是高冷御姐的风格,天生适合穿紧身裙长筒靴,如今一反常态,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滑稽。台下的观众忍不住笑出声,灯光里的苏越略为尴尬。
  
  音乐响起,苏越手一挥,开始唱。
  
  与她往常深情激烈的情歌不一样,纵然她功底强悍,但这个路线与她实在太南辕北辙,而且边唱还要边做出那么多奇怪的面部表情,或瞪眼,或挤眉,或做斗鸡眼……一贯高冷范表情极少的苏越心有余而力不足,再加上那堪称屌炸天的歌词:“啊哦—啊哦诶—啊嘶嘚啊嘶嘚,啊嘶嘚咯嘚咯嘚,啊嘶嘚啊嘶嘚咯,啊哦—啊哦诶—啊嘶嘚啊嘶嘚……”简直分分钟出戏。
  
  台下观众无法接受这种邯郸学步的怪异感,再次轻笑。
  
  一曲毕后,苏越鞠躬下台,她脸上仍挂着镇静的笑,背脊也如往常般笔挺,只是那略显急促的脚步透出几分窘迫。她往后台走廊走去,笨重的战袍拖在身后,在墙上拉出更笨拙的影子,亦步亦趋尾随着她,像一个甩不掉的难堪见证。苏越不禁焦躁地拨了下裙裾,眉头蹙得更紧。下一刻,她脚步一顿。
  
  樊歆正站在三步之外,早已等候多时,她脸色有歉疚,“苏越姐,对不起……”这歌是她的烂手帮苏越选的,多少都有些过意不去。顿了顿,她又道:“其实唱的挺好的。”
  
  只有一天的练习时间,能唱到这个地步的确不容易,虽然不少观众笑场,但樊歆却是真心实意佩服苏越,换了她,十有□□达不到这个水准。
  
  苏越侧着脸,光影下她高鼻薄唇,立体分明的五官透着涉世已久的锋芒感,她嗤笑,“好什么?我第一次出这么大洋相很好看吗?”
  
  樊歆摇头,“不,我真的觉得很不容易。”
  
  苏越转过头来瞅着她,透过面具般的厚厚浓妆,她的瞳仁隐藏在深红的眼影中,眸光盈满疏离与冷意,“樊小姐,客套话无需多讲,我等着你今晚的表演。”
  
  ※
  
  樊歆回了自己的包厢,LED屏幕上,选手们陆陆续续上场演唱。
  
  樊歆认认真真地看,接下来的几个人选歌的运气都不错,加上本身实力就强,所以演唱水平都不容小觑。到了第四个选手时,身旁莫婉婉一拍樊歆,“这厮唱的不错嘛!”
  
  樊歆向屏幕看去,第四个人是出道颇久的老歌手祁峰,他唱的是那首著名的嗨歌《三天三夜》。他的嗓音高亢嘹亮,驾驭这种歌游刃有余,唱到高.潮时飙到极限,整个舞台盘旋回荡着他张狂而富有感染力的歌声,瞬间点爆全场。祁峰边唱边向抬下挥手,“一起来!”
  
  全场在他热情的邀请下霎那嗨翻,观众们全部站起身,摇着手中的荧光棒,跟着他一起扯起嗓子大唱,“三天三夜,三更半夜,跳舞不要停歇,三天三夜,三更半夜,飘浮只靠音乐,三天三夜的三更半夜,全身只剩汗水……”
  
  伴随着掌声歌声的交织不停,不断传来观众兴奋的尖叫,整个场面嗨到飓风般无法控制。
  
  ……
  
  包厢里的樊歆看着这一幕,忍不住也跟着鼓掌,“赞!”
  
  莫婉婉跟着道:“这一场他应该要夺冠!”她转头看向樊歆,目光沉重,“樊樊,你这娃命苦啊,每次上台,排你前面的那个人就发挥的特别好。”
  
  樊歆:“……”还不是你抽的签……
  
  莫婉婉又道:“姐的小心肝现在噗通噗通的,虽然你跳舞的点子挺创意,但未必能讨观众的喜欢,毕竟这是一个歌曲的舞台……唉,结局堪忧啊。”
  
  樊歆默了默,深吸一口气后说:“我要去后台准备了,无论如何我全力以赴。”
  
  虽然悲壮的有点像英雄就义,但莫婉婉仍跟她击掌:“加油加油!”
  
  ……
  
  舞台上《三天三夜》已经唱完,祁峰弯腰向观众致敬,临走时全场再次掀起浪潮般的欢呼。
  
  主持人上了台,介绍樊歆出场。
  
  提到这个名字时,台下一片轻声唏嘘,上一期樊歆的表现并不好,而且中场还出了乱子,观众们对这个名字感受复杂。
  
  实话说,他们都对这个樊歆不抱太大的希望,特别是沉浸在刚才那场《三天三夜》的狂欢中,所有人都认定祁峰会夺冠,所以接下来这个盛唐新人唱的怎样都无所谓了。
  
  观众席集体表情淡然的瞅着台上,灯光在主持人下台后便熄了,台上乌蒙蒙的,只有微微一点光,这种出场跟其他的竞选歌手都不一样,这让原本抱着打酱油随便看看的观众们又腾起几分好奇。
  
  舞台灯光还在变弱,直至纯粹不见。陷入黑暗中的观众们正在纳闷,耳畔忽地叮咚一响,渺茫的空间里有音乐传来,是钢琴黑白琴键弹奏出的悠扬,不同与上一场《三天三夜》的劲爆肆意,它婉转徘徊,在这视线不辨的空间里潺潺回荡。
  
  诸人刚被这悠扬的音乐吸引,漆黑的舞台陡然射下一束光,似迷茫的原野乍现一片月华星辉,众人眼前一亮,就见舞台上那莹莹光圈正中伏着一个人。
  
  那一刹所有人一惊,不少人揉揉眼,以为自己看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