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一)
这本来是一座富丽堂皇的院子。
院门口挂着的“厚院”是当朝先乐毅侯书法大家张泽亲自起名并提笔写就,由工匠找了名贵的金丝楠木细心刻就,取自“福泽深厚”之厚,期许住在其中之人,可以一生无忧,福泽延绵。
走进大门,院中一处空地,栽种了一片花卉,如今看着不甚显眼,到得花季群花盛开才会恍然,这么一片,全是最名贵的牡丹之冠——“姚黄”,平常人家栽种盆里细心照看,这里却一栽一片,无他,只因其主人最爱看那碧色掩映下,黄玉一般的重瓣牡丹,娇艳夺目,摄人心魄。
再往里是三开间的主屋,里头古董书画都不消说,只看廊下悬挂的装饰的布帛就是市价百两银子一匹的织锦杭绸就知道屋中的富丽。右手边的厢房被该成了书房,里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各色书籍,其中珍本孤本更是无数。左手边厢房也是个书房,不过比起右手边的这个,就显得空落了许多,饶是如此,里面陈设的所有摆件,也都无一不是世间珍品。
主屋后的耳房都被改成了仓库,里面满满当当塞满了屋主人当朝一品建威将军府将军夫人俞锦妍当日十里红妆羡煞京中贵女的丰厚嫁妆。所有门窗都被锁死,门口一口大锁封住了所有想要窥探的眼神,钥匙只有一把,就放在俞锦妍贴身不离的荷包里。
厚院财帛之丰,便是与整个将军府比起来,怕也不逞多让。
可惜,再多的财富,到得生死面前,也换不来多一天的性命。
曾经富丽堂皇最精致美丽的厚院,如今仿佛连那花木都被凝固住失去了往日的苍翠,珍惜贵重的摆设到得如今,倒显得沉闷而又失之亲切,原本来往穿梭的下人因为小主人之死而被迁怒,或卖或放,如今偌大一个厚院,也不过寥寥几个低等下仆在打理。
俞锦妍对着镶宝石红木琉璃镜慢慢描绘自己的眉形,她的眉毛眉间粗,后尾淡,早年父母亲在世时曾担忧,这样的眉形多重感情,若日后一切顺顺当当还好,否则、重情之人,最易伤心。
当真是一语成谶。
妆罢看镜中,秀眉杏眼,红唇雪肤,好一个美丽的姑娘。俞锦妍拧起眉,总觉得哪里不对,从梳妆匣里又翻出朵上贡绢丝花瓣红宝石为花心的绢花插在发鬓,左右瞧了瞧,倒与耳边摇晃的黄金嵌红宝耳坠相得益彰。站起身,如血般殷红的长摆红裙上有金光粼粼,细细一看,却不是绣上去的,反而糅杂在布匹之间,竟是开始便用了金丝织就整匹锦缎。
俞锦妍又从匣中翻出了两串大拇指指甲盖大小南珠串就的珠串别在腰间,莹润雪白的珍珠映衬着那鲜红欲滴的裙摆,好不耀眼。再插上一支滴翠步摇,走动间,流苏摆动,在空中划出撩人的弧度。
俞锦妍这才满意笑了,本就精致的容颜,这一笑,瞬间扫涤了眉眼间所有的阴霾,便如春花乍放,叫俞锦妍整个人都便得鲜活起来。
想到一会儿自己要做的事,俞锦妍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起来,对、没错,就该是这样,她婆婆五十大寿的好日子,她合该多笑笑,开心笑才对……
“夫人,前头派人喊请您过去。”下人战战兢兢的声音里还透着些许不解。怎么都不明白,自从那事之后,夫人不是都被将军禁足了两个月了,一直没松口让夫人出去,怎么今儿老夫人五十大寿这样的重要日子,反而把人请了去?
俞锦妍慢条斯理德打理着身上衣裙,妆容,只是淡淡道:“急什么,让她们等着!”倒是一贯以来嚣张的答复。
外面就有女声扬起,说道:“姐姐真是好耐心,前头所有宾客都到了,单只等着姐姐一人,姐姐好歹也要体谅体谅别人,叫所有人都等姐姐一个,算怎么回事?老夫人都生气了,差我来看您呢。还是姐姐许久没出现在人前,都不知道该怎么见人了?”说话间,门口门帘掀起,一个容颜秀丽的一身淡青色衣裙的女子便走了进来,眉如远黛,眸似星辰,身形袅袅,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端的是风流体态。脸上原本还挂着笑,只是在抬眼看到一身红妆的俞锦妍时,却猛然愣住了。
不止她,跟着她进来的几个丫头婆子也都愣住了。
有多久,不曾见过这样一身盛装的俞锦妍了?
她们愣住了,俞锦妍可没有。见到一群人,冷笑一记,只扬声叫道:“外面人都死了吗?都是怎么当差的?这么一群大活人进来都不知道通报一声,那以后是不是哪个随随便便哪个阿猫阿狗就能进到我屋子里来了?”
所有下人顺势都低下了头,青衣女子脸上的笑容再挂不住,沉声道:“姐姐……”
话还没说完,俞锦妍便喝着下人:“还不过去给我掌嘴?妾字乃是立女,一个小妾,还敢叫我姐姐?秦姨娘,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叫了丫头过来,“今儿你已经叫了好几个姐姐了,念在今天好日子,我只给你五个嘴巴,再有下次,可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
丫头哆哆嗦嗦的看了眼脸色铁青的秦雪秦姨娘,哪里敢动手?
俞锦妍望了她一眼:“废物!”
秦雪得意望着俞锦妍,冷笑:“姐姐还当如今是从前呢?嫌她是废物,那开始就不要打杀你陪嫁过来的丫头婆子啊……”
俞锦妍瞟了她一眼,伸手向前,“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就甩在了秦雪的脸上。
当着满屋子下人的面,她就这么狠狠甩了秦雪一记耳光,响亮的,毫不留情的,一记重重的耳光。
秦雪脸都被打偏了。
俞锦妍带着几许“怎么老不听话”的不满看着秦雪:“我才说过的,秦姨娘是耳朵聋了吗?还敢叫什么?姐姐?”
一切来得实在太快,不说旁人,就是其虐自己,摸着疼痛的脸颊,也是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两眼几乎喷了火,愤而看着俞锦妍,伸手就要冲过去和她拼命。
俞锦妍双眼沉下,大喝道:“秦姨娘,你还想以下犯下不成?区区一个姨娘贱婢,敢对主母动手?你想尝尝家法的味道吗?”
秦雪身边的丫头婆子赶忙拉住了差点失态的秦雪,苦苦劝道:“姨娘,这可是夫人,您不能冒犯的啊。”
只是秦雪此刻哪里听得进去?“什么夫人?顶撞婆母,残害人命,不敬夫君,她这样的蛇蝎妇人,如何堪当将军夫人?”
“哈哈~”俞锦妍听着她那义正言辞,突然就笑起来,就像在看着一场可笑滑稽的闹剧,摇着头走到秦雪跟前,“我不配?难道你配?”
鲜红的衣袖在秦雪跟前晃过去,看的秦雪眼睛都烧红了:“看到了吗?这样鲜红的颜色?大红色,只有正室才能穿的?秦雪啊秦雪,你羡慕了多久?可惜,秦姨娘,你一辈子,也穿不了这个颜色!”
这样嚣张笃定的一刀刀往秦雪伤口上扎,若是眼光能杀人,秦雪那暴虐的眼神,怕早已将俞锦妍劈成了两半。但秦雪要真是这么简单就能被打垮的话,也不能跟俞锦妍斗了近十年了,很快她就镇定下来,笑道:“夫人也是世家大族出来,怎么倒忘了,虽说妾室穿不得红,可等我儿将来建功立业,为我请封诰命,我自有凤冠霞帔,如何穿不得红?”捂着嘴又得意笑起来,“我倒是忘了,姐姐的儿子大少爷三个月前没了,难怪忘了这一点。”
俞锦妍并不说话,只是狠狠又是一巴掌甩在了秦雪脸上,瞬间打散了她脸上那得意的笑。俞锦妍看着愤愤不平的秦雪,只是淡淡挑眉:“你儿子?你一个妾室,敢叫府里的少爷为儿子?”头往上一抬,双眼直直盯着她的,说道“那是我的儿子!”
秦雪这回真的是变了颜色,几乎是失声惊叫道:“你想抢走我的儿子?”一会儿才镇定下来,“不,不会的,你才不可能抱养我的儿子。”
俞锦妍只是淡笑着看着她:“怎么不可能?你不才说,我刚死了儿子?抱个妾室生的养在身边,有何不可?”
秦雪被她一口一个妾室叫的着恼,梗着脖子道:“将军对你早就不满了,他绝对不可能允许这件事的。还有老夫人,她也不会准许的!”
对此俞锦妍只是瞄了她一眼,便大笑起来:“原来你是仗着她们啊。啧啧,看来我这三个月闭门不出,还真把你的心养大了,都忘了我俞锦妍是什么人了?”凑近了去,低声笑道,“将军?老夫人?你看看他们,他们不喜欢我,不乐意看到我,把我禁足在这院子里……可今天,老夫人五十大寿,他们不还是要客客气气,请我出去饮宴?”
秦雪脸上表情数度变换,很想告诉自己,俞锦妍只是在虚张声势,可是脑子里,却一直回复先前老夫人开口让她去请俞锦妍过来时那满心不甘愿的表情。那时她还在疑惑,老夫人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让俞锦妍出来?明明她自没了儿子后性情大变,打杀院中下人的手段残忍嗜血,京里有头脸的人家谁不皱眉?可就这样,老夫人还是坚持要俞锦妍出来赴宴……
俞锦妍瞧着秦雪那不甘心的脸,嗤笑起来:“想不明白为什么?”
秦雪撇开脸,重重哼了一声。
俞锦妍并不理会她,只是高昂起头看了众人,昳丽耀眼的容颜这一刻,更有说不出夺目的光彩。只听她大声说道:“我俞锦妍,晋阳侯府嫡长女,父兄先后袭爵,外家乐毅候,皆简在帝心,嫁入莫家门庭时,十里红妆,莫家寥落,唯有一子在军中为校尉,入门十二年,夫君在外征战,我上奉养公婆,下教养小叔小姑,为公公守孝三年……”俞锦妍环视了众人,“只凭此,便是我膝下再无子嗣,将军府,谁都动不得我!”
瞟了眼秦雪:“真可惜叫你失望了,只是,你的将军和老夫人,永远不可能撇开我!”眼神往下俯视着这个叫她恶心了十来年的女子,“蠢货,难道你忘了,我兄长,是为什么而亡的吗?”
秦雪倏然变色。
翩翩君子晋阳侯俞琮言,貌如朝阳,身若长松,才思敏捷,心思缜密,年少袭爵晋阳侯府,莫有不服。三年前为救圣驾,舍身扑救,被乱党射杀,上赐封号“忠毅”!忠心耿耿,毅力顽强。
俞锦妍冷笑一声,“秦姨娘对主母不敬,罚跪地三个时辰,你们都在这里给我看着,她要敢有半点不老实,不必留情!”
一众下人俱皆低头:“是,夫人!”
秦雪咬着嘴唇,面无人色,这些人,还是她刚才带过来的。
俞锦妍长袖一甩,飘然经过秦雪身边,带起香风一阵,还有那带着浓浓嘲笑的一句:“蠢货!”
正文 楔子(二)
振威将军莫含章少年从军,迄今也已十七年,立下战功无数,三年前率军击退北狄进犯,活捉敌方将领北狄三王子,龙颜大悦,破格封赏从一品振威将军,彼时,莫含章恰是而立之年。
俞锦妍一身红装走到宴会厅时,眼瞧着府里张灯结彩,红绸红灯笼挂满了整个院落回廊花园,处处喜庆,下人们个个喜笑颜开,不由冷笑,有这般了不得的儿子,将军府老夫人沈氏五十大寿,可不是得好好庆贺?
头重重往上一仰,强行克制住眼底的酸意,今天这样的场合,她可不能掉眼泪呢,这样的好日子,掉眼泪,太不吉利!
下人们看到这样盛装的俞锦妍,全都傻了眼,瞠目结舌,目瞪口呆。夫人不是被老夫人将军禁足在厚院了吗?怎么又出来了?他们还当夫人没了大少爷,又不得将军喜欢,这回事再难翻身了,可瞧着这模样,哪像是不好的?
沈氏身边的赵嬷嬷匆匆走过来,看到盛装打扮的俞锦妍时,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又是不敢置信的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才疾步过来给她请安:“见过夫人,小的可算是找到夫人了,老夫人正等您呢,这不,叫小的我过来接您。”
俞锦妍瞟了她一记,摇头冷笑:“接我?不是怕我穿的失礼,所以派你来监督我的?”
赵嬷嬷尴尬的打着哈哈:“夫人您可真会开玩笑,老夫人怎么可能这样呢……”
俞锦妍轻蔑地嗤笑一声,再不理她,只往前头走去。赵嬷嬷便是再不高兴,也只能小心陪着不是,在前头领路。
这场寿宴真的很宏大。
俞锦妍一路走到正厅,屋前的天井都被清理出来摆上了桌椅,看那一桌桌的,怕不下五六十桌。俞锦妍便问赵嬷嬷:“倒是热闹。也不知道这是开了多少桌?”
赵嬷嬷闹不明白俞锦妍的深意,低着头小心答道:“回夫人的话,将军说,凑个整数,吉利,今儿恰恰好,开了百桌。”
“是吗?我说这么热闹呢。”俞锦妍不咸不淡得说了一句,脚下不停。
赵嬷嬷提着颗心,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走到正厅前头,伺候的下人就多起来了,帮着招呼宾客的莫含章妹妹莫流采正招呼了一个女眷入内,瞧见俞锦妍,怔了怔,很快又堆起笑起来:“嫂子你来了?我还担心你呢,正说等忙过这一段就去看你,如今瞧着,倒是全好了。”
俞锦妍一扫先前的冰冷生疏,对着她灿烂笑道:“好了好了,都这么久了,我还能不好?早就想找个时间跟你聊聊天了,偏你家里忙,不能随意回来,见不着面。今儿就别走了,咱们姑嫂两个晚上偷空好好聊聊。”只字不提她在厚院三个月,莫流采不过开头来过两次,此后便再不见人影。
也不等莫流采说话,俞锦妍对着旁边的张太太笑道,“好久没见张夫人了,最近真是容光焕发啊,瞧这肤色,快说这是擦得什么粉?这么好看,可不许藏私。”
张太太被逗得直笑:“好久没见你,还是这么厉害一张嘴,我这不还是擦得怡月轩的茉莉花粉,能有什么不一样?”
俞锦妍便诶了一声,道:“骗我!要真是一样的粉,今儿你会这么不一样。要不就是得了什么好养身方子,快说,可不瞒着。”
张太太便抿着嘴笑:“要说啊,还真有个方子,你想要?回头我抄给你。”
“这感情好啊。”俞锦妍拉着她直笑,亲亲热热带着人进屋去了。
莫流采站在原地,看着两人往前走,眼中凶光一点点汇集,跺了跺脚,恨得直咬牙。俞锦妍,天生就是她的克星一样,从来有她的地方,就没有人看得见她!
走进正厅,沈氏坐在上首,身边站着次子莫飞景的媳妇舒月朝,婆媳两说说笑笑,好不亲密。俞锦妍低着头讽刺得想,这两人狼狈为奸,倒是投契得很。
见着她来,沈氏和舒玉朝还好,倒是屋内坐着的夫人太太都吓了一跳,有平素来往交往密切的就迎上来,好不亲热道:“锦妍啊,好久没见你了,你可算舍得出来的。”
俞锦妍不去想她话里头的这份亲热到底真假几分,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几个月前将军府闹得翻天覆地,只是跟着笑道:“是我不对是我不对,这些日子光顾着自己的事,倒是疏忽了那么,一会儿啊,我自罚三杯,给你们赔不是。”
所有人轰然大笑,只道俞锦妍豪爽!
可不是,昔日京中贵女,今日将军夫人俞锦妍,自来便是有名的爽快人,无论说话还是做事,自来直接爽快!
婆媳三人言笑晏晏招呼着客人,偶尔还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看起来和谐极了。满堂宾客虽然皆都欢笑,心里在想什么,俞锦妍用脚想都知道,怕一个个,都好奇疯了吧。
没了儿子的俞锦妍,据说被禁足了的俞锦妍,听说整个人都疯了的俞锦妍,居然还好好的?
俞锦妍脸上笑得越发灿烂起来,是啊,她俞锦妍,再没有比今天更好的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前边派人来,说是宾客要给老夫人拜寿。沈氏乐呵呵站起身,舒玉朝赶忙扶着她,俞锦妍并不过去,只是不咸不淡站在一旁。
沈氏就不喜欢她这一点,谁家媳妇不是巴结着婆婆,就这个大儿媳,架子揣得老大,一点也不知道讨好人。经过俞锦妍身边,沈氏趁着旁人不注意的档儿,低声严肃道:“今儿你可给我安分些,若是敢闹出什么……”
俞锦妍看着旁边舒月朝脸上克制不住的笑意,懒懒道:“又怎么样?老夫人想把我怎么样呢?”
沈氏一口气被她顶在胸口,差点当着众人的面发作起来。俞锦妍又去扶她:“我开玩笑呢,老夫人怎么还当真了?今天这样的好日子,您可得多笑笑,这么多客人瞧着呢。”
沈氏扫了眼四周的宾客,硬生生咽下了胸口的那股子气,这要不是在人前,她非得狠狠甩开俞锦妍挽着她的手不可?如此刁妇,若不是圣上怜惜她兄长,待她宽厚,她非得叫含章休了她不可!
俞锦妍可不管她怎么想,走入前院时,她眼睛就再离不开那些富丽堂皇的装饰。
瞧瞧那一座座的灯架,从回廊道屋前,一排排悬挂的灯笼,用一条条绳子绑好挂起来,俞锦妍甚至都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个灯笼,多少座灯架,只觉眼前一片炫亮,明明是晚上,可前院里灯火辉煌,更甚白日。
一步步走进前厅,才靠近,门口的下人就都弯身行礼,门内的官员有看到她们的,都站了起来,她跟着沈氏走进门去,所有看到她们的人都微笑着看着她们,纷纷站起来,或点头示意,或微微弯身,一个个的,看起来真是和善极了。
她撇过头去看沈氏,在这样的场景下,沈氏早已忘了先头在她这里的不愉快,她像是所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的人一样,满足、愉快的全身都散发着快乐的气息,一边点头向周围人示意,一边不住的轻笑着。
俞锦妍都能清楚地看见她嘴唇一张一合,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像是被放慢了一般,叫她看得如此的清晰……那“哈哈”的笑声,嘴角的弧度,弯起来的眉眼……
俞锦妍死死咬紧了牙关,拼命告诉自己,要忍耐,要忍耐……
“母亲。”
一声低沉的男声,俞锦妍望过去,沈氏欢快地看着走过来的男人,装模作样的假嗔道:“你这孩子,我就是一个生日,你怎么这么劳动大家,太隆重了。”
莫含章笑起来,粗犷凌厉的五官这一刻都柔和了,低声笑着和沈氏道:“母亲五十大寿,自然要好好办,再隆重也不过为。”
一旁莫飞景也走过来:“母亲今儿就只要享受就好,旁的就都不要说了。”更哄得沈氏眉开眼笑。
舒月朝给两人行礼,莫含章浅笑着对她点点头:“辛劳弟妹了。”舒玉朝忙说不辛苦。莫飞景便笑着和莫含章道:“她是母亲的媳妇,为母亲的寿礼做点事也是应该的,大哥你别说这些见外的话。”
莫含章听着欣慰极了,拍了拍莫飞景的肩膀,赞许而笑,眼神再瞟到俞锦妍,脸色就拉了下来,眼中的喜悦,也瞬间收了起来。
俞锦妍突然很想笑,而她也真的笑了,看着莫含章,讽刺、嗤笑。
莫含章是典型军中兵丁,身材高大,俞锦妍站在他身边,才只到他的肩膀,肌肉虬结有力,他的丈二□□,是精铁打造,足有三十余斤,每天莫含章拎着耍枪,就好像在玩似的一般轻松。他的眉毛又粗又浓,大概是经常拧着眉头,眉心还有两道竖纹,让他本来就不亲善的一张脸,看着更加严肃可怕。高高的鹰钩鼻,薄唇,方脸,这样的莫含章,一点也不符合时下欣赏的俊美,相反,反而健壮的有些叫人害怕。
军中的人说这样的男子才叫真男人,有男子气概,但是在讲究君子翩翩风度的文人雅士,闺秀千金这里,少不得便显得有些粗鲁了。
最少,俞锦妍好些来往的夫人太太,私下说起来,都觉得莫含章看起来太凶了,生怕他私底下会动手打人。
俞锦妍倒觉得她们想得太多,莫含章这人,要收拾旁人,哪还用得到拳头?他只要冷眼旁观,就足够她掉进地狱,一刀刀被人凌迟了。
莫含章看着俞锦妍的眼神很是不善,大概是顾及宾客在场,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警告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笑着扶着沈氏在上面落座。
当着满堂宾客,他高声道:“今日多谢各位赏脸,来我母亲五十寿宴。我莫含章,谢过各位了。”说着郑重揖礼。
众人连忙还礼:“可不敢当将军这般。”
莫含章又看向了沈氏:“儿子能有今日,多亏母亲多年教养,儿子今日,给您磕头拜寿,愿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下人搬来蒲团,莫含章双膝跪倒,对着沈氏就是“咚咚咚”三个响头。
沈氏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连忙起身去扶他,含着泪道:“好孩子,好孩子……”
旁人看着他们母子的眼神,都透着欣慰。
好一副母子天伦的画卷啊!
俞锦妍当着众人的面,便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好一副母子天伦的画卷啊!
俞锦妍当着众人的面,便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 好一副母子天伦的画卷啊!
俞锦妍当着众人的面,便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好一对虚伪的母子两,我儿子尸骨未寒,你们就这般大肆庆贺,还在这里表演什么母子情深?”俞锦妍直直指着莫含章和沈氏母子,高声喊道,“你们也不怕我儿半夜来质问你们,缘何如此冷血?”
这般突兀的一句,满堂瞬间哗然,莫含章恶狠狠一眼瞪着俞锦妍,俞锦妍却寸步不让,咬着牙毫不示弱得对上他的眼睛……
整个大厅,乱成了一锅粥!
正文 楔子(三)
盛大喜庆的寿宴上,宾客云集,金玉满堂,达官显贵齐聚。振威将军莫含章当众给母亲沈氏下跪拜寿,孝心动人,众人皆赞叹不已,他的妻子俞锦妍却当众失声大笑。
“好一对虚伪的母子两,我儿子尸骨未寒,你们就这般大肆庆贺,还在这里表演什么母子情深?”俞锦妍看着两人的眼睛里,都透着凶光,脸上是数不尽的嘲讽。
满堂瞬间哗然,眼神在莫含章沈氏和俞锦妍之间来回打量。莫含章恶狠狠一眼瞪着俞锦妍,恨不能生撕了她,俞锦妍却丝毫不怵,咬着牙毫不示弱得对上他的眼睛。
沈氏气得都要厥过去了,二媳妇舒月朝和女儿莫流采忙来扶,莫飞景气哼哼的,要不是莫含章还在,他怕都忍不住要跳出来狠狠责问俞锦妍了。
婆婆五十大寿,媳妇却当众指责虚伪?俞锦妍这个儿媳妇,当得可真好!
莫含章咬着牙,眼底是一片愤怒的风暴,只是当着宾客不好发作,只能沉声喝令俞锦妍:“什么话回去再说。这样的场合,你也敢闹?”
俞锦妍却根本不理他,反倒是愈发高扬了声音道:“莫含章,你有没有心?我儿子难道就不是你儿子吗?他死了才三个多月,才过百天,你倒好,立刻就卸了白幡,张灯结彩给你母亲贺寿!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那也是你的骨肉,什么了不得的喜事,非得赶在这时候操办?!”
宾客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声音汇在一起便是一片杂音,莫含章沈氏等人都已是面沉如水,沈氏靠在莫流采身上,抚着心口直喊疼。
莫含章瞧她这样,看着俞锦妍的眼神便更是尖利如刀,喝了左右:“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夫人带回去?”
俞锦妍看着走上前来的下人,二话不说,却是拔下了头上的珍珠流苏步摇,手一转,尖锐的发簪便抵在了喉咙口,冷笑着看着众人,高声道:“我看谁敢?!”
所有人都被吓到了。俞锦妍难道还打算血溅寿宴现场不成?!
高门贵女媳妇竟被逼得要在婆婆寿宴上以死明志,多大的丑闻啊!堂上宾客纷纷都闭上了嘴,只专注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
莫含章只觉今儿自己的脸面全都给丢光了,要是私下里,他早不客气了,还敢拿死威胁他?他莫含章,从不接受威胁,偏如今那么多外人在场,为了沈氏,为了家族颜面,他少不得还得虚以委蛇一番。
耐着性子,莫含章问道:“还在早夭,本就不是可以大办的事。孩子没了,我也心痛,可活着的人还得活着……母亲五十大寿,你我为人子,如何可以怠慢?且,都过了百天了……”
俞锦妍却根本不接受:“活着的人还要活着?莫含章,你说的倒是轻松!也是,死了这个儿子,你还有别的儿子在,以后也多得是人给你生儿子。可是我呢?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以后也不会有孩子了。你怎么不想想我?非得在我心口上戳刀子,你成心的吗?!”
见着沈氏抱着舒月朝莫流采大哭,俞锦妍嗤笑一声,喝道:“我的好婆婆,你对人都说疼我儿如命,缘何我儿去了三个多月,你竟就能开开心心乐乐呵呵办寿宴了?!两面三刀,口蜜腹剑,莫沈氏,你亏不亏心!”
“俞锦妍!”沈氏被说的颜面扫地,莫含章如何能忍,对着她便是大吼道,“你敢这么跟我母亲说话?”
俞锦妍欺步上前,也是吼道:“我如何不敢说?莫含章,你别忘了,要不是我,你莫家早就完了!”环视堂上宾客,“当年要不是我晋阳侯府助你,你在边境不知道死了多少次!要不是我俞锦妍为你操持家务,拿假装补贴,你妹妹弟弟,能有今天?”一手拿簪子抵住喉管,一手却指了莫含章道,“你在外征战,我为你主持公公丧仪,守孝三年。对你那母亲诚心侍奉,一手扶起莫家……如今你官拜将军,我却连唯一的儿子都没了,莫含章,你拍着胸口说,你对不对得起我?!”
一番话下来,莫含章脸上先时的怒气便消了大半,沉默一会儿,正要说话,沈氏却已然哭道:“老大媳妇,那你别说了,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个老婆子,都要踏进棺材的人了,还做得这么个混事,是我的错啊……”
舒月朝莫流采也都抱着她失声痛哭。
莫含章原本软化的脸庞,便有一点一点坚硬了,满含着怒气看了俞锦妍:“你对我家虽是劳苦功高,可为人媳妇,如何可以这般对婆婆?你再仗着往日对莫家的恩情在这里闹事,别怪我不客气!”
俞锦妍直直看了他一眼,突然就笑了,上前几步凑到莫含章跟前,谁都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反手就给了莫含章一巴掌!不很重,但是手上的戒子却在他脸上刮出了一道血痕。俞锦妍盯着他:“不客气?你想怎么不客气?”
所有人呼吸都屏住了。俞锦妍,当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脸上的痛楚不过是一丝丝,可这份羞辱,却叫莫含章难以忍受。一把抓住了俞锦妍,莫含章狠狠叫了下人:“把夫人给我带下去!”
闹的这么大,俞锦妍哪能就这么甘心被人拖下去,高举起手里的步摇,狠狠就扎进了莫含章的胳膊:“你快放开我!”
莫含章气得快要疯了:“你还要闹什么?”
俞锦妍直直看了他一眼,突然就笑了,上前几步凑到莫含章跟前,谁都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反手就给了莫含章一巴掌!不很重,但是手上的戒子却在他脸上刮出了一道血痕。俞锦妍盯着他:“不客气?你想怎么不客气?”
所有人呼吸都屏住了。俞锦妍,当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脸上的痛楚不过是一丝丝,可这份羞辱,却叫莫含章难以忍受。一把抓住了俞锦妍,莫含章狠狠叫了下人:“把夫人给我带下去!”
闹的这么大,俞锦妍哪能就这么甘心被人拖下去,高举起手里的步摇,狠狠就扎进了莫含章的胳膊:“你快放开我!”
莫含章气得快要疯了:“你还敢闹?俞锦妍,你疯了吗?”
俞锦妍十指直往他身上抓,大叫着:“我可不就是疯了,就是被你家逼疯的!”
莫含章开始是没防备才叫她伤了,这会儿有了准备,以他的身手,哪还能叫俞锦妍得手了去,双手死死箍住俞锦妍,饶是俞锦妍手脚并用,也动不到他一丝一毫。
反倒是俞锦妍,这么一闹,原本盛装精致的打扮,全都乱掉了,再加上张牙舞爪的动作,活脱一个疯婆子一般。
不说沈氏称心,莫流采和舒月朝心中都是偷笑。俞锦妍,你也有今天?
婆子走过来,从莫含章手里抓过了俞锦妍,莫含章松口气,才放开人,却突然手臂一麻,俞锦妍趁机脱身开来,狠狠又是一簪子扎进他的肉里,脸上哪还见方才的疯癫若狂?却是极度冷静之后的浅笑。
莫含章猛然心惊,正要说话,膝下一软,却是身不由己地向前栽去……
“老大!”
“大哥!”
“将军!”
惊叫声此起彼落,俞锦妍慢步踱到一边,看着沈氏莫流采莫飞景等人飞奔过来扶住莫含章,紧张的直喊,手中步摇随手用手帕擦了擦,对着众人道:“你们别慌,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这种药的好处,就是见血封喉,他方才又那般气急动怒,毒气攻心,想来一会儿就会过去了,没什么痛楚的。”
好整以暇的模样,仿佛在说着天气正好,明艳的脸上挂着舒心的笑容,偏嘴里说的,却是下毒害人的话!
众人都是怔愣了一下才回过神,对着莫含章便是又哭又叫,莫飞景冲过来就要打俞锦妍,被人给拦住了,一边还狰狞着脸直叫:“你这个毒妇,你这个毒妇!”
俞锦妍站在堂上,环顾一边四周,却是大笑:“莫含章此番必死无疑,振威将军府再无人可用,一堆老弱废物,众位心底若有想法,可别错过了机会!”
便有宾客瞬时变了颜色,心底已然盘算开来。
莫含章更是一口血喷溅出来,眼神如刀般一片片凌迟着俞锦妍。
还嫌刺激不够,俞锦妍看着聚在他身边的沈氏莫流采几人,浅笑:“没有了这个出息的大儿子,大哥,以后,你们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谁都能踩一脚?穷困潦倒?谁都看不起?啊~想来你们应该也不陌生才对不是?毕竟我嫁过来之前,你们不就是这样的吗?”
沈氏莫流采都是恨恨看着她,俞锦妍也不理,看了莫飞景舒玉朝两人:“二弟,如今没了你大哥,就你文不成武不就,可怎么好?二弟妹,你这贤妻,可得好好帮扶着他才好啊!”
猛然远处又有人大声喧哗,一会儿下人急匆匆冲进来大哭道:“老爷,老太太不好了,库房大火,烧得厉害!”
库房,那是存放将军府财务的地方。沈氏再撑不住,直接昏了过去。已然有宾客推说有事,告辞离开了。
俞锦妍走近几步,直直对视着莫含章:“这是你们欠我的,我只是要回来而已!”
莫含章已不能言,死死看着她唇边的笑容,眼前一片眩晕。
俞锦妍将那沾满了毒液的戒子划过手心又掰正带好,同样淬毒的步摇插回头上,自找了个位子坐下。
被浇了火油的大火,从库房、厚院烧起,直烧毁了半个将军府。振威将军莫含章,一品夫人俞锦妍,夫妻同归于尽,双双毒发身亡!
这一夜,满京城为之震动。
正文 第四章
俞锦妍死的时候,并没有任何的遗憾。
诚然,莫家亏待了她十几年,甚至最后她的儿子也因为他们的亏待而早早夭亡,对于莫家,不论是她的丈夫莫含章,还是婆婆沈氏,小叔莫飞景小姑莫流采等等,她都恨之入骨,恨不能生啖其肉,最好一刀刀凌迟了他们。可想想,叫一干喜好富贵,最爱攀附权贵鄙弃卑贱的小人从高高在上跌落谷底,从原本的富贵逼人,谁都要高看一眼的天上云彩变成谁都能踩一脚的地上污泥,对这群人来,怕是比死还要痛苦的事吧。
哪怕他们曾经经历过穷苦,经历过被人鄙薄,但是养尊处优了那么多年,再回到从前,这份痛苦,可不是从头到尾都穷苦的痛能比拟的。毕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是?
更何况,还能弄死莫含章这个男人,俞锦妍怎么想,都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威风赫赫的振威将军啊,边境驻守十余年,军功无数的莫含章,被誉为大周军神的男人,死在了她的手里,死前带着满心的不甘愿,对着家人的担忧,和恨不能弄死她却无能为力的愤恨,死不瞑目地没了生机……俞锦妍将莫含章死前那充满怨毒的眼神来回在脑海里回放,每想一次,都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畅快!
他莫家,害了她一生,欠了她儿子一条命,现在她要回来了,彼此就可以不相欠,死后轮回,她也能安心去了。
俞锦妍就是这样想的,所以确定莫含章毒气攻心再无可救之法后,她才也给了自己一点□□,跟在莫含章后面入了黄泉——当然,她可不是追着莫含章去的,她不过是,想要去找自己的父母兄长,还有她的孩子了……
俞锦妍可以对天发誓,她死前,真的是没有半分不甘,半点不愿,她那完全是心满意足,高高兴兴奔赴地府的,可为什么,这样的她,竟然会夺舍重生了呢?
感觉到脑门生疼的痛楚时,俞锦妍还在想着,不说人变成了鬼,便没了五感,不知道冷热苦痛,怎么自己都死了,却还能感觉到脑子涨涨的,生疼生疼。果然那些个说书话本,都是骗人的。鬼跟人也差不多,照样知道疼。
俞锦妍便去揉太阳穴,想叫胀痛的脑袋稍微舒服些,谁知手抬到一半,人就给吓到了。
那么粗壮的一条手臂,棕色还泛着油亮的颜色,虬结在一起的肌肉,看着都硬邦邦有力的一条胳膊,怎么会就随着她的心意动起来了呢?
俞锦妍不自觉咽了口口水,随着吞咽的动作,那胳膊又稍稍颤动了下,俞锦妍再不能骗自己,双手动起来,两眼往下一打量,虎背熊腰,筋骨强劲,手指关节粗大,摸到脸上,眉毛又粗又浓,鼻梁高挺……这哪是她的身子,分明是个男子的身体!
夺舍重生!
俞锦妍脑海里快速划过这个念头,身子打个哆嗦,坐在椅子上就再不敢发出声音了。
如果只是一个陌生的男人的身体,她也不会这般小心,偏就那么一会儿,她已然认出来,她身处的这间屋子熟悉的吓人,瞧那墙壁上挂的精钢□□,架子上放置的三十石弓,一堆堆叠放一起的书籍,还有书桌笔架上,她亲手布置的汝窑彩釉笔洗,玉管狼毫笔——这分明就是莫含章的书房!
俞锦妍从来都不是莽撞的人,她很快记起来,当年开辟莫含章书房的时候,她还让人把耳房收拾了出来,里面备了各色物件,还有一张软榻,专供莫含章累时可以休息。
她跌跌撞撞往那边走,果然就有一间耳房,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俞锦妍心头不详的预感更甚,几步过去扑倒了洗脸架前,放置铜盆的架子上面,一块铜镜就放在那里。
俞锦妍看着镜中印出来的模样人影,终于再没撑住,跄踉两步,跌坐在了椅子上。
她,竟然变成莫含章了?!
这、这怎么可能呢?
哪怕是死了,她也该去到她的家人身边,便是父母早已投胎,兄长也已轮回,可总还有她的孩子陪在她身边才对?她怎么可能,就会变成这么恶心的莫含章呢?
一个男人?
一个毁了她一生的男人?
她、居然变成了这样的一个男人?
俞锦妍根本不能接受这一点,眼睛嫌恶的看了眼那粗壮的手脚,眼角瞟到桌上放了水果刀子,她一把抓过来,往手上一划,血便渗了出来,温热的液体伴随着疼痛,流满了手掌,滴到了地上。
俞锦妍呆呆看了半响,居然不是做梦,她还会痛?!
可,这怎么可能不是梦呢?她变成了她最厌恶的男人,她亲手弄死的男人,这么荒唐的事,怎么可能发生呢?!
俞锦妍正在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再死一次,门外突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接着就是管家杜鲁难掩喜色的声音:“大人,夫人那边传来话,夫人昏过去了,大夫给诊断,夫人有喜了!”
仿佛晴天一声霹雳,原本还混沌着的俞锦妍一下就被惊醒了。直觉就扬声道:“有喜?什么有喜?”粗哑低沉的声音出口,完全陌生的感觉,俞锦妍皱起眉头,却来不及不满。这会儿,她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杜鲁带来的那个消息上。
如今她是莫含章,莫含章的夫人可不就是“俞锦妍”,“俞锦妍”有喜,那不就是,她的儿子来了?
俞锦妍手指都在颤动,那是喜悦的颤动。
杜鲁在门口欢喜得直笑:“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府里就要添丁进口,您就要当父亲了!”话音才落地,门吱呀一声就打开了,抬头一看,主子满脸惊喜,直直盯着他,不敢置信道:“你说的是真的?夫人真的有喜了?”
杜鲁嘴角都咧到了耳后根,还道自家大人多沉稳,原来遇到这样喜事,也会失态啊。笑着给他作揖道喜:“断没有假的,大夫已经诊过脉,夫人脉象明显是滑脉,已然有孕一个多月了!”又给莫含章道喜,“大人先头才升了步军校尉,这会儿夫人又有喜,双喜临门,吉兆啊。小的这里,给大人道喜!”
校尉,孩子,双喜临门……
这些个字眼在俞锦妍脑海来来回出现,俞锦妍在原地呆愣片刻,突然拔腿便往内院冲去。
她记得这一切。北边边境难得战事停歇,莫含章军中只留下驻守任务,朝廷将大部分军队撤回,因为他已经几年没回来了,自家大哥特意去兵部给疏通了关系,把他调回来在京里呆了一年。军队回京后,论功行赏,莫含章升了校尉,旨意下来没多久,自己也有了喜讯。当时满府人都说这孩子有福气,府里双喜临门,是大吉之兆,日后莫府,还有的好日子……
那时候的自己,满心欢喜,道是丈夫有本事,自己又好容易盼来了子嗣,日子真真再没有不足的了。莫含章匆匆过来看她时,她还非缠着人家不让走,拉着人语无伦次的表达欢喜之情……
其实那时候,他已经不耐烦到极点了吧,偏自己那么没眼色,半点不知道不说,还拉着人家坐了一下午,结果害的人家秦雪姨娘,哭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眼睛都肿了,还说是晚上没睡好的缘故,在她跟前立规矩,小心翼翼的……
俞锦妍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脚下已然到了厚院。
那样熟悉的景致,那样华丽的装饰,比起莫含章的书房,这里的一切,才是她最熟悉的。可如今,她却已不是当日的俞锦妍了。
一步步挪到房里,站在厅里就能听见奶嬷嬷那兴高采烈的声音:“哎呦喂,我的好夫人,这可是大喜啊,等了那么多年,您和姑爷,总算是有孩子了。我已经给晋阳侯府去了信,不多久,侯爷肯定就能知道这个喜讯了!哎呦,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俞锦妍听着奶娘那颠三倒四只会说好的声音,不用看都能想到,这会儿奶娘肯定是脸上笑开了花,双手合十,对着天上拜,谢往来各路神仙庇佑,可算叫她怀上了孩子。
入莫家门五年多,莫含章在军中便有五年,除开新婚后,这次他回京,还是他们相处最长的时间。孩子,便成了她心头最惦记的一件事。尤其他在军中,一不小心就可能没命,为他延绵子嗣,便显得格外重要。
那时候,俞锦妍自己也是想要个孩子的。既然嫁到了莫家,哪怕对莫含章并没有什么深刻的爱情,但也有几分亲情在,为他留点骨血且不提,有了孩子,她才算是真正在莫家立下脚,日后也算有个依靠……
在莫家,有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日子就不会那么难熬了吧。当日俞锦妍是这样想的。
可谁知到,她的孩子,活不过短短七年,竟就会没了呢?
俞锦妍想到此,抬起脚就要往里屋走,她要看看她的孩子,哪怕,哪怕那孩子,还在娘胎里也好……
一脚还没迈出去呢,突然听的里面有人不耐烦道:“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
俞锦妍脚下一顿,这样不悦的口气,这样不客气的命令……
莫含章!
正文 第五章
俞锦妍呆立在门口,傻傻听着里头的动静,脑子里混沌一片,好似千头万绪的事一下子全涌了出来,叫她措手不及之余,整个人都怔住了。
房间里面还传来她熟悉的声音,那样清亮漂亮的声线,每每说起话来,都像是音乐一般的动听,俞锦妍小时候教养嬷嬷就教她应该怎么样温柔优雅的说话,利用每一次的停顿,低沉高扬来更加彰显她声音的优点。
曾经,每个认识她的人都说,晋阳侯府的大姑娘,有着堪比黄莺一般动人的声线。
可是现在在这个身体的人,显然并没有珍惜这幅难得的好嗓子,“她”似乎很不耐烦,满身的愤怒,死死压住那种想要歇斯底里的冲动,整个声音都带着极力克制的不满,对旁人吼着:“我说了,都给我滚出去!”
啪的一声,是上等瓷器落地后清脆的响声。俞锦妍突然很有些不合时宜的想着,当年自己身边用的摆的全都是最上等的好东西,最难得都是成双成对,一整套一整套的,也不知道“她”现在是摔了什么,就是可惜了,坏了一个,价值可就大减了。
一会儿,俞锦妍便听到纷沓的脚步慢慢朝门口走来,她往后退了两步,门吱呀开了,率先走出来的,是她、不对,是俞锦妍的大丫头蓝枝,后面还有蓝晶、蓝翠、蓝玉,二三等丫头惜荷、洛儿、碧儿几个,看见她,所有人吃了一惊,忙福身请安:“见过爷,给爷请安。”
屋内蓦然安静的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原先还有强行压制奔腾的怒气的粗喘声,可这会儿也都听不到了,好像里面的人,瞬间屏住了呼吸一般。俞锦妍有些奇怪的想着,自己的耳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那么轻微的响动,居然也能听到。
对着这些熟悉的丫头,俞锦妍心底不是不激动的,她死之前,四个蓝已经被她嫁了出去,除了蓝翠嫁人后还留在她身边当了管事嬷嬷,其他的都放出府去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头,倒是后面受她器重的惜荷洛儿几个,如今最大的只十四,小的还只是十二三岁。
就在昨天之前,她因为自己的计划,把这些人全都赶出了莫家。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打算,还当她受刺激过度,惜荷死也不肯出去,她给她卖身契的当天,她在厚院门口跪了一下午,俞锦妍当时是硬着心肠让人把她拖走的。
这些丫头,是她最宝贵的财富之一。她愿意已死复仇,却不愿意连累了她们。
可如今,这些对她忠心耿耿的人都担心的互视一眼,小心给他赔不是:“给爷贺喜,太太有了身子,府里就要有小主子了。”又低声为之前的事解释,“太太好几天没睡好了,身子不舒服,难免就心情不好,还请爷看在太太有孕的份上,不要计较。”
俞锦妍满眼复杂的看着她们,她们忠心的,是俞锦妍,而她,明明内里就是俞锦妍,外壳,却已然不是她了……她们以后,怕是会对自己既防范又戒备吧,就像、现在一样!
纷杂的情绪在脑海里打转,俞锦妍勉力让自己快速恢复着神智,神智还没来得及思考之前,就已经下意识脱口道:“怀有身孕她还这般暴躁,身子不适?我看她是不乐意有这个孩子吧!”骄傲的,大男人的莫含章,怎么可能高兴自己肚子里居然坏了个孩子?!
瞬间,四个蓝脸色都变了,后头几个丫头脸上也浮现焦急之色,蓝枝眼里怒气隐现,低声道:“爷说笑了,太太盼着这个孩子都盼了好些年了,您不在府里的日子,太太老是说,进门这么多年,也没能给府里诞下一儿半女的,着实对不住您和老夫人,如今有了孩子,夫人心里,可是高兴坏了。”当然,蓝枝心底也奇怪,怎么刚才俞锦妍晕倒醒来后,听说有身孕,不但不喜,反而脸色煞白跟见了鬼似的,随后更是心绪不稳,怒气上涌的把她们喝了出来……难道,是身子哪里不舒服吗?不管怎么样,在“莫含章”跟前,她都得向着自家太太。
跟前的人是自己曾经最熟悉的人之一,说的话,都是向着“自己”的,俞锦妍虽然还在纠结着“莫含章”的事,对于忠心的蓝枝,也不由得挤出抹笑容来,并没有再说什么刺激她们,只是点点头,淡淡道:“行了,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下去吧。”抬脚便往里面走去。
当主子的,没有义务对下人解释太多,俞锦妍本人对自己的亲信几位宽厚,定不会做出这种抬脚就走的事来,可惜,她如今的身份,却是这府邸的男主人“莫含章”,以他当年对厚院的生疏客套,若对几个下人和颜悦色,反倒是奇怪了。
俞锦妍只能在心底说声抱歉,一路直奔往里屋去。蓝枝几个立在原地,面面相觑,都是掩不住的担忧。
爷和自家姑娘成婚不多久就去了军中,这么多年,聚少离多,感情本来就不很深厚,老夫人又是个难缠的,不定在背后怎么说自家姑娘的不好呢。看爷的样子,对着那个从边境带回来的秦姨娘都比对姑娘好,姑娘如今心情不好,爷这会儿进去,两人可不要吵起来才好。
俞锦妍一路心狂跳着走到了里屋,在跨过那道门的时候,俞锦妍还在想着,自己到底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对待门后这个自己最熟悉如今却是她最恨的人?
千百般的思忖,在真正看到上首坐着的人影时,突然全部化为了泡沫,俞锦妍直勾勾盯着那个她曾经在镜子里不止千百次看到过的人影,身子不由自主地开始打起了哆嗦,就像是数九寒天,只穿了一身单衣一般,连牙齿都止不住颤了起来。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愤怒!
老天爷何其可笑,就莫含章这样在战场厮杀,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条人命的杀星,害了她一辈子,还毁了她的儿子的男人,凭什么跟她一样再度来这世间?这样的人,合该落入到畜生道去,做那牛马猪羊,也好叫他为自己做下的孽偿还一二!
凭什么他现在却占着自己的身子,坐在自己的屋子里,还享受着她的人的忠心?
莫含章很显然也认出了她,脸上表情扭曲的可怕,她才刚刚站定,他便突然喊道:“俞锦妍,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俞锦妍自己要知道,那就好了!对着他,她便不屑的撇了撇嘴。
很显然,哪怕换了个身子,莫含章那副臭脾气也没有改变半分,得不到答案,他眼底戾气划过,站起来就冲了过来,抓住了她的胳膊,似乎是想要逼问她。
可俞锦妍从来就不是个会乖乖站在原地不还手自己吃亏的人,莫含章这一动作,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戒备着在她伸手抓她时狠狠擒住她的手腕往外拨……
很显然,这两人在动手的时候,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如今,可是已经换了个身子。莫含章轻飘飘还没使出三分力气,俞锦妍却是拼尽了全力——一个长期养尊处优的女人的三分力气和一个天天舞枪锻炼的莽夫的全力差距到底有多大?俞锦妍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呢,莫含章被她那么一拨,整个人都差点栽倒出去,好几步踉跄,才险险稳住了身形。
两个人都有点发懵。
俞锦妍看着自己的手,老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自己居然这么大力气?不、自己居然,把莫含章推了个踉跄?哪怕知道莫含章现在套的壳子是从前自己的身子,可俞锦妍在他手里实在吃了太多亏了,哪怕是这样,只要内里的人是莫含章,想到自己居然凭着体力叫他吃亏了,俞锦妍心底,油然而生起巨大的满足感。
怪不得都说力气大有好处,可不是如此!
对比她的愉悦,莫含章可就不那么痛快了,手腕被她方才那么一抓一拨,痛得厉害,撩起袖子一瞧,雪白的肌肤上已然多了几道青紫,莫含章不是那种一点小事就哭爹喊娘的人,这么点小伤还不在他眼里。只是如今这身子的体力,实在叫他受不了——这才多大力道,身子就受不了的?怎么女人都这么不受力吗?
两人静默着瞪着对方,好一会儿了,还是莫含章隐忍着先开了口,当然,这次他说话没那么呛了,反而相当的好声好气:“俞锦妍,你看看你我现在的样子,你觉得这像话吗?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你知不知道?”
他的措辞相当的谨慎小心,说话时俞锦妍斗可以听出他那极力的隐忍。俞锦妍心情猛然便好了起来。
“我不知道!”俞锦妍瞧着他,很悠然地找了个位子坐下来,看着他,“你难道忘了当日寿宴上,我可是和你一样中了毒的,我们都死了,死了以后的事我怎么知道?一睁眼就猛然回到了七年前,我这里也奇怪怎么回事呢。”看莫含章脸色越来越差,俞锦妍生怕他不够痛快,挑挑眉,“你可别动怒,大夫不是说了,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小心,动了胎气!”
莫含章脸色瞬时铁青!
蓝枝几个站在门外,突然听见屋内传来“莫含章”欢快大笑的声音,听起来欢喜极了,不由都是松了口气,忙忙合十祷告,“老天保佑,还好顺顺利利的!”
正文 第六章
莫含章看着坐在那里捧腹大笑的身影,双手在身侧死死握成了拳,心底的怒气随着那一声声丝毫不掩畅快淋漓的笑声一点点攀高,最后终于忍不住怒吼道:“你给我闭嘴!”
偏这身体却有一副清脆柔亮的声音,明明他是那么生气的一句吼,配上这声音,非但没有半点气势不说,乍听去,倒还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莫含章脸都黑了。
很显然,俞锦妍也被娱乐到了,本就笑得不行,听得这一句,顿了片刻,少顷,笑得越发欢快起来,指着他,笑得连气都喘不匀了:“真是、真是没想到,你、你也有今天?!”哎呦诶,真是要笑破她肚子了。
要搁从前,俞锦妍如此下他脸面,莫含章早就甩袖而去,还能站在这里受她如此嘲弄?可是……他低头看了眼细腻雪白的双手,身子稍稍一动,胸前那起伏的两团重量叫他止不住就黑下了脸,蓝枝开头给他报喜的声音还回响在耳边:“恭喜太太,大夫说了,您有一个月的身子了!”
见鬼的有身子!
莫家自开国起就是武将世家,他祖父当年在北疆,也是威威赫赫的一个人物,大小战功无数,官位最高时为三品平北将军。虽说只是三品,可这平北二字难得,当年谁人说起莫家老爷子,无不竖起大拇指夸赞,着实是个猛将。
若不是他爹年少时对战北狄不慎受伤,从此再不能持枪奔马,上战杀敌,莫老爷子去世后,莫家也不会快速的衰败。自莫含章四岁时莫老爷子去世后,莫父想要重振莫家的念头便一日强胜一日,莫含章三兄妹,取名含章、飞景、流采,皆取自古代名刀,莫父取名时,期望这三个孩子,能牢记莫家历代战场杀敌之荣光,为家门增光添彩,如名刀一般,一出刀鞘,天下皆惊。
莫含章从小就被莫父严苛训练,四岁开始练刀,六岁学骑马,八岁学枪,十岁前弓箭不能脱靶,十岁后必要箭箭命中红心……自小药水药浴的滋养,让莫含章有着远超同龄人的强悍武艺,他坚强,他勇猛,对战时奋勇杀敌,对敌人,心狠手辣,从不留情……
柔软,虚弱,这两个词,跟他之间的距离,仿佛天上地下,从来不曾有过交集。
而现在,他却成了一个娇弱弱的后宅妇人,手无缚鸡之力?!这样的日子,多过一天便是折磨,莫含章再忍不得了。
沉着脸,莫含章告诉自己,如今敌强我弱,不是逞能的时候,俞锦妍小人猖狂,自己却不能跟她太计较。压下心头恼意,莫含章对笑得不能自抑的俞锦妍严肃道:“你要笑我也不拦着你,可如今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的。你方才说眼前的一切你都不知情,那就是你我都是死后重新活了一遭,还是一下子回到了七年前。俞锦妍,你要实在不想跟我商量一下眼前境况,非要一直笑下去给我添堵,我给随便你。”
俞锦妍皱起眉头,瞧他好整以暇,脸上也没了方才被取笑时的愤怒,自然也没了玩笑的心。取笑人也要对方在意才行,对方不当回事,自己傻乎乎笑,又有什么意思?
而且俞锦妍自己内心里,对眼前这些情况也是担忧的紧。死后一朝回到七年前已是离奇,偏她和莫含章还换了身子,俞锦妍心里哆嗦着想着,莫不是谁使了邪法不成?
鬼神之说虽说飘渺,也世间传说纷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说经历了这早死后重生,再回当年,俞锦妍想要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也没了那份底气。
顿了顿,俞锦妍有些不甘心的收起了脸上的戏谑,肃容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终于能够好好跟俞锦妍对话了,莫含章暗自也松了口气,见她问,倒不隐瞒,把自己猜测的想法,全都说了出来:“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是被你用毒……”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眼俞锦妍,少不得带上了几分戾气,偏俞锦妍很不耐烦的看着他,好像他说的什么废话一般,莫含章一口气哽在胸口,这个刁妇!
谋杀亲夫,亏得这女人还有脸在他面前这般?!若可以,他真恨不能跟这个人一刀两断,从此再无瓜葛,老死不相往来!
莫含章头往旁边一扭,生怕再看着俞锦妍,他会忍不住做出什么事来,几乎是咬着牙根,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道:“我当时可以感觉到,你给我下的毒极为霸道,我当时都喘不过气,最后失去了意识……我想,我们当时,怕是真的百死无生,都丧命了。”
俞锦妍挑挑眉,倒没说什么。她自己也觉得,七年后的她和他,应该都是死了。那可是她苦心叫人找到的□□,见血封喉、人越激动,药性挥发变越快,以当时的情况,她和莫含章,断没有生还的可能。
莫含章便接着说道:“若是如此,那我们应该都是死后魂魄入体。我倒听说过,有法术高超者,可以招人魂魄,让人死后重生……莫不是,有高僧为你我二人死后做法,以期让你我还阳,最后却不慎弄错了时空,叫你我回到了七年前?”
俞锦妍还真没料到莫含章能说出这番话来,法术高超者能还阳续命,这些传言她不是没听说,只是……“莫含章,你在说什么傻话,你难道忘了我那时才做了什么?我可是将将当着满屋宾客毒杀亲夫,大闹了婆婆寿宴,我这样的人,你说,谁会给我做法,期待我还阳的?自我哥哥去后,我娘家再无人可依,谁都不可能出头给我做法,怕是连身后事都不一定有人会给我操办,我这边,绝不可能!”冷笑着,俞锦妍也泼了莫含章一盆冷水,“若真有这般能招人魂魄,续命还阳者,必然身具大神通,这么多年,你我可曾听说过有这般高僧?便是国师智空大师,我也从不曾听说有这能耐。你认为,你死了之后,莫家生下的那些个老老弱弱,有谁能有这么大本事,能请来如斯隐士高人给你招魂?”
莫含章本也是抱着一丝希望才说的,被俞锦妍这么一抢白,脸色很是不好,却也知道俞锦妍说的有几分道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你说,咱们这样的情况,算怎么回事?”
俞锦妍一窒,半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种鬼测莫名的事,谁知道算怎么个回事?
两人静默了好久,俞锦妍才干巴巴道:“那要真是有人做法,把我们两人还阳,你说,现在会有人知道这件事吗?”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别看俞锦妍这里跟莫含章大呼小叫,极尽嘲讽之能事,可魂魄互换,死而复生,不论哪里,自来都是遭人忌讳的事。若叫旁人知道,定会视她二人为鬼魅,轻则做法诛杀,重则火烧水淹,百般折磨而亡,不定还要有人来查问她二人是何等山精妖魅夺舍。俞锦妍自己就是贵女出身,这些高门大户,掌权者的心思再清楚不过,要有人把他二人的事传开来,她和莫含章,必然要再死一次!
莫含章揉了揉胀痛的额头,纤纤十指映入眼帘的时候还很厌恶的皱起了眉,找了个位子坐下来,眼前这般错综复杂的情况,饶是心性坚定如他,也不由得头疼:“有没有人我是不知道,只是你我如今,也算是鬼魅附体,就不知道,那佛堂道观,菩萨真身面前,你我会不会现出原形?”
不是说,菩萨有灵?他们二人换了个身子,从七年后再回来,也算是鬼魅了吧?可别到时候在佛前真君象前,露了行藏才好。
俞锦妍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一声,苦恼的长长一声叹。
莫含章神色莫名地看了眼她:“你不是不在乎生死?当初杀我时何等坚决,怎么如今倒怕起被人揭穿了?了不得,不过再一个死罢了。”
俞锦妍哪听得这样含针带刺的话,当即反唇相讥道:“要只是你,我当然不在乎你是死是活。若不是你肚子里还有孩子,你便是死在我跟前,我也不会多看一眼!”
这话就极难听了。莫含章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人,能隐忍到如今依然耗光了所有的耐心,这会儿俞锦妍还来刺他,少不得陈年旧账一块儿翻出来,质问道:“好个蛇蝎妇人!是了,你都能谋杀亲夫,自然是不在乎我是死是活的。只是你这般恨我,还在乎这孩子做什么?这可也是我的骨血呢。”
子嗣从父血,世人论说孩子,皆先说父辈,俞锦妍生的孩子,可是莫家的种。她既恨不得莫家上下全都不得好死,又何必对姓莫的孩子这般关心?!
俞锦妍气极反笑:“你道人人与你这般冷血无情?铉儿是我儿子,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便是有你一半血,那也是我的孩子。前世我不能让他平安长大,这一生,我绝不会让他连看一眼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
莫铉,便是俞锦妍苦心生下的孩子,她在产房里挣扎了一天一夜,痛到极致才生下的孩子,从他刚出生起,俞锦妍便发誓,要把最好的东西捧到他跟前。谁知,短短七年,这孩子竟就夭折了。
俞锦妍想到当日的丧子之痛,看莫含章便越发碍眼起来:“我自然不会如你狠心,眼睁睁看着我儿冤屈而亡,却不给他说半句公道话,还给那凶手大肆庆贺生辰!”
莫含章勃然大怒,拍着桌子道:“你闹够了没有?我早说过,铉儿的死与母亲无关,分明是他自己贪玩游水染了病,如何能怪罪母亲?”
俞锦妍咬死牙根,对着莫含章死命运气,生怕自己忍不住对他动手。“要不是你那好母亲佛口蛇心,骗我儿子去她那里,还不让人看好他,他怎么会落水?也就只有你才相信什么”失足落水染病”的鬼话,当日要不是赵嬷嬷见势不对去找,怕我儿连染病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溺水而亡了吧?莫含章,你眼睛都瞎了吗,你还真当你母亲喜欢铉儿,我告诉你,她恨不得他死呢!”
莫含章猛然站起来冲到她跟前,狰狞道:“俞锦妍,你再敢污蔑我母亲?!”
俞锦妍反倒笑起来,往他跟前挺起了胸膛:“你敢怎么样?”
互换了身体的差距此时显露无疑,往日都处下风的俞锦妍,此刻仗着男人的身体,居高临下,整整比莫含章此刻的身体还要高了一个多头,身子也粗壮了一圈,就是俞锦妍自己想着,她要制服此刻的莫含章,也不过是一瞬的事情——就像当日她儿死去,她怒气冲冲去往沈氏那里讨要说法,被莫含章轻而易举制服一样。
“风水轮流转。”俞锦妍嗤笑着看着他,“莫含章,就你现在的样子,你能那我怎么样?!”
正文 第七章
莫含章真的不知道,自己和俞锦妍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似乎连沟通都不能了,两个人说话时,仿佛各说各话,他说的她听不见去,她说的又多是夸大虚构,有时看她那样信誓旦旦的说沈氏对她不好,流采背后怎么使坏,莫含章都在想,到底是他母亲他妹妹真的对她不好,还是俞锦妍想的太多,满脑子都在想谁在害她……
莫含章不时没查过,她说的沈氏故意针对她,不喜欢她生下的莫铉,莫流采话里话外针对她,弟妹舒月朝在背后使小动作……结果,一切证明,一切斗不过是小事罢了,鸡毛蒜皮一点点的小矛盾,这些女人,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她们都能看得比天还大。
可沈氏会故意害死莫铉?莫含章真想剖开俞锦妍的脑袋看看,她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她怎么会生出这么可笑的一个念头?莫铉可是沈氏亲孙子,虎毒尚且不食子,莫含章不相信,自己的母亲会那么狠心害了自己的亲孙子,而且,她是那么喜欢这个孙子。
俞锦妍已经疯了,哪怕她看不起自己家人,也不能这样的诬赖她们!
莫含章面对着执意说是沈氏害死了莫铉的俞锦妍,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当年他有能力的时候,他可以把她禁足,不让她出门,不看见她,可现在的鬼状态,他变成了个女人,变成了内宅妇人,然后,他现在,连让她禁足的资格都没有了。
这个女人已经疯了,她满脑子都是阴谋诡计,她认为,自己的母亲害死了她的儿子!
“出去。”莫含章现在不想再看到她,不知道是不是变成了女人,就开始任性起来,还是这种无能为力的虚弱感,叫他根本没有办法面对这个女人,这一刻,莫含章再不想听到俞锦妍的满嘴鬼话了,再看到她污蔑自己母亲的那副嘴脸。
莫含章觉得,自己母亲有句话倒是说对了,在她嘴里就没有一句真话!这个女人从来就没看起过他的家人,她爱好者自己高高在上的侯府贵女的身份,瞧不起他这样一个没落后起的家族,她恨不能让所有人天天、时时、刻刻都记得,她当年是下嫁的莫家,她、晋阳侯府,帮了莫家天大的忙,所有人都改感谢她……
莫含章指了门口,对着俞锦妍喝道:“出去!滚!”
俞锦妍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笑起来:“滚?看来,你是没办法把我怎么样了!”大笑着走过他身边,“莫含章,你也有今天?!”哪怕心底恨得她要死,却、半点办法都没有?
俞锦妍方才争执中暴怒的情绪猛然间就平复了下来。
看着她走远的背影,莫含章一拳就砸到了桌子上,可惜如今他的身子却早不是那铜皮铁骨的身子,这么全力的一击,虽然发出了重重的响声,可手上同时,也传来钻心的痛楚。
莫含章低咒一声,门口蓝枝几个焦急的喊道:“太太,你没事吧?”
见鬼的太太!莫含章诅咒着,大喝道:“没事!都走远点,我要一个人呆着!”
见鬼的俞锦妍,见鬼的破身子!
莫含章眼底坚决之色愈重,他一定要尽快找到办法,把身体换回来!死后重生,不管是不是鬼魅,能再活一次,他绝不会自己找死。但是用这个身体活着?他宁愿死!
俞锦妍出厚院没多远,沈氏就派人过了来请她过去。俞锦妍想到沈氏当日对她那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那种态度,哪愿意去看她的嘴脸,不定在背后怎么说她呢。哪怕现在顶着莫含章的壳子,知道沈氏不会直白地当着儿子的面说“俞锦妍”的不是,可是这两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她昨天才大闹了她的寿宴,心满意足死了,一睁眼开,又是一堆狗屁倒灶的事,她现在,真没心思应付沈氏。哪怕是暗自看她笑话,她也没这个心情。
对着来传消息的下人,俞锦妍直接不耐烦道:“我还有事呢,老夫人那要没大事我就不去了,回头再说吧。”一甩袖就走了,留下那下人目瞪口呆的,直怀疑,是不是自己说错什么话了,不然,一直孝顺得紧的大爷,怎么突然连老夫人叫都说不去了?
俞锦妍可不管下人想的什么,别看她在莫含章跟前放话放得狠,姿态摆得高,可心底深处,她自己也没底。实在是这重生来得太离奇,再加上换了个身体,她心里总惦记得慌。要有阴谋怎么办?
如果莫含章没回来,自己一个人的话,倒好办多了。这样的念头一起来,俞锦妍的心思就有些放开,如今换了身子,自己可就是这一家之主了,看是不是能……
不行不行,俞锦妍摇摇头,很快打消了这年头,如今可不是晋阳侯府没落,莫家起来的七年后了,现在这时候,莫含章拼死拼活在战场上厮杀了五年,还只混了个校尉,晋阳侯府,她大哥如今这个晋阳侯,却得天子看重,太子伴读心腹,名满京都的翩翩君子,莫府根本不是俞家的对手,自己要是动了莫含章,即便她跟大哥解释清楚,可在外人看来,那就是莫家打了俞家、打了晋阳侯俞琮言的脸。俞锦妍是跟俞琮言相依为命长大的,任何可能损害俞琮言的事,她都绝对不会去做。
更不要说,莫铉还在莫含章肚子里呢。她那可怜的、只在这世上活了七年的孩子,难得一切再重来,她难道要让他未出娘胎,便夭折在这世上吗?
莫含章,现在不能动。
可自己和他势同水火,却偏偏同守着一个秘密,万一以后再争执起来,他闹开来……
俞锦妍停下脚步,眼中嗜血之色闪过,他要敢懂什么歪心思,自己也不是吃素的,他那老娘弟妹,就别怪她不客气!
这么想想,他和她之间,如今却是陷入了僵局。他有孩子在手,自己却掌控着沈氏莫飞景莫流采他们。暂时的话,他们之间,应该还能维持一段时间平衡。
等到孩子生下来后……俞锦妍冷笑着,到时候,她可得好好跟莫含章,算算从前的旧账!
不过当前最紧要的,还是她们重生附体的事,要真是邪法作祟,回头叫高僧看出来,或者到了佛前就露馅,这麻烦可就大了……
俞锦妍烦恼的想着,脚下快步疾走,一个不留神,就撞到了一个娇软的身子,她本能皱起眉头,还要问是谁也不看着路,一抬头,眼前愁眉苦脸站着的娇媚人儿,可不就是莫含章那心头肉,掌中宝秦雪?
她说呢,莫府的大爷在自家里走路,还有不开眼敢直面撞上来的下人?原来,是故意投怀送抱的啊。
“爷。”秦雪抬眼望了他一眼,很快又低垂下头,在俞锦妍这个角度,还能看到她纤长的羽睫眨动几下,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光滑的脖颈也露了出来,顺着那柔美的弧度下去,隐隐绰绰还可以看到衣领下那雪白的肌肤。
俞锦妍简直要笑出来。原来,这就是当着她的面,装得一等一温柔娴淑的秦雪?背着人,无时无刻都不在勾引男人!
秦雪很显然没有察觉到眼前的人已经换了个芯子,有些关心,又有些幽怨道:“爷这是刚从太太那里回来吗?我方才听说了,太太有喜了,真是要恭喜爷,就要当爹了!这样的大喜事,难怪您欢喜得走路都心神恍惚了。”说着柔柔看着她,微微带着点取笑一般,灿然笑起来。
她的五官本就漂亮,不比俞锦妍每一处都如精雕细琢般的精致,却有种英气的阔朗,眉目清秀,这一笑,更是整个人都活起来了,透着种生机勃勃。
俞锦妍心里登时就堵得慌。
莫含章就是被这样的笑容给迷住了的吧?边境五年,他纳这个女人在身边整整三年,回京后跟着一起带过来给她添堵,她才生下了莫铉,这女人马上就怀上了莫铠,甚至后来,莫含章还护着这女人,给自己没脸。
俞锦妍真不是嫉妒她抢了自己的丈夫。从开始起,高大威猛的武将,就从来不是过惯了江南精致生活的高门贵女喜欢的类型,俞锦妍嫁进莫家后,倒是真心想跟莫含章过日子,可惜他又很快去了边境,纵她有心培养夫妻感情,也没这机会不是?
莫含章纳妾,她并不反对。可莫含章为了妾室,把她的脸踩在脚底下,甚至伤害了她儿子的利益,她就绝容不下!
谁家小妾是在嫡长子出生之后就马上怀孕的?谁家会真正把嫡庶真正一体看待?甚至沈氏还故意抬高了她生养的莫铠,来恶心自己和莫铉!
俞锦妍想到这个女人在发现自己儿子更得沈氏欢心的时候,在自己面前那得意洋洋的虚伪面孔,心底就一阵恶心。此刻她既然送上门来,自己要这么简单就让她走了,那可就真白活了那么多了!
脸上绽开一抹真心灿烂的笑容,俞锦妍看着秦雪,欢喜道:“刚才没撞着你吧?都怨我,一个高兴,走路都忘记看路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秦雪的笑容有些僵硬,摇摇头,说道:“爷放心,我好着呢,就那么不小心一碰,能多大力气?”顿了顿,才又问道,“爷很高兴吧?您就要有孩子了!”
“那可不!”俞锦妍扬起声音,每一个字都透着欢喜,“这可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的嫡子啊,我就要有儿子,要当爹了,这样的喜事,我怎么能不高兴?!”眼角瞥到秦雪手里捏的帕子都要被她扯烂了,俞锦妍蓦然抓住她,欢喜道,“你也为我高兴是不是?我盼这孩子,盼了可是好多年了,如今总算梦想成真了!”
随手叫了一边站着的下人:“你通令下去,太太有喜,赏所有人两个月月前,晚上厨房加菜,所有人,跟爷我一起好好庆贺庆贺!”
“爷就要当爹了!”
俞锦妍欢声大笑,下人忙不迭应是,连连恭喜他:“恭贺大爷心想事成!”
满院子人的恭贺声中,秦雪的笑容,格外的牵强……
正文 第八章(修BUG)
看到下人给她道贺,恭喜她喜得贵子的时候,秦雪那张明明恨到极致,却不得不强装没事,还要挤出笑容的样子,俞锦妍心底,别提多畅快了。
“对了,这样的喜事,总不能只在这样随随便便就算完了,来人啊,给我去庙里再捐上几百斤灯油,再赠米施药三天!”俞锦妍大手一挥,大笑道,“我要所有人都知道,我莫含章要当爹了!”
看起来,完全就是喜得贵子,欢喜得过了头的样子。
不过旁人也能理解,莫含章如今可是已经26的人了,才有了他的第一个孩子,可不是要欣喜若狂了!
只有秦雪,面上笑得欢畅,心底,却早被满满黄连苦水填满了。
她今年便要满20了,自打她三年前起跟了莫含章,她做梦都想要有个孩子。跟她同个岁数的女子,这个年纪孩子都能跑能跳了,就只有她,每次每次,莫含章再她房里过夜之后,都要给她一碗避子汤,整整三年啊,从无例外——就因为俞锦妍。
碍着俞家权势,莫家,绝对不能让一个妾室生在俞锦妍之前,庶长子,绝对不能发生。
秦雪看着欢欣雀跃的“莫含章”,心底直发酸,要不是俞家压着,自己早就能给他生下儿子了,想必那时候,他肯定也会像现在一样的高兴吧!秦雪苦笑着想着。
等下人都离开后,秦雪拉着俞锦妍,娇声细语道:“爷,太太都有了身孕,那我,那我……您曾经说,我不能在太太之前有孕,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不用再喝药了?”
俞锦妍听到这话,整个身子都僵住了,眼睛猛然死死盯住了秦雪,其中的凌厉不满,吓得秦雪脸都白了,哆嗦着叫道:“爷、爷?”
俞锦妍这会儿却没心思再敷衍她了,怒然道:“你在我身边都多少时间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到现在不还不知道吗?你现在身份,你是不是都忘了!”
秦雪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脸上刷白一片,哽咽着哭道:“爷?”
俞锦妍正自发怒,见着她这模样,越发来气,高声叫了人来:“把秦姨娘给我带回去,没我的话,不准她随便乱走。”
这就是要禁她足了。秦雪这下真有些慌了,她梗在莫含章身边这么久,还从没见他这样生气过。“爷,爷我错了,我以后再不敢了,你原谅我这次吧。”
对此,俞锦妍只是冷冷瞥了她一眼,喝令着下人:“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给我带下去?!”
下人开头还当她只是说说,想到平日秦姨娘也算得宠,哪敢真对她动手啊,现在被这么一喝,也顾不得许多了,弯身苦着脸对秦雪道:“秦姨娘,您看……”
秦雪泪眼汪汪看了俞锦妍,俞锦妍只作不见,眉头锁的反而越发深了。秦雪再忍不住,捂着嘴跑开了去。转身的那一刻,俞锦妍还能看到有泪珠从她眼角滚落——倒是可怜!俞锦妍淡淡的想着,见那些下人还傻愣在那里,冷哼道:“你们干什么吃的,没听到我说的话吗?送秦姨娘回去,告诉所有人,没我发话之前,不准她出院子半步!”
下人都被她这番疾言厉色吓住了,连连应了声是,快步追了上去。
俞锦妍厌恶地看了秦雪消失的方向,转身朝着反方向走开了去。真是晦气,一整天,遇见的都是她不待见的!
然后没多久,更遭她不待见的也来了。
沈氏到得大书房的时候,俞锦妍正半躺在榻上想事,她如今的遭遇实在离奇,发生的时间也太快,俞锦妍这会儿还没完全调整过来呢。听下人通报说沈氏来了,俞锦妍直恨不能把那桌子上的杯杯盏盏全打了才好,她心情已经够糟糕的了,这女人干什么还要来给她添堵?
偏这会儿俞锦妍顶的是莫含章的壳子,莫含章是出了名的孝子,母亲亲自来了,便是再忙,他也一定会放下事去招呼母亲的。俞锦妍恨恨起身,为了以后,为了不被人发现不对,少不得,她还得过去把人敷衍好了。
这会儿的沈氏比七年后可要年轻多了,岁月的流逝,便是用再名贵的补品滋养,也是遮掩不住它在脸上划过的痕迹,如今的沈氏,脸上皮肤还没有那么松弛,肤色也白亮许多。只是大概儿子还没有给她挣出个一品夫人的诰命,她的身板还不够挺直,所以此刻的她,比起多年后,少了几分威严严肃,倒是多了几分慈爱。
当然,也可能她对着媳妇跟对着儿子是完全不同的嘴脸,对俞锦妍冷漠生疏,对莫含章时,就是这样温柔慈爱。
沈氏一进门,就看着俞锦妍笑道:“章儿啊,我这么来,没打搅到你吧?”
俞锦妍倒是想直接回一句是呢,可要是莫含章,肯定不会这么做的。为了避免言行太过不同被人怀疑,俞锦妍勉强打起精神,压制住心底的厌恶,笑道:“母亲说哪里话,你来我这里,怎么会是打搅呢?”一边请她在上首落座,一边跟着陪同她一块儿来的舒月朝点头示意,“弟妹也来了。”
舒月朝行了个半礼:“大伯安。”
这样的场合,舒月朝自然是没有说话的分的,等到一礼完毕,她就又站回了沈氏旁边,只静静听着两人的对话,轻易不开一句口。
俞锦妍却知道,别看她现在衣服斯斯文文温柔秀美的样子,这才是真正咬人的狗不会叫,心歹毒着呢,平日没少奉承沈氏,说自己的不好。
沈氏也没跟俞锦妍兜圈子,等到两人见完礼,便焦急问道:“我怎么听说你给你那孩子捐香油赠米施药的?你这孩子,做事怎么也不跟我先商量一下,孩子头三个月都不稳,你这么大张旗鼓的,也不怕惊了送子娘娘!谁家不是小心谨慎,等过了头三个月再说的,现在那孩子才一个多月呢,你就急成这样,闹得满城皆知的!你、你叫我说你什么才好?!”
俞锦妍心里不高兴,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小孩子头三个月不稳,沈氏这是暗示,孩子现在月份浅,随时可能会没了吗?她还是做人祖母的,这话也能随便说?“瞧母亲你说的,那可是我儿子,能有什么不稳?到时候,一定顺顺利利降生,我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第一个孩子,自然是要好好庆贺的,怎么能随便?!”
自打莫含章这次回来,似乎是为了弥补多年不在沈氏身边的缺憾,对她一直是言听计从,这还是他头一次驳沈氏的面子呢,沈氏登时就有些不高兴了:“你这么大岁数才有孩子,你还怪我啊?我早说了,你在军营里,随时都可能……我让你早点让秦姨娘给你延绵子嗣,生下个一儿半女,你非不同意,说是一定要你媳妇先生……结果拖来拖去,拖了五年。现在才有孩子,那不还是你自己造的!”
见俞锦妍不说话,沈氏才又变换了个口气,说道:“老大啊,我这也是为你,为孩子着想。孩子要贱养,才能活的康健。你瞧你二弟家的铖儿,当日不也是站稳了三个月我才叫人对外公布的喜讯?就是这样,也只是府里庆贺了一下,你现在倒好,才一个多月呢,府里不说,还把消息传遍京城了!你也不怕这里孩子的福分!”
俞锦妍实在不耐烦听她这番啰嗦,说来说去,还不是不乐意大肆庆贺她的儿子的到来?她要肯就怪了!
“母亲,二弟家的孩子跟我的孩子怎么一样?”于金阳只当没看见舒月朝那瞬间变了的脸色,“不说我这么大年纪才有的第一个孩子,这孩子他娘,可是晋阳侯府胞妹。就他的身份,我要不表态出来,晋阳侯府会怎么想?我不好好对外宣扬宣扬,谁知道我们莫府的嫡长孙,就要出世了?”
嫡长孙两字一出口,舒月朝脸上的笑容,就再挂不住了。
俞锦妍看在眼底,痛快在心底。不舒服了吧?该!
这么多年莫家只有莫铖一个孙辈,舒月朝自认她儿子就是府里的嫡长孙了,也不想想,她家可是二房,嫡长孙,自然是长房嫡子!
俞锦妍瞧着沈氏和舒月朝,她们想随随便便就打发了自己儿子即将到来的喜讯?这次有她在,她们休想!
当年怀上莫铉那年也是如现在一般,北疆难得有暂时的平静,朝廷裁撤大军,封赏功臣,大哥心疼自己新婚后不久就夫妻分离,便苦心将莫含章调回京城,还一力帮着他镇住军中那些别有心思的人,最终让他的功劳没有旁落,一举获封从四品步军校尉。
那时候满莫府张灯结彩,不多久,自己又传来喜讯,真真是双喜临门。
按说,有这样的巧合,自己的这一胎,该是受尽瞩目,人人关切才对。
偏莫家格外与旁人家不一样,长子终于有嗣,莫含章还算有些高兴,她朝夕相处过了五年的人,上至沈氏莫飞景,下至出嫁的莫流采,嫁进门的舒月朝,一个个的,都是不高兴的。
那时候她娘家强盛,还没看清楚这些人的嘴脸呢,只觉得沈氏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不怎么热情,虽然见了她很热情的说说笑笑,也会给她送东西,让厨房给做补品,可对比起当日舒月朝怀孕时候的满心欢喜,那恨不能把她捧到天上去,走路都怕一不小心哪里碰到的小心翼翼,看上去,更显得客套而生疏。
小姑莫流采几次来看她,眼见着晋阳侯府那边源源不断送过来的各色补品,请的有名的助产嬷嬷,一大群人围着俞锦妍转,实在眼红,心里记恨,干脆后面就不肯来了。背后还跟沈氏抱怨,说她这个孕妇当得,忒金贵!
就连莫含章这个当父亲的,也在母亲沈氏的“孩子刚怀上,大肆庆贺怕伤了福泽”的劝说下,秦雪那带着忧郁的伤心下,只是简简单单家人齐聚吃了顿饭来庆祝这个喜讯,旁的,就再没有什么了。
俞锦妍当日虽然不大高兴,却想着日后还多的是机会给孩子庆贺,更没有看清楚莫家上下的那副嘴脸,也就把这事给放下了。如今再重来,当年的遗憾,她却是要一点一点都给补回来!
她的孩子,这次,要在世人瞩目下,风风光光来到这个世界上!谁、都别想踩下他的风光!
正文 第九章
莫含章是被饿醒的。
起来时他头还很晕,脑子晕乎乎的,整个人还软绵绵的没力气。坐起身来的时候,他还觉得自己腰骨无力。看看窗外,太阳已然西斜,他竟一睡睡掉了大半个下午!
一瞬间莫含章都没回过神来,自己最近好像没干什么啊,怎么体力突然变得这么差了?这样全身酸软的感觉,多久没有过了?好像自打他十四岁出师后,就再没有这样全身都快要散架了一样的无力虚弱感了吧?
然后莫含章就看到了自己胸前的波涛汹涌和那白嫩的双手,这两天发生的事快速在他脑海里划过,莫含章拧起眉头低咒一声,环顾一下四周,那精致华丽的装潢摆设,可不是俞锦妍的屋子?
哪怕如今自己还只是校尉,厚院如今还没有日后的大气,可这份奢靡却是从来没有变过的,不说别的,单只说身下的这张软榻,如今正是八月,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身下这张软榻架子是用上等紫檀做成,睡在上面,还能闻到木头本身那独有的香味。大概是觉得原木色泽不够鲜亮,能工巧匠便在榻脚上雕刻上了缠枝牡丹,将玳瑁仔细粘贴上去,形成花纹图案,那些玳瑁都是颜色最亮眼,带着不同光泽的上上品,组合在一起,乍眼看去,仿佛上头有水光流动,波光粼粼,让人止不住想起那幽幽泉水,浑身燥热便消去了大半。要是再有光线照过来,那些玳瑁反射出光来,便犹如澄澈湖地下,阳光照进底部的幽然之感,美不甚收。
这还只是软榻的底部,再往上,软榻中间是用紫竹篾细细编出来的软垫,就那么一层,巧妙的放在架子上,中间还留了一层空,正好通风透气,可别看就那么薄的一层,别说一个人,就是三个人一起睡在上面,也不会往里陷进去,竹篾上还透着点点竹子斑痕,却被工匠很巧妙的安排,最后和谐地组成了纹理分明的图案。炎炎夏日,谁在这张踏上,可不叫人舒畅欢欣?
俞锦妍就很喜欢这张软榻,每年夏日,必要搬出来用,回头再叫人仔细收好。莫流采当日撒娇卖乖想叫俞锦妍送了这张软榻给她,不行找工匠再给她也做一个,俞锦妍断然拒绝,说是这张软榻是她哥哥俞琮言心疼妹妹苦夏,特意找了最上等的木料,又去请匠作监最好的师傅亲自动手,花费了整整半年时间才做好的,是哥哥对妹妹的一片心意,她绝不可能送人。至于说再请人做一张,俞锦妍表示,匠作监的师傅可不是好请的,再说,好木料也不是那么好找的。莫流采无法,最后也只得算了。
莫含章却很不喜欢这样的奢华。
边境生活从来都是艰难的,北方的环境本来就艰难,贫瘠的土地,恶劣的天气,加上人口不如中原地区繁盛,再有北狄时不时进犯……便是富贵人家,生活也不比中原,更不要说军营里了。
莫含章十五岁从军,迄今为止,已然十一年,未娶俞锦妍时,他是没落的莫家派进军中,希冀可以建功立业的嫡长子,可惜,天下承平年代,要建立军功本就不易,没有后台,便是稍有功劳,也可能随时会被人顶替。这样的日子里,莫含章的日子,自然不可能过得舒坦。
娶了俞锦妍之后,俞家透过关系在军中为他打点,只是北狄来犯,莫含章为了搏取军功,向来是冲锋在最前线,哪个任务艰险困难,他便往哪里去,日子过得,反倒比之前还不如。
再加上等到莫含章懂事时,莫家已经败落下去,莫父为了磨砺他,更是严苛训练他,所有奢靡被认为会消磨人意志的东西,通通都被排除在莫含章人生之外,莫含章的小时候,甚至都没有玩乐的时间,每日读书习武,也就过年过节可以休息一两天。是以,莫含章从来从来,都是简朴的,食物,能填饱肚子就好。衣服,能保暖御寒就好。他一生中唯一奢靡的两样爱好,大概也就只有武将最在乎的马和兵器两样了。
所以莫含章有时候真的很不习惯俞锦妍那种事事要求精致美感的那种喜好,吃个饭,还要求饭菜色香味俱全,卖相稍微差点就不肯下口?这都是什么毛病?!她知道这天下,有多少人食不果腹吗?有那么多美味的食物摆在她跟前,还这般挑三拣四,她可真够金贵的!
还有她的那些华丽的衣服,那些珍贵的首饰,那些奢侈的摆设……莫含章一开始是看不惯,有了朴素简单的秦雪作对比后,对俞锦妍便更添了几分不满。
这会儿轮到自己睡在这样的屋子里,躺在这样的软榻上,莫含章觉得整个人都不自在极了,想要起身下榻,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么一动作,眼前一黑,险些倒栽倒了去。
“太太!”一声惊叫,莫含章都还没看清楚呢,蓝枝已然跑到了她跟前,焦急地按住他想要站起来的身子,急道,“您这是干什么呢?醒了怎么也不叫我们?怎么看着脸色这么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莫含章何时被人这么一通追问过,还没来得及回话呢,就被随后跟着进来的一众人吸引去了目光,倒不是来人他不认识——好歹是俞锦妍的丈夫,她身边的几个丫头,莫含章还是分得清楚的——而是被她们手里拿着的东西给吓到了。
蓝晶捧着水、蓝翠拿着绢布、洛儿捧了痰盂,还有惜荷端了水,还有蓝玉领着华儿、凝碧捧了三套衣服,一众人排开站在莫含章跟前,丫头倒是个个鲜活水灵,若莫含章是那好色如命的,这会儿怕不定多高兴呢——偏他不是!当即被这些人的做派给惊住了。
要不是俞锦妍的奶嬷嬷赵嬷嬷突然进来打断了莫含章的惊问,少不得莫含章得露出马脚来。
“蓝枝,你这么大呼小叫的干什么?不知道太太刚睡醒的时候会不舒服吗?再说太太现在有了身子,你这么咋咋呼呼的,不是叫她更难受?”赵嬷嬷声音不快不慢,音量也不高,可看着蓝晶的脸色却很严肃,眼神凌厉地在她身上刮了几刀,看得蓝枝低了头,这才回过头来对着莫含章紧张道,“太太是不是又觉得头晕了?这脸色看着不很好啊。”
莫含章已然体会到俞锦妍身子的不健壮、不、是虚弱了,看赵嬷嬷的意思,俞锦妍好像经常会觉得头晕,生怕她的身子有什么不足,便顺着她的话头道:“是啊,有些晕。”还故意偏了偏脑袋,皱起了眉头道,“这晕乎乎的毛病,也忒烦人!”
赵嬷嬷脸上就泛起担忧之色来:“家里奉养的那些大夫可真都是吃干饭的,太太每次起来都会觉得有些头晕,可这么久了,他们楞就是半点办法都找不到。太医院也是,自打王老太医告老还乡,剩下的那些人,可是一个不如一个了。当日您有什么不舒服,王老太医哪次不是两贴药就个治好了的?现在这些毛病,过来看了都多少次了,还没给治好。”一边又给她拿了水,让他先漱口,“您先梳洗净面,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蜂蜜水和几样点心,您吃点儿垫会儿肚子,大概能好点。”
要不是她后面那句梳洗净面,莫含章险些把这水咽进肚子里去,默默把快要咽进喉咙又给吐出来,蓝枝拧好绢布过来要给她净面的时候,莫含章还是没忍住偏头避开了她要帮她擦脸的动作,拿了绢布自己动手。
索性蓝枝并没有对此表示什么,神色也一如既往,莫含章总算松了口气。还好,俞锦妍那女人,不是真的连脸都要别人帮她擦的。
漱洗过,赵嬷嬷指着那几套衣服问莫含章:“太太喜欢哪一套?外面天气正热,这几套颜色清爽,很称太太的肤色。”
莫含章瞧了瞧自己身上穿的,淡绿上衣,浅碧长裙,也很不错啊,不过一个午睡,何必还要麻烦多换件衣服?便摇了摇头,道:“懒得挑,就身上这套,我不换了。”
赵嬷嬷却不赞同:“这可不行。老爷才吩咐了,晚上要摆家宴好好庆贺您怀有身孕呢,等会儿太太还得见那些管事嬷嬷,好回厨房、外头赠米施药的事,还穿着上午这一身,可不像样子。”
莫含章见立着的几个丫头也是一脸理当如此的模样,生怕再坚持下去会被瞧出不对劲来,便也算了,随意指了一件衣服:“就这套吧。”又问赵嬷嬷,“你说老爷、他吩咐要摆家宴庆贺什么?赠米施药又是怎么回事?”
说起这事,赵嬷嬷难掩满身喜气,乐滋滋道:“说起这事啊,太太,我正要跟您说呢。您这次有喜,老爷看起来可欢喜坏了,从这里出去后,就下令给下人赏一个月月钱,还加菜,又说要给孩子祈福,到外头去赠米施药,后来见了老夫人,还说要摆家宴庆贺!”看着莫含章,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太太你可算是苦尽甘来了,在这府里熬了五年,可算是有自己的孩子了。”
蓝枝蓝玉几个也都笑着道:“是啊,太太,老爷可是欢喜坏了,瞧瞧,多重视这个孩子啊。”
赵嬷嬷有些理所当然道:“那可不是要重视这孩子,这可是老爷的嫡长子呢。二爷家铖哥儿今年都三岁了,咱们老爷也都二十有六了,可不该有个孩子了!”
莫含章听着她们这么一通子议论,脸都黑了,手从肚子上摸过去,很快就跟摸到烫手山芋一样快速划开,他自己的儿子,他当然也是欢喜的。可前提是,不是他亲自“有”孩子啊!
刚想制止她们再乱说话,蓝翠已然叫了起来:“太太有了孩子才好呢,以后啊,我们就再不用看二太太仗着铖哥儿在我们太太跟前那张炫耀的嘴脸了,就是老夫人那儿,我们也能松口气,不用怕看脸色了!”
莫含章一听这话,倏然便板起了脸,视线冷冷扫过蓝翠,冰寒的戾气,吓得蓝翠一个哆嗦,整个人都呆立在了那里,众人瞧着不对,再不敢说笑,一个个小心翼翼站在那里,害怕地觑着莫含章的脸色。
莫含章看着她们,冷冷道:“你们的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正文 第十章
莫含章环视着屋内众人,尤其是方才出言不逊,暗暗指摘沈氏舒月朝为难俞锦妍的蓝翠,咋咋呼呼的,叫他心内尤其不痛快,凌厉的目光在她身上便格外停得久一些,直看得蓝翠慢慢低下了头,浑身不安,这才对着俱都不安的众人冷然道:“你们的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老夫人和二太太,那也是你们可以在背后随便议论的吗?”
所有人不论丫头还是赵嬷嬷,脸色都是变了几变,可在莫含章如此冷冽的神色下,谁也不敢说什么,莫含章犹自有气,指着那蓝翠道:“没大没小,都是俞……都是我平日没管教好你,倒叫你眼里都没了个尊卑,谁你也随便排揎!二太太怎么了?老夫人怎么了?她们平日对我哪里不好?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也跟这般以下犯下!”有心想指责俞锦妍,猛然想起自己如今可不就顶着她的壳子?莫含章积了一肚子火气,对俞锦妍的不满益甚,看着这满屋子的丫头婆子,着实不顺眼的紧。
这话实在太重,蓝翠自打跟了俞锦妍,就没见她发过这般大的脾气,一时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眼泪簌簌往下掉,半句话不敢分辨。
莫含章却不看她,只是对着众人道:“你们平日也都给我警醒些,别仗着我宽容你们,就都无法无天了!”
众人谁还敢多说什么,都是哆哆嗦嗦地应了声是,就连赵嬷嬷也噤若寒蝉,不敢多话。
就如莫含章说的,平日,俞锦妍确实对她们诸多宽容,不说赵嬷嬷是她奶嬷嬷,四个蓝是她娘家带过来的丫头,平素忠心耿耿,单看蓝枝今年都二十了还不肯嫁人,还在她身边伺候,就知道这些丫头对她是何等尽心,其他小丫头也都是她喜爱的,最是贴心不过,才成婚丈夫就远赴边关,婆婆小叔小姑妯娌之间矛盾多多,俞锦妍在莫家的日子,并不开心,多亏了这些人想尽办法逗她笑。下人便是抱怨沈氏等人,也是在给她抱不平,如此这般,俞锦妍哪舍得紧着约束她们?
只是如今换了莫含章,他可没有跟她们多年朝夕相处的情义,也体会不到她们对俞锦妍那份忠心,他只看到了她们对他母亲的不敬,对舒月朝这个二太太的轻视,完全没有规矩——这怎不叫他恼火非常?
“哪怕我姓俞,既然嫁入莫家,那就是莫家的媳妇!”莫含章一字一句沉声说道,声音不很高昂,却严肃至极,一听就知道,说话人必是极认真说出这番话的,“老夫人,那是我长辈,二太太,那是我我弟妹,你们是我身边的人,就也当敬她们为主,忠心伺候,小心谨慎。如今你们非但没有如此,还在背后说其不是,说她们对我摆脸子?哼,你们是在这里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这个猜测可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谁也不受不起这么严重的罪名啊。蓝翠实在止不住,呜呜小声啜泣了起来,磕头道:“太太您别说了,小的再大胆子,也不敢有这份心啊!”
莫含章听得却更是不快:“不敢有这份心?你是在敷衍我吗?我这才说你几句,你就受不住在这里给我抱怨叫我不要说了,对我你都敢这样,对着老夫人和二太太,你还有多少敬意?”
蓝翠不敢置信地瞠大眼睛瞟了眼莫含章,正对上他冰寒的眼神,瑟缩一下,低下头哭道:“小的、小的不敢对太太有任何不敬,小的,小的没这意思……”心底实在委屈的紧,一点都不明白,平日对她们都和颜悦色,从来没发过脾气的太太,怎么突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说老夫人和舒月朝不是的话,她以前也不是没说过,可太太从来没这样生气过。今天,今天这都是怎么了?蓝翠咬着唇,泣不成声。
蓝翠在俞锦妍身边伺候都七八年了,赵嬷嬷也是看着她长大的,见她这般可怜,实在有些不落忍,不说别的,蓝翠可是俞锦妍身边的大丫头,如今太太这般不给她脸面,也说不过去,便跟着求情道:“太太息息怒,蓝翠这丫头就是有口无心的,现在知道错了,您就消消气,小心别气坏了身子。”
蓝枝蓝玉等人也帮着求情道:“是啊,太太,您还怀着孩子,小心气大伤身。蓝翠她,已经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的。”
蓝翠也巴巴看着他:“太太,我知道错了,我、我以后再不敢乱说话了。”
过犹不及,莫含章倒还知道这道理,他现在可是初来乍到,眼下这么一通发作已经是出格了,再要从重处置,怕是所有人都得瞧出他的不对来,更不要说,前院还有个她们的正经主子在呢,要知道自己发落了她身边的丫头,那悍妇还不马上冲过来找他理论?
莫含章想到此,冷哼一声,对着蓝翠道:“你自己去外头跪上一时辰,此事便罢了。”众人脸上都浮出震惊之色,莫含章却没反应,他自觉,自己已经够大度的了,蓝翠无奈,低声应了声是,小心翼翼地出去了。莫含章再看着众人,“你们以后都给我记住,你们不但是我的陪房,我的下人,同时,也是莫府的下人!莫家的主子,也是你们的主子。再要叫我发现你们在背后非议主子……”
赵嬷嬷蓝枝带着头,所有人齐声喊道:“小的们断然不敢了。”
莫含章这才收回气势,软和了脸色,嫌恶地看了眼镜子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模样,问赵嬷嬷:“你先头说大爷发话要准备家宴,什么时候开始?”
经过前头那么一通发作,赵嬷嬷这会儿可不敢跟莫含章嬉皮笑脸,小心道:“时间还早,怕还有一个多时辰,莫不如,太太看会儿书,先消遣消遣?”
莫含章本想着俞锦妍一个女人看的书,自己如何会喜欢,可转念一想,自己前头已经反常地够多了,俞锦妍又向来看重这个奶娘,自己这会儿倒是不好再驳了奶嬷嬷的面子,便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赵嬷嬷让人把书送过来,莫含章接过来一看,倒是吃了一惊,居然是徐霞客的游记。心下惊异,没想到,俞锦妍她还会喜欢看这样的书?!
赵嬷嬷蓝枝见莫含章一点点平静了怒气,慢慢沉浸到书里面,暗自都是呼了口气,让惜荷洛儿现在这里看着,她们几个出门先去看了蓝翠。
蓝翠就在外头檐下阴凉处跪着呢,她们出来时,她还在那里耸动着肩膀,两手在脸上直抹眼泪,就是半点声音也不发出来。蓝枝走近了一看,她嘴唇都咬的发白了,偏就那么固执,一声都不肯哭出来。
赵嬷嬷看着她满脸泪痕的可怜样子,又是气又是心疼,不由骂道:“你在这里是委屈给谁看呢?要哭就哭出来,这么憋着算怎么回事?你个丫头,成心叫我们心里难受呢?”
蓝翠撇过头,哽咽着道:“我、我可没这意思,我、我一个犯错的人,哪好意思再、再哭出来,不怕叫人笑话啊?!”
这话蓝枝可不爱听,登时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还对太太有不满不成?”
蓝玉也说她:“往日我们就说你这张嘴巴,又泼辣又厉害,早晚得惹祸。现在瞧瞧,可不是就应验了?!你啊,也管管你的嘴巴,被什么话都敢说!”
蓝翠瞟了她一眼,明显很不服气,有心要说什么,脸色变了变,又给吞了回去。
可在场众人,谁不了解她,哪能不知道她不服气什么?赵嬷嬷便拉下了脸,气道:“你这是觉得太太罚你罚重了?往日你也说话不经大脑,偏这次重重罚了你?”见蓝翠不说话,赵嬷嬷冷哼一声,“我先头还有几分怜惜你,如今这般看,太太是罚你还罚得不够重。真真是半点没说错,就是平日惯得你!怎么,你一个丫头,背后说主子是非,还有理了?太太平日不罚你,是仁心,罚了你,是天经地义。你还道你自己做得好呢?!”
蓝翠滴着眼泪,哭道:“可我、可我那也是心疼咱们太太啊。”要不是给自家太太抱不平,要不是沈氏舒月朝亏待了俞锦妍,蓝翠哪里会说她们不好?“我、我说的都是实话,可太太……”
“住嘴!”赵嬷嬷低声一声喝,吓得蓝翠脸都白了,见赵嬷嬷气得脖子都红了,再不敢多说话。
蓝枝骂她:“你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了,还敢抱怨太太?你也不瞧瞧现在什么情形,往日太太在家里不稳,大爷又不在,你说说就算了,现在太太都怀孕了,大爷也立功归来,你还这般乱说话,叫人听了去,可怎么好?”
赵嬷嬷冷冷盯着她,却对蓝枝道:“你跟她说这些做什么?她听得进去吗?她只看到自己委屈,哪想到太太的不容易?!这么多年夫妻分隔两地,好难得大爷回来,身边还带了个妾,太太再不努力,夫妻离心都是可能呢。现在太太能怀上身子,是多幸运的事?你作为太太的丫头,不好好表现,好叫大爷对厚院留下个好印象,还敢乱说话?你不知道府里如今形势变了吗?你这番话,要是落进大爷耳朵里,大爷是会怪你呢,还是怪太太管教无妨,怀疑她对老夫人和二太太也心怀不满?”
蓝翠刷白着脸:“我、我没想这么多……”
蓝晶恨铁不成钢:“你脑子什么时候想过事了?还敢抱怨太太!”
蓝翠低着头,懊恼不已:“我、我错了,我以后,再不说老夫人和二太太的不是就是了……”
赵嬷嬷和蓝枝几个互视一眼,都有些不放心,可眼下,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只是对于莫含章刚才的那一通怒斥,心里,却少不得都有些想法。她们可不比蓝翠脑子憨直,不想太多,刚才莫含章那番态度,实在是太奇怪了……
只盼着,真是因为孩子,真是因为大爷回来了的原因才好……
晚宴快要开始的时候,莫含章由丫头打扮好,一身红衣,翩翩然走进了正厅。那里沈氏舒月朝早已在等着了,看见她,不约而同都绽出抹笑来。
莫含章登时心情大好,真心上前喊道:“母亲!”
沈氏眉头一跳,狐疑地看了眼他,随即笑道:“老大媳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