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001.爹不疼娘早逝【新坑公告】
内屋墙的西北角摆放着一酱紫色的书柜,暖暖的阳光从朱红的雕花木窗透进来,零碎地撒在了窗台上两只对颈白瓷花瓶,内屋中央的香炉里升起阵阵袅袅的安神香烟,淡淡的弥漫在屋内,书柜对面一张红木雕纹的卧榻上躺着两个小人儿。
大一些的女孩约莫五岁上下的年纪,团的圆圆的小脸上眉头紧皱,侧身躺着,身形像是要维护一旁比她小很多的孩子。
轻微开门声传开,卧榻旁边侧身靠着的妈妈惊醒,下意识的伸手给两个孩子盖被子,继而看向门口,门口那儿的严妈妈冲着她招手。
轻手轻脚到了门口,严妈妈拉了她一把,低声道,“老太太请你过去,这儿有我呢。”
张妈妈掩身出去,语气恳切,“劳烦严妈妈了。”
严妈妈拍拍她的手,“放心吧。”轻推了下门,走进屋子内把窗户掩了掩,到卧榻旁坐下,看着这两个孩子,虚叹了一声。
十月的午后日头正好,院子阵阵丹桂飘香,张妈妈穿过回廊到沉香院的主屋,待门口的妈妈禀报后跟随入内,松鹤屏风后的檀木几上摆着一盏紫金香炉,静静的吐着云纹般的香烟,坐榻案前靠着一个妇人,缎织对襟外裳着身,一串手握紫檀佛珠,体态安和,正与随身侍奉的妈妈说着话。
张妈妈恭敬行礼,“老夫人。”
“坐罢。”柳老夫人抬了抬手,张妈妈知老夫人习性,在右侧靠后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有丫鬟上前端茶。
“青芜和煜儿可醒了。”柳老夫人年轻的时候是仪都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如今年纪大了还能依稀看到当年的影子,经历这些岁月,即便是生的面善也无人敢怠慢。
张妈妈恭恭敬敬的回禀,“回老夫人的话,大小姐和三少爷还睡着。”
“二房那里有没有派人来。”
“二夫人有派人来看过。”
“二老爷呢。”
“这时辰,二老爷怕是还没回来。”张妈妈断然是不敢说中午的时候二老爷其实是回府过一趟,只是没有过来看过大小姐和三少爷,二老爷是回来看出生才半个月的五少爷。
只是这些事怎么可能瞒得过老夫人。
柳老夫人点点头没有说话,屋子里也是安静一片,半响,她放下佛珠抬了下身子,一旁年长些的丫鬟扶住她起来,柳老夫人开口,“过去瞧瞧罢。”
前后半个时辰的时间都还不到,严妈妈瞧见老夫人来了,赶忙给她开门,卧榻上的两个人还睡着,柳老夫人站在门口,看到孙女紧抓着孙子的手,连睡觉时都是一副护着的模样,眼神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床上的人就有动静了,柳青芜睁开眼,看到旁边睡的呼呼响的弟弟,起身看到了门口的柳老夫人。
“祖母。”柳青芜睁着眼睛朦朦胧胧的喊,柳老夫人走到卧榻旁坐下,她依赖的趴到了柳老夫人怀里,仰头看她,语气里满满的关切,“祖母,弟弟是不是没事了。”
柳老夫人心疼的摸摸她的头发,“傻丫头,你也落水了。”
“青芜没用,没拉着弟弟,还给翠屏姐姐她们添了麻烦。”她看到弟弟落水了,岸边伺候弟弟的丫鬟只会尖叫,没人下去救,她当时就想着要救弟弟上来,也没管自己下去之后也是上不来的。
柳老夫人轻轻的拍着她的背,眼神微凌,语气却轻柔的很,“乖孩子,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柳青芜在她怀里很安静,柳老夫人看了一眼门口,屋子里就剩下了张妈妈和严妈妈两个人,柳老夫人让柳青芜坐好,慈爱的看着她,“你愿不愿意搬来沉香院,陪祖母一块住。”
“那弟弟也跟着来陪祖母是不是。”柳青芜稚声问。
柳老夫人没说话,柳青芜以为她不答应,忙改口,“祖母要是觉得我和弟弟两个人吵着您了,那弟弟过来陪您一起住好不好,弟弟他很乖的,不会吵着祖母。”
“那你呢。”柳老夫人转口问她,柳青芜转头看还睡着的弟弟,稚气的脸上有了一抹坚毅,“弟弟还小,可以陪祖母很久,我是姐姐,我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小小年纪的柳青芜很清楚的知道留在祖母身边能得到很好的照顾,不会再有人像今天这样让弟弟处于危险境地。
这才多大的年纪。
柳老夫人心头触动了一下,眼眶微湿,把她揽在了怀里,摇着笑道,“祖母不怕你们吵,都来陪着我一块住。”...
傍晚,太阳刚刚西落,天边红霞,沉香院主屋内,柳老夫人正在与一个眉宇间与她几分神似的男子说话。
男子指着桌子上的锦盒,心情很不错,“娘,这是今年域河进贡来的香,儿子有幸也得了一份赏赐,六王爷他们也就得了这样一份,圣上对晋南粮收的请谏很满意。”
“不可居功傲气了,你还年轻。”柳老夫人看着那锦盒,脸上也有了一抹笑意。
“儿子谨遵娘的教诲。”柳尚义作揖了姿势,脸上堆满了笑。
柳老夫人被他这一弄逗乐了,笑出了声,“多大的人了没个正经。”虽是骂的话,可听不出一点教训的口气。
“多大都还是娘的儿子,我长不大,不正好显得娘年轻,仪都城上下,哪个老太太有娘这风范。”柳尚义走到柳老夫人身后,伸手给她按起了肩膀,夸道。
嘴甜的话谁不爱听呢,柳老夫人手掐了他一下,嗔骂道,“你最会的就是一张嘴了。”
柳尚义笑地得意,在她左下侧坐了下来,柳老夫人收敛了些笑意,正色道,“煜儿今早落水,你可去看过了?”
提起这两个孩子,柳尚义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问过无碍了,有丫鬟婆子顾着没事。”
柳老夫人知道他过去和晚秋的感情不好,对两个孩子也不上心,直言道,“这两个孩子从今往后就养在我这儿吧。”
柳尚义一怔,没料到从不插手自己院子里事情的娘会忽然这么说,“娘,他们有奶娘丫鬟照顾,养您这儿会吵着您的。”
“要是照顾的不周到呢。”
“打发了换一批人,还怕寻不到人,娘您素来喜静,他们年纪小,会累着您的,哪能让您帮忙养孩子。”
柳老夫人看着他,语气也缓和,“有人照应,让这两个孩子陪着我也好,再者,你还得为你自己想想。”
“我能想什么,那就让青芜陪着您,煜儿太小,又顽皮,这不是给您徒添乱。”柳尚义还是不答应,两个孩子都养过来,那多拖累。
“再有今天这样的事传出去,让有人心人一编排,到时候御史台得怎么写你。”柳老夫人见他不答应,转口提醒道,柳尚义脸色一沉,很快想通透了。
如今圣上正在提携年轻一辈,要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去,他这哪儿还有戏,错过了这机会,以他这才干,又不是最出众了,多少年才爬的上去。
知子莫若母,知道他不在意孩子,她就绝口不提他这个做父亲的有多失职,见他意会过来了,端起一旁刚刚换过的茶,低头抿了一口善诱,“两个孩子还小,懂什么,底下那些人都看人行事,换了一批还是会这样,你媳妇刚生了孩子,得先顾着霖哥儿,养在我这儿也正正好,你别忘了,那还有个靖国候府,传了出去,谁的脸面都不好看。”
柳尚义皱着眉头忖思了一会儿,面露愧色,“还要让娘费心。”
“费什么心思,你大哥一家子不在,就让他们陪着我,替你尽孝也好。”柳老夫人淡淡笑着反过来安抚他,“这宅内安稳了,你在外才能安稳。”
柳尚义是个孝顺儿子,如此说下来,于情于理,这办法都是好的。
柳老夫人见他答应了,“霖哥儿的弥月也要准备,让人收拾好,就这几天搬过来吧。”...
柳尚义回到罄竹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走进屋子,屏风后许氏靠在床上,正逗着刚刚喂了奶的儿子。
“义郎,你回来啦。”许氏抬头,冲着他笑的暖暖的,把怀里的孩子递了递给他看,“瞧他,长的可真快。”
柳尚义在床侧坐了下来,一手揽住她,许氏顺势的靠在了他怀里,一手轻轻的逗弄了一下怀里孩子的脸颊,声音温柔,“哎呀,你怎么就知道吃呢。”
柳尚义笑着低头看孩子,看到了她敞开衣襟内的秀色,心头一热,抱着她的手也紧了好几分。
美人在怀,她身上还有着淡淡的奶香味,许久不曾同房,一遐想便心猿意马。
“想什么呢!”许氏感觉到他越渐炙热的眼神,手肘轻杵了他一下,红透了脸,“往哪儿看呢,霖儿看你爹羞不羞。”
许氏天生的一股魅意,饶是这娇斥声都让柳尚义喜欢,男人么,总是有着征服欲,喜欢女人对自己服帖。
柳尚义把视线转到儿子身上,还不忘记冲着她看了一眼,眼底的意思不言而喻,许氏暗掐了他一把,“去母亲那儿了?”
这么一问柳尚义才想起柳老夫人的吩咐,伸手轻轻拉了拉儿子的手,“是啊,娘还说,你刚生了霖哥儿,照顾不过来,以后还要添孩子,青芜和煜儿往后就养到她那儿去,这几天搬过去,你也能安安心心准备这小子的弥月酒。”
“你答应了?”许氏笑容一滞,低了低眉。
“答应了,就让他们陪着娘,尽尽孝也好。”柳尚义感觉到怀里的人一僵,轻轻拍了拍,“养过去也好,省的你难做。”
柳尚义没瞧出妻子的想法,自己想想,越发觉得养过去省事。
许氏脸上的笑很牵强,低头敛去眼底的神情,再抬头时,温柔的靠在他身上,语气里有几分委屈,“怎么也该提前和我打声招呼,事儿都已经商量好了,下回可不许这样了。”
“娘忽然提的,之前也不知道。”柳尚义拉住她的手,见不得她这委屈可怜的模样,忙答应,“好好好,以后有事会和你提前说一下。”
“那我明天吩咐人收拾东西送过去。”许氏点点头,神情还委屈呢,算是原谅他了,怀里的孩子嘤呜了一声,两个人被孩子吸引,直接把这事儿给放在了一边,许氏也没提白天继子落水的事。
暖意的屋子里,点点烛火衬着这气氛,好一副温馨的一家三口画面...
然罄竹院西北角的玉清院内,一个两岁大的男童翘首以盼的坐在窗台前,嘟着嘴脸上委屈的很,他的视线看的是院子的大门方向,天都已经这么黑了,爹爹是不是不认得路,怎么还没来看他...
卷一 002.父亲不会过来
男童在窗台前趴了好一会儿,忽然转身爬下了椅子朝着门口跑去,对面坐榻上正学女红的柳青芜抬起头,“思煜,你要去干什么。”
张妈妈已经把柳思煜拉住了,小家伙挣扎着要出去外面,小脸憋的涨红,糯糯道,“去门口,等爹爹。”
柳青芜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天色,手中的针线放到盒子中,下了坐榻走到他身边,“很晚了,父亲不会过来了。”
“为什么。”柳思煜拉住姐姐的手,仰头看着她,圆圆的小脸上满是不解,“为什么,不来看我。”
柳青芜不知道怎么和弟弟解释父亲不会过来的理由,她只确信父亲是不可能过来看她和弟弟,那边罄竹院里有个新弟弟,父亲喜欢的是他。
“煜哥儿,时辰太晚了老爷才没有过来,您乖乖早些休息,明儿就能见到老爷了。”张妈妈柔声哄着。
柳思煜又看了一眼外面,似乎是要确认真的很晚了,继而仰头看姐姐,“爹爹,明天会来。”
没等张妈妈再度肯定哄他去睡觉,柳青芜认真的看着他,稚气而肯定,“思煜,父亲晚上不会过来,明天也不一定过来。”
才两岁的柳思煜被她这认真的样子唬住了,湿漉漉着大眼睛看着她,半响,嘴巴一咧,哇的哭了起来。
“骗人,姐姐骗人,爹爹会来的,呜。”柳思煜捏着她的手泪汪汪的哭道,柳青芜抬头擦着他的眼泪,神情倔强的很,“我们要搬去祖母那里和祖母住。”
“骗人,骗人,我要爹爹,我要娘。”柳思煜肉嘟嘟的小手掐着她,指甲都掐进了她的肉中,张妈妈赶紧把这姐弟俩分开,抱着他进了内屋中哄去了,关上门,这哭声还没间断的传出来。
一旁的翠屏心疼的拿起柳青芜的手给她揉,劝道,“小姐,少爷还小,您哄着便是,明儿他起来也就不记得了。”
柳青芜从门那儿收回了视线,摇摇头,看着手背上被掐起的指甲痕迹,嫩声,“我不能骗他。”
翠屏低叹了声没再说什么,轻轻的替她揉着手。
直到内屋中的哭声平息下来,洗漱过了的柳青芜被翠屏抱上了床,柳青芜侧躺在弟弟身旁,睡梦中的柳思煜嘟着小嘴红着眼眶,小拳头紧握着在胸前。
柳青芜把他的手从胸前拉下来,握住,头靠在他的上方,面对着他躺着,床边翠屏放下了帷帐,些许悉索声后,烛火也吹熄了。
黑暗中柳青芜睁大着眼,耳畔是弟弟平稳的呼吸声,她握着他的手,轻轻道,“别怕,娘走了,爹爹不来看我们,以后姐姐照顾你。”...
清晨的柳国公府早早的就开始忙碌了,罄竹院这边,许氏还在月子中,无需前去请安,柳老夫人那儿就派了严妈妈过来和她商量大姑娘和三少爷搬去沉香院的事。
严妈妈是柳老夫人身旁办事得力的人,到了罄竹院这边,见了许氏,严妈妈首先就把许氏的不容易说了一通,如今刚生了五少爷,得用心照料,老夫人那儿一来是替她帮个手,二来让大姑娘和三少爷过去给她作伴。
这事昨天柳尚义答应了,今天不过也是询问个过场,许氏心里头就算是有一万个不如意也没办法,遂她笑着点头,“来人啊,上早茶,严妈妈您快别站着了,如今我这儿脱不开身,搬过去的事儿都得劳烦你。”
小丫鬟利索的上来倒了茶端了两碟子的吃食,严妈妈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没动那碟子里的吃食,脸上带着恭从,“多谢二夫人,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老夫人派我过来和夫人商量,十七这日子动迁可好,再有好日子还要等十来天,到时候怕是要和五少爷的弥月挤一块儿了。”
“那还有两天的功夫,是不是太赶了,东西可都没来得及收拾,如今换了那些人,伺候的也周到,煜哥儿受了惊,不如缓缓。”许氏抬手喝了一口茶,淡淡道。
她自然是不会让这种动迁的事影响到霖哥儿弥月,只不过两天后就要搬走,事先也没过问她的意思,拿乔着就想把这件事再往后延,最好是延到了弥月之后。
“夫人说的是,不过若是缓到了弥月后,下月的二十,可是祭祀的日子。”严妈妈笑盈盈的提醒。
许氏眼神闪了闪,去年的十一月她才刚嫁入这柳国公府,于是她跟着笑了,“亏的严妈妈提醒,那可是头等大事。”
严妈妈轻点了点头,许氏转头看屋子里侍奉的一个妈妈,“何妈妈,你跟着严妈妈一块去玉清院,动迁的事就交给你来办。”
何妈妈跟着严妈妈出去了,许氏换了个姿势靠在那儿,脸上的笑意全无,沉香院那就是早有准备,掐准了日子,两天后不搬,这后头有弥月酒,再有祭祀,再之后天可就冷了。
但越是如此,她心里头就越不痛快,柳尚义想不透的,她可清楚的很里面的因果,这么急着搬过去,不就是怕他们再‘遭难’。
偏生就是做的不到位的才会计较别人怎么看,许氏阴沉着脸,一旁的方妈妈劝道,“小姐,早些搬过去也好,若是今后再出个什么意外,外头说起来,可是要说您容不下。”
“我容不下他们?”许氏抬高了音量,像是在嗤笑这句话,半响,她又平着声调重复了一次,“我不容不下他们。”...
严妈妈和何妈妈到了玉清院,张妈妈领着她们商量动迁的事,这边刚刚吃过了早饭的柳思煜正趴在软墩子上腆着小肚子看姐姐做针线。
两岁大的孩子忘性大,睡过了一夜就不记得昨天又哭又闹要找爹,听到外头有收拾的动静声,转过头去看着门外,眼里好奇的很。
张妈妈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的是这姐弟俩要带去沉香院物件的手册,实件的东西并不多,左右都是些衣服箱子,最重要的是一份慕晚秋的嫁妆单子,东西清点好了还是留在库房中,这边留一份清单实录。
张妈妈和柳青芜说起搬过去的事,一旁的小思煜坐不住了,翠屏把他抱下了坐榻,小家伙拉住柳青芜悬在坐榻上的双脚,奶声奶气的喊到,“我要出去了。”
清点完了就要开始收拾,柳青芜拧不过他,下了坐榻拉起他笑道,“走,那我们逛园子去。”
翠屏和两个小丫鬟跟在他们身后到了玉清院外的东园,那儿有一片的莲花池,如今这月份只剩下光秃秃的池面,还有莲花池里养着的几尾锦鲤。
莲花池四周都用石块堆漆起来阻隔着,十分的安全,翠屏让小丫鬟去取了一小碟子的小糕团子给他们喂鱼。
小思煜转个背就忘了昨天上午落水时的难受劲,趴在了石块上双眼瞅着在池子里游来游去的锦鲤,催促那头跑过来的小丫鬟,“快点,快点。”
翠屏赶紧把他抱了起来,从小丫鬟手中拿过了碟子哄道,“我抱着您看的更清楚一些。”
柳思煜一手抱着碟子,抓起小团子往水里扔,这力气一半儿都撒在石块上了,落在水面上的团子一眨眼被涌上来的锦鲤吃了光。
扔了没几下柳思煜就挣扎着要下来,翠屏弯腰放他下地,不远处传来了叫喊声,转过头去,侧门那儿前面走着三夫人,身后的奶娘抱着二姑娘和四少爷,还跟着几个伺候的丫鬟,浩浩荡荡的朝着这边走来。
三夫人何氏看着这姐弟俩,视线在柳思煜脸上转了一周,笑呵呵着,“煜哥儿你不怕啊。”
柳思煜仰头看她满脸的疑惑,不过还是跟着姐姐乖乖的喊了一声三婶婶,何氏打量着姐弟俩,不知是夸还是何意,“煜哥儿真是了不得,小小年纪好胆识,昨儿个落水了,今个儿还能在池子边玩。”
说罢,抬头看翠屏几个,语气了有了隐隐的责备之意,“你们几个伺候的可都睁大十二双眼看仔细了,这天冷水深的,可别又掉下去了。”
明明是关切敲打的话,里面却透了一丝看戏的意思,何氏身后的二姑娘柳青妍似是还没睡醒,恹恹的趴在奶娘怀里,只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开口喊人,倒是一旁奶娘怀里才年满一岁的旭哥儿看起来很高兴,咿咿呀呀的拍着小手,想要一块儿下地玩。
这么随性敲打了几句,何氏看这姐弟俩眼神里有多了些可怜味儿,没了亲娘,爹都不疼,都是二房嫡长的孩子,多可怜啊,要是身边伺候着的这些人还不尽心,那这生活得多辛酸。
青芜看到她这样的眼神,下意识的把弟弟拉在了身后,遮住他的视线,仰头看奶娘怀里的二姑娘,笑的很甜,“三婶婶,二妹妹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难受了?”
“难受什么,等会儿就精神了,我们去老夫人那请安了,你们啊,悠着点。”何氏此时还不知道这姐弟俩要搬去沉香院的事,扬长着声调,撇了长女一眼,带着这一群人又浩浩荡荡的朝着那头的侧门走去,柳青芜转头看弟弟,小思煜直勾勾的望着那方向,看见何氏关切奶娘怀里的二姑娘,眸子里都是羡慕。
等着她们消失在侧门那,小思煜回头看柳青芜,喃喃着,“姐姐,爹爹,真的不来看我。”
原来他还记得昨天柳青芜说过的话。
“嗯。”柳青芜牵起他,绕着莲花池子,她拉着他慢慢走,踩着鹅软石铺成的小径。
半响,小思煜停下来,低头看脚下从石头缝里冒出的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就是没吭声。
柳青芜捏紧着他的手,轻轻拉了他一下,小思煜便动一下,又拉一下,他再跟着被她拖动一步。
柳青芜也没哄他,拉着他好几步,小思煜这才不情不愿的跟着她继续走,仰头张大眼睛湿漉漉的看着她,嘟着嘴,满脸都是‘你怎么还不哄我’的委屈劲。
走到了花坛边上,柳青芜从怀里拿出帕子给他擦眼泪,又替他揉了揉,他这才不委屈了,另一只手紧紧的揪着她的衣服,生怕她丢下自己,柳青芜笑了,“搬去祖母院子里,你想带什么去?”
转移了话题,柳思煜小朋友开始认真的想要带什么去,柳青芜带着他继续走,翠屏她们跟在身后,远远的传来他稚气的声音,“带姐姐,带咕咕,还有木马。”...
卷一 003.巴不得他不好
姐弟俩住在玉清院其实才一年多的时间,慕氏去世后柳尚义再娶,新婚燕尔,许氏又很快有身孕,本该养在罄竹院里的姐弟俩一直都没有住过去。
许氏初进门的两月对两个孩子还关切有加,当她有了身孕开始,渐渐的,就以身子乏累的各种理由忽视这姐弟俩,柳尚义对她这样的行径也没有觉得任何的不妥,自己也不关心,主子如此,底下的人看着都是有样学样,柳老夫人差人来看,又装着样子。
伺候的不周正不说,到最后,还出了落水一事。
许氏生下儿子之后,姐弟俩,尤其是煜哥儿的处境就变的十分尴尬,慕氏是柳尚义明媒正娶的嫡妻,许氏是继室,慕氏的家世也比许氏好太多,所以煜哥儿的身份要比许氏所出的孩子尊贵,可偏偏亏在了慕氏早逝,柳尚义不重视。
爹不疼娘早逝,说句不好听的,继母巴不得他们不好,两个孩子,这般年纪,在偌大的国公府中犹如浮漂,飘荡难安,柳老夫人若不管,还有谁管呢...
十月十七动迁,大清早,张妈妈带着青芜和思煜前去罄竹院请安,许氏刚刚起,半坐在床榻上,喂过奶的霖哥儿躺在床内侧,张妈妈和翠屏抱着他们进去的时候她正在哄孩子。
“坐罢。”许氏淡淡的吩咐,柳青芜端坐在了小墩子上,思煜还在翠屏的怀里,一早起来也没全睡醒,朦胧的看着。
“老夫人喜静,你们两个过去了要听老夫人话,不可顽皮胡闹。”许氏看向柳青芜,“你是姐姐,就多顾着些煜哥儿。”
“孩儿明白,母亲。”柳青芜乖巧的答应,许氏微抬了抬眉,和那个在翠屏怀里快要睡过去的小子相比,眼前的这个是真让她不喜。
柳青芜长的不像柳尚义,五岁的她眉宇间已经有了慕氏的神韵,就是如此,许氏才看着碍眼。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慕晚秋也算是当年她没能顺利嫁给柳尚义的阻碍之一,尽管即便不是慕晚秋,也会有别人结这门亲。
想到此,许氏的神情就更淡了,公事似的嘱咐张妈妈她们,主子年纪小,这下人们更应该担待,沉香院那儿规矩可比府中其他院子多,到最后,许氏抬手让方妈妈去取东西,两个锦盒被拿上来,“沉香院那里什么都不缺,这里有一串南国贡珠,开过光的,煜哥儿喜欢就随身带着也好有个庇佑,女孩子家的缺不了这些,如今用不上,这一套面饰算是母亲提早送给你的。”
锦盒打开来,珠圆碧玉的贡珠,面饰上雕琢的精细的宝石,一看都是价值不菲...
“她倒是舍得。”沉香院内,柳老夫人听了严妈妈说完,抿了一口青茶放下杯子,一旁的冬雪触杯试温,重新换了一杯放上。
“二夫人怎么说也是大姑娘和三少爷的母亲。”一旁的冯妈妈笑着说道。
“生分容易养熟难。”柳老夫人说了半句停下来没再往下,冯妈妈冲着严妈妈使了个颜色,后者笑呵呵的说起厢房的收拾,“东西都已经抬过来了,大姑娘要是睡堂屋右间的话,三少爷那儿就是收拾在东厢了。”
“就这么办吧。”柳老夫人点点头,冯妈妈扶她起来,一面和她说着安排,“厨房那儿已经吩咐过了,今个儿中午开始就一块儿用饭。”
“他们爱吃什么,就多准备些。”柳老夫人想起什么,吩咐冯妈妈,“派个人去庄子里,看看刘孙家的她们。”
“哎。”冯妈妈在柳老夫人身边侍奉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她这话的意思,很快离开找人办事去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姐弟俩到了沉香院。
请安过后姐弟俩坐在柳老夫人对面,柳思煜反常的没有闹,而是掖在柳青芜身旁,小手紧紧揪着她的衣角,嘟着嘴巴,神情恹恹的。
柳老夫人看在眼里,笑着朝他伸手,“来,到祖母这里来。”
不忘看姐姐一眼,柳青芜捏了捏他的手,柳思煜踟蹰了一下,挪着小屁股慢慢的挪到了柳老夫人身旁,身子一下趴到了柳老夫人怀里,软糯的喊了一声,“祖母。”
柳老夫人摸摸他的头,“往后你和姐姐就住在祖母这里,陪着祖母,好不好。”
“好。”小思煜点了点头,半响仰起脑袋望着柳老夫人,懵懵懂懂的问,“那咕咕和小木马,是不是也一起。”
搬过来的时候他还不忘记自己养的那只小黄鸡,柳老夫人之前听严妈妈说起过,被他逗乐了,“行。”
“还有妈妈和翠屏。”
“好。”
柳思煜一连说了好几个人的名字,柳老夫人脸上洋着笑,伴随这稚气的懵懂声,传出了屋子...
搬来的当天晚上,姐弟俩见到了父亲,之前柳思煜一直念念不忘的,到了沉香院这边反倒是容易见面很多。
柳尚义隔天就会来柳老夫人这边看看,刚刚吃过晚饭没多久,柳思煜在柳青芜的屋子里玩,堂屋那儿就传来了柳尚义的声音。
小家伙耳朵尖,遂一抬头瞥向门,听了半响,转头看柳青芜,脸上闪着欣喜,“姐姐,是爹爹。”说罢,趴着挪下了坐榻,催着张妈妈给他穿鞋子,蹬蹬的跑了出去。
柳青芜放下笔跟了出去,迈出门槛,从间隔的屏风缝隙中看到了坐在祖母左下侧的父亲,弟弟站在他旁边,仰头看着他,但刚刚还是欣喜的神情,如今却有些委屈。
绕过了屏风,柳青芜走到前面,恭敬的给柳老夫人行礼,继而朝着柳尚义喊了一声父亲。
“思煜,过来。”柳青芜看着弟弟,轻轻唤道。
柳思煜年纪虽小,却也倔强的很,不理她,偏是执著的看着爹爹,伸出小手想去攀柳尚义的腿,这才刚刚碰到那点衣角,柳尚义开口了,说的不是别的,就是柳思煜不理柳青芜的这点,“你姐姐在叫你,怎么不答应。”
柳思煜愣了愣,嗫嗫的喊了一声爹爹,小手已经攀住了他的腿,撒娇道,“爹爹,抱。”
柳尚义低头看,柳思煜湿漉漉着大眼睛望着他,可怜又委屈,耳畔传来柳老夫人的声音,“煜哥儿和你小时候真像,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柳尚义这才伸手把他抱了起来在怀里,柳思煜开怀,窝在他的怀里,也不乱动,特别的乖巧。
柳青芜看着弟弟,敛去了眼底那点期盼,走到了柳老夫人身旁站着,屋子里的气氛有些许凝固,柳老夫人看在眼里,缓缓道,“这么久没有见到你,两个孩子都想你了。”
柳老夫人的语气里没有责备的意思,柳尚义听着反倒是多了些愧疚感,他又低头看了儿子一眼,多久了,他有长达半个月没有见到两个孩子了。
不由得,他伸手摸了摸思煜的头,感慨道,“都长这么大了。”他常常抱着儿子的时候,他才几个月大,如今都有不少分量。
“你不注意看,他们一下就长大了,你还说煜哥儿,你小时候不也是这样,你爹出去一个半月,回来你能比走之前沉上一半儿。”柳家几兄妹身子骨都很好,尤其是柳尚义,小的时候壮如小牛,吃下去的半点没浪费,全堆成肉了,到了十几岁才慢慢瘦下来。
柳尚义笑了,有些得意,“这点霖儿像我,还不到一个月,可比的上三房那旭哥儿的个头。”
说什么都不忘记夸几句次子,柳老夫人想让儿子对长子长女有所关心,柳尚义也想她对次子多有关注。
说着,柳尚义开始一板一眼嘱咐起姐弟俩,“你们在沉香院可别吵着你们祖母,也别顽皮,要乖乖听话,要是累着你们祖母不听话,可是要带你们回去的。”
柳老夫人看了一眼窝在柳尚义怀里有些措然的柳思煜,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不早了,明日多有正事,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翠屏从柳尚义手里接过煜哥儿,他还怯怯地揪着他的衣服不肯松手,迷迷糊糊的喊着爹爹,声音软糯的惹人疼惜。
柳尚义点了点头,起身看了一直没什么话的柳青芜几眼,冲着她招手,“青芜,你过来。”
柳青芜走了过去,仰头喊了一声父亲,柳尚义眉头微皱了一下,“住在你们祖母这里,凡事可不能闹脾气使性子,你是姐姐,要给弟弟做榜样。”
没由来这么教训一顿,柳老夫人听着都有些不悦了,起身走了几步,“你说这些做什么,吓着两个孩子了,他们听话的很,你这当爹的怎么不关心关心他们吃住习不习惯。”
柳尚义见母亲有些生气,换了笑脸到她身边扶了一把,“在娘这里哪里会吃住不好,儿子这是怕他们吵着您。”
“去去去,回你的罄竹院去,听你这张嘴就烦。”柳老夫人推了他一把,似笑着骂他,柳尚义摸了摸鼻子还想补两句,被柳老夫人瞪了回去,只得转身离开,这边煜哥儿还有些委屈的窝在翠屏怀里,爹爹刚刚是怎么了。
转身柳老夫人看了一眼柳青芜,拉着她走回了坐榻,把她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哄道,“我们大丫乖着呢,你们那个爹啊,就是不会说话,他啊,不是不疼你们。”和晚秋做夫妻的时候不会说话,如今对着两个孩子,还是说不好话。
柳青芜轻轻的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回到了内屋,翠屏抱着柳思煜去东厢房睡觉,张妈妈把柳青芜抱上了床,替她穿上睡衣,念叨着,“小姐,少爷亲近老爷,您也应该多亲近亲近他,如今在老夫人这儿,能见老爷的机会也多,那可是您的父亲,怎么都不能生分了,即便是老爷如今对小姐和少爷不上心,小姐亲近他一些,老爷自然会亲近你们。”
柳青芜伸手套上了睡衣,抬脚钻进被窝中,不吭声。
“老夫人年纪大了,很多事情要替小姐做主都要隔着二老爷和二夫人,将来您还得靠着二老爷,如今就生分了,将来可怎么办。”
张妈妈念念叨叨的替她盖好了被子,柳青芜眯起了眼撇过脸不愿听。
“小姐,您可不能这样使脾气,您和三少爷毕竟是老爷的嫡亲孩子,撒个娇他还能不疼你们,可别学着夫人,和老爷倔着脾气,也不肯服软,非要争个对错,吵吵闹闹,最终都还是伤了自己,留下你和三少爷两个人...”张妈妈话未说完,躺着的柳青芜霍地坐了起来,瞪着张妈妈,眼底满是愤意。
张妈妈被她吓了一跳,柳青芜拍开她伸过来的手,“我不许你这么说我娘,她没有错。”
柳青芜的高声斥责引起了外面守着的翠玲的注意,她敲了敲门问,“张妈妈?”
“没什么事。”张妈妈忙回声,有些尴尬的收回了手,看着柳青芜背对着她躺下把自己埋在被窝中,努了努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而在被窝中的柳青芜,咬着被角,身子轻颤...
卷一 004.霖哥儿弥月酒【捉虫】
翠玲总觉得这几天姑娘对张妈妈的态度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那感觉,过了几天,临近五少爷的弥月酒,姑娘准备着送给五少爷弥月礼,那感觉又不见了,她便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一早去玉清院里替柳青芜取来了红线,柳青芜手里是一个编好的络子,接过翠玲手中的红线,穿针后从络子看不见的地方把结缝了起来。
年纪小力道轻,手法生疏,难免缝的时候会岔了针,柳青芜将针头抵在小桌子上才穿了过去,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抬头看着翠玲笑道,“这样如何?”
用红色的绳结打成的络子,小巧精细,寓意吉祥,底下的苏子还是翠玲她们帮忙做的,如今接起来放在盒子中,十分的漂亮。
“我在小姐这年岁的时候针都拿不好。”翠玲夸道,“老夫人昨个都说您打的好看呢。”
说着,张妈妈走进来了,翠玲去厨房里端汤,屋子里剩下张妈妈和柳青芜两个人,前者似有话,后者收着余下的线想着要给弟弟的玉佩打个络子。
过了一会儿,张妈妈替她把坐榻上的针线篓收起来,神□□言又止,柳青芜先开了口,“奶娘,往后关于爹和娘的事,您可别在思煜面前提起来,尤其是那天那样的话。”
张妈妈那要说出口的话又给塞了回去,张大了眼看着她,似乎是没有料到她的口气会这么强硬,“小姐,我可不是那意思。”
“我只知道奶娘是为了我们好,但你也看到了,爹并不在意我和弟弟。”柳青芜为什么会看的这么明白,她三岁到四岁的记忆里,除了爹和娘的吵架外,就是娘在病床上暗自垂泪,又要对她和弟弟强颜欢笑的画面,那一整年里记忆里,父亲不再对她和弟弟好,有时还会厌恶他们。
她甚至记得他们吵架的内容,关于许家小姐,书信往来,还有钟情谁,尽管她懵懵懂懂的不明白那些内容中所含的意思,但她却清楚的感受到了娘的不开心,像是被人背叛。
她怎么会没尝试去亲近呢,娘去世的的那半年里,她带着弟弟一直想亲近他,可娘才去世半年,他再娶了,从此对她和弟弟不闻不问,这样的父亲,她要如何敬重。
张妈妈动了动嘴,神情闪了闪,“老爷怎么会不在意您和少爷,您和少爷可是嫡长的子女,这谁能不认。”
柳青芜挑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嗯,我和弟弟是父亲的嫡长子女,这一点,谁都改变不了。”
张妈妈有些诧异,这些话,姑娘从前可不会说...
转眼十月底,柳国公府有喜事,国公府二房次子弥月酒,又添一子的二老爷高兴,大摆了一场,这弥月宴的排场,堪比当时嫡长子出生时。
客人邀请的也很多,柳家在仪都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十月二十七这日一早,柳府早早的开了大门迎客。
罄竹院内,换过一身喜色红袄子的霖哥儿被许氏抱在怀里,脖子上已经挂了好几个红包,一旁是许老夫人和许家二嫂。
结了国公府这一门亲,许家可得力不少,尽管是继室,也没差几年,眼见着女儿一举得男稳固了位子,又得女婿心的,许老夫人当初那点不悦早就消散了。
看着外孙肉嘟嘟讨喜的模样,屋子里没别人,许老夫人这就问起了前边儿两个孩子养到沉香院的事,外头多少也有些话传出去的。
许氏笑意淡了一些,拉了拉儿子的小手,“嗯,是啊,搬过去有快半月了。”
“你当初就没拦着。”
“那边要做主的事,等我知道,相公那儿都答应了,这三房都是等要搬过去了才知道的,老夫人瞒的好,哪里拦得住。”许氏也知道沉香院的那位不大喜欢自己,不过做女人的,抓牢了丈夫的心,面上做齐全了,谁能挑拣她的不是。
“糊涂,你说你能拦着你相公不去玉清院,你还能拦着他不去沉香院,那可是他亲娘。”许老夫人看她这胜券在握的模样,轻指了一下她的头。
许氏一想就通了,这脸色也沉了几分,她想方设法让柳尚义忽略那两个孩子,如今搬去了沉香院,柳尚义时时要去请安,不就常见面了,可当时她就没往这层面上想。
怀里的霖哥儿仿佛是感受到了她的不平静,不安的扭动了一下身子,许氏把孩子交给奶娘,看着许老夫人,“那娘您说该怎么办。”
“找机会把他们带回来养,你可是他们的母亲。”许家二夫人给小姑子出着主意,“就算是带不回两个,带回一起也好,两个都养着算个什么数。”...
这边许老夫人给女儿传授着,许氏听的认真,那边的柳尚义却没这么好过了,邀请客人来参加这次子的弥月酒,这不,慕家也来人了,来的还不是别人,是慕家最小的儿子,尚未娶亲的慕衡铄。
这慕衡铄年方十九了,还未定亲,官品比柳尚义坐的高,男人就比这点东西,柳家慕家家世差不多,一样有大哥罩着,柳尚义就没人家混得好,再加上慕晚秋早逝,来了谁他都好说话,来的是慕衡铄,他不自觉的矮了一截,好像亏欠了人家什么,每回交锋都不对付。
慕衡铄到了之后就直拍着柳尚义的肩膀,一口一个姐夫,“我还以为你把我这帖子给忘了,一问大哥,咱们慕家,你就发了大哥一张。”
“发给你大哥不就是发给慕家的,一样。”柳尚义当时就打着那心思,慕家两位老爷有空也不会过来,就没算到这茬,怎么慕衡铄忽然回仪都了,不是在漯城当差的。
“什么我大哥,是你的大舅子。”慕衡铄忽然神情正经的纠正他,继而又笑了,“可得恭喜姐夫了,如今一女二子,六年内娶了两个妻子,尽享齐人,怕是整个仪都都没人有你这样的好福气。”
慕衡铄的声音不轻不重,周遭听到的人可不少,当年柳尚义想娶许家小姐的心可是坚定的很,到底还是挨不过家中做主,转而娶了门当户对的慕家小姐,可这慕家小姐去世,不过半年,人又把许家小姐娶回来了,明面上没人说,背地里说这事的人可不止一个。
所以慕衡铄这么一说,听到的人皆是笑而不语,柳尚义只能陪笑着把他拉到一边,低声无奈道,“你就别取笑我了。”
慕衡铄眼底闪过一抹讽刺,敛起了说笑的神情,正色转移了话题,“姐夫想多了,我怎么会拿这事取笑,对了,青芜和思煜呢,怎么没看到他们。”
“在内院,我让人带你过去。”这是悄无声息的松了一口气,换做别人这么说,柳尚义早翻脸了,也没人敢在他面前说起来,可就是对他,提不起气儿莫名的心虚。
“行,这弥月酒宴办的也大,你忙你的。”慕衡铄见好就收,跟着带路的人去往内院,柳尚义看他离开,转身半分钟都没停顿,立马去往门口,迎同僚去了...
这边沉香院外的小花园中,柳青芜坐在亭子里,对面坐着的是特地回来参加弥月宴的大堂哥柳思祺,一旁还有柳思祺的朋友霍家少爷。
“一年多没回来,还以为咱们小青芜把大哥给忘了。”柳思祺摸了摸她的头笑道。
柳大老爷所出的柳思祺和柳思衡都很疼青芜,尤其是柳思祺,七岁的年纪差,拿她当亲妹子一样的疼。
柳青芜张大眼睛看着他,笑的很甜,“才没有呢,忘了谁都不会忘了大哥的。”
妹妹怎么都比弟弟惹人喜欢啊,柳思祺一把抱起了她,小个子的她到他怀里双手刚刚能放到青石板的桌子,柳青芜把桌子上的果子往霍靖祁的方向推,软软说道,“霍哥哥你吃。”爱屋及乌,大哥的朋友也要好好招待。
霍靖祁也有个妹妹,可这别人家的妹妹,怎么看都比自己家的乖巧可爱懂事,见她努力伸着手要把盘子推给自己,对柳思祺笑道,“难怪你书信中总是说有个宝贝的妹妹。”
“那还有假。”柳思祺疼爱柳青芜也许有另外的原因,可这些疼爱都不假,他帮着她把盘子推过去。
霍靖祁象征的拿了几个在手中剥着,果肉放在了一旁的小碟子里反推给她,抬头看柳思祺,“听我爹说,你们快回来了。”
“差不了几年,也许还要去漯城。”柳思祺点点头。
“要是去漯城,到时候见面的机会可就多了。”少年的年纪,两个人说起话来都显老成的很。
柳青芜仰头看了霍靖祁几次,他一面说话,把碟子里的果子都给剥了壳,剩下的果肉都在自己眼前的碟子里,小手抓起一把放到大哥手中,柳思祺把她放了下来,柳青芜兀自走出了亭子,身后跟着翠玲。
走到了花坛边上,远远的,忽然传来了一声叫喊,抬头看去,慕衡铄正朝着她这边走来,柳青芜这神情即刻浮现了欣喜,迈着小腿朝着慕衡铄跑去,一面喊着小舅舅。
那头慕衡铄怕她摔着,加快了脚步把扑到她怀里的柳青芜一把抱了起来,举的老高。
“丫头,好久不见。”慕衡铄抱紧了她,朗笑道。
柳青芜紧紧的搂住他的脖子,被风吹凉的小脸贴着他的脸颊,凑在他的耳畔,撒娇,“小舅舅,我好想你。”
卷一 005.柳尚义酒醉念前妻【捉虫】
慕衡铄在漯城当差,一年都回不了仪都几回,上一次踏入这柳国公府,是慕氏去世,当时慕家上下全部都来奔丧了,还险些和柳家人动手,也就是从那次之后,柳国公府再有任何帖子发过去慕家都一概不理,直到这一回,慕衡铄回仪都,亲自前来参加这弥月酒。
慕衡铄抱着她和亭子中的柳思祺和霍靖祁打了个招呼,继而抱着她去往沉香院,来都来了,怎么也得和老夫人打个招呼。
走进沉香院,柳老夫人早一步知道慕家来人了,门口严妈妈带着慕衡铄进去,补着回笼觉的煜哥儿才刚刚醒,由翠屏抱着,他并不记得慕衡铄,自然也不知道该叫什么,见姐姐在他怀里,只朝着柳青芜张了张手,躲在翠屏怀里不肯打招呼。
“你母亲身子可好。”坐下后柳老夫人问道。
“挺好的,前些日子还去了观音山上祈福,一路走上去,利索的很。”慕衡铄说着让跟着的丫鬟把东西取上来,“这是我娘吩咐我带给老夫人的,再有个把月就入冬了,补这去去湿。”
一整盒上等的茯苓,渗湿利水,宁心安神,冯妈妈接过来,柳老夫人笑道,“那我也不客气了,养着这一副老骨头,等你回去了也替我给你母亲带一份回去,一并养了去。”
“老夫人哪儿的话。”慕衡铄摸了摸柳青芜的头,笑意真切了不少,“娘让我谢谢老夫人把两个孩子养到您这儿来。”
“这有什么好谢的,青芜和煜哥儿可是嫡长亲的,那边新手当娘的照应不过来,我自然要把他们带过来好生照顾。”柳老夫人把这其中的缘由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
“有老夫人这句话就成了。”慕衡铄笑着,“断然是不会委屈了我那可怜姐姐的两个孩子。”
想必是在外听到了些什么,当日煜哥儿落水,打发了这么些丫鬟婆子出去,多少会有闲言碎语传开,被慕家人听去了也是可能。
柳老夫人脸色微变,很快恢复如常,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语气淡淡的似是许诺,“自然是不会。”
慕衡铄这一番问话其实有那么点要说法的意思,可柳老夫人心有不快也无从计较,到底是自家先亏欠的。
之后聊的没几句,慕衡铄就告辞离开了沉香院,临别前送了不少带给姐弟俩的礼物,本来想在煜哥儿这里卖个好,让小家伙记得有这么个好舅舅,偏偏煜哥儿不给面子,拿了东西后直往柳老夫人怀里躲,怎么哄都不肯让他抱一下,逗乐了一屋子的人。
柳青芜送慕衡铄出去,这会儿当舅舅的抱着她不笑了,出了沉香院的门,慕衡铄捏了捏她的小脸,“等出孝,舅舅接你们去外祖母家。”
柳青芜点点头。
慕衡铄本来想教点什么的,可面对半点大的孩子,最终说出口的话也显孩子气,“往后要是受欺负了,你祖母不给你们做主,写信给舅舅,舅舅给你做主。”
柳青芜用力的点了点头,抱紧了他的脖子,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
柳家这热热闹闹的弥月宴过去了,送走了所有的客人,罄竹院里安静了许多,柳尚义走进屋子,许氏把霖哥儿交给了奶娘抱去堂屋右间,起身扶住他,喝的半醉的柳尚义伸手搭在了她的身上,往她脸上凑。
“熏着呢。”许氏把他的脸撇到一边,侧身扶他靠在了坐榻上,看着他一脸的酒红笑斥,“你可找着机会大喝了。”
柳尚义一把拉住她,真还耍起酒劲了,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搂紧亲了一口,笑呵呵道,“你不生气?”
“气啊,怎么不气了,打水给你洗洗,看你臭的。”许氏佯装生气,打情骂俏着推了他,把他推倒后起身吩咐外头侍奉的打水。
背后传来了柳尚义满是酒气的话语,“我看你不生气,你不会生气的,她才会生气。”
许氏那本是笑靥的神情一瞬冷了下来,转过身去,柳尚义已经眯上眼醉迷糊过去了,嘴里还念念叨叨着她以为听错了的话,她才会生气。
许氏的心底里生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凉意,她倒是想把他揪起来狠狠的甩着问那话是什么意思,柳尚义已经睡着了。
屋外的丫鬟敲门端着热水走了进来,把盆子放下,许氏走过去亲自绞着布巾,浑然不觉那水有多烫,一旁的丫鬟轻呼了声,“夫人,这还没兑凉水。”
许氏这才惊觉自己的手已经烫红了,方妈妈闻声进来,见此情形,忙去找了烫伤的药膏来给她涂,许氏坐在那儿,屋子里其余的人退出去了,她看了还躺在坐榻上的柳尚义,喃喃道,“奶娘,他怎么还惦记了她。”
方妈妈也不知道之前屋子里发生了什么,看小姐恍惚的样子,轻轻的把药涂抹开,开解道,“小姐,这若真半点不惦记了,那不成没心没肺的人了。”
“你说的也对。”许氏收回了手,神情恢复如常,起身亲自给柳尚义擦脸,迷糊中的柳尚义还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许氏低头看着他的脸,轻笑着像是在说给方妈妈听,又像是在告诉自己,“已经不在的人,有什么好较劲的。”
可到底在不在意,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十月一过,十一月到来,仪都冷起来就十分的快了,院子里的落叶也掉的紧,国公府里如今是许氏当家,各院子取暖的炭火早早分配了下去,沉香院这里是头一份。
清晨柳青芜刚醒,翠玲递了杯子给她喂水,喝了半杯,热乎乎的布巾抹了一把脸,张妈妈替她换好衣服,堂屋后的小间的已经布好了早点。
柳青芜先过去对面给柳老夫人请安,祖孙俩再一起到堂屋后,这会儿翠屏才抱着赖了床又不肯起煜哥儿过来。
坐下之后闻着香气了,这才睁开阖着的眼,嘟着小嘴看柳老夫人,糯糯的喊了一声祖母,等翠屏舀着粥凑过来,眼睛都还没张齐全,这嘴先张大了,啊一口吃了粥,小嘴蠕动了几下,啧着张口还要。
祖孙三人安安静静的吃过了早饭,三房那儿何氏早早的带着一双儿女请安来了。
三房并不是柳老夫人亲生,柳尚白是老国公的庶子,出生没几年生母就走了,柳老夫人看他可怜,养在了自己这边,这么些年当官娶妻生子,虽不像亲生儿子一样对待,也没养废他,柳尚白是个识时务的,对柳老夫人也孝敬。
何氏和柳老夫人的娘家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进门之后几乎是每天前来沉香院请安,最初还要伺候她起居,给拦下来了,她也不是何氏的正经婆婆,柳家也不兴这伺候的礼,说了几回后何氏还是要坚持天天请安,柳老夫人也就随她去了。
屋子里散着淡淡的熏香,堂屋中间摆着一个暖炉,半身高,暖炉顶上掐丝珐琅,雕琢的十分精致。
何氏带着一双儿女进来请安,坐在那儿笑靥的问老夫人安好,对面柳青芜和柳青妍并排坐着,何氏说起这入冬的事,“天冷了,尚白差人去北边托人捎了裘毛回来,给母亲做一身披风,去年媳妇在娘家也看到过,不过只有袖套那般大小,用着可比厚许多的绒子还暖和。”
仪都再往北一些,过了高岭,那儿一年到头一半的日子都是冬,出产的裘毛都是来自野狼野狐凶狠的动物,难打也少见,普通的都不便宜,上好的价更高。
柳老夫人听着微颔了颔首,“太破费了,你们有这份孝心就行了,带来了给妍姐儿和旭哥儿做。”
“他们长个子的年纪,用不着。”何氏飞快扫了一圈屋子,刚刚来的路上也没看到二房的人回去,她肯定来的比二房的早,末了,堆着那笑意又亲热的问了柳青芜几句。
果不其然,许氏比起何氏,是姗姗来迟了。
时间掐的也不晚,就是她进来的时候,何氏的茶已经喝到了第二杯。
“二嫂,今早我还是快了你一步了。”何氏比许氏还要大几岁,喊起这二嫂来半点不绕口,端着茶杯,眯眯笑着。
“是啊,下回弟妹可别赶这么早了,明明我来的也不晚,到了你这儿,显得我懒了呢。”许氏笑起来比何氏柔美多了,她给柳老夫人行礼后在何氏前面的位置坐了下来,一手捏着帕子,轻放在椅子扶手上,微抬了抬头,嗔笑着回她。
“二嫂要照顾霖哥儿,如今脱不开手也是应当。”何氏收回了视线,她呆的也差不多了,起身对柳老夫人笑道,“母亲,碧水轩那儿还有不少事,我先回去了。”
柳老夫人摆了摆手,冯妈妈这边拿出了两个锦盒,也没打开让她瞧,直接递给她,“给两个孩子,去吧。”
何氏拿着锦盒笑的真情,带着两个孩子离开沉香院,走回去的路上,在奶娘怀里的柳青妍有些不耐,“娘,祖母又不喜欢我们,为什么每天都要来请安。”不来沉香院,早上她还能多睡一会儿。
“傻丫头,你要不来,能有这个?”何氏指了指锦盒,老夫人送出的东西,再普通也不会差。
柳青妍不喜欢何氏这贪小便宜的嘴脸,哼了声,“谁稀罕,我又不是没有,爹说了,别人不喜欢还凑上去的,就是厚脸皮。”
“呵,你娘我是厚脸皮,就你们父女俩清高。”何氏气笑了,伸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你懂什么,你以为娘是贪这点东西。”
柳青妍张大眼睛看着她,“那你贪什么。”
何氏瞧着女儿一脸单纯童稚的模样,摸着她的脸叹了一声,“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
说罢,不再提什么,带着一双儿女回了碧水轩。
这边的沉香院内,许氏喝了一口茶,看着柳老夫人,语气恳切道,“娘,我这左思右想,两个孩子还是应该养在我这儿。”...
卷一 006.许氏的另一番打算
已经定下的事,人都搬过来大半个月了,忽然又提起这件事,柳老夫人放下杯盏,一旁的严妈妈走到柳青芜身旁,“严妈妈带你们去走会儿消消食。”
柳青芜下意识的看向柳老夫人,尽管极尽想掩饰,可还是泄露了一些不安,刚刚母亲的话她也听到了,她怕祖母会答应。
柳老夫人转头过来看她,慈和的很,“去罢,花园里的木芙蓉开的正好,你跟着严妈妈替祖母采一些回来,晚上让厨房里做你爱吃的芙蓉羹。”
柳青芜点点头,柳思煜对这些还不知事,跟着姐姐出去了,等着严妈妈带他们离开,柳老夫人回看了许氏,“你是怎么想的。”
婆婆与自己不亲近,许氏初嫁进来时虽说不算碰钉子,但这疏远的感觉总是不舒服,在她有了身孕之后柳老夫人的表现也没有多欣喜,久而久之的,许氏自己心里头也不大情愿了。
但今天的情况不同,不单是请安的,许氏神情里一抹愧色,声音低了许多。
“媳妇知道再怎么样都不如他们的生母,也没想代替了,但是既然嫁给了相公,我就要帮相公照顾好这两个孩子,前些日子月子中累着娘帮忙照顾已经是过意不去,如今怎么说都应该把他们接回去,住在一块儿,和霖哥儿和相公也能更亲近一些,再怎么说,我也是他们的母亲。”
许氏说着眼眶微湿,“如今两个孩子还小,想着也能和我亲近一些。”
说到了这儿许氏停住了,眼泪也没有掉下来,只是莹莹含在那儿,添着几分不忍心。
“若是和霖哥儿养在一起,罄竹院里恐怕是住不过了。”
“再过两年青芜也该单住了,让霖哥儿和煜哥儿住一块儿,这兄弟手足,感情才好呢。”许氏来之前都已经想好了,玉清院那里早晚也要住回去的,罄竹院不小,住两个孩子又何难。
“你这么打算倒也没错,不过要是再有了孩子,你要如何照应,怀霖哥儿的时候如此,怕是到时候三个孩子你都顾不过来。”柳老夫人怎么会看不明白她的心思。
许氏说的诚挚,“怎么会,娘,到时候青芜单住一院,霖哥儿他们也大了,有奶娘她们呢。”
“已经落水一回了,你倒是放心把孩子都交给这些人照料。”柳老夫人看着她淡淡道,“既然孩子已经养在这里了就不必再搬回去,孩子不是养的过来养不过来的说法,小门小户只要吃饱穿暖的,五六个孩子闹腾养也是没法子,大户人家,除了吃饱穿暖,还得教好孩子,得花下去不少心思,这些事难不成也能假手给下人来做。”
“娘,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柳老夫人这么说,话语中已经有了责备的意思,许氏觉得受了莫大的委屈,“人都说后娘难做,抵不住那些闲言碎语,媳妇才进门一年多,生下了霖哥儿,姐姐的两个孩子就养到了您这里,传出去都得说着我容不下他们,不肯养。”
柳老夫人看着她,看了一会儿,视线转过望着屏风处,“你们夫妻俩真有这心意,两个孩子自然是养在你们那儿的亲近。”
许氏心中一喜,面上是更加的诚挚,“娘说的是,相公与我也是会亲自教导,不会抹了咱们国公府的名声。”
柳老夫人点点头,“不过,如此的话,等你再有了孩子,霖哥儿怕是要养在我这儿了。”
许氏一怔,柳老夫人继而道,“老大媳妇怀衡哥儿的时候,祺哥儿才四岁,怕照顾不好,特地送过来我这儿养了两年,这岁数正是教学问立规矩的时候,你与尚义感情好,不时有了第二个孩子,届时就把霖哥儿养到我这儿来吧。”
已经开口要两个孩子养回去,怎么还能说等她有身孕了再让老夫人养,这不是当沉香院是临时寄所。
所以许氏说不出口那样的话,但是她没想到柳老夫人话锋一转,是要把自己儿子养过来,还拿了长房的做例子。
她当然不舍得,于是她直接开口拒绝了,“娘,霖哥儿自小长在媳妇身边,若是送到您这儿来,怕是会不习惯。”
“祺哥儿当时也不习惯,哭几顿,瘦了两斤,刚过来就是这样,住些日子就习惯了。”柳老夫人口气极淡,像是说着没什么要紧的事,可听在许氏耳中,哭几顿,瘦几斤那都是不得了的大事了,当娘的疼儿子,一点点磕着碰着都受不了了,多哭几顿哪里能接受。
“你若是这些都做不到的,青芜他们还是养在沉香院里吧,到时候等你有身孕了照应不过来再搬,这来来去去的成什么样子,孩子年纪小,可经不起折腾,你有这份心,常来看他们,孩子自然不会和你生分。”柳老夫人把她的反应都看在眼底,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声,心眼太浅。
若是个肯下决心,要当好后娘这个角色让人没话说的,把霖哥儿交到她这里来养,自己照顾两个前妻生的,难道她还会亏待了她儿子不成,到时候好名声有了,她这做祖母的,没什么理由拒绝。
说句不好听的,最后孩子怎么养,自己院子里还不是她说了算的。
可惜许氏心眼虽多,却太小,宽不了,所以也想不开去,到最后柳老夫人拿出她的儿子一说,她就舍不得了。
许氏离开后,柳老夫人坐在那儿良久,一旁的冯妈妈给她捏着肩,轻声安慰,“二夫人是舍不得五少爷,老夫人这么说,想来往后是不会再提了。”
“她要是真肯把霖哥儿交给我来养,两个孩子也就跟着她去了。”柳老夫人说罢有了些乏意,冯妈妈扶着她进了内屋...
这边花园里,柳青芜剪着木芙蓉,心里头想的都是祖母会不会答应母亲,一个不留心,枝条上的倒刺就扎在了手上,低呼了声,一旁的翠玲赶紧替她把刺拔去,血珠子渗了出来。
“姐姐,呼呼。”拿手抓着花瓣玩耍的柳思煜看到了,凑过来拉起她的手到自己嘴边呼了呼,“不痛了。”
“嗯,思煜真厉害,一下就不痛了。”翠玲拿起帕子擦去了血珠子,柳青芜摸了摸他的头,柳思煜得意的很,摇头晃脑的又过去篮子里捏剪下来的花。
严妈妈剪下枝头上几朵大的,瞧大小姐心思沉重,笑道,“新鲜的让厨房里做芙蓉羹,其余的晒干了,可以给姑娘泡茶喝。”
提起吃的柳思煜总是比较来劲,脑袋一抬增加自己的存在感,有吃的都不能忘了他的份,柳青芜听的明白严妈妈的意思,拨了拨篮子里的被他蹂/躏过的花瓣,伸手捏捏他的肉脸,绽开一抹笑,“这些磨碎了还能做蔻丹,给翠玲你们用。”
气氛一下轻松了许多,严妈妈看时辰差不多了,带着柳青芜和柳思煜回了沉香院,此时许氏离开已经有一会儿了。
柳老夫人还在休息,严妈妈拿着木芙蓉去了厨房,屋子内,柳青芜坐在那儿想了一会儿,让张妈妈拿了棉布过来,决定让她教自己做护膝...
这边罄竹院内,许氏回来之后就让奶娘把霖哥儿抱过来,孩子还睡着,她就把孩子抱在怀里好一会儿,直到霖哥儿睡醒了,许氏低头看着他,心里头滋味千百转。
初识柳尚义的时候她才十二岁,正值绽放,那年柳尚义十五岁,他们是在元宵灯会上认识的。
她和姐姐出来看灯,钱袋被抢,他帮她追回了钱袋,少女芳心就是那个时候许下的,柳家在仪都算是名望大族,以她许家小姐的身份其实般配不上,但她生的心高,和柳尚义情投意合,一心想要给嫁给他,也相信他们是能冲破阻碍,最终走到一起。
当时的柳尚义年轻,说好听点是随性,说得不好听了,不顾及女子家的名声,走得近的不少朋友都知道他和许家小姐互衷情。
等到两年后到了说亲的年纪,柳尚义为情争取的所作所为在门当户对四个字下变的薄纸一般无用。
和慕家结亲,许氏心灰意冷,当时许家再想给她议亲,和柳尚义相熟的那些男子都不肯娶她了,许家给她定了一门外嫁的亲事,之后柳尚义成亲,慕氏有身孕,许氏就彻底断了那个念头。
可天不遂人愿,定亲两年后,出嫁前未婚夫出意外去世,她生了出家的念头,不想再嫁人,于是说要替未婚夫守孝三年。
因为这个,还传了她的好名声。
之后再与柳尚义联系上,得知他和慕氏之间经常吵架,感情也不好,渐渐的,几年前的情义又浮上来了。
最终她还是成了柳尚义的妻子,兜兜转转,然而这心境,比起当初早就有了千转百环的改变。
许氏一下一下轻轻的拍着怀着的孩子,神情温柔,伸手抚摸了一下儿子浓浓的眉宇,念叨着,“放心吧,娘会把最好的都给你,谁也不能把你从娘身边带走,谁也委屈不了咱们霖儿。”
霖哥儿呜了一声,许氏抱着他起身在屋子里踱步,到了窗边看着院子,语气冷了许多,“这世上除了靠争,还有天注定,娘和你爹,就是天注定的,所以最终娘还是要做他的妻子。”
屋外有了些动静,门口那守着的丫鬟喊了一声老爷,许氏转过身,脸上依旧是柔柔的笑靥,迎着柳尚义进门的身影,低头对醒着的儿子笑道,“看,你爹来了。”
柳尚义趁着出去办公的空挡回府,抱过儿子,掂着这沉甸甸的分量,喜欢的很。
许氏替儿子整了整衣服,说的无意,“今天去娘那里请安,提起了大嫂怀衡哥儿时候的事,说是把祺哥儿送到娘那儿养了两年,换做是我可舍不得。”
“那时候大嫂身子不大好,娘担心她太累才主动说要把祺哥儿养过去,你身子好,青芜他们又在那边,等你有了身孕,霖哥儿还是咱们自己养。”柳尚义横抱着儿子高举,许氏拦了下来,“小心点,那若是那两个孩子都养过来呢。”
柳尚义转头疑惑的看她,“不是已经养在娘那里了,怎么又要养过来,要是都你养,到时候娘肯定要抱霖哥儿过去的,你又不能再把两个孩子养过去。”
柳尚义对于自己娘替自己养孩子这件事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大嫂当时都这么做了,自然是理所应当的认为应该这样。
“我就是一说,看你急的。”许氏嗔笑着掐了他一把,轻巧的把话题带了过去,没再提这件事...
卷一 007.柳家祖宅宗祠祭祀
十一月迈出没有多少日子,国公府里又忙碌了起来,一年一度宗族祭祀的日子,大房一家子还在外任,祭祀的是就由二房来打理。
祭祀前五天柳尚义就去了祖宅宗祠,那是在仪都城外的乡下,村子里还住着不少柳家的族人,柳尚义去的时候祖宅宗祠那儿早几天已经打扫干净。
柳老夫人是在祭祀前三天带着一家子前往乡下祖宅,这一回祭祀也是要把霖哥儿的名字记到族谱上去,所以许氏带着儿子也一同前往,加上三房这些人,装的东西,浩浩荡荡也有七八车。
去年慕氏去世还不到一年,柳青芜姐弟俩守孝没有前去,这也是他们第一回出仪都,出了城门口,煜哥儿趴在小窗子边看着外头,好奇的很。
柳老夫人一路闭目养神,姐弟俩也乖,没出声,直到到了镇上,还有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就能到乡下,柳老夫人醒了,开始和他们讲柳家的祖宅。
柳青芜还能听一些去,两岁大的煜哥儿可坚持不了多久,墩坐在那儿听了半响,脑袋一垂一垂像是要睡着了,柳老夫人拿手扶了他一下,他还顺势的就倒在了她怀里,扭动着舒服的姿势,呼呼的睡了。
大半个时辰的时间过去,他们到了乡下,透过窗子,柳青芜看到了直建上半山腰的柳家祖宅,加上山腰上那一片儿,看起来比柳国公府还要大。
门口迎接的人很多,冯妈妈扶着柳老夫人下了马车,后面许氏她们也都纷纷下来了,等着柳老夫人先进去。
“来。”柳老夫人笑着牵起柳青芜往台阶上走去,翠屏抱着煜哥儿跟在后面,许氏本以为柳尚义会在,一抬头这么多人,根本瞧不清,前面柳老夫人已经走进去了,她这才快步跟了上去。
祖宅很大,里面比柳青芜在外看到的还要大很多,光是前院走进去都走了许久,前院还住着不少柳家族人,此时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见到她们都会停步行礼。
到了内院人才渐渐少了,到了岔路口要分开,柳老夫人吩咐众人,“各自先去休息一会儿,一个时辰后在前厅用饭。”
到了休息的院子,煜哥儿闲不住,翠屏抱着他出去逛院子,这边柳青芜陪着柳老夫人,在走廊里把这几间屋子走了个遍。
“你祖父还在的时候每年都会过来,住在这儿,可比仪都舒坦不少。”冯妈妈替柳老夫人推开书房的门,前几天已经有人打扫过,但屋子里还是有一股久无人居的清冷。
书房里的架子上还放着不少书,柳老夫人取了一本下来翻开在柳青芜面前,柳青芜只认得几个字,伸手指着把认得的念了出来,柳老夫人出神了片刻,摸了摸她的头,“回去得开始教你认字了。”
柳青芜三岁的时候就开始认字了,但慕氏没教她多少日子身子骨就垮了下来,柳尚义觉得没必要这么早教,也就暂时搁下了。
一听柳老夫人要教自己认字,柳青芜高兴的点点头,“娘给我留了好些书,我认全了字就能看了。”
在书院里留了一会儿,柳老夫人带她回屋,严妈妈已经带人把带来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乡下睡炕,偌大的炕床上叠着几床被子,煜哥儿一上去就站在那儿踩来踩去,甚至还想拉开垫底的褥子看看下边儿为什么会热,抬头扑闪着大眼睛看着柳老夫人,“祖母,热呼呼,快上来。”
老人家就是容易被哄高兴,煜哥儿这么奶声奶气的叫喊,柳老夫人笑着坐了上去,他还一面喊着,“这边儿热,这边儿热。”屋子里都是他的声音。
一个时辰的时间很快,在院子里休息了一会儿前往前厅,算上族内的这些人,足足摆了六七桌,这还只是部分的族人。
男眷女眷隔了一道大隔屏,孩子们坐了一桌,煜哥儿挨着姐姐坐着,见大家都是自己吃的,也不肯让翠屏喂,自己拿着勺子吃,一旁一岁多的旭哥儿有样学样,也不肯让奶娘喂了,夺过勺子,伸着往碗里舀,斜着舀出来一半,往嘴里送的时候又漏了一半,余下几滴还努力用舌尖舔着,糊的嘴上衣服上都是,还吃的一脸高兴。
对侧坐着几个族中算是贵气些的孩子,看见旭哥儿这么吃,都是低着头闷闷的笑,出门前家里长辈就嘱咐过了,国公府里的小姐少爷他们可不能得罪,所以就算是旭哥儿这样再逗趣,也不敢表现的太明显。
小孩子吃东西专注的很,旭哥儿是浑然不觉,一旁的柳青芜拿出帕子给他擦嘴,刚刚才会说几个字的旭哥儿只咧着嘴冲着柳青芜笑,拿着勺子拍着碗,吭吭的响。
“脏死了,别闹。”坐在旭哥儿旁边的柳青妍一看他乐的脚都开始蹬了,不耐烦的抢过他手上的勺子斥责身后的奶娘,“万一磕着了看你们怎么和娘交代,好好喂就行了。”
拿的好好的勺子忽然不见了,旭哥儿愣了愣,哇一声大哭了起来,他才刚刚会说话,指着柳青妍哭着说坏,抬手就要打她,柳青妍不能还手打弟弟,虎着神情瞪他,“你还哭。”
话音刚落,旭哥儿挥手过来一巴掌,哭的更大声了。
这一巴掌说疼不疼,可就是打的柳青妍也觉得委屈了,她再年长也不过才四岁,弟弟这么小一个人吃东西本来就不对,她阻止又没有错,于是这一伤心,也跟着哭起来了。
事情发生的太快,一桌子的孩子都愣愣的看着,煜哥儿不忘往嘴里塞了一颗翠屏夹的丸子,轻轻拉了拉姐姐的手,含含糊糊道,“姐姐,二姐姐怎么也哭了。”
柳青芜也不太明白啊,有些不确定的回答他,“大概,是疼的吧。”
这儿的哭声很快引起了那边的注意,何氏赶过来,看到自己的一双儿女哭成这样,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欺负了他们,可听旁边奶娘一讲事情的原委,脸都绿了。
叫伺候的人抱起两个孩子送回院子,何氏过去那桌又和柳老夫人赔了个不是,“吵着大家了。”
“怕是一路过来受了惊吓,你赶紧过去吧,让厨房送些安神汤过去。”柳老夫人自然也不会戳破,顺着她的话。
“是啊弟妹,毕竟旭哥儿年纪小,妍姐儿也还是个孩子。”许氏在一旁关切,何氏脸上有些尴尬之色,又和柳老夫人说了句,转身离开了前厅。
这边孩子一桌安静了许久,煜哥儿看着空出来的两个位置,仰头还想问柳青芜,柳青芜从面前的盘子里夹起一块虾仁放到了他的勺子中,早他一步道,“吃。”
等他低下头去吃完这虾仁,又上了新菜,转个背就把要问的事儿给忘了...
这一夜三房那边院子里怎么个情景只有在外值夜的婆子有听到些动静,不知是一个孩子还是两个孩子一齐哭的,闹了半宿,第二天族中清洗祭器时,何氏那眼眶,遮掩了还是透着些没睡好的青肿,也没见到旭哥儿和妍姐儿。
族中有经验老道的老妇人带着众女眷洗祭器,许氏和何氏也要洗,这些都是得学的,稻草沾着草木灰擦洗祭器,洗完的晾在干净的篓子里,擦干之后放起来,亮闪闪的堆在桌子上。
宗祠那儿由族中的子弟由清扫过一回,距离祭祀还有两天,下午的时候这些祭器都送去了宗祠,那边还有一些尊炉需要擦洗,分派过去几个妇人,到了傍晚的时候都已经清理妥当。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外院这里就已经开始煮水杀猪羊鸡,鱼是前几天早市里买来活养的,天亮的时候整头的猪羊就开始上大灶蒸了。
等柳青芜他们起来看,就只剩下木桶里还没杀的鱼。
冯妈妈让他们看了一下就带回去了,前院准备事情忙乱的很,回到院子里,这边早早的有了拜访柳老夫人的客人。
柳青芜走进时,一个穿着棉服的妇人牵着两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子在给柳老夫人行礼,细看之下,那棉布上还打了补丁。
柳老夫人和颜看着她们,“都这么大了。”
“没有老夫人的帮忙,这孩子也生不下来。”那妇人是一脸的感激,柳老夫人摆摆手,“说的什么话,遇上那种事能帮忙的都会伸手一把。”
妇人擦着手,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开了口,“老夫人,我有个不情之请,这不知道府上还缺不缺人,这两个丫头从小是在村子里苦大的,什么都能干,能不能进府让她们讨口饭吃。”
两个丫头怯生生躲在妇人身后,柳老夫人看了她们一眼,和这妇人说道,“这你可得想清楚了,不论签的是活契死契,可都是做伺候人的活儿,苦不说,还得受得住委屈。”
“老夫人,但凡是有点办法,我也不舍得把这两个孩子送进府里去,可这实在是没法子了啊。”妇人红着眼眶,忍着那酸楚,搂紧了两个孩子,“孩子的爹走的早,娘生下了二丫后没两年也走了,我带着两个孩子住在老大家,日子也过的苦,养了我这个老婆子,老大家的还有孩子,实在是养不过了,就怕哪天我眼一闭走了,两个孩子就彻底没了依靠。”
贫苦人家,多养一个孩子就多一份负担,女孩子在他们眼中更是成了无用的赔钱货,更何况是弟弟一家留下的,不是亲生的。
两个孩子一见奶奶哭了,拉着她也跟着低低啜泣了起来,柳青芜坐在柳老夫人身旁,揪着衣服,鼻息一酸,眼眶湿润。
妇人是下了大决心过来的,拉扯着两个孩子又给柳老夫人跪了下来,“老夫人,签了活契两个孩子出来怕是也没人替她们做这个婚嫁的主,您要是不嫌弃,就签了这两个丫头做国公府的人,做什么都成,粗活累活都不打紧,将来老了,还能有口饭吃,有个仰仗。”
说罢,妇人是压着两个孩子给柳老夫人磕头,磕的这青石板的地吭吭的响。
柳老夫人这把年纪,哪里见得这样伤心的事,心里头一难过,人就闷的慌,冬雪几个忙把妇人和两个孩子都扶了起来。
冯妈妈给柳老夫人顺着气儿,“老夫人年纪大了,受不得这些,你们也别太难过,这家家都有难事,你们今天过来老夫人是高兴的,想见见当年救的孩子,你这样,不是让老夫人为难么。”
妇人抱着两个孩子,又摇头又道歉,还想跪呢,让冬雪几个扶着拦住了,柳老夫人摆了摆手,“把她们带下去收拾收拾。”
严妈妈上来请她们出去,妇人跟着到了门外,拿着袖子胡乱的抹了一下脸,小心翼翼的问,“妈妈,老夫人是不是气着了,我真是该死,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严妈妈赶紧拉住了她,拉到了一旁扯着她袖子低声道,“走什么,带你们下去收拾收拾,老夫人这是答应了。”
妇人脸上一喜,“啊?答应了,老夫人答应了。”
严妈妈拉着她往耳房走去,“是啊,老夫人心善,你就跟着我过来先吧。”...
卷一 008.祭祀毕族宴闹
这边屋子内,柳老夫人缓过来这劲儿,招手让柳青芜到她面前问她,“你说祖母该不该把这两个人留下来。”
“她们惹祖母伤心了是不应该。”柳青芜鼻头还红红的,攀着她的膝盖轻声道,“但是祖母,她们没了爹娘,如今在大伯家又生活不下去,很可怜。”
柳青芜语气里有央求的意思,柳老夫人摸着她的头,叹息,“我们青芜是个善良好孩子。”说罢,顿了一顿,像是在想事情,“那时你还没出生,你爹和娘才刚刚成亲,那年回祖宅,路上遇到了这两个孩子的娘,挺着大肚子靠在路边,已经走不动,要生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来往人又少,一路颠簸送去镇上怕是要没命,你冯妈妈懂些接生,车上刚好又带着些参,就把这人抬上车,帮她把孩子生下来,就是你瞧见的那个小的。”
若不是有这缘分,那妇人带着两个孙女上门来,柳老夫人也不会见。
柳老夫人低头看听的认真的柳青芜,若有所思,半响,让冯妈妈把柳青芜和煜哥儿带下去,没过多久严妈妈就把人带上来了,收拾过后两个小姑娘干净了不少,大的那个拉紧妹妹的手,小的那个有些好奇的张望了一下四周,跟在了妇人身侧。
“冬雪,把银子给她。”柳老夫人让冬雪给了妇人六十两银子,“国公府在外寻牙婆子买人进来是二十五两一个,我再给你添五两,两个孩子六十两银子,你说要签死契,从今天起她们就是柳府的人,生死都由柳府,自己做不得主,你可好好想清楚。”
妇人是哆嗦着手接下那钱银的袋子,两个孩子似乎是早前就教好的,尽管红着眼眶,但都没有出声说什么。
妇人张了张嘴看着柳老夫人,泛干的嘴唇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那钱袋子的分量似乎是要将她压垮,就像生活的艰苦压在她身上的担子。
“老夫人,这银子我不能要,是我求着您收留了她们,不管签的是什么,我不是卖孩子。”妇人把银子塞了回来,冬雪又把这银子塞给了她,“杨婶,不去论这情面不情面的事,既然人带到府上,要签这契,按着规矩,就得给您银子。”
柳府也不能平白无故的收了人,签了契还不给银两,到时候还会生事端出来。
妇人捏着那袋子,签了契,那就是卖孩子。送进府做白工,光是给口饭吃,没有凭据,柳府肯定是不会收的,过了一会儿,妇人颤抖着跪了下来,朝着柳老夫人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哭腔着悲戚,“谢老夫人,谢老夫人。”
她这两个孙女,被大儿媳妇卖给了牙婆,将来都不知道会走什么样的路,说不准还会入了窑子,在柳府中,就算是卖了,就算是只做个烧火丫头,老夫人心善,她们好歹是能吃饱穿暖安稳的活下去。
严妈妈把妇人扶了起来,“你们跟我来罢。”带着她们三个下去写了身契后继而把她们带到了祖宅的后门口,看着这祖孙三人,“在这儿道个别吧。”
后退了几步把时间留给三个人,妇人拉紧着两个孩子的手,泪水此刻才不能遏制的往下落,妇人一次一次的抹着泪,又伸手去摸两个孩子的脸,颤声嘱咐,“在这里要听妈妈的话,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多做事,不要惹是非。”
两个孩子扑倒她怀里大哭了起来,妇人拍着她们,“没有什么日子是比在家里苦的,柳府家大业大,会有你们一口饭吃,要敬重老夫人,拿她们当主子一样的忠心。”妇人从那钱袋子里拿出两锭小银子塞到她们各自的怀里,“拿着。”
大孙女已经有八岁了,看她塞银子给自己,担心回去之后大伯娘拿这件事欺负奶奶,哭着又塞回去,“柳府里能吃饱,我会照顾好妹妹,银子您自己留着,别让大娘看到。”
严妈妈见惯了这些事都觉得不忍,背过身去。
妇人抱着她们痛哭了一顿,又嘱咐了好些话,看着自己养大的两个孙女,咬牙狠下心来,撇开了两个孩子抓着自己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的一个想要追上去,被大的拦腰抱住,门口的婆子关上门,严妈妈看着这哭成一团的姐妹俩,吩咐一旁的婆子,“等她们哭够了再带她们来找我。”
小的还沉浸在奶奶走了的悲伤中,大的多少懂事,见严妈妈要走了,拉起妹妹快步跟了上去。
背后有啜泣声,严妈妈知道她们跟上来了,放慢了一些脚步,没有回头,就让她们这么跟着,带着她们回了院子...
柳老夫人把这两个丫头交给了严妈妈教导,距离祭祀还有一天,到了下午的时候宗祠那儿一切东西都已经准备就绪。
夜里柳尚义来柳老夫人院子里说起明天祭祀的事,“等祭祀过了,就把霖哥儿抱进去把这名字记上去。”
柳老夫人点点头,“明日祭祀,女眷不予进,霖哥儿让谁带着。”
“我抱着他参拜就行了。”次子还在襁褓中,两个多月的孩子肯定是要人抱着行礼。
“不行。”柳老夫人摇头,“长幼有序,你得抱着煜哥儿,让荣管事跟在你后头,抱着霖哥儿。”
柳尚义眉头一皱,却也知道柳老夫人这番话是什么意思,煜哥儿才是嫡长子,就应该站在前面,否则,祖宗看到了怎么想。
“是儿子没考虑周全。”柳尚义点点头。
“你大哥不在,好几年都是你在做,这些事孰轻孰重的,族人们也都是看在眼里,夜里还要去宗祠,你早些过去,也别去你那院子里,免得沾了荤腥,对祖宗不敬。”
柳老夫人淡淡的告诫,柳尚义眼神一闪,悻悻地应下,“哎,我这就去。”
这天夜里柳尚义和柳尚白都没有回院子,而是留在宗祠中值守,第二天时辰一到,天还没亮齐全,宗祠那一声锣响,这边院子内,翠屏抱着迷迷糊糊还在睡梦中的煜哥儿起来,洗漱换好了衣服,煜哥儿还想往姐姐那儿靠,不肯起床。
那边锣响一炷香时间敲一下,三记之后人都得到齐了,翠屏给他喂了一些煮稠的清羹,抱着他出发去宗祠。
到的时候天蒙蒙亮,翠屏把他交给了柳尚义身边近身的管事后回院子,此时的宗祠内人已经很多,半柱香时辰后有长辈过来看众人的排列。
柳家长子不在,柳尚义代替哥哥执掌着香,身后的煜哥儿自己站着,从左向右才是管事抱着的霖哥儿,还有三房的旭哥儿。
半响,前面两个主持的长者一齐高喊:“尊卑有别,长幼有序,东西有序。”祠堂内外肃静一片。
参拜,上香,颂词,一系列的祭礼完成后,由柳尚义执掌刀,到前面分胙肉,杀好蒸熟的整猪整羊都要非给族人,按着长幼身份高低各不相同。
所有的祭祀程序完毕,已经接近晌午,中午要在柳家祖宅内用饭,这比起三天前的人又多了一倍不止,一家子中少则三五口,多则有十来口,前厅左右两侧的厢阁中也摆了桌,男女眷分开,十分的热闹。
分胙肉余下的中午吃宴的时候会做了菜端上来,猪羊肉烹调的十分简单,放了香调料清蒸去腥后按着骨骼切条盛在大盘子里,一旁配上蘸酱的碟子,另有擀薄的饼子和葱卷蒜子。
有些人家一年到头都吃不了这么好的一顿,这边孩子桌,几个胆大的都光着手抓着骨头啃了。
煜哥儿和旭哥儿羡慕,也想这么吃,可他们还小,尤其是旭哥儿,吃不了肉,奶娘夹着炖烂的鸡肉喂他,这次也不闹着要自己吃了,乖乖的坐在那儿,只是还止不住性子,一会拉拉自己姐姐,一会儿咿咿呀呀和煜哥儿说两句,谁也听不明白他说什么,兄弟俩嘿嘿的笑着,自顾自的乐。
这一顿饭吃了不少时间,孩子们散的早,大人们都还在吃,翠玲跟在自家姑娘身后陪着她散步消食,秋天里冷,翠玲给她套了斗篷,手上还拿着一件备用。
午后的阳光,莹莹的照亮青石板的小径,两旁的花坛中长着长青的树木,远处山坡上是宗祠,在这秋色之下,远远的凸显出一些寂寥和森冷。
绕过了花坛向着住的院子走去,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影飞快的冲了过来,也没顾着前面有什么人,撞到了柳青芜的肩膀,两个人都摔在了地上。
翠玲赶紧扶她起来检查有没有哪里磕伤了,就在柳青芜对面的小姑娘也爬起来了,抓起掉在一旁的包袱,红着眼眶看了柳青芜一眼,朝着门口的方向跑去。
不一会儿,两个人朝着这边追过来,年长的丫鬟看到柳青芜和翠玲,气喘吁吁的停下来行礼,“大小姐。”继而问翠玲,“翠玲姐,你可有看到一个小丫鬟跑过去。”
柳青芜认得刚刚跑过的和如今跟在丫鬟身边的这个小丫鬟,不就是昨天那个妇人带来的两个孙女。
“出了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就算是跑到了门口还有人看着。”翠玲抱起柳青芜看了一眼那个小丫鬟,“外头都是客人,别闹出什么动静来。”
“那个小丫头吵着要回家去,拦都拦不住,趁着不注意自己收拾东西就跑出来了,这要是让严妈妈知道,肯定得挨一顿好打。”喜儿是严妈妈手底下的丫鬟,别看严妈妈平日里好说话,论说起规矩来那是半点情面都没有,这样跑出去万一惊着谁,到时候罚起来谁都求不了情面。
“这里有婆子守着,前厅那儿也有人,不会跑太远,你们赶紧过去,把人先带回去。”翠玲侧身让她们过去,柳青芜的视线在那个小丫头身上,她那神情和喜儿不同,喜儿是担心严妈妈会说她的不是,而她听到要重罚的时候满满都是对妹妹的担心,都快急哭了。
等她们走过,柳青芜收回了视线,轻轻道,“翠玲姐姐,我们也过去看看。”...
卷一 009.皇后娘娘殡天了
刚出了园子,在通往前院的走廊那就看到了喜儿她们,两个婆子守着那边,其中一个抓着跑走的小丫鬟。
翠屏抱着她过去,喜儿正在责备那个叫二丫的小丫鬟,“你这一逃,我得搁下多少事,要是让严妈妈知道了,看怎么教训你。”
“我要回家,你们这么多丫鬟,又不缺我一个,我要回家和奶奶一起过,你们放我回去好不好。”二丫不顾姐姐的阻拦,哭着求,她想回家,她不想留在这里。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这么多丫鬟不缺你一个,你奶奶把你卖给柳家,还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如今怎么说的像是我们逼迫了你。”喜儿牙尖嘴利,这两天也被她气的不轻,本来是想好好对她们,严妈妈还吩咐过,可没见过这么不识相的丫头。
二丫见求她们不成,四处看着,看到了翠屏怀里的柳青芜,之前跟着奶奶过去的时候见过这个老夫人身边的贵小姐,这两天又听喜儿着重介绍,所以知道她是养在老夫人底下的嫡长小姐,嫡长小姐一定不会这么小气,能给她做主的。
“大小姐,您发发好心,放我走吧,让我回家去。”二丫撒不开婆子的手,于是伏倒了跪下来,朝着柳青芜求道。
“留在这里不好吗?”翠屏放下她,柳青芜走到她面前,看着她。
“没有不好,可是我想回家,这里我住不习惯。”二丫还想去拉她求情,身后的婆子哪里会让她得逞,她只能仰头可怜巴巴的望着柳青芜,“大小姐,您发发善心,放我回去吧。”
“你不习惯什么。”柳青芜不喜欢她这么跪拜着求自己,让婆子把她拉起来,“严妈妈和喜儿都不会难为你们。”
“我...我不习惯,一早起来还要给姐姐们送水,还要给她们洗衣服,帮她们洗脚...”二丫嗫嗫着,在家的时候这些都是姐姐帮她做的,但是在这里,她们都要她自己做。
柳青芜不清楚底下的丫鬟到底有多少活要做,但是送水洗脚这些事,她身边的大丫鬟都在做,一个刚刚学起来的小丫鬟做这些都是最最起码的,难道府里买丫鬟进来,是拿来养着供着的么。
喜儿看柳青芜皱着眉头,出言教训二丫,“你还说,就这两天,我看到你姐姐替你洗了衣服,替你一早去打水,这些都是你该学的,否则你怎么去伺候主子!”
就是她们这样的,为了孝敬严妈妈她们,都会替跟着的妈妈打水洗衣服,这有什么值得不习惯的。
“大小姐,府中这么多的丫鬟,可我奶奶就只有我和姐姐两个孙女,大伯娘要欺负奶奶,姐姐已经在这里了,您放我回去让我和奶奶一起过,求求您了。”二丫哭着求她。
“你可知道你已经签了卖身契,你奶奶已经收了银子,你是柳府的人。”
“柳家家大业大,老夫人心善,小姐您也心善,就当是可怜我们的,把这银子。”二丫还没说完,大丫伸手忙捂住了她的嘴,跪了下来,“大小姐,喜儿姐姐,二丫她还小,不懂事,说了什么错话您们不要往心里去,要罚就罚我吧,我们姐妹俩会乖乖呆在府中的,不会再惹事添麻烦了。”
二丫那句没说完的话让柳青芜对她没了同情,看着喜儿把她们两个带回去,翠屏把她抱起来往院子走去,柳青芜开口,“她会受什么处罚。”
“这样私自外逃,又说了那样的话,不知感恩,怕是要重罚。”翠屏还有没说完的,重罚完了之后,这样品性的丫鬟,是肯定不会配到院子里来伺候人的。
柳青芜一路安静,直到回院子进屋前她才开口,“她说的这些话,可不能告诉祖母。”否则祖母听了心里头都会不舒服...
傍晚的时候柳老夫人还是知道了这件事,不过并不知道二丫说的那些话,严妈妈只说她想家,偷偷想跑回去,这两天做事也没有她姐姐那样的勤快。
柳老夫人也就当她是想家了,两个丫鬟还不至于让她上这么多心。
第二天下午她们才启程回仪都,带回来的东西全部都分给了族人,回去的车上又装了不少,到仪都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入了城门,透过窗子远远的都能看到天边的红霞,染透了十分美丽。
已经是十一月底的天,傍晚街市上的人少了,就显得清冷,路过小集市的时候冯妈妈下去布庄取了些东西,回到国公府,才那么一些时间,竟刮起了风。
“要下雨了。”一路走回沉香院的那些功夫,天越来越暗,院子里花坛中的树叶都被卷起了许多,跟随着风在地上簌簌的跑,迎面而来,还夹杂着一些雨丝的冰冷。
一炷香的时间后,柳青芜和煜哥儿一起,趴在窗台上看大雨倾盆落下。
大雨落下的时候风倒是停了,这雨水串珠一般垂直的从天空落下来,重重的砸在地上,地上的落叶都被雨水打的翻来覆去,屋檐下很快就汇聚了一条小溪流,天暗的比往常早。
然这一场大雨,第二天下午都没停,仪都城一直处在这样的灰暗阴霾,天空永远是蒙蒙的有一层灰罩着似的,第二天夜里,还响起了雷。
老人瞧见了会说天下久雨不息,又鸣雷,是老天爷在断案了,也有人说这季节这么下雨是不详。
到了第三天雨还没停时,连着阴郁几日,人的心情都让这雨下的沉闷不已。
也就在此时,漯城那丧钟起,消息很快传到了仪都这边,皇后娘娘殡天了。
皇上登基八载,六年前立王家嫡长孙女为后,三年前王皇病逝,立了李家女为后,如今,李皇后也病逝了,两任皇后除了王皇后生有一女,并无嫡子生下,皇上至今无子。
而这李皇后,就是仪都人。
皇后娘娘殡天的消息传到仪都后,各家立即就开始准备丧服,消息来得太突然,年纪轻轻的李皇后甚至都没有留下一儿半女,李皇后入宫前,在仪都见过她的没一个不说她好的,可就是这样才更让人惋惜。
消息传到的当天,大雨渐渐的小了。
年迈的李老太傅直接晕过去了,仪都这边距离漯城并不算远,有些品级的诰命夫人也得入宫哭灵,李皇后是仪都人,就算是品级不高,这些夫人也都要去送一送,当天中午,柳老夫人吩咐完府中的事,带着两个儿媳妇匆匆赶去漯城。
冒着这雨丝,仪都城门都是出去的马车,一路踩着泥泞。
国公府内上到小姐少爷,下到烧火丫头都换上了丧服,没去宫中的要守在家中哭灵,柳尚义和柳尚白都得留在府衙中,各府衙上下也都是哭声一片。
柳老夫人她们是等皇后娘娘出殡了才回来,回来的时候人都消瘦了一圈,宫中哭灵饶是壮年的人都受不住,更何况是年纪大的,柳老夫人回来的第二天就病了一场,吓的柳青芜守在她的床边怎么都不肯离开。
夜里柳老夫人醒来,看到趴在床内侧睡着的两姐弟,柳青芜的手还紧紧的揪着被子,伸手拉了她一下,柳青芜一下惊醒,抬头看到柳老夫人醒了,忙问,“祖母您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伺候的冯妈妈早就端来了水,柳青芜起身去接了杯子端的稳稳的凑到柳老夫人嘴边,还吹了几下,“祖母您喝。”
柳老夫人是累病的,哭灵那几日没休息,之后几日也没能好好歇着,吃了几贴药睡了两日人就舒服多了,看孙女一脸担心的望着自己,柳老夫人让她躺下,给她盖上被子,笑着安慰她,“祖母没事。”
柳青芜紧挨着她,“那您要快点好起来,您还要教我认字呢。”柳青芜声音里有些颤抖,她对生病有着恐惧感,慕氏的病对她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所以她一看到柳老夫人病了就紧张的不得了。
柳老夫人点点头,有些疲乏的闭上眼,柳青芜转头看了一眼酣睡的弟弟,这才挨着也闭上眼,心里默念着赶快好起来,渐渐的也入了梦中...
柳老夫人这一病,国公府上下惊动不少,柳尚义和柳尚白都是孝子,两个儿媳妇跟着丈夫,自然也要表这孝心,抢着要来侍疾。
只不过柳老夫人病下的第三天,罄竹院那边霖哥儿也有些小恙,夜里哭闹踢了被子受了些寒,第二天吐奶又拉了肚子,许氏的一颗心全悬在了儿子身上,后来的几天都是由何氏前来侍奉。
柳老夫人并不习惯让儿媳妇来侍疾,沉香院上下不缺人,若是真要在二房三房里面选,她更愿意让何氏过来。
虽然何氏这人存着不少小心思,但柳老夫人就是看得明白才愿意让她来,喂药递送汤水,入夜何氏歇在外侧的床上,白天寸步不离的守在床前。
病下的第六天,柳老夫人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傍晚柳尚义提早回来看她,带来了不少托人买的补药。
“霖哥儿怎么样了,我病了几日,也没心思去问。”柳老夫人喝了药靠在床上,柳尚义给递过暖手炉子,“好多了,不肯喝药,屋子里侍奉的人打发了几个,白天夜里都是她自己照看,也累的瘦了一圈,这才能来娘这里。”
柳尚义有心给自己妻子说好话,柳老夫人听着侧了侧头,摆手,“孩子小,经得起几回折腾,我这儿不缺人,如今青芜他们在我这里,一个孩子你们总是顾得过来。”
“那自然是,就是伺候的人疏忽了。”
“底下的人会疏忽,那也是主子没有管教好。”柳老夫人说的淡淡,柳尚义想起妻子之前说过的话,更觉讪讪,幸好没和娘提出把煜哥儿带回去的话,如今霖哥儿小病一场就忙不开手,娘怎么会信能照顾周全。
两天后柳老夫人的病就全好了,时入十二月,等这二十七日戴孝过去,很快就迎来了新年...
卷一 010.祖母贴心的小棉袄
十二月十六七开始仪都下起了雪,到了二六二七,深处的地方雪已经积的有半身高。
街上巷子里到处能听到鞭炮声,巷子口还有顽皮的孩子,偷偷把点着的鞭炮扔到路上吓人,四处透着新年的气氛。
柳府之中四处也是换上了新灯笼,各院的丫鬟们忙着在窗子上贴剪纸,进进出出的院子里,凸了叶的枝头上还点缀着彩纸扎成了花团簇。
新年对柳青芜她们这样的年纪是最无忧无虑的,穿着新衣裳玩雪,到各院子讨吃的,要红包,煜哥儿瞧见下雪高兴的不得了,一上午的时间都能扎堆在院子里,回屋的时候还不肯歇,要装满两大盆子的雪放到屋檐下让他玩。
上午换到第三双棉鞋的时候柳青芜就不许他再出去了,摸了摸他冻的红扑扑的脸蛋,“冷不冷。”
煜哥儿摇头,小手飞快往柳青芜的脸上贴,才刚刚抓过雪,看她被冻的抖了一下,呵呵的笑着,“姐姐,冷不冷。”
柳青芜伸手搓了搓脸颊,一下抱住了他,笑着往他衣领子后伸手进去,煜哥儿忙仰头阻止,口中糯糯的喊着,“冷,冷,冷死我了!”
翠屏端着姜汤进来瞧见这一幕,给他们各自盛了一碗,“在雪地里跑了这么久,驱驱寒。”
姜汤里添了不少红糖,又搅了蜂蜜,煜哥儿咕噜喝了半碗,停下来看姐姐,也学着小口小口的抿,抿了几口觉得一点都不过瘾,豪饮着几口就把余下的喝完,摸了摸自己小肚子,冲着翠屏伸碗,“还要。”
“喝多了伤胃。”翠屏给他兑了些温水在碗里,外头严妈妈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年礼的手册交给柳青芜,“大姑娘,慕家给您送东西来了。”
靖国候府上到慕老夫人,下到小舅舅慕衡铄,长辈们送来的礼都已经放了一车多,还有表哥表姐们,到了柳国公府,装了两车。
东西是直接报到沉香院的,柳老夫人过目后就让严妈妈给柳青芜送过来了,如今东西已经抬到院子里了。
“老夫人的意思是让姑娘您自己做主,这些是慕家给您和哥儿送来的东西。”严妈妈初拿到这手册时也吓了一跳,不过慕府的意思也够明显,在柳家过的再不济,大姑娘和三少爷还有个惹不得的外祖家会给他们撑腰。
“那我们过去瞧瞧吧。”翠玲给柳青芜穿上外套,煜哥儿也要跟着一起去,拉开沉厚的棉布帘子到外面,冷风袭面,冻的直打了个冷战。
手捧着暖手的小炉子往院子里西厢房走去,小径上扫过没多久又累了一层的雪,踩在脚下发出瑟瑟声。
到了西厢房,走进去就看到了几口大的箱笼,还有些零碎的是系在了箱笼之上,一旁堆着大大小小的锦盒。
翠玲念给她听,严妈妈一个箱子一个箱子打开来看,慕家送过来的都是实用的,上好的布匹绒裘,女红用的绫罗绸缎,还有个小箱子里打开来都是一些首饰镶坠,一整套的就放了四个匣子,还有直接可以镶嵌的宝石玉坠,看这成色,都不会是便宜货。
清点之后,柳青芜让翠玲拿出其中几样,把吃的留下,其余的都让严妈妈差人抬去库房里,回到主屋,柳青芜进了柳老夫人的屋子,身后翠玲还拿着刚刚从那边拿来的东西。
掀开帘子,里屋梨木雕琢的矮几子上立着焚香炉,炉子四面的空隙中飘出屡屡云烟,在空气里四散。
柳老夫人靠在榻上,身上盖着一身薄薄的云锦被,看她进来,放下手中的手札。
“祖母。”柳青芜上了卧榻,亲昵的挨到她身旁,翠玲把东西放下,柳老夫人看在眼里,笑着摸摸她的头,“都看了?”
“嗯,都看了,让严妈妈帮忙抬过去了。”
柳老夫人点点头,微严肃着口气道,“往后还有许多事你都要自己做主,你不比妍姐儿,有你三婶上下替她打点,晚熟几年都可以,但你不行。”
“祖母也不知道还能护着你们多久,再过几年你就要搬着单住,这该学的,家再小你也得学着当,什么样的主子才有什么样下人。”柳老夫人絮絮地给她说着这其中的利害,柳青芜听的直点头,半响,见她不说了,从小盘子里拿起锦盒递给她,“祖母,今天慕家送东西来,我在里头瞧见了这个,您银凤簪上的宝石碎了,把这个嵌上去,您就又能戴了。”柳青芜指着锦盒里的宝石,“这个和碎的一样呢。”
柳老夫人接过她手中的宝石,愣了一愣。
那一支银凤簪并不贵重,只是很多年前老国公在外给她带来的,戴了许多年,有感情了,半年前戴出去松落摔在了地上,把簪头上的宝石磕碎了,摔碎的那颗偏偏在仪都还配不到一样的,就一直搁在盒子里,她只向孙女提过一次,没想到她一直记在心里。
“祖母?”柳青芜喊了她一声,柳老夫人回神过来,叹息声,“是一样的。”她摸着这宝石,回忆里都是一些往事。
“簪子摔了,在仪都找不到镶嵌,隔得远也难打听,我原想大约你祖父也是想让我放下的。”冯妈妈替她取来了银凤簪,柳老夫人轻轻的摸着簪头上中间那缺了一颗的孔。
“那祖父一定是托梦给我了,我才记的这么清楚。”柳青芜笑嘻嘻道,“祖父让我去找来把祖母的簪子修好呢,祖母戴着一定很好看。”
柳老夫人微微一怔,笑意在脸上绽放了开来,屋外都能听到她的朗笑声,冯妈妈在一旁看的感概不已,许久都不曾看到老夫人如此开怀,大姑娘和哥儿到这里来,老夫人心情可好了不少。
“你这丫头。”柳老夫人笑的身子都发颤了,捏了捏柳青芜的鼻子,“那你倒是说说看,你祖父还说了些什么。”
林青芜红绯着脸,“祖父还说要祖母健健康康的,少生病,多笑一笑,等弟弟成亲了您的身子还好好的。”
柳老夫人望着她,半响,这笑意淡了许多,转而换之的是对她的疼爱,把她揽到自己怀里,柳老夫人半感概半唱的说道,“你啊,真是祖母的小棉袄。”...
新年来的很快,年三十团圆饭后,深夜子时,漫天的烟火齐放,把仪都的夜空照亮的犹如白昼。
姐弟俩坐在窗台边,煜哥儿抬头看了两眼烟火,半个时辰前他还很兴奋,现在双手放在怀里,低着头,一垂一垂,眼皮子耷拉在那儿,快要睡着了。
“晚上就睡在这里吧,夜里凉,也别抱过去了。”柳青芜捏了捏弟弟的脸,煜哥儿皱着眉下意识的伸手拨开她,嘟着小嘴模样逗趣极了。
张妈妈过去准备床铺,小厨房那送来了饺子,翠屏喂了煜哥儿几口,实在是太困了,没人扶着,这一头准扎在碗里不可。
睡下时外面还有烟火声,零星的响起,窗外一闪一闪,很快阖眼睡去...
第二天一早,大年初一,国公府里各院子带上孩子,早早的就前来沉香院拜年了。
堂屋内柳尚义和柳尚白坐在左边,许氏何氏坐他们下方,右侧一排的孩子,从最年长的柳青芜开始给柳老夫人拜年。
柳青芜在小蒲团前跪下,规规矩矩的给柳老夫人行了礼,从翠玲手里拿过厚厚的套子,“祖母,这是我给您做的护膝和袖套,套上后膝盖和手就不冷了。”
护膝袖套最里层用的是上好的绒,光是手伸进去就觉得暖和,柳老夫人拿在手中试了试,笑着让冯妈妈把红包给她,“那祖母这冬也不愁了。”
老夫人高兴,大家也都高兴,柳青芜起来坐下,何氏给女儿使了个眼色,柳青妍起身到蒲团前跪下,没注意何氏的暗示,给柳老夫人磕了个头,“祖母,妍儿没有大姐姐这么手巧,没给祖母做什么,妍儿就祝祖母身子健康,长命百岁。”
话都说出口了,何氏只能暗自懊恼,出门前没给女儿准备点什么,没看老夫人收到青芜的东西高兴成那样,不过柳尚白看女儿的表现却很满意。
柳青妍起来后就轮到煜哥儿,过了新年他也三岁了,昨天夜里张妈妈还教他几句话呢,只不过刚刚坐下时吃了一块糕就给忘了,跪下来一脸无辜的看着柳老夫人,眨了眨眼睛,想不起来要说什么。
一屋子里的人就等着他说话呢,他这越憋越想不起来,转头看了一眼爹爹的方向,柳尚仪已经明显的有些不悦了,柳思煜委委屈屈的又转过头看姐姐,柳青芜冲着他笑了笑。
他还是记不起来啊,于是他就给柳老夫人重重的磕了三个头,起来的时候糯糯撒娇,“祖母。”
“我们煜哥儿可真是个实诚的孩子。”底下还垫着软团子,磕头的声音一点儿都不轻,柳老夫人笑着摸了摸他的额头,把红包放到他手里。
接下来的旭哥儿到如今话说不齐全,也不知道说什么,跪下去还是由奶娘扶着给拜了拜,咿咿呀呀笑咧咧说着。
等几个孩子都拜过了,柳老夫人交代了一些话,各自回了院子,年初的这几日,忙的事情不少。
这边柳青芜和煜哥儿也准备的要去罄竹院给父亲和母亲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