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醍醐灌顶 柴素锦被街坊的大婶拉着跑向杨家金铺,只听的前方的大婶气喘的喊她:“妧妧快点,怕是来不及……”大婶话音还未落地,便是一片震耳欲聋的尖叫。 “啊,啊,啊——” 柴素锦的耳朵被震的嗡嗡作响,也不知是谁推搡了她一下,她眼睁睁的看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妇人,冲向一辆疾驰的马车。 她柔软的身子恍如布偶一般被撞飞,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砰——落在她脚前不远处。 热乎乎的血浆喷溅在柴素锦苍白僵滞的脸上。 时间好似在此刻都静止了,她全然听不到周遭声响。血覆盖住视线,带着体温的鲜红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滴落在她淡粉的衣领上,手绣的蝴蝶都染成了血的颜色。 “娘……” 她嘴唇蠕动,微不可闻的吐出一声呼唤来。 这是她苏醒之后的两天内,第一次叫出这个称呼。 也是最后一次了,躺在血泊中的妇人,已了无生气了。 街坊大婶这时才猛然回过神来,上前一步连忙伸手捂住她的眼睛,“不怕不怕,妧妧不怕!妧妧不怕!” 柴素锦僵立着没动,娘亲活生生撞死在她面前这一幕如电击一般,让她全身止不住的震颤。 原主身体里藏着的记忆,瞬息间如同潮水一般翻涌上来,将她全然吞没。 是娘亲,温柔贤淑,用自己柔弱的肩膀保护着因面丑而自卑不敢见人的她…… 是娘亲,通晓诗书,在她黯淡无光日子年中讲一个又一个的故事鼓励她…… 是娘亲,心灵手巧,在她孤独没有玩伴的童年里给她做各式各样的玩意儿陪伴她…… 娘亲更会在她受伤受羞辱之时,温柔的安慰她……可此时此刻,她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惨死在自己的脚边。 “娘——”她大叫一声,扒开大婶的手,扑倒在妇人身上。 面对着娘亲时,她再不是刚醒来时那种木然淡漠,这种突然拥有,又突然失去的感觉,原来这么痛,这么痛。 “娘,我娘在哪儿?我娘在哪儿?”一个少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柴素锦没有回头,眼泪模糊了视线,止都止不住。 “姐姐,娘怎么躺在地上啊?快扶娘起来啊!”少年人摇晃着她的肩膀,“娘困了么?回去睡!回家去睡啊!” 柴素锦的眼泪,如断线一般砸落。少年的声音和不住的摇晃,让她还没全然释放的情绪瞬间崩溃。 “松手!”她厉声呵斥道。 少年似乎被她吓了一跳,瑟缩了一下子,面上有些不解和委屈,“姐姐别气,瑄哥儿是不是又惹祸了?瑄哥儿错了,姐姐打我骂我,别气!别不理瑄哥儿,娘是不是也生气了……” 柴素锦皱眉,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中愈添烦躁。 周遭看热闹的百姓并不敢上前,都缩在临街的铺子探头探脑。 唯独杨家金铺里的人,抱着肩膀,满面嘲讽幸灾乐祸的看着,时不时的还指着姐弟两人,窃窃私语。 “姐姐,瑄哥儿和你一起,扶娘回去睡觉!大街上冷,会冻着,娘,娘……” “你住口!娘不是睡着了,她是死了!她死了你明白么?”柴素锦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怒气低吼道。 每一个字从她牙缝里挤出来时,都带着狰狞的味道。 少年木木呆呆的看着她,似乎并不能理解她愤怒悲恸的情绪。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目中泛红带着滔天怒意的看着杨家金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杨家人是不是也该给我个解释了?” 她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分明是个软弱可欺的女孩子。可此时此刻,不仅被她冷眼看着的杨家金铺里的人觉出一种肃杀冰冷,甚至满街之人都觉有种莫名的压抑,在她的气势中四下弥漫。 杨家铺子里,突然传出一声冷笑,“呵,解释?纪氏无缘无故的突然撞死在我家门前,是想讹上我杨家么?” 正文 第2章 倒打一耙 此言一出,杨家金铺门口站着的人脸上都有些不自在。 可那说话的声音却透出恬不知耻的无赖,“来人呀,将纪氏和柴家姐弟二人给我拿下!送入官府,叫官府好好查问,没地方死了,非要死在我杨家门前?以为我杨家是好惹的么?” “分明是杨家二爷调戏她,她不堪屈辱才……”一个半大的孩子,口无遮拦的嚷道。 但话没说完,就被身后的大人捂了嘴拖入家门,紧接着砰的一声门响,柴素锦回头去看时,只能瞧见紧闭的房门。 周遭看热闹的百姓,更是缩头缩脑,一阵唏嘘各自散去。 杨家金铺的伙计涌上前来,欲要争夺纪氏浴血的尸身,更要拿下柴家姐弟。 “原来天子治理之下的方城就是这样的。”柴素锦的声音并无慌乱,只更添几分冷意。 她身边叫瑄哥儿少年却大受刺激,猛的从地上跳起来捡起来旁边的破木棍,护在她跟前,不叫人靠近她,“别碰我姐姐!滚开!别碰我姐!” 杨氏金铺的伙计人手众多,少年人却一副不要命的架势,死死护住柴素锦,竟一时叫伙计们不能靠近,拿不住这姐弟二人。 “他是个傻子,可不能跟他硬拼,傻子发了疯是要杀人的!” “躲着点儿,他要发癫了!” …… 横的怕不要命的,伙计们看着少年面目狰狞,不由有些退缩。 少年也在争执中受了伤,他却仍旧极力伸着双手,毫不畏惧的护着柴素锦。尽管,她才是年长的那个。尽管,他是个傻子,却还知道保护她! 看着少年执着坚定的背影,柴素锦的喉头有些涩。 “蠢货!两个孩子都拿不住么?”轻蔑嘲讽的语气从杨家金铺传出。 金铺的伙计们低喝一声,为在东家面前表现自己,猛的冲上前。 这时,人群中却突然走出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 四十上下的年纪,瘦长的身材,鼻下两撇八字胡,背着手,轻咳一声,缓步踱来。 看他平平常常其貌不扬,伙计们却全然被震住,不敢再贸然动手。 “哟,这不是三爷么?三爷今日好悠闲?”杨家金铺的掌柜见状,连忙从铺子里含笑拱手而出,而刚才语气嘲讽的那杨家人却避开了。 “今日这里好生热闹,我岂能不来看看?”三爷似笑非笑的说道。 掌柜连忙拱手弯身,“小事儿,到惊动了三爷您了!您请往对面茶楼里喝壶茶,听个曲儿,小人马上就将这儿处理好。” 那三爷却不理他,径直走到柴素锦面前,低头打量着她。 柴素锦迎着他的目光,在他锐利的眼神之下回视过去,神态淡然冷漠。 三爷略微吃惊,不由略略赞叹的点头,当目光落在她那遮盖了半张脸的血红胎记上时,眼中浮起些惋惜之色。 三爷轻叹一声,“你随我来。” 柴素锦还未回话,金铺掌柜倒惊慌失措的抬头,“三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三爷勾了勾嘴角,“我好热闹,这儿有热闹,我来凑一凑,不行?” “这……您三爷想干什么旁人哪敢说不行?可这是我们杨家的事。” 三爷冷哼一声,指了指对面的茶楼,“关不关我的事另说,我只问她几句话而已,你怕什么!” 说完,他转身欲走。 “等等,”掌柜的却猛然唤住他,压低了声音道,“难不成是云家特意请您来的?” 三爷也不回话,只是轻声切了一下,继续朝茶馆走去。 柴素锦看了眼被伙计们擒住塞住了嘴的瑄哥儿,又看了看无声无息躺在地上的纪氏,眼目一沉,抬脚追上三爷。 三爷在茶楼里要了雅间,点了壶上好的茶,兀自坐下,并没有请柴素锦也坐。 柴素锦在三爷对面神态淡然坐下,三爷的余光揣测她,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是云家请来的。云家为何会请我来,小姑娘聪慧,想必也知道吧?” 正文 第3章 云家说客 “我和云家七公子有婚约,我家里出了事,云家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她语气淡然,带着理所应当的底气。 三爷在她身上看不到怯懦畏惧,更看不到忽然丧母的慌张无措,心中忽然就生出几分惋惜来,若不是她这张脸太……难以见人,云七公子娶了她,将来必定是云家主母的不二人选,真是可惜。 “这婚约,乃是云家大夫人难产之时,随口而立……” “所以云家现在不想承认了么?”柴素锦面无表情的接口道。 三爷皱眉,“话不能这么说……” “听我母亲说过,当年云大夫人难产,险些一尸两命。是我父亲雨中奔波,不畏流言艰辛,硬是拼尽全力,救了她母子二人。更是云家大老爷说什么报恩,死乞白赖的求下的这门婚事,可不是我爹趁人之危以婚事要挟。”柴素锦看着三爷,面上略带几分嘲讽。 这少女的目光,竟叫三爷脸上一阵灼热,脖子都有些抬不起来,“说要结成儿女亲家之时,你母亲甚至尚未有孕。如此定下的婚事,难免有不妥。” 见对面的少女不说话,三爷深吸了口气,无端有些紧张。 “小姑娘你是聪明人。我是外人,说话公正,你若硬要嫁入云家,对云七公子倒没什么不好,男人嘛,无非是多养一张吃饭的嘴。可对你却是没有什么好处的……何况如今你确是孤苦无依。” 孤苦无依几个字,他说的格外轻。 柴素锦闻言却是笑了起来,“云家说什么报恩,不过是冲着我爷爷药王,爹爹医圣的名号罢了。我孤苦无依,他们便急不可待的悔婚,还真真是‘报恩’的好时候!” 三爷虽是外人,此时作为说客,却有些面红耳赤,“小姑娘你……” “有什么好处?”柴素锦直接打断他的话问道。 三爷微微一愣,原以为她会纠缠,她却干脆果断的叫他愣了半晌。 他讪讪清了清嗓子,抬手指着外头,“杨家的事情,凭你自己,只怕难以摆平吧?云家可以让杨惠之,乃至整个杨家,在方城跌个大跟头,只要……只要你主动提出退婚。” 柴素锦笑容里满是凉薄讽刺,“若不是云家早在我爷爷和爹爹不幸离世之后,就摆明了不愿结亲的态度,杨家也不敢如此猖狂。我母亲今日之死,云家也有责任!” “你也看到了,云家不出面,只怕你母亲的遗体,你和你弟弟,都难以逃出杨家人的手。”三爷头一次面对个小女子感到力不从心,皱眉说道。 柴素锦点了点头干脆道,“要我退婚可以,云家帮我解围之外,我还有两个要求。” 三爷不由挺了挺上身,正襟危坐,“你说。” “其一,我要拿回我的嫁妆。其二,我要银钱一万贯。”柴素锦面容素淡侃侃说道。 三爷一愣,“嫁妆?什么嫁妆?银钱万贯是不是多了些?如今你家中无父母兄长,只有个弟弟,还是个傻子……” 柴素锦品了口香茶,缓缓放下杯盏,“三爷您只管捎信给云家人。他们同意,我就退婚。” 说完,她潇洒起身,落落大方的离开雅间。 三爷皱眉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这小姑娘的气势,堪堪让他自愧不如了,可嫁妆?云家请他来的时候,可没有提过呢? 正文 第4章 死而复生 出了茶馆,三爷打发走杨家金铺的人,派人送了柴家姐弟及纪氏回家,杨家的人则自始至终都没有亲自露面。 在柴家忙前忙后,帮着准备后事装殓换衣的,尽都是受过柴家恩惠的街坊邻里。 直到夜深,邻里离开,柴家的院子才安静下来。 懵懂无知的瑄哥儿还闹着要母亲起来吃饭,全然不明白,从今往后,他们姐弟二人再也没有母亲了。 柴素锦看着他脸上为保护她而落下的伤,耐着性子将他哄睡。 她独自一人来到纪氏生前的妆台前,缓缓坐下,伸手握住妆台上的一面海兽葡萄菱花镜。纤长素白的手指微微有些抖。 两天了,她以为自己已经病死,却怎么都不曾想到,自己会换了一个身份,重新睁开眼来。 她猛的翻过菱花镜,镜中投射出一张少女的脸,比她曾熟悉的那张脸更年轻,五官精致稚嫩,只是那铺盖了半张脸的血红色胎记,叫她心中一抖。纵然已有准备,但摇曳的灯烛下,这张脸还是那般恐怖骇人。 她此时却并未细看那张脸,而是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领,顺着镜中纤细的脖颈向下看去。 扯开衣领,脖子猛的一凉,摇曳的烛光映在镜上。 少女精巧的锁骨处,一片金色的纹路,闪闪发亮。 柴素锦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轻轻触摸着那片纹路,宛如绣娘精心绣出,层层叠叠成灵芝形状。烛光之下,熠熠生辉,耀眼非凡。 镜中少女不由笑了,“还好,灵芝云纹还在……” 镜子向上移了几分,照见她半面被胎记覆盖的脸,她的手指摩挲在胎记之上,轻轻的笑了。 却在这时,噗通一声响,寂静的夜里,叫人心中一惊。 柴素锦放下铜镜,霍然起身,快步来到院中。 廊下挂着两盏白色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灯光也忽明忽暗。灯光照不见的黑暗角落,不知是不是藏着什么魑魅魍魉。 柴素锦心跳有些急,脊背微微冒着冷汗。 正房里还停着纪氏的尸首,空旷的家宅里,只有她和一个天生不全的弟弟。 她抬手提起廊下放着的气死风灯笼,发觉自己的手竟比竹竿棍儿更冷,明白自己在害怕之后,她心中反倒平静下来了。 她咧嘴朝兀自笑了笑,“若这世上有鬼,只怕我也算一个,还怕什么鬼?” 如此想着,她提着灯笼,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 一直走到院墙脚下,也没有看到什么异状。 柴素锦不由皱了皱眉,听错了?或是谁家的猫狗? 不对! 声音太大,猫狗可弄不出那么大的动静! “是谁?”她冷冷的对着灯笼照不到的地方低喝一声。 回应她的,只有凄然冰冷的夜风。 她皱着眉头正要转身回去的时候,几步开外的花丛里,却是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柴素锦立时回转身,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拨开花丛,将灯笼又往花丛中靠近几分。 心头压下的恐惧感,却在看清眼前景象之时,瞬间翻涌上来。她手臂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花丛里竟躺着个身量高大的男子,散乱的头发半遮了满是血污的脸。 “喂,你是人是鬼?”柴素锦将灯笼的光照在他的脸上。 可那男子却并不答话,甚至一动不动。 死了? 柴素锦抬头四下看了一眼,手里的灯笼照不了很远,四下尽是凄迷暗沉的夜色,夜风清冷的拂过耳畔,吹动正房门外的白幡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萧索阴森。 她深吸一口气,凝眉上前,在男子身边半蹲下来,伸手往男子鼻息处探去。 突然间,男子猛地睁开眼来,手快如闪电一般紧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柴素锦险些惊呼出声。 男子看她一眼后,却又倏尔闭目,昏了过去。 原来,没死。 男子的手还紧紧钳在她的手腕上,手指苍劲有力,手心灼热发烫。两人离得很近,她能听出男子气息紊乱,身受内伤。 她放下灯笼用未被男子握住的手腕搭在男子脉门之上,眯眼诊脉。 依脉象看,男子身怀武艺,只是伤势颇重,性命垂危。 此人不知底细,来路不明。救,还是不救? 正文 第5章 救人被人救 “师父说,救死扶伤医者天职。”柴素锦一面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将那男子从花丛中拖出来,一面反复对自己嘀咕,“医者天职……再加一把劲儿!” 十几步的距离,她拖着个身高腿长的男子,硬是用了一炷香的功夫。 终于将男子拖入屋里,她也几乎累瘫在地上,“你这么这么死沉!” 她白了那男子一眼,借着屋里的灯光,这才瞧清楚,男人额上有个一寸多长的伤口,血已结成黑色的痂。 男子被覆盖在血污之下的五官,线条硬朗清俊,高挺的鼻梁,轻抿的薄唇,竟比当年的赵元甄还要精致几分。 柴素锦喘息了片刻,连忙翻身坐起,右手按在左肩肩头的灵芝云纹之上,心中默念,“上古灵芝仙草,集天地日月精华,仙草生露,济世救命。” 刚念完,眼前便出现了一株活生生的灵芝,只有巴掌大的灵芝似有盈盈光芒环绕,不似凡物。 “唉……这么小!”柴素锦轻叹一声,前世她病死之前,这灵芝已经长有罗伞那么大了呢! 顾不得惋惜,她连忙将灵芝上头不知是雾还是水汽凝结成的露珠,滴在男子干涸的嘴唇上。 男子下意识的吞咽那带着盈盈光泽的纯露。 露水不多,只有三两滴,但肉眼可见的,男子的唇瓣立时便润泽起来。 柴素锦等了片刻,又抓过男子手腕,摸他脉象。 上古灵芝虽变小了,但好在灵芝纯露的玄妙效用并未减退。男子的心脉护住了,外伤虽骇人,但总不至于伤及性命。 柴素锦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打了盆水又开始处理他脸上身上的外伤。 也难怪他会昏迷不醒,他身上的刀上剑伤有十几处之多,若非遇见自己,只怕单因失血,就足以让他一命归西了。 月亮不知不觉的偏西。 做完这一切,柴素锦拉了张薄毯盖在男子身上,起身揉着酸痛的肩膀转身进了内室,疲惫的和衣倒在床上。 她本想用灵芝纯露慢慢洗去脸上的胎记,可如今灵芝太小纯露甚少,还是先救人性命吧。 睡梦中,她好似回到了自己那张宽大舒适的金丝楠木床榻上,身下铺着柔软舒适的天蚕丝织锦褥,寝殿里燃着师父亲手调配的名贵熏香,幽香怡人…… “姐——” 一声高呼,震得柴素锦一下子跌出梦境,淡青朴素的床帐,简约平凡的榆木床。她眨了眨眼睛,确定梦醒了,这才是现实。她翻身起来,望着身上睡皱的衣衫,略略皱眉。 从前更衣洗漱,总有一大帮人伺候,她只需衣来伸手,如今倒陷入困顿中了。 “姐,姐。”门外的呼喊一声接一声的靠近。 柴素锦看了一眼外间地上昏沉未醒的男子,快步出门,反手将门关紧。 “娘呢?我饿了,娘没做饭。”瑄哥儿揉着肚子,满面委屈的抬眼看着柴素锦。 灵堂就在身后,白幡在风里晃荡。 她鼻子一酸,曾经不会哭,这一瞬间眼泪却险些决堤,“我给你做饭。” 柴素锦钻进灶房,火还没生着,便听到院中传来一阵杂乱的声响,以及瑄哥儿嘶哑的叫喊声。 她连忙扔了柴,顺手抄起柴边的斧头,疾步走入院中。 “哟,还有个小姑娘,长得挺……呸!谁跟爷说,这家姑娘长得水灵的?这脸能看么?”一群地痞流氓满脸坏笑站在柴家院中。 为首人目光淫邪的看着瑄哥儿和柴素锦。 “算了,一看就是个雏儿,爷迁就迁就吧……”说着伸手扑向柴素锦。 柴素锦心惊,抡起手中的斧头向男人砍去。 斧头柄却被男人一把抓住,“小姑娘,你这手怎么能是轮斧子的呢?脸虽不怎么样,可这手细嫩细嫩的,倒是能叫爷好好消遣一番!” 男人夺过斧子扔在一边,伸手欲抓柴素锦的肩。 柴素锦肩头一晃,躲了过去。 瑄哥儿见她受欺负,眼都红了,龇牙咧嘴大叫着扑上前来。 他死死抱住男人的腰,张嘴往男人胳膊上狠咬一口。 柴素锦趁机一脚猛踢在男人裆部。 只听男人怪叫一声,捂着垮下,脸都变了颜色。 “谁叫你们来的?”柴素锦冷声问道。 男人骂骂咧咧,“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上,这丫头小子,都给弟兄们先享用!” 一群地痞流氓闻言怪笑着蜂拥而来。 瑄哥儿红着眼睛又撕又咬,可这些人明显是老油子,很快便拿住瑄哥儿,几个人猫戏老鼠一般,朝柴素锦伸手围过来。 她跟赵元甄学过几天擒拿术,可她身边从不曾少了保护的人,师父也说,女孩子学一些安安静静的东西就好,擒拿术太刚烈少了优雅,她便没有认真学下去。 早知有今日,她当初就该如学医一般刻苦学习的。 “小姑娘,束手就擒,哥哥们叫你少吃点苦头,舒爽都在后头呢!”男人们搓手淫笑。 柴素锦步步后退,面容冷峻,并未显出慌乱,“杨家给了你们多少钱?我出双倍。你们若是方城人,就该知道,我同云七公子有婚约。你们惹了我,云家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切,少拿云家来吓唬人,云家人根本就……”一个年轻的小地痞未说完,便被身边同伙手肘猛撞了一下。 他立时闭嘴。 柴素锦却没有错过这片刻的小动作,她了然冷笑。 “少跟她废话,都别玩儿了,给我上!”捂着裆的男子狰狞催促。 “我可以给你们一万贯。”柴素锦忽然说道。 乍听一万贯,一群地痞都是一愣,年轻的甚是当即流露出贪财的神色,“一万……一万贯?” “别听她吹牛!柴家男人死了以后,连家仆都用不起了,她哪里有钱!”男人大喝一声。 柴素锦微微皱眉。 “一万贯,何必给一群无赖?不如给我?” 身后突如其来嗓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和略略的笑意,叫柴素锦一愣。 她还未回头,便只瞧见一道身影,快如闪电划过余光。 未见他如何出手,便只听一片惨叫声,绕梁不绝。 正文 第6章 反击 柴素锦姐弟二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一群地痞流氓,在声声重击之后倒作一团,鬼哭狼嚎满地打滚。 哪里还有适才欺负人时的嚣张气焰? 柴素锦愕然的看着那个正闲适拍着手,头发散乱,衣衫破烂的男子。 男子额上一寸多长的伤口,并不影响他清俊的面容,反倒多添了几分英武阳刚之气。 一身带着血污的衣服更是全然遮盖不住他那清贵的气质,好似他正穿着绫罗绸缎,置身高堂殿宇一般。 他伸手抓起还未来得及爬起来的地痞头子。 那地痞吓得脸都白了,连连作揖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叫你们来的人,给了你们多少钱?不如分给我?”男子笑道。 “没……没有人请我们来,我们路过……嗷嗷嗷,疼……”说话间,也不见男子如何用力,只听地痞被他捏在手中的腕骨咯咯作响,那地痞的脸更是青白一片,额上冷汗涔涔而下,“我说,我说!五、五百贯订金,事、事成之后,还有五、五百贯!” 男子轻笑一声,将手放开。 那群地痞连滚带爬的逃出柴家院子,跑的比兔子还快。 邻居们听闻柴家动静,却并不敢前来打探。这会儿消停了,借着送来饭菜,探头探脑的往院子里看。 柴素锦伸手接过大婶送来的饭菜胡饼,侧身将好奇的视线挡住,“多谢婶子。” 关上院门,她低头而笑,“不用为早饭发愁了。” 倘若让赵元甄知道,她会为一顿饭食而愁,只怕他会将天下厨匠尽都招揽在她府上的吧? 柴素锦将饭食端入灶房,重新装盘,召出上古灵芝,将灵芝上的纯露滴入瑄哥儿的汤碗之中。 仙草有奇效,瑄哥儿四肢健全,体貌端正,唯独天生痴傻。 若是治好了傻病,也算保全了柴家的骨血,不枉自己凭白占了人家姐姐的肉身了。 她将饭菜端上桌,唤瑄哥儿前来用饭之时,那男子倒走在瑄哥儿前头。 许是适才的打斗,叫他崩开了先前的伤口,他濯濯清朗的脸上有些苍白,但黑沉如墨的眼睛里却带着淡然。 “你是什么人?”柴素锦看着男子问道。 “文昭。”男子轻咳一声。 柴素锦眯了眯眼,“什么?” “文昭,我的名字。”男子指了指身后亦步亦趋的瑄哥儿,“能不能叫他别跟着我,这么死死的盯着人看,很叫人烦。” 柴素锦哼了一声,“瑄哥儿,坐下吃饭。” 她只摆了两副碗筷,拉着瑄哥儿在桌边坐了下来。 瑄哥儿却将自己面前的碗推给那男子,瓮声道:“你吃!” 那是加了灵芝仙露的汤啊! 为治他傻病,她将灵芝一夜凝集的仙露全都滴了进去啊! “你吃!给他作甚?”柴素锦连忙心疼的将碗筷挪了回来。 瑄哥儿却毫不犹豫的又推给那男子,“吃!” 柴素锦有些生气,“瑄哥儿,他是个素不相识的外人!” “吃了,教我,打坏人!保护姐姐!”瑄哥儿却死死的盯着那男子,说话迟缓却格外坚定。 自称文昭的男子倏尔笑了起来,“原来是个傻子?不,我看他不但不傻,还精得很!” 他笑着似乎牵动胸口的伤,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捂着胸口表情略显痛苦。 柴素锦将瑄哥儿的碗筷端了回来,又添了一副碗筷给那男子,“吃吧,吃饱了你就走。” 男子轻笑,默不作声的将自己面前的饭菜用尽。 他的动作透出良好的教养,快速却优雅的不发出一丝声响,连筷子搁在碗上都是轻轻的。 他抹了抹嘴,“我有办法叫那买凶的人不敢再来寻衅!” 柴素锦漠然的看着他,他却兀自低声说了起来。 他说完,作势起身要走。 瑄哥儿立时一把攥住他的手,“别走!教我!” 柴素锦皱了皱眉,并不情愿道:“你先帮我看着瑄哥儿,等我回来,你再离开。” 男子笑着点头,他脸上有伤,可笑起来的样子却格外好看,阳光透过窗,辗转在他眼角眉梢,竟有些绚烂夺目之感。 柴素锦捧起邻居家送来的碗盘,心中不禁想到,他若是和人称玉面郎君的赵元甄站在一处,谁会更胜一筹呢? “你看起来,不像是能哭出来的样子?”男子在她身后说道,“要哭出来,效果才更好。” 柴素锦吸了吸鼻子,嘴角却不由上挑了几分。 “哟,妧妧,等会儿婶子过去拿就是了,你留下瑄哥儿一人在家,能成么?”妇人接过碗盘,好奇的往柴素锦身后瞧。 柴素锦伸手揉眼,抽泣起来,“婶子,我活不下去了!云家……云家竟如此对我……” 有热闹听?不能亲眼所见,能听一耳朵这高门大户的热闹也是极好的! 妇人眼前立时一亮,“好孩子,怎么了?说给婶子听听?婶子给你拿主意!” “我爷爷不想叫人觉得是我高攀了云家,多年前便有意退婚,可云家不肯。我爷爷便拿出他细心撰写数年的《药典》作为嫁妆,送给云家。如今云家想要退婚,我已同意,他们却霸着我爷爷的《药典》不肯还我……欺负我孤弱也就罢了,竟还……竟还出钱让一群地痞上门……呜呜呜,云家欺人太甚!我这就吊死在他家门前去……” 柴素锦捂着脸,哭着跑走。 妇人惊愕的半晌都合不上嘴。 云家同柴家之间的婚约,方城人多有知道,可这中间还有这般秘辛? 妇人得意的捧着碗转身,不出半日,这惊天丑闻,就在方城传疯了。 正文 第7章 柴妧妧死了 柴素锦从外头回来的时候,瑄哥儿正同那男子坐在院中大眼瞪小眼,恍如两个傻子。 只是那男子眸子黑沉灵动,瑄哥儿的目光却有些呆板凝滞。 “这孩子细看,果然还是有些傻的。”男子说道。 “你跟我来。”柴素锦向厢房走去。 男子起身,瑄哥儿也跟在后头。 “你去守着娘。”柴素锦对瑄哥儿说道。 瑄哥儿却看着那男子,不肯离开。 “瑄哥儿听话,去守着娘。”柴素锦略微皱眉。 瑄哥儿不吭声,也不离开,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那男子。 男子呵呵一笑,低头道:“放心,你姐姐不赶我走。只要她让我留下,我就教你功夫。” 瑄哥儿立时就转身去了灵堂。 “对傻子说话,不能像你那样,得哄。”男子笑道。 柴素锦冷冷看他,“瑄哥儿不是傻子。” 男子哼笑一声,跟着她进了厢房。 他还未撩袍坐下,柴素锦却猝不及防的拿出一柄剪刀来,尖锐的剪子正指着他的咽喉。 男子一愣,“凭你,能威胁到我?” 柴素锦摇头,“我大喊一声有贼,街坊四邻都会被惊动。你身负刀剑之伤,似乎是刚逃出仇人追杀。你若被扭送至官府,就是你在明仇人在暗。只怕你也不想落于被动吧?” 男子眼眸沉了沉,“姑娘年纪小,心思到不简单呢。既然你没有那么做,还救治了我,姑娘有什么条件,不妨说说?” “你是什么人?因何到此地?为何躲入我的家中?仇人是什么人?”柴素锦反问道。 男子指了指额上的伤,“我只记得自己叫文昭,别的,想不起来了。” 柴素锦眯眼,“如此不知底细,还想叫我收留你?” “不是收留,我们各取所需。我保护姑娘及令弟,姑娘提供我一个容身之处。待我想起自己是谁,自然不会拖累姑娘。”文昭缓声说道。 哐当一声门响。 屋里两人皆向门外望去。 “你且去应付,若有必要,我会出手。”文昭冲她点头说道。 柴素锦漠然看他一眼。 又是哐当一声,她不再磨蹭,快步出门。 母亲停灵之日,柴家看来是难以宁静了。 哐当—— 院门终于被人撞破,猛拍向地面,激起尘土一片。 瑄哥儿大叫着冲出厅堂,手中握着一根粗木棍,挡在柴素锦跟前,“姐,是不是那群恶人又回来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一会儿功夫,柴素锦觉得,瑄哥儿的动作变得似乎敏捷了些许,就连说话,都比先前更顺溜了。 仙露已经开始起作用了么? 尘土落下,气焰嚣张立在门外的却并非去而复返的地痞。 倒是一席艳红骑装的小姑娘。 小姑娘衣着精致,手握马鞭,精致的小脸儿带着愤怒的涨红,“柴妧妧,你怎么敢?!怎么敢如此含血喷人?云家何时贪了你的嫁妆?何时雇人坏你名声?分明是你自己不知廉耻,非要赖上我哥哥!你这个厚颜无耻的无赖!” 柴素锦看着眼前的女孩儿,脸上先是一阵茫然。茫然过后,忽而露出了然之态。 “我想起来了。”柴素锦抬脚向那女孩子走去,“三天之前,正是和你一同游湖,我才会落水。我落了水,昏迷不醒,药石不进,我娘才会到杨家金铺当了她的首饰,想要为我寻医救命。如此说来,你就是一切的起因!就是罪魁祸首!” 柴素锦的声音分明不大。 女孩子却吓得倒退了一步,脸上的嚣张气焰也萎靡了几分,“胡,胡说八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云佳柔,你一向讨厌我,更讨厌我同云七公子有婚约。三天之前,你为何会主动邀我游湖?湖面风平浪静,旁人都没有落水,为何独独我会落水?你究竟做了什么?”柴素锦一步一步逼近她。 云佳柔气息略微慌乱的步步后退,“是你自己不小心,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害死了柴妧妧,又害死了她的母亲!”柴素锦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冷冰冰的说道,“曾经的柴妧妧已经死了,而我,会为她报仇的。” “滚开——”云佳柔尖叫一声,挥起马鞭甩向柴素锦的脸,“你以为这样就能吓唬我?” 柴素锦忙退了一步,身边却有身影一晃,抬手握住了将要甩下的马鞭。 云佳柔收手,却不能拽回马鞭,她恶狠狠骂道:“柴敬瑄,你这个傻子!给我放手!” “云佳柔,回去告诉你家大人,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柴素锦拍了拍瑄哥儿的肩,“我已经告诉你了,柴妧妧已经死了。日后就叫我们看看,谁才是傻子。” 瑄哥儿猛地一松手。 云佳柔立时倒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样子狼狈不堪。 瑄哥儿拍手笑道:“傻子,傻子!” 云佳柔立时羞愤的涨红了脸,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姐弟俩怒道:“你们给我等着!” 她翻身上马,打马而去只留身后一溜烟尘。 柴素锦侧脸认真的看着瑄哥儿,“你竟能握住她的马鞭呢,瑄哥儿好厉害。” 瑄哥儿闻言,立即笑着点头,“保护姐姐,瑄哥儿能行!” 这样子,真的不像个傻子了。 云佳柔是哭着回家的。 一向宠她的云大夫人这次非但没有安慰她,反倒板了脸训斥了她。 云佳柔正委屈之际,有小厮隔着帘子禀报道:“管三爷寻到那一群小痞子了!他们竟然拿了钱就躲了起来,连事成之后的钱都不要了。” “怎么回事?”云大夫人皱眉问道。 “那群地痞一开始还不肯说,管三爷亲自见了他们,他们才交代。说是柴家有个厉害的男人,将他们给狠狠修理了一顿,他们险些将命都丢在柴家,说什么都不肯再去了,宁可退一半的定钱回来。”小厮躬身说道。 “柴敬瑄这么厉害?”云佳柔狐疑问道。 云大夫人怔了片刻,忽而呵呵的冷笑起来,“这回不用咱们寻人去了,她自己竟藏了个男人在家中!还未出嫁就这般不检点,子仪怎么能娶个不贞不洁的女子过门?” 云佳柔立时瞪大了眼睛,脸上的愤怒委屈渐渐转化为狂喜,“藏了男人?哈哈,这可是她自己不要脸面,败坏名声!” 正文 第8章 云家低头 还未等到云家人将柴妧妧藏了男人的留言放出去,柴家大门口就上演了一出极热闹的大戏。 文昭换了一身柴父早年的衣衫,打扮的干净利落,在柴家门口长跪不起。 这么个身高腿长的男子跪在柴家门口本就惹眼,他又面容俊朗,气质清贵,便是整个方城,只怕也寻不出第二个来。 立时就吸引了众多的人围观。 周遭议论纷纷,众多的视线好奇的打量着柴家被踹坏的门。门内空无一人,只有挂了白幡的灵堂,透出清冷肃杀之感。 “恩公救我性命,无以为报,如今听闻恩公不在,恩公留下的一双儿女备受欺凌。某心中实在难以安宁,惟愿守护恩公门外,做护院保护恩公一双儿女,盼恩公在天之灵能够安心。”文昭朝天叩首,声音濯濯清朗的说道。 “你走吧,我家不要护院。”院子里突然传出清冽的女声,带着稚嫩与坚定。 周遭议论声稍停。 只听文昭的声音多了几分焦急,“那怎行?适才还有人买通了地痞上门骚扰,若非我恰遇上,只怕姑娘……” 他攥起拳头,猛捶了一下地,精致的面孔之上尽是愤怒之色。 “是我没本事,若非我只是一介布衣,岂用怕那权贵之家?如今却要看着恩公家的女儿,因为一纸婚书受人刁难!我,我真是没用……” 文昭的话恍若一块巨石,顿时激起千层浪。 周遭议论之声乍然又起。 云家的仆妇恰在此时带着家丁,兴师动众前来问罪。还未近前,便看到围观众人冲着他们指指点点。 “贪了人家的嫁妆,还想玷污人家的名声借以悔婚,世上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皮的人?” “当初柴神医就不该救他们,让他们死了也好过今日女儿受人欺凌……” “人家不过布衣百姓,都想着尽心竭力的报恩。云家空有乐善好施的名声,不过是做给人看的!心里头都是黑的!” …… “云家有人在京城为官,少说两句吧!” “在京城为官?方城的事情,若是叫京城的皇帝知道,你看云家的官还能不能当下去?” …… 虽没有人敢指着云家人的鼻子喝骂,但这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以及那般鄙薄的神态,早已让云家的仆妇和家丁立不住脚跟。 他们脸面发烫,勉强行来。文昭立时起身护在柴家门前,“云家小姐已经前来踹坏恩公家门,如今你们又兴师动众,想如何欺辱昔日恩公留下这一双孤苦儿女?” “柴家姑娘,行为不检,偷偷藏了男人在家中!如此不守妇道不知廉耻的女子,还妄图嫁入我云家……” 仆妇话未说完,周遭就是一片嘘声。 文昭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仆妇,“你说的男人,莫不就是在下?在下乃是前来报恩,若是能被恩公的儿女‘私藏’倒也荣幸之至了,只是你瞧,我甘愿做一护院,且都不被收留呢!” “为何说我藏有男人在家?”院中传来女孩子清冽的质问声,“邻里们可曾听闻有这般流言?” “没有没有。”众人纷纷摇头。 “云家又是哪里听来的言语中伤?”文昭也立时追问道。 云家人脸上一阵青白。 “莫不是那一群被我打走的地痞所说?”文昭似笑非笑的看着云家人,反问的语气却加重的肯定的意思。 被质问的云家人猝不及防,认了,不就等于认下那一群地痞是云家雇来的么?云家今后在方城都要被人戳着脊梁骨了! 不认?临时从哪儿编出来流言的来路? 云家人完全落于被动,在周遭指指点点的骂声中仓惶离开。 回去禀报,云大夫人几乎被气的仰倒。这事儿更是被云家大老爷给知晓了。 云大夫人免不了挨了一顿臭骂,连带着云佳柔都被禁足在自己的闺阁中,不准出门。 “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有劳管兄,再跑一趟。”云家大老爷请来了管三爷,说了一篓子的好话,才将事情又托付给管三爷调解。 管三爷坐在柴家尽是缟素的前厅,看着面前的柴家女儿,不由点头笑了出来。 “姑娘年纪轻轻,一派淡定运筹帷幄的本事,倒是真叫人钦佩。” “三爷过誉了,小女子囹圄之中,实属无奈。”柴素锦颔首,面上带着淡然,不卑不亢。 管三爷伸手打开随身带来的匣子,里头放着一部两寸厚的药典和几张银票子。“这是你爷爷亲手撰写的药典,以及银钱一万贯。云家答应给你,只是云家还有个条件。” 柴素锦轻笑了笑,“云家的条件我做不到,东西还请三爷拿回去吧。” 管三爷一愣,他是云家请来调节和事儿之人,自然不能就这么走了,“姑娘,这一局未打照面,你已经赢得漂漂亮亮,云家也已经低头了。凡事不能做绝。结亲不成也就罢了,倘若真结了仇,姑娘日后还要不要在方城待下去了?” 柴素锦低着头没说话。 管三爷只当她是在犹豫,便又劝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都是方城人,闹得太僵,对谁都没有好处。姑娘本事大,但毕竟还有个弟弟,就算你不怕云家,你弟弟可是柴家唯一的男丁了啊。” “三爷这是威胁么?”柴素锦忽而抬头问道。 管三爷笑了笑,“这只是出于我的好意提醒,我又不姓云。” 柴素锦点了点头,“多谢三爷提醒,云家的条件无非是想要我既退婚又挽回他们的面子。三爷在中间调节,我不想叫您为难,您若信得过我,还请您将药典和银票都留下,明日,我亲自去云家退婚。” 管三爷犹豫一番,终是信了柴素锦,将云家给的匣子留了下来。 次日,纪氏出殡。 瑄哥儿竟格外的安分听话,没有闹着要母亲起来,也没有撒泼耍赖。而是安安静静的垂着头,扶着棺木,送纪氏最后一程。 若非帮忙出殡之人都是相熟的街坊邻居,甚至完全看不出这是柴家那个小傻子。 坠棺入穴之时,瑄哥儿竟噗通跪了下来,对着纪氏的棺木连叩三个响头,口中嘟嘟囔囔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倒是一同前来的文昭眼中露出惊异之色。 他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旁人听不清,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娘,您安心去吧,儿会守着柴家,保护姐姐……替您报仇!” 文昭诧异的看向瑄哥儿,心下狐疑,莫非他的傻病是装的?可昨日自己亲自看过,他目中呆愣着实不似伪装…… 只有柴素锦看着同以往不太一样的瑄哥儿,心中暗暗欣慰。 将纪氏埋了,柴素锦让文昭送瑄哥儿回家,独自一人径直去了云家大门口。 于云家大门口,她直接拿出多年前那一纸婚书拍在云家大门上,声音清冷漠然道:“云家七公子我不要了,我要悔婚,云家拿一万贯银钱,赎回婚书!” 正文 第9章 桥归桥路归路 此言一出,云家内外皆惊了。 云家里头想的是,又要一万贯? 云家外头想的却是,嫁进云家得享的又何止一万贯?柴家的姑娘也是傻了吧? 而放出此话的柴素锦,却是满面决然义无反顾。 云大夫人气的跳脚,“滚滚滚,将她打走!昨日给了一万贯,老爷已经将我骂了一顿,将佳柔禁足!今日又要一万贯,当云家成了她的钱库不成?这是淹死在钱眼儿里了吧?” 云家二房三房,更坐在一旁说着风凉话,“昨日那一万贯,大哥是从中馈里支走的吧?若是子仪成婚,从中馈里支用钱财那咱们当然没有话说。可这又不是成婚,乃是退婚……” “说什么呢?”云家二老爷狠狠瞪了一眼二夫人。 二夫人冷笑一声,“子仪是云家的宝,旁人都是草!子仪退个婚,云家就要剥一层皮!别个儿子就是成婚,也没这么大动静吧?” 云家二老爷猛拍了下桌子,“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凭什么少说?我再不说,整个云家都成了子仪的了!说他年少聪慧才智过人,是云家未来的希望!可如今,因着这婚事,他已经将云家的名声弄成什么样了?大嫂你也不出去听听,旁人都是怎么议论我们云家的?再凭着他们这么说下去,云家还能不能在方城立足了?”二夫人也不惧自家相公,黑着脸朝大夫人嚷道。 云大夫脸色涨红,霍然起身,却是晃了两晃,险些没有站稳。 她还未开口,门外倒是传来一声威严的呵斥。 “我倒是第一次知道,云家能不能立足,靠的不是云家自己的本事,不是云家为朝廷效力的功劳。靠的倒是旁人的议论?”随着说话声,云家大老爷掀帘而入。 厅堂里一时肃静下来,吵闹的二夫人也连忙低下头去,有些惧怕这大哥。 云大老爷冷冷看了二老爷一眼,轻哼一声。 二老爷有些心虚的退了一步。 “给她一万贯,从我的账上支,将婚书收回来。”云大老爷缓缓说道,“今秋,子仪就要下场考试了,有了功名,朝廷也要考察出身。莫要叫这婚事坏了他的清白。” 前半句话,是说给云大夫人听。后半句,却是向在座的每一个云家人强调。 云子仪如今并不在家中,他正在京城准备秋试。还未秋试,他却已经因年纪轻轻才思敏捷,成为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 说云家未来的希望都在云子仪身上,这话一点不夸张。 云子仪的四叔在京城为官,可云子仪的出现,却成为了他在官场上的助力,日后更会是云家的后继之力。 云家二老爷想到这些,脸上白了一白,不禁为适才自家夫人的话后悔起来。 云大夫人这会儿倒是精神大振,头不晕气不喘,挺直了腰杆连连点头,“将柴家小姐请进门来,要多少钱,也不能在大门口就这么给了吧?” “不用。”云大老爷却是摇了摇头,“她定然不肯进,就在门口给吧。” 云大夫人微微一愣,朝自己身边的仆妇点了点头。 那仆妇心领神会,立时退了下去。 门口的柴素锦正神态淡然的站着,手中拿着一纸婚书,无论门房好话歹话,她都不为所动。 眼见一位衣衫略显华贵,派头像是管事的仆妇上前,柴素锦才微微侧脸,向那仆妇看过来。 仆妇笑了笑,当着外头众多围观之人的面,还朝柴素锦施了一礼,这同昨日的态度真乃大相径庭。 柴素锦只淡淡颔首,并未回礼。 “柴小姐,您要退婚就请入得家门来,如何退,日后您和令弟的生活等等,诸多的事情,咱们都要细细商议,虽然退了婚,但毕竟有先前的情意在,我们云家向来是仁义厚道的,岂能看着您们姐弟二人吃苦,而不管不顾?”仆妇故意说得很大声,好叫周遭围观的人都听到。 柴素锦笑了笑,“多谢云家好意,不过不用了,我今日只要钱,给了我一万贯,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没有什么婚约,也没有情谊,我姐弟二人是好是坏,都同云家再无关系。” 仆妇略微皱眉,“这……” “你若做不得主,就让云家能做主的人来同我说。”柴素锦转过脸去,看着众人,“也请众位做个见证,今日只言钱财,不讲情义。云家出钱,我退婚。过往的恩情纠葛,一笔勾销。” “丫头,别傻了,嫁进云家,不比一万贯好得多?” “柴家的姑娘怎么就知道贪眼前的一点儿小钱?真是目光短浅!” …… 议论声中,仆妇悄悄退了回去,命个小丫鬟速去内院于夫人禀报。 这一会儿功夫,外头的议论声就越来越大,先前批判云家不仁义的声音,被如今说柴家姑娘贪财鼠目寸光而取代。 自然也有人道,柴家姑娘这是明智之举,就算握着婚书她也难能嫁进云家,不如敲云家一笔钱财。但这敲一笔钱的说法也带了贬义,议论渐渐都倒向于云家有利的方向。 云大夫人获悉,连忙听从老爷的吩咐,叫人送了一万贯银钱的票子,在云家门口,当着众人的面,交给了柴素锦。 柴素锦接过银票,顺手便撕了那张婚书。 “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她声音脆生生的,还带着略略的笑意,转身而去的步伐竟无比的轻快。 云家仆妇见状,心中竟莫名生出一种自家七公子被人嫌弃的感觉。 她连忙呸了一声,“真是没见识,等我家七公子考取了功名,便是娶个公主也使得!” 可那种被嫌弃的感觉,却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外头如今都说,你鼠目寸光贪财无义,摆脱了你,是云家之幸,云七公子之幸。”文昭看着柴素锦,轻叹了一声,“你这又是何必?” 柴素锦笑了笑,“别人怎么说,同我有什么关系?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朝着自己的目标一步步走去,不就行了?嘴长在别人脸上,难道是我能控制的么?” “你若肯听我的,便能让云家既吐出钱来,又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辩。”文昭皱了皱眉,面上有些阴沉沉的。 “事情何必做的那么绝呢?管三爷说的对,日后还要在方城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做人做事总要留一线。”柴素锦抚摸着手中的药典,竟莫名的生出一种亲切之感。 文昭冷哼一声,似乎对这种说法十分不屑。 “哥哥,教我。”门口突然传来瑄哥儿的声音。 正文 第10章 医馆开张 屋里两人回头去看。 瑄哥儿正拿着一柄木头剑,沉着脸,面无表情的站在廊下,直勾勾的看着文昭。 “若不是他看人的眼神太过直白,我真觉得这小子不傻。”文昭笑着看了一眼柴素锦。 柴素锦冲瑄哥儿摇了摇头,“姐姐有事请文昭哥哥做,等他忙完再来教你,可好?” 若是以往,瑄哥儿定然会坐地哭闹,好一番哄劝才能将他安抚下来。 今日的他去格外通晓事理,格外乖巧,他只点了点头,“那我等哥哥回来。”就转身走了。 “你看,这哪里像个傻子?”文昭的目光带着探究的意味。 “你帮我做件事,算是你留下的条件。”柴素锦没有理会他的话,回视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 四目相对,文昭竟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一种熟悉之感,他眉宇微微一动,心头有些莫名,“做什么?” 接下来的两三日时光,文昭都在外忙碌,只有三餐时候,他会从买回饭食,带给姐弟两人用。连晚上,他都并未宿在柴家,更没有时间教习瑄哥儿武艺。 瑄哥儿虽不高兴,但一直沉着脸,没有一句催促抱怨。 柴素锦会寻各种各样的机会,将灵芝仙露加在瑄哥儿的饮食之中。 看着瑄哥儿的眼神愈加清明,行为愈加与常人无异,纵然医治自己脸的事情被耽搁下来,但她依旧开心不已。 “若是灵芝仙草有以前那么大,仙露甚多,哪里用耽搁这么久?”柴素锦每次取用灵芝仙露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心怀遗憾。 “姐姐,文昭哥哥在忙什么?”这日傍晚,三人一同用了晚饭,文昭又匆匆忙忙的离开,瑄哥儿忍不住问道。 柴素锦侧脸打量着瑄哥儿。 他低垂着眼睛,没有看她。 “瑄哥儿,”柴素锦唤了一声,“你抬头看我?” 瑄哥儿缓缓抬起头来,明澈的眼睛里映着灯烛,有她清晰的倒影。 柴素锦笑了,继而收敛笑容,满面严肃的问道:“你想不想重振柴家?想不想为母亲报仇?想不想让那些因为爷爷和父亲不在,就妄图踩扁柴家的人,日后都要仰望着咱们家?” 瑄哥儿闻言,身子一震,迅速挺直了腰杆,双手不由紧握成拳,呼吸有些略略的急促,“我想!很想!姐姐你教我,该怎么做?” 柴素锦垂眸笑了笑,伸手拿起剪刀,剪掉过长的灯芯。 砰的一声,灯烛爆了一个灯花。 “文昭正在做,你就要知道了。” 柴家两位顶梁男丁山中采药,失足摔下山崖两月余,纪氏入殡月余。那众人路过都会忍不住摇头叹息的柴家医馆,竟然重新开张了。 文昭这段时间,一直忙忙碌碌,便是为此事奔波。 柴素锦将从云家要来的银钱,直接交给他一万贯,叫他采买医馆中各种短缺之物。并招揽一些认识药材的小伙计。 这些事情,本应当让知根知底彼此信赖的人来做。 她将银票交给文昭的时候,文昭还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这么放心我?就不怕我拿着钱跑了?” 柴素锦翻看着药典,头都没抬,“你像是会将这点钱放在心上的人么?你若因为一万贯跑了,倒也让人省心了。” 说完这话,两人都是微微一愣。 一万贯,在方城,真不算是一个小数目,足以让一个五口之家什么都不干,丰衣足食过上十年了。可她说得轻松,他接的也很轻松,好似两人都见惯了大钱,完全不将这点儿“小钱”放在心上。 柴素锦交代说,医馆重新开业,阵仗要大。 文昭大手笔请了四个乐队,从医馆门口向四个不同的方向进发,吹吹打打放爆竹,比娶新娘还热闹。围着方城转一圈,再回到医馆门前头来。 如此一来,几乎将整个方城县的人,都惊动了,纷纷打听而来。 医馆所在的整条街,整整一天都陷入瘫痪,人山人海并肩接踵,来得晚的,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柴父不是死了么?柴家还有谁能治病?” “柴家那小姑娘识字,柴家的小子是个傻的,柴铭清的医术该不会都传给柴家的女儿了吧?” “一个女孩子才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她能看病?我还能看病呢!” 众人聚在柴家医馆门前,看着乐队吹拉弹奏,小伙计们穿着统一的着装,站成一排,立在医馆门口。但一直没有瞧见柴家的人露面,便好奇的议论纷纷。 “难怪呀……难怪!”有个老者摸着胡子,一脸高深莫测的点头,像是十分知情。 “难怪什么?这里头还有什么内幕不成?”立时吸引了众人的好奇之心。 老者关子卖够了,才神秘兮兮的说道:“柴家姑娘不是讹了云家一笔钱么?她有钱了,自然能请大夫在医馆坐诊了!这不比死守着那有限的钱好得多么?还说人家是傻的,我看柴家的小姑娘精明得很。” 老者话音未落,便被吞没在一大串的爆竹声中。 文昭一身利落的新衣,从医馆之中走了出来。 他拱手对众人道:“柴家医馆重新开张之际,感谢众位能前来捧场!开张第一日,医馆有养气丹相赠,本应前来之人,人皆有份,但这养气丹珍贵,药量有限,未能得到养气丹的,医馆更有红包相赠,钱财不多,只图个热闹,多谢多谢!” 文昭话音一落,便是一片群情激昂的叫好声。 来看个热闹,还有钱拿,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事?柴家以往虽医术不凡,但柴父仁义,穷苦人来寻医治病从来不收诊费,遇见那家中困窘的,甚至还倒贴药材,甚至贴钱。 以至于柴家名气不小,却是生活拮据。 若非如此,纪氏也不用当了自己的首饰,换钱给女儿看病了。 文昭伸手示意,周遭渐渐安静,“众位也都知道,柴家乃是祖上传下来的医药世家,向来以仁义为先。可就在前不久,我的恩公却不幸离世……” 他长叹一声,周遭的气氛立时被渲染的有些哀痛。 “为继承恩公济世救命的遗愿,传承医药世家的衣钵,东家这才重开了医馆,不求众人多多关照,只盼众位都身体康健,洪福齐天!”文昭的声音很好听,清清朗朗如泉水击石,虽衣着简单平常却盖不住那种与生俱来的气宇轩昂。 许多的妇人小姑娘听着他的声音,看着他面带笑容的脸,就忍不住面红耳赤。 有那胆子大的,更在人群中喊道:“若是你坐诊,便是没病,我也来关照医馆。” 立时引得起哄调笑声一片。 文昭虽被调戏,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可惜,我只是个掌柜,跑腿办事儿还行,看病,我真不会。现在就请医馆的东家,也是医馆的坐诊大夫,同众位见礼吧!” 说完,他退在一边,伸手做请。 众人却明显被他这话给砸的一愣,既是东家又是大夫?那不就是柴家的人了?柴家如今还有会看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