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楔子 “我已经在这个四十几平米的小屋里关了三个礼拜,不露面,不上街。饿的时候就打电话给兰书来送饭。剩下的时间就窝在小屋里发呆,或者写日记。记忆里,已经有十几年没这么清闲过了。 兰书常说,筱安啊!你这么躲着,要躲到什么时候去?他就真的找不到你吗? 我给不出答案,我知道,早有一天他会找到我,也许,很快,但我还是想在他找到我之前先下个决定,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 兰书今晚很忙,没时间过来,我又饿的发昏,就出门买了几包方便面。回来的路上碰见住对门的房东大姐领孩子溜达,大姐可能看我脸色蜡黄,有点可怜,就邀请我晚上去她家吃饭,她中午包了饺子,还剩一些也吃不完。 我婉言拒绝,跟她聊了两句就回屋了。 吃完方便面,我在厨房的小冰箱里发现三瓶还没过期的啤酒,反正坐着也无聊,索性全喝光了。 夜晚来的很快,气温也有些下降,我把自己裹进被子里,蜷在床上写下这段日记。 其实,我心里……” 日记写到一半,左筱安听见走廊里有人说话,是对门大姐和她孩子,孩子欢快地唱歌,还是那首她刚来第一天就开始唱的“三只熊”,大姐在跟一个男人说话,那男人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三个人的脚步到了这一层停下,筱安听见大姐掏钥匙的哗啦声,开门声,关门声,直到,没有声音。 筱安合上日记,掀开被子,下床。 这么快他就找来了。 他想找到她,千山万水,天涯海角,他都找得到。 筱安披上大衣,趿拉着塑料拖鞋,穿过小厨房,到露台上向外看。这个破旧的小区里,不知何时挤进来好几辆轿车,满登登停了一院子,倒是安静,车灯熄了,引擎也全都停了火,否则她住在二楼该早有察觉。 孤注一掷,无路可退,她的脑袋里忽然闪过这两个词。 既然如此,已是避无可避,筱安再次穿过小厨房,走到门口,外面的人同时敲门。 他很有耐心,轻轻敲了几下就不敲了。等她做好准备给他开门。 这房子老旧,门也不听使唤,每次开门关门都要搞出很大动静,筱安趿拉着拖鞋,照例往大门底下踹了一脚,门开了,外面的声控灯早就亮在他头顶,把他笼在一片橘黄色的光线中,却无法将他逆着光线的脸孔照个清楚。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并无进退,保持着站立的姿势看着她。 第1卷 第01章 重逢1 三个月前,左筱安还是一个忙得满天飞的翻译,接到兰书电话的时候,才刚下飞机不久,正在咖啡馆里上网休息,顺便收发邮件。 兰书很少在上班时间给她打电话,两个人平时工作都很忙,又不同城,算算也有两年没见了。 “兰书,怎么忽然想起我来了?” “筱安!在北京吗?” “我刚下飞机,还在首都机场,有事?” “是,有一事儿,我就不跟你寒暄了,明天帮我们顶一场口译,英译汉,交替传译,我们找的那位拉肚子拉医院去了,宾馆我给你订了,地址我一会儿发你手机上。” “你等会儿,你这属于先斩后奏吧!我好像还没答应你呢,你宾馆都给我订了,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拒绝?” “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我,不然白跟你闺蜜这么多年,你的落地时间我都给你算好了,接你的车已经在外面等你了,跑不了你了,筱安啊,这回真是急事儿,我们临时找不到人,你救救我吧!” “你别这么惨兮兮的啊,我不习惯,这样吧,你先把会议情况和需要翻译的相关内容给我发一份,最好有发言人的背景,如果有发言稿最好能有机会看一眼,所以尽量争取一个见面,有什么情况你再随时给我打电话!” “放心吧!没问题,那我挂了,十五分钟后收邮件!你太够意思了!改天重谢!” “行了,你少来吧!” 筱安放了电话长呼一口气,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又要重新调动起来进入备战状态了。 这是一个普通的周四,她本来想像往常一样,在这晒晒太阳,蹭蹭wifi,上个网,聊个天,看看小说什么的,前段时间追的那个小说现在也不知道更了没有。 筱安拖着疲惫的身体一进酒店就先睡了一觉,一个小时以后爬起来开始查阅邮件和资料。 兰书的邮件里这么写的: 明天的发言人是我们久航新上任的副总,华人,没有照片,中文名不详,英文名叫Jason,听说前年从澳大利亚回来的,去年在新疆逗留一年,下面是他在业内的丰功伟绩,不过很可惜,这个人的过去,渊源什么的,不是太干净就是太不干净,反正什么都查不着。 邮件最后,兰书加粗一行PS:这人肯定是必须是个秃头大肚腩,让那些少女的梦想彻底幻灭,就此重新树立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世界上没那么多男主是留给我等人也的。 筱安回了一封,“当然不是留给你的,你别忘了你是已婚妇女,我可是单身,你最好祈祷是个高帅富,算是对我舍弃假期的一个补偿,如果真应了你的话他秃头大肚腩,那我也拉肚子去,请你另找高明重整三观吧,PS:你严重三观不正。” 兰书没有看见她回的这封邮件,她从今早开始就一直在忙,一切都为了明天的会议做准备。 一一检查过问之后,兰书就去三十楼的会议室,替筱安争取会面。 副总来了以后,一直在跟不同部门沟通协调,大大小小的会议开到现在一直没断过。 兰书来的时候,会议室的大门依旧紧闭。 副总的美女秘书在门外格子间里候着,一边看书一边做记录。 兰书先跟副总秘书说了来意,秘书说,副总发言从来不用稿子,不过下午四点可以安排一个见面,只有十分钟,其余时间都排满了。 第1卷 第01章 重逢2 筱安一直埋头电脑前查资料,偶尔向窗外瞄一眼,被这忽然沉下来的天吓了一跳,乌云压顶,下马威似的,轰隆隆先吼了一嗓子,转眼大风大雨,交织不停。 也许只有天气可以这么霸道蛮横,说阴就阴说晴就晴,从来不用打招呼。 兰书在电话里说,这个副总实在太能耍大牌,从他来到现在,我们就没消停过,筱安啊!我给你争取了十分钟,下午四点,你来一趟公司,他那娇滴滴的秘书说了,她们副总讲话从来不用稿子的,见了面你们详谈吧! 筱安早有准备,这不是什么突发状况,翻译这一行,什么人都能碰见,什么样的领导都有,很大一部分人并不屑于把自己的讲话内容交给一个小翻译。 筱安做事力求稳妥,尽早将可能预见的问题事先解决,没稿子也没关系,凭她的经验应该不会出错,只不过见个面沟通一下,会更好。 她一向有点轻微强迫心理,做事之前总要做足功课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简单梳理妥当之后,筱安就来了久航。和兰书两年不见,纵使有太多事情要八卦,也只能暂且搁一边儿。兰书把筱安领到三十层,叫人冲了杯热咖啡给她,就下楼忙去了。 筱安和兰书都是事业型女性,工作上从不拖泥带水。 泪相望这事儿绝对不会出现在她和兰书身上,虽然她们已经闺蜜许多年。 筱安在会议室外面的沙发上坐下来,拣了一本内刊来看,她从业以来养成了一个良好的习惯,能充分利用闲散时间学习和充电。她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再了解了解久航这个企业。 久航集团挺大,门禁非常严格,刚才经过重重检查程序,到三十楼的时候就已经花去了十分钟时间。距离四点还有十分钟。 三点五十七分的时候,会议结束。 筱安看见从里面走廊里走出来一群人,男男女女,西装革履,偶有低声交谈。 最后一个走出来的是个穿西装的漂亮女人,她立刻联想到兰书对她的形容,他娇滴滴的女秘书。 女秘书看见她,眼睛一弯,非常客气礼貌地说:“您是翻译左小姐吗?” “对,我就是,你们副总安排我们四点见面。” “我知道,您跟我来,副总已经在等您了。” “已经在等”这四个字,颇有谴责和暗示的意味,暗示她,别人的时间比她的宝贵。 通向会议室的路,要经过一条走廊,走廊上铺着地毯,高跟鞋踩上去没有声音。 筱安和女秘书都穿着高跟鞋,职业西装,头发挽在头顶,这是在写字楼里的普通装扮。 筱安想起了之前自己做秘书的那段时间,也是这样,笑脸迎人的,遇上个好领导还好,遇上个脾气暴的,只能忍气吞声。筱安暗暗祈祷,希望接下来即将见到的这位领导是个好相处,脾气好的,如果刚好是个高帅富,那有点脾气她也是可以忍的。 第1卷 第01章 重逢3 两个人快步走到会议室门口,门虚掩着,女秘书轻轻叩门两下,进去通报一声,请筱安进去后就退了出去。 刚才的会议肯定用了投影仪,大屏幕挂着,窗帘没拉开,日光灯也没开,屋里黑乎乎的就剩一道从投影仪里照出来的蓝光。 筱安一开始有点不适应屋里的光线,隐约可以看见会议桌对面坐着一个人。 筱安想要不要她殷勤点,先去开个灯。 这时女秘书敲门溜进来,万分抱歉,“对不起,我忘了开灯!” 日光灯的开关发出一声脆响。 会议室瞬间亮起来。 副总也已经发出邀请,“您请坐。” 筱安脸上早就挂好了职业微笑,优雅地坐了下来。 这是一个普通的周四,她今天早上还想,一会儿下了飞机一定要吃饱饱的,睡一觉,再看看电影电视剧,再去追追连载的小说。 这次意外的安排,意外的工作邀约,让她坐在了这里,坐在他的对面。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是什么表情,只记得彼此都好久没有说话。 头顶的日光灯照着这一方空间,兰书常说他们公司该翻新了,灯管都快罢 工了,她说的灯管应该就包括她头顶的这一个吧,由于工作时间过长,正在不耐地发出吱吱声响,电流不稳似的闪了几下,最后亮了几分,安静地照亮了对面的人。 副总温和地望着她,提醒道:“我们先说一下明天的发言稿,平时我的确没有准备过,不过今天我还是草拟了一份,明天发言的主题就在这里,全程英文发言,也很可能会脱稿,你做好准备,如果还有术语不知道的,可以随时问我。”他把稿子轻轻从桌上推过来。 筱安双手接过稿子,入眼的是他相比于过去更为遒劲有力的字迹。今天之前,她都一度怀疑过自己,恐怕连他的字迹都要辨认不出来了,显然她的大脑某部分识别力依旧敏感超强。 筱安做了翻译之后,最大的收获就是临场应急反应。无论发言人说了多少废话,无论现场变得多么混乱,她都要竖起耳朵来,听清楚发言人的发言,然后通过自己的声音,平静自信地用另一种语言传达出去。 正是长久以来积累的职业素养条件反射地跳了出来,筱安谦恭有礼地说:“谢谢您的配合,多数外行人都觉得没必要提供自己的发言稿给一个小翻译,碰上您这样懂行的领导,我很荣幸,希望您明白,我们提出的所有要求都是为了给您提供最佳服务,另外,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贵公司要求交替传译,我之前了解到明天的会议内容多为专业术语以及数字,并且您站着发言,也就是说,我跟您一起站着,这样不便记录,为了确保翻译内容的准确通畅,请您尽量说三五句停顿一下给我翻译。” “没问题,还有什么要求?” “没有其他要求了,明天我会提前一个小时到场,如果需要我再提前,您可以事先通知我,我一定配合,感谢您抽时间和我见面,那我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我先出去了……乔总。” 筱安手里捏着稿子,起身告辞。 去扭门把手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手心全都是汗。 第1卷 第01章 重逢4 他在身后叫住她。 她是被这一声陌生礼貌的称谓“左小姐”留住了。 她,是来工作的。 “请问乔总还有什么要嘱咐,我一定全力配合。” “公司完全相信你的工作能力,是我们应该全力配合你,时间就按照你说的安排。明天会议结束后,如果左小姐有空,我们见个面。”屋里除了他低沉的声音,再无其他,风雨雷电不知何故全都停了。 筱安喉咙里提着一口气,“恐怕没时间,对了,还得请公司为我准备一个头戴式麦克风,以上就是我的所有要求,如果乔总您没有其他工作上……” “工作相关事项刚才已经交代清楚,你明天几点有空?” “恐怕没空。” “我现在跟你预约。” “乔总……” “北辰酒店1308号房,周六十一点班机回城,据我所知在这之前你没有工作邀约。” 筱安捏着门手,实在始料未及。 心中一连串儿囤积已久的复杂情绪盘旋扭曲着一点点地往外爬,她犹疑的姿态落在他眼里不知是否应了他的景。 她无言以对,开门就走。 回头来想,她不无讽刺地自嘲,这看上去可能多少有点落荒而逃的狼狈。 她的姿态高傲了这么多年,终是有败给他的这一天。 女秘书听见声响,起身相送,观察到这一前一后,一里一外两个人脸色不对,也就收起了那些客套说辞,替筱安按下电梯,请她进去,微笑道了再见。 会议室的门依然开着,里面的人不知何时从老板椅上站起来走到窗边。 女秘书轻轻敲门,提醒他五分钟后还有个部门会议,之后悄悄关好门,不敢打扰。 筱安不是没有想过会有重逢的那天,但不是在这里,不是这个时候,不是以这样的身份,不是这么毫无准备。起码她应该事先得到小道儿消息,想好了说辞再来见面。 兰书老远看见筱安心事重重地走出电梯。 没来得及出去送她,只不过转头说个话的功夫,她就走远了。 走出久航,天上晴空鸣了一个响雷,掉了几个雨点,居然开始放晴了。 左筱安差点忘了,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着,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就像这天气一样,从来都学不会打招呼。 Jason,乔睿东。 乔睿东,Jason。 筱安埋在电脑前很久,手边的手稿,被她拿起来又放回去,上面遒劲有力的钢笔字透过稿纸微微凸起,触在她的手指上。 在他杳无音讯的五年后,如此平常的某一个周四,赴约前她按照惯例,喝了杯热水,换上职业套装,对镜子里的自己微笑,只不过不到24小时的时间内,十分钟,他就近得只剩一张桌子的距离。 十分钟。 这么多年,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飞,与素不相识的人准时会面,比和朋友情人父母约会还要准时,没想到这里面会有她与乔睿东那短暂的十分钟。 谁都没有迟到,他甚至还坐在那里“已经在等”她。 筱安悲惨地发现,他们的距离早已越来越远,今天,更被人为地拉得更远。 筱安捏着高脚杯陷在沙发里,那些泛了黄的陈年旧事如光似影,伴着窗外闪烁的霓虹纷至沓来。 第1卷 第02章 初恋1 左筱安和乔睿东的相识,应该从他们穿开裆裤那天算起,左乔两家三代为邻,可谓知根知底,熟得不能再熟,家长也有意安排两个小孩儿搭伴儿上同一所幼儿园,同一所小学,初中,高中。乔睿东比筱安大一岁,自然担起了邻家大哥的重任,一边讨厌着,一边保护着。 有天晚上,确切地说是后半夜,左家媳妇的哭喊声把整个单元的人都吵醒了,纷纷开门站走廊里看看怎么回事。左家夫妻不和已经不是一两天了,经常听见吵闹声,不分白天不分黑夜,楼上楼下的居民虽然都是相熟的人,可是家里也有老小,特别是小孩子看见大人打架就先吓哭了,总这么闹,大人们想出去劝也没法儿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索性把门一关,甭管了。 左筱安当时十三岁,打架的就是她的爸妈,他们常常打闹,有时候把屋门锁起来打,这天晚上就是如此,筱安在门外一边哭一边拍打门板求爸妈停下来,可是里面的声音一直不停,爷爷奶奶急了,找来东西撬门,门一开,筱安的哭声就更大了,因为筱安妈妈躺在水泥地上,捂着脑袋,好像是被人摔的。筱安爷爷赶紧扶起儿媳妇,训斥儿子怎么也不能打老婆,筱安战战兢兢站在爸妈中间不知道怎么办好。 过了一会儿,筱安妈妈缓过劲儿来,拎起櫈子就要往筱安爸爸身上砸,爷爷奶奶赶紧又是拉又是劝,筱安也哭着跑过来抓住櫈子,被妈妈狠骂一句,“你就向着你爸,你们都是一伙儿的,我要回家!我要找我妈去!” 筱安妈妈哭着跑了,整个楼道里都回荡着她的哭声,直到哭声没了,楼道里又恢复了平静。筱安还在哭,爸爸烦了,“你再哭,再哭我打死你!” 筱安被吓得憋着不敢哭,筱安爷爷又把儿子狠狠教训一顿,带筱安回大屋睡去了,可老两口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当时,乔睿东就站在左家门外,清楚地听见筱安的哭声,那哭声真大,搞得他心烦,肠子都要拧一块儿了。可听见筱安爸爸说要打死筱安的时候,他差点就闯门而入,被妈妈拽回去了,妈妈说,别人家的事儿你一个小孩儿还能管啊?管好你自己得了,明天就升初中了,好好想想学习的事儿吧。放心,你爸哪回都说打死你,你这混球儿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再说筱安她爸从来没打过她,这你还不知道?乔睿东一想也对,筱安她爸从来不打孩子,最多痛快痛快嘴,哪像他爸,动不动就动粗,几次都差点让他英年早逝,想到这,他放心地上床睡觉去了。 两年后,筱安爷爷去世了,筱安特别伤心,她的记忆里,爷爷是慈祥善良的,无论家里闹成什么样儿,爷爷总是最疼她,最会哄她的那个,下雨下雪,放学路上总能看见爷爷笑呵呵来接她的样子。 想爷爷的时候,筱安就一个人跑到楼根儿地下悄悄地哭,左邻右里都知道左家的事儿,也怪可怜这孩子的。说这孩子如何懂事如何可怜,筱安听了只能把头埋得更深,哭得更厉害。 乔睿东刚从树林子里野回来,在楼根儿地下看见筱安在哭,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坐她边儿上呆了一会儿,试着劝劝:“又想起你爷爷了?你别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你看你爷爷去世后这么多人都来看他,他一定去天堂了。” 筱安带着哭腔闷声说,“他去哪我都再也看不见他了!他是对我最好的人。” 筱安依旧沉浸在自己悲伤的世界里走不出来。 乔睿东握了握她薄如纸片的肩膀,木讷地安慰,“别哭了,以后我对你好点。” 筱安埋着头,也不说话,肩膀跟着她的抽噎声一上一下的,乔睿东无法,只好从兜里拎出来刚刚的战利品安慰她,“筱安,你看,这是什么?” 第1卷 第02章 初恋2 筱安抬起哭红的眼睛瞅一眼,惊叫一声,连滚带爬站起来,操起手边的石头子儿就朝他扔过去,“你干什么你?你也欺负我?” 乔睿东闪身躲过石头子儿,大惑,“我哪欺负你了?” 筱安盯着他手里的活物,看他起身朝自己走来,立刻后退好几步,“你就站那儿,别过来,我最害怕毛毛虫,你还拿它吓唬我?” 乔睿东不解地拎起手里的……实际上他觉得挺可爱的东西,左看右看,又递过去,“挺好看的呀?你看它还……” 后面的字,筱安一个都没听见,一边大叫一边堵着耳朵跑了。 打那以后,乔睿东便找到了安慰她的利器,只要拿出它来,再挨几拳头,她就保准不哭了。 这一幕在乔睿东的记忆里印象深刻,那是他见过的最伤心最脆弱的左筱安,从那以后左筱安越来越少言寡语,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吃饭睡觉,不交朋友,不出去玩。 左家还是经常打闹,直到有一天,左筱安的妈妈拎包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家里才终于安静下来,可左筱安的爸爸每天喝酒,赌博,买彩票,指望有天中大奖,要不就是埋头画图纸,希望生产个产品出来弄个专利赚钱,可他想到的,别人早就想到并投放市场很久了。 当时的筱安正处于升高中阶段,筱安爸爸买断下岗,坐吃山空,家里经济状况急剧下降,几乎到了翻硬币都翻不到的地步,吃块豆腐都难。 为了终有一天摆脱困境,筱安过早的领悟了靠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她不要让人瞧不起,她相信有一天,自己一定会衣锦还乡,让那些看他们家笑话的人乖乖闭嘴,所以她一直忍着心里的焦虑和怒火,埋头儿苦学,功夫不负有心人,筱安终于顺利考上了乔睿东所在的省重点高中。 这对于筱安爸爸来说,是个喜忧参半的消息,孩子这么争气,作为父亲怎能不高兴,就是自己再苦也不能让孩子上不起学,于是四处借钱,亲戚的朋友的,好在当时的高中花费并不太大,难关暂时度过,可剩下的日子怎么过呢?外债累累,还都成了问题了。 筱安奶奶也已经对儿子失望,赌博,酗酒,不干正事儿,于是跟儿子分了家,甚至打电话告诉其余几个儿子别借他钱,省得他出去糊花乱造。儿子半夜不回来,她就把门锁上,让你出去混,这回让你进不来。可这个方法没有奏效,筱安每次都会偷偷把门锁打开,听见半夜里爸爸进门的声音才能安然入睡。她还是不忍心让爸爸无家可归。 直到有一天,这种操心费神小心翼翼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家里有亲戚给筱安爸介绍了一份外地的工作,筱安爸这才收拾行囊,远离了这个凉薄之地。于是,家里只剩下筱安和奶奶这一小一老,老的再怎么不愿意摊上这个烂摊子也不能眼睁睁不管自己亲孙女,该生活还是要生活的。 左家的硝烟终于散去,筱安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不去操心爸妈的事,隔这么远,架起码没法儿再打,到了外面工作起来,其余的事儿也就都没空做了。 想到这里,她顿时从被人“抛弃”的阴影里露个头儿出来,老天爷对她还不错。 第1卷 第02章 初恋3 转眼到了高一下半年,筱安的心态明显有了好转,笑容渐渐多了,话也多了起来,和同学成帮结伙地玩到一起,也觉得挺开心的。乔睿东也有很久没有使出必杀技来,因为筱安的确很少哭了。 冬天冷了,邻近家长都心疼孩子路上挨冻,就让几个孩子一起打车上下学,路费轮着交。 左筱安和乔睿东自然是不会分开的,每天早晚出入都在一起,乔睿东比她大一届,教室在前面那栋楼,和筱安隔着一个操场。筱安动作慢,每天放学乔睿东都要在门口等她一会儿,有时候甚至得动手帮她收拾。此时的乔睿东在校园里已经很有名气,青春期的孩子无一例外都是外貌协会成员,乔睿东本来长的就不错,个头也高,完全符合校园女生对男生的向往标准,外加他身上还有点儿邪气儿,这就更惹人关注了。 可这人从上高二起,没事儿就总往高一那栋楼跑,与他同出同进的居然是一个满脸青春痘儿的女生,真让人大跌眼镜儿。 筱安刚上高一军训那会儿,乔睿东就常来送水送吃的,一度引起他人误会,筱安身边的同学以为她碰上狗屎运交了个眼神儿好像不太好的帅哥当男朋友,乔睿东身边的就以为这是他看上的新鲜猎物,当时乔睿东身边是有女朋友的,因为筱安的出现,主动跟他提出了分手,乔睿东不以为意,分就分,没什么大不了的,也不急着跟筱安撇清关系,因为有时候筱安也挺管用的,他想和谁结束恋情的时候,都可以随便把她搬出来。 可筱安后来不愿意了,主动提出,“以后这事儿别找我了,我都烦死了!” “什么事儿啊?那都是他们自己瞎想,我什么都没说过。” 筱安这时不知为何,神色异常地从他肩膀上卸下自己的书包,“我自己背!” 乔睿东四下看看,一副了然,“哦!我说的吗,每天都是我背,今天怎么这么良心发现?原来是有情况!” “你别胡说。”筱安已经脸红。 “是不是对面那个?”乔睿东刚要比划,筱安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别指别指!你就别给我添乱了行吗?” “他谁啊?”乔睿东对马路对面车站那男的隐约有点印象,常在篮球场上遇着,用那些女生的话描述,他长的有那么点儿像金城武,除此之外,还有点眼熟。 “我们同学,你别再盯着人家看了行吗?我求你了!”筱安急得脖子都红了。 “他还怕看啊?再说他也盯着我看呢!你怎么不叫他别看了?” “好了好了,车来了,我们上车吧!” 筱安赶紧去叫小卖部里那俩同学,急匆匆钻进出租车。 第1卷 第02章 初恋4 一路上车里也没人说话,出租司机拧开收音机,开始放一些聒噪的电台音乐。 乔睿东本来就话不多,除了跟筱安贫嘴以外,从不主动跟女孩子搭腔,筱安说他那叫装酷,车里剩下那俩女的,闷葫芦似的,一起坐一天也没有一个动静儿,他们早就习惯了在路上安安静静的睡一觉。 车子开到地方,各自下了车往家走。 筱安和乔睿东邻居,一个方向,书包又回到了乔睿东肩膀上。 筱安深一脚浅一脚地,专门往雪堆里走,乔睿东则在旁边被人走了几百遍的小路上跟着。 她一会儿一趔趄,一会儿往他身上摔个雪球儿,看她自己在那折腾,好像还挺高兴的。其实他也就是让着她,从小就被家长灌输尊老爱幼的思想,筱安有时候欺负他,他也不能还回去,早就成习惯了,不然他一定要把她按雪堆里,灌她一脖子雪。他常在默默被她欺负的时候,臆想出各种搏斗场景,他把筱安打败,她哇哇叫着跪地求饶。 走到楼道口,筱安打开手电筒在乔睿东脸上晃了一下,再看他身上满身残雪,不禁乐得高兴。 乔睿东一把抢过手电筒,放在筱安下巴底下,认真研究起她的脸说:“你毁容了,脸上这么多青春痘呢?比鬼还吓人!” 筱安常被他噎,可说到面貌问题,还是难为情,甚至有点恼羞成怒的趋势,“你没事儿总看我干嘛?我愿意长,你管得着吗?”筱安抢过手电筒,蹬蹬蹬往楼上走,不给他照亮。 “我是管不着,又没长我脸上,好好一张脸,越来越难看!” “我难看,我就难看了,你怎么这么烦人啊!烦死你了乔睿东!” “除了说烦死我了就不会说别的,你烦了我这么多年怎么还跟着我,没出息!” 筱安气恼地站下来,回身瞪着站下面梯凳,难得与她视线相平的乔睿东,“你才没出息!是你整天跟着我,谁让你背我书包的,拿来!” 筱安抓过自己书包,手指甲不小心刮到他脖子上,也顾不得许多,转身跑进家门。 乔睿东回家照镜子的时候,专门看看自己的脖子,好家伙,这女的真狠,愣是给挠掉几块皮。 第二天上学,筱安就一句话不跟他说了,一直到学校,走进自己班级,她都在为他昨天的话耿耿于怀。 到座位上,筱安从书包里掏出一面小镜子,偷偷看看自己的脸,好像真挺难看的,满脸都是痘,袁劲肯定也不爱看吧!于是,这一整天,她都没勇气跟袁劲说话。 袁劲是她后桌,就是昨晚在马路对面被乔睿东盯上的那个人。 物理课,化学课,英语课,这三节两个人课后交流最多的课都过去了,他们俩都没有任何沟通,这让筱安和袁劲的同桌感到诧异,小声询问,这俩人怎么了?是不是小两口吵架了!他们俩常拿筱安和袁劲开玩笑,就说这两个人关系不正常,早晚得变成一对儿,说这话时也不避着人,人越多听,他们越觉得有趣。 筱安一边做作业,一边拿耳朵听两个人的谈话,脸一下红到脖子根儿。 撂下钢笔,回头说:“你们俩有完没完了还?” 说完便坐不住了,一个人跑操场上走了一圈儿。 第1卷 第02章 初恋5 下课时间就那么十分钟,逛游一圈儿就该回来了,路上碰见袁劲,觉得分外尴尬。 袁劲放慢脚步,到她身边与她并排走,筱安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 以前话题挺多的,现在怎么忽然就没话了呢?一句话都没有。 袁劲倒是脸不红心不跳的,就在旁边默默跟着,直到回教室上下一节自习,筱安感觉有人拿笔碰她肩膀一下,她一回头,袁劲塞给她一个长条儿状的盒子,筱安不知何物,怕被旁边儿俩眼尖的人看见,趁他们都在埋头做题,连忙收到书桌里。 一直到下课,确认旁边人都不在的时候,她才在书桌下面偷偷拆开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两条灰色绳子,打结系在了一起,筱安的心忽然就一阵猛跳,嘴角不可抑制的翘起来。 这所高中的每个学生领子上都有这么一根绳儿,穿久了,都被拽下来当玩物玩了,或者扔了。 筱安从来不糟蹋衣服,可有天看见袁劲把绳子抽出来,对衣服也没有造成任何破坏,她也学着抽了出来,袁劲就把她的和他的系在一起,开运动会的时候,无聊的时候,就可以翻绳玩了。 那次运动会也是他们友谊变质的开端。 筱安那天发烧,乔睿东说她不用去,他可以帮她请假,可她在家里又觉得没意思,又不屑于听乔睿东的话,还是去了。 乔睿东当时正在进行跳高项目,就在筱安班级方阵的对面。 乔睿东个子高,弹跳力好,随着高度的增高,他开始采用背越式。 筱安班级附近的女生为自己在观摩最佳位置而高兴,专注地看他跳高。 可这些筱安都没看见,她当时正在和袁劲玩儿翻绳儿。 两根绳彼此牵绊纠缠,变成不同花式,在两双手里翻来覆去。 袁劲的气息忽远忽近,声音低沉好听,时常搅得筱安没由来的心慌。借着看别处的时候,眼神飘到他脸上,正对上他看着自己的一双笑眼,筱安迅速低下头去,感觉周围的人群如草如木,独独把他们俩围在中间。 直到扩音器里播出了跳高成绩,乔睿东,第一名,她这才抬起头来,去找乔睿东的影子,她忘了,他今天有项目的。 乔睿东在操场中间,被几个女生围着,高出她们一头还要多,身上穿的运动衫已被汗水浸透,别在身上的选手号码纸,也掉了一角,他一眼都没往这边看,在几个女生中间谈笑风生。 筱安看见这一幕,放心地压下去未及表现出的愧疚之情,继续跟袁劲谈话。 运动会进行到一半,筱安高烧依旧没退。 袁劲已经替她出去买水,准备给她送药。 他去了很久没回来,筱安左顾右盼,发现乔睿东正在她们班和她班主任讲话,班主任又说了几句什么,两个人就都朝着她这边儿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