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惊变 今年的天儿透着奇怪,还没进五月,就热的穿不住夹的了。等到端午那天,一大清早乌云就聚拢了,都以为会下一场透透的雨。哪晓得到了中午时候,一声雷打下来,那乌云就被打散了。 有老人说,这只怕瞧着年成不会太好。庄稼人就是这样,靠着天吃饭。 樊月兰站在门口听外面人议论了半天,操心的都是地里的庄稼,那眉不由皱起,看看天上,一丝云都见不到。今年的收成? 奶妈从厨房里走出来,见月兰站在门边就走上前去拉她:“哎呀我的小姐,你哪能站在这听外面人议论呢,要在家里,住着那深宅大院,您别说到大门口,走到二门都不许。更不用说还有许多丫鬟服侍您了。” 月兰听到屋内传来咳嗽声,急忙打断奶妈的抱怨:“妈妈,这会儿和原来不一样了。再说老家那宅子,不是早就卖掉了?” 一提起这事,奶妈又要抱怨,月兰急忙往屋里走:“我去瞧瞧爹爹,你赶紧端碗水来。”奶妈也晓得自己抱怨没用,转身往厨房走去。 月兰走进屋里,这屋子里的摆设和普通农家还是有些不同,床椅虽然掉了漆,那木头都还是好的。月兰的爹爹樊程在七年前因为屡试不第,索性破釜沉舟,把家产都变卖了,带上所有的细软,粗笨家伙扔下,用船栽了些精致家具带上全家和仆从来到京城。 在离城五里的地方买了百来亩田地,置办了宅子,安顿下来,打算好好住着再赴南宫。谁知住下不久,月兰的母亲黄氏就因水土不服,得了痢疾,没有三天就没了。 办完丧事后,樊程一个不到三十的举人,又有房子和地,虽有两个孩子,都还不到十岁。因此有不少人来说媒,樊程因为妻子去世之后,家务无人管理,也想着续娶。因怕孩子受委屈,并没挑什么大姑娘,而是选了隔壁村一个丈夫去世守满三年的寡妇李氏。 李氏过门之后,也样样来得,待月兰和弟弟樊栋也十分和气。只有一件,做亲六年了,李氏也没孩子。更难过的还因这两年年成不大好,李氏说家里没有吃用,那些田地,陆陆续续卖了只剩下五十来亩。仆从也多遣散了,就剩下奶妈一家和一个从小收留无处可去的孤儿狗儿,给樊栋充当书童。 这会儿又因樊程病了有大半个月,李氏在月兰面前,也常常说一些没有银子请医生的话。月兰听这些话听的烦躁,方才这才走到大门处想听听外面人怎么说,谁知倒更添郁闷。 李氏正在床头和樊程说着什么,见月兰进来李氏就站起身,对月兰道:“大姑娘,你瞧瞧,你爹爹病成这个样子,前儿那个医生还说,要给你爹爹吃人参,可这家里,哪还有银子去换人参?大姑娘,我和你说,你就答应那家的婚事吧!” 月兰还有三个月就满十五了,按说也该说亲了,不过也不知樊程为了什么,一直没给女儿说亲,李氏叨咕过几回,都被樊程给喝住了。 前儿媒人又来,说是离这不上十里,有个村落,里面有个大户,姓邢,想续娶一房,对月兰十分满意,愿意出五百两的彩礼钱,这边嫁妆一分不送都成。 李氏已经动心,又被樊程喝止了。 这会儿当着樊程的面直接劝说,月兰的眉皱的更紧。樊程已经对李氏道:“你出去,我和女儿说说话。” 李氏露出几分不满,但还是走出去了。月兰坐在樊程身边:“爹爹,这件事,女儿也……” “月兰,我一直没告诉你,一来因着你还小,二来那家人不晓得去了何方。月兰,你是定过亲的。”说着樊程又咳嗽起来,月兰急忙给他捶背。 樊程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叹气:“我是担心寻不到那家人,到时就耽误了你,想着等你及笄之后,再和你说,那时你自己拿个主意。可我觉着,我等不到那时候了。” “爹爹,您会好的,一定会好的。”月兰的话让樊程露出一丝苦笑:“月兰,我十分后悔当初要来京城,送了你娘的命。月兰,我告诉你,当初有信物的,就在……” “老爷,药好了。”奶妈端着药走进,月兰从奶妈手中接过药,小心地喂给樊程。樊程吃了两口药就又吐出来,对月兰道:“那信物,放在……” “老爷,老爷!”一个中年仆人激动地跑进来,他是奶妈的丈夫,姓刘,奶妈原本就是黄氏的陪房,这刘大叔也是从小跟着樊程的,因此所有仆人只留了他们两个。 “没规矩,怎么不在外面等着?”奶妈皱眉对自己丈夫说了一句。 刘大叔满面喜色:“老爷,那家子,只怕已经找着了。”那家子?难道说就是自己那个突然跑出来的未婚夫家? 月兰还在疑惑,奶妈已经推着月兰出房:“你快出去,这样的话,哪有你能听的?” 月兰的脸微红,退出屋门在堂屋内左右徘徊,还想贴到门上听听,可很快又退回去。李氏已经走进堂屋,见到月兰这样就皱眉:“大姑娘,那可是你亲爹。” 屋内已经传出樊程欢喜的声音:“太好了,太好了。你再去查查,还有,就是不晓得他家……”后面的声音低了下去,难道说怕那家人不认这桩婚姻? 月兰疑惑地想,刘大叔已经从屋里走出,见到李氏唤了一声太太就匆匆离去。 “到底是什么事?”李氏嘀咕一句掀起帘子走进里屋,月兰本想跟进去,但想了想还是退回自己屋里。 信物?爹爹还说,信物放在自己知道的地方,可是是在哪里?月兰瞧着屋内寥寥几件家具,这些大都是跟着樊家一起上京的。月兰拿起一个首饰匣子,里面的首饰大都在李氏哭穷时候变卖了,里面只剩下两三只银簪,还有一对银镯子。 难道说爹爹是怕那家子不认这门婚事?还是他们家已经发达了?月兰越想越想不明白,索性把匣子放下,突然听到樊程房内发出一声惊呼。 月兰惊讶地奔进屋内,樊程倒在床上,双眼圆睁,竟像要不好了。李氏在旁跺脚:“老爷,我不过是……” 奶妈在那急的团团转,月兰急忙对奶妈大喊一声:“快去请大夫。” 接着月兰就跑过去,给樊程捶背顺气,樊程过了好一会儿眼才转回来,拉住月兰的手:“女儿,你要听好,我要不行了,你要拿上信物,去寻……” “老爷,那家子现在发达了,哪里还肯认这门亲,倒不如把女儿许给邢家,也好换药。”李氏在那打断樊程的话。 月兰只觉得耳边嗡嗡直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要去听李氏的话。反握住樊程的手:“爹爹,我在这,你和我说。” “老爷!”李氏高声尖叫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要让李氏这么害怕?月兰额头有汗流出,医生怎么还没到? “爹爹,爹。”樊栋从外面跑进来,身后还跟着抱着书包的狗儿。李氏已经把樊栋拉过来,高声问着他:“你爹爹要死了,你愿不愿意你姐姐嫁给邢家,给你换回银子读书?” 樊栋才十一岁,黄氏去世的时候他年纪还小,对李氏更惧怕些,突然被李氏这样问,樊栋站在那里,一脸不知所措。 面前是只怕不好的父亲,身边是被继母逼问的弟弟。月兰只恨自己无能,竟不能保护弟弟和父亲。 “母亲,放开阿弟。”月兰抬头恳求地对李氏说,李氏哼了一声:“大姑娘,我也是为了你好,那户人家你还不晓得,那可是大户,你这样去了,定不会讨公婆欢心,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会的。”樊程虚弱地开口:“女儿,他家姓周,是京城内的候……” “哎呀呀,谁知道是不是正巧同名同姓,不要去想了。”李氏再次打断樊程的话,对樊栋换了柔和语气:“栋哥儿,娘和你说,你要好好地听娘的话。” “阿弟!”月兰这会儿急了,伸手就把樊栋从李氏手里拉过来:“我们娘已经死了,她只是继母。” “好啊,樊月兰,你就这样对我,我嫁进来六年,哪点对不起你?就算婚事,也是为你操心。”李氏声音更加尖利。 月兰已经泪流满面,樊栋也吓的哭起来。樊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刘大叔从外面跑进来:“老爷,的确是……” 话没说完,刘大叔就发出一声悲呼:“老爷。”月兰低头看去,见樊程已经在吐血。月兰跪在樊程面前:“爹爹,大夫就快来了。” “女儿,我等不了了。”樊程咳嗽几声,咳出的全是血。樊程看向樊栋:“栋哥儿,好好听你姐姐的。” 樊栋懵懂不知地点头,樊程强撑住:“周家,信物,在……”话没说完,樊程喷出一口鲜血,倒了下去。 “爹爹!”月兰悲痛地喊,李氏伸手探了探樊程的鼻息,也用帕子捂住脸哭了一声,只哭了一声就对月兰道:“你出去。” “出去?”月兰迷茫地看着李氏。 第一卷 第二章 变脸 李氏加重语气:“你爹爹没了,还要给他换洗,这家里现在也没几个下人,不是我,难道还是你来做这事?” 换洗?月兰看着樊程,樊程双目紧闭,爹爹他,真的再不会说话了?还有信物,到底在哪里?李氏见月兰不动弹,双手把月兰推出门外,并对奶妈和刘大叔吩咐道:“赶紧去外面叫人,还有,烧桶热水来,我把老爷身上的衣衫给换了,你们再进来。” “太太!”刘大叔上前一步:“这事儿,您一个妇人,还是我……” “这会儿老爷死了,大姑娘没出嫁,栋哥儿又小,里里外外难道不是我撑着?还不快些出去,再去把舅老爷请来。” 李氏声音尖利,月兰的眼眨了眨,这个家,从此就是李氏做主了。想到李氏一直想把自己嫁到邢家,还有信物。月兰张张嘴:“母亲,我……” “你一个大姑娘家,难道还要做这些事,快些出去。”李氏卷起袖子,把众人都推出门外,接着就把门重重关上,栓上门栓。 月兰慢了一步,伸手去拍门的时候门已经被紧紧关上。 “妈妈,刘大叔,这……”月兰看向奶妈,奶妈和刘大叔相对叹气,屋内已经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这声音让众人的心都紧了一下。 李氏一定是想要找到信物,并把它毁掉,这样就没有办法去寻周家了。月兰伸手拍门:“开门,开门!” 但不管月兰怎么拍门,那门都关的紧紧的,月兰泪如雨下,樊栋此刻才明白过来,自己的爹去世了。樊栋放声大哭,月兰把弟弟搂过来,对着门内哽咽地道:“母亲,就算你要做什么,总归也要先把丧事给料理了。” 李氏在那翻箱倒柜寻了半天,除了几件衣衫,几样首饰,连地契都没寻到。这死老头子,真是防自己跟贼似的。 李氏一边在心里骂着,一边把门打开,对在外面的月兰姐弟怒道:“哭什么哭?这家里的房契呢?地契呢?都到哪里去了,没有这些,难道我们要喝西北风不成?” 说着李氏推一下樊栋:“还好意思哭,都十来岁的人了,早该寻个去处,为家里挣钱了。这会儿还读什么书?” 月兰虽然猜到李氏会变脸,但没想到李氏会变的这么快,月兰把弟弟搂进怀里,对李氏道:“母亲,我……” 李氏眼珠一转,对月兰道:“你说的是,我们还是一家子呢,老刘,快去请舅老爷,奶妈,赶紧去烧热水。大姑娘,你先带着你弟弟回房,找了白布出来做孝服。” 说着李氏卷卷袖子,又要进去里面搜寻东西,月兰垂下眼,自己的爹去世了,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把丧事办好,至于邢家,总没有个丧事没办就过来抬人的道理。 只是,月兰看着弟弟,弟弟还小,李氏这样的虎狼心肠,定然不会好好地供养弟弟上学。还要护住弟弟。 先不能惹怒李氏,不然她真下了毒手,就什么指望都没有了。因此月兰没有再说话,只沉默地对李氏行了一礼,就带着弟弟回到自己房中。 刘大叔和奶妈也各自去忙,樊栋一进到月兰的房中,哭的更大声:“姐姐,我们以后要怎么办?” “乖,你别哭,好好地等爹爹的丧事办完,我们再想想法子。姐姐会护着你,不会让你受惊吓的。”月兰努力安慰着弟弟。樊栋乖巧地点头,月兰看着弟弟泪又落下,想到李氏的话就把箱子打开,从里面拿出白布,打算做两身孝服。看着箱子里的东西,月兰又开始发呆,爹说的信物,到底是在哪里?是什么样子? “姐姐,我……”樊栋见月兰手里拿着白布,眼神呆滞,上前叫了一声。 月兰的思绪被打断,她把白布拿出来,盖好箱子,从针线篮里拿过尺子来给樊栋比着:“我瞧瞧,你的身量更高了,过年时候的尺寸不能用了。” “姐姐我是在想,爹爹既然说有信物,还说藏的好好的,那定然姐姐能寻到,并且,这信物是个一眼就能认出来的东西。”樊栋任由月兰在他身上量着尺寸在那提醒月兰。 不管周家认不认这门亲,找到信物就能多出一个选择,月兰也晓得这个道理,见弟弟在给自己分析就轻轻地敲他额头一下:“这会儿还懂这事了?” “姐姐,我是怕,怕……”樊栋的声音越来越低,月兰晓得的,虽然这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过的糟糕,但从没克扣过樊栋,他能上学,吃饱穿暖,高低还有个书童听使唤。 樊程对樊栋寄予了极大的希望,月兰当然也不能让李氏随意决定自己姐弟的命运。月兰再次摸摸樊栋的脑门:“不要怕,阿弟,这几天你要听她的,让她以为我们都怕了。” 樊栋是个聪明孩子,这也是他能迅速从混乱伤心中回神过来的原因。见弟弟对自己点头,月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要寻个机会,问问刘大叔,到底周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还有,当初那信物,刘大叔可知道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月兰还在想,外面就传来刘大叔的声音:“太太,舅老爷来了。” 接着就是李氏的哭声:“哥哥,你可要帮我做主,这家现在顶梁柱倒了,两个孩子还小,我可怎么办啊?” 李大舅是个有两撇老鼠胡子的中年男人,他靠着一张嘴,做中人过日子,当初樊程在此处落脚,多亏了他跑前跑后,这也是李氏能顺利嫁到樊家的原因。 这会儿听着李氏的哭声,李大舅也挤出两滴泪,对李氏道:“阴阳生可请了?可入棺了,这些事,还要一一操办起来。” “哥哥,我不过是个没脚蟹,还要哥哥你多帮忙指点。”李氏假意哭着,见月兰和樊栋都走出来叫舅舅,李氏对李大舅使了个眼色。 李大舅会意:“你们姐弟先去穿了孝服,我再去寻人来,等到设了灵堂,你们再出来守孝。”月兰姐弟进到房里,李大舅才压低声音:“这丫头,可答应了?” “怎么会答应,这两天还……” 李大舅鼻子里面哼出一声:“这怕什么,等丧事办完,那边花轿就来,丢下银子,上了轿,等下轿时候再换了喜服蒙了盖头拜堂,娶荒亲多是这样的。” 李大舅的话并没让李氏欢喜,她低声道:“这鬼丫头,竟是定了亲的,那姓刘的,还说寻到什么周家。” 周家?李大舅开始思索起来是哪个周家,不过这也是个普通的姓,李大舅眉一皱对李氏附耳说了几句。李氏连连点头,李大舅也就出去寻人,做棺材,等到棺材到了,李氏把月兰姐弟叫出来看着樊程入棺。 樊程放进棺里,堂上设了灵堂,摆了供品,月兰姐弟也就依礼成服,在灵前守灵。樊家人手不多,不过这村里的人也都习惯了,谁家有大小事儿都来帮忙,因此月兰也不用再去亲自动手。 奶妈守在灶上,狗儿当了小厮支应着,刘大叔出去跑腿,这丧事也就安安稳稳地办下来。不过让月兰奇怪地是,她一直没寻到和刘大叔说话的机会,有两次月兰在院子里遇见刘大叔,刚说了一句,就被李氏叫走了。 这显然是李氏不愿意自己和刘大叔说话,打听出自己的婆家到底是什么人家。 这让月兰更急的团团转,况且随着停灵日子要结束,快要出丧时候,月兰见到几个陌生人,说是来帮忙的,可她们只往月兰身上瞧,那种眼神让月兰十分不舒服。 明天就是樊程出丧的日子,樊栋守了一天的灵,伏在供桌上睡着了,另外几个帮忙的人,也各自归家。灵堂中只剩下月兰姐弟。 月兰瞧瞧外面,不见李氏,咬牙站起身,飞快地往厨房跑去。 奶妈正靠在灶前打瞌睡,脚步声惊醒了她,抬头见是月兰,奶妈十分诧异:“姑娘,你来这做什么?” “奶妈,刘大叔知道,你也定然晓得的,那家子,到底是什么人家?”月兰含泪问着奶妈,奶妈叹气:“姑娘,我疼你的,可我只是个下人,太太已经说了,等一出殡就把我们给赶走。那家子,我当然晓得,他们家这会儿已经封了爵,就是京里的定北侯府。” 月兰已经想过和自己定亲的人家也许发达了,但没想到竟然如此发达,是侯府。 “姑娘,你当初定亲的时候还小呢,你才一岁,姑爷也才两岁,就是不晓得这么多年过去了,两边又没来往,他家有没有别定亲?姑爷是那家的长子。” 自己定的,还是未来侯爷?月兰觉得这些话太魔幻了,刚要再问李氏已经冷笑着走进:“好啊,偷偷摸摸的,就跑来问了。” 说着李氏一巴掌打在月兰脸上:“自来婚姻是父母之命,这会儿你爹没了,我做的了主,你乖乖的,等着嫁到邢家去。我还能好好待你弟弟,不然的话,到时把你弟弟卖去给人家做书童,谁也奈何不得我。” 月兰从出生到现在,别说挨过打,连重点的话都没听过。虽然知道继母会翻脸,但没想到变的如此迅速。 第一卷 第三章 消极 月兰用手捂住脸看向李氏:“你,你不能这么做。” “不能?”李氏冷笑:“别说你们这么两个小崽子,就连他们,个个我都处置的,还有……” “太太,怎么说你也不能这样,要有话你好好说,哪能动手打人?”奶妈从小给月兰喂奶,早把月兰当成自己女儿看待,见月兰被打了一巴掌,虽然这两天晓得李氏不是装出来的那样,但还是拉过月兰,心疼地吹着她的脸,并对李氏表示不满。 “哼,你这老货,又有什么资格说我?你是黄氏的陪房,又不是黄氏。”李氏冷笑一声,顺手抽了一根柴就把月兰拉过来:“你要不肯嫁,我打死你。” 李氏也做过几年农活,那是那样娇滴滴的女孩子能比的?几柴下去月兰就觉得身上疼痛难忍,先还咬牙不肯哭出来,再被打时候就吃疼叫出来。 、 奶妈上前要挡,被李氏一脚踹在地上:“你这老货,还想翻天不成?”李氏在厨房内大发淫威,李大舅和刘大叔都已听到,刘大叔先跑进来,见自己媳妇被踹倒在地上,李氏手上拿着根柴在往月兰身上招呼。 刘大叔急忙上前接住那根柴:“太太,太太,姑娘就算说错了什么,念在她年轻不懂事,太太,还请住手。” 李氏在樊家憋了这么几年,好容易盼到樊程死了,自己能当家作主了,那肯听刘大叔的劝,把柴换到另一只手就要继续打月兰。 李大舅也已赶到,见状急忙对李氏道:“妹妹,虽说小孩子要教训,不过教训几下就行了,真打坏了,到时邢家那边不好交代。” “哼,算你运气好。”李氏把柴扔在地上,对月兰冷哼一声。 奶妈已经站起身,顾不得自己被那脚踹在心口还有些疼,急忙扶住月兰:“姑娘,您这会儿,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身上疼倒还其次,月兰只觉得前路一片迷茫,就算答应嫁到邢家,瞧李氏这模样,得利的不过是李家,自己弟弟照样不能得到照顾。这样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怎么能做? 月兰想的伤心,喉中腥味一浓,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奶妈大惊,用手去摸月兰的额头,见月兰额上冷汗淋淋,脸颊却滚热如火。奶妈大惊失色,连声唤着姑娘。 月兰低头想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李大舅见月兰倒下去,还当李氏打坏了她,对李氏跺脚抱怨:“你也是,要教训,轻轻教训几句就是,哪能下这么狠的手。邢家那边可都说好了,还有五天就来抬人,一千两银子呢。” 这是,把自己家姑娘给卖了?刘大叔平常也是个极其伶俐的人,各种事也见识的不少,但做父亲的死了还没出头七,这边就商量要把人送过去,刘大叔的声音都带着哭腔:“舅老爷,虽说樊家这会儿败落了,可是我们老爷,去世还没出头七,就算五天之后,也没到三七呢,哪有这样不合道理的事儿。舅老爷,还求您缓几天,再说我们姑娘这身子骨。” “身子骨我怎会不知道,她这是装的。”李氏说着往月兰身上踢了一下:“就那么几下,她死不了,把她抗回房去,每天三碗粥养着,等五天后,邢家来人,就把人送出去。” 说着李氏自鸣得意地一笑:“这养着,没力气了,到洞房里,才好呢。” 月兰早已醒来,听到这话恨不得立时就死去,可是自己真要死了,那弟弟怎么办?在爹爹面前,自己可是答应过要好好照顾弟弟的。真要死了,李氏绝对会把弟弟卖掉。 月兰想站起身,想和李氏理论,可也晓得李氏不会是个讲理的人。那么,还有五天,要想办法逃出去,要带着弟弟逃出去。 月兰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感到奶妈把自己扶了起来,月兰眼睛都没睁开,身子软绵绵地被奶妈送回房里。 樊栋早被吵醒,见月兰被送回房里,樊栋扑过去:“姐姐,你怎么了?”月兰没有说话,只是把眼微微睁开一条缝,对奶妈使个眼色。 奶妈会意,见李氏还在灵堂那张望,奶妈顿时大哭起来:“我可怜的姑娘,你从生下来就没遭过这样的罪,老爷啊,你怎么就走的那么早。” 李氏见奶妈痛哭,在堂屋里抱着胳膊冷冷地说了一句:“别哭了,还是好好劝劝你家姑娘。” “坏人,坏人!”樊栋小脸涨的通红,只会说这么一句。李氏走进屋内,伸手捏一下樊栋的脸,樊栋愤怒地把脸别过去,李氏顺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栋哥儿,你也别闹。要好好的呢,等我另嫁了人,就把你带过去,好不好也给你一碗饭养活着,不然……” 李氏冷笑:“穷人家卖儿卖女,多了去了。”樊栋从没听过这样的话,一下愣在那里。奶妈已经对李氏跪下:“太太,您好歹和老爷做了那么几年夫妻,您就少说两句,让姑娘歇歇吧。” 夫妻?李氏又冷笑一声对奶妈道:“你也好好劝劝大姑娘,不要在这犟了,免得再过几天,皮肉受苦。” 说着李氏走出屋子,奶妈瞧着月兰,眼泪扑飒飒地落下。 月兰这才把眼睁开,对奶妈道:“妈妈,你不要哭了,好好地想想信物在哪里?我们这会儿,真要能活,只有靠这个了,不然的话,爹爹在九泉之下,也不安心。” 奶妈听到月兰提起樊程,哽咽着道:“那信物,我也不晓得是什么样子。按说,该有个什么东西包着。哎,还不晓得那家子认不认呢。当初说结亲的时候,樊家,哎……” 月兰没有再说话,只是努力地想,用什么东西包着,荷包?可是自己的荷包全是自己做的,没见过个什么旧荷包。衣服,这更不可能了,谁会把这样重要的东西放在衣服里面。哪还有什么地方? 樊栋年纪更小,只能在那干着急。奶妈见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长叹一声:“姑娘,您放心,等到邢家来人时候,我敲了锣,打着鼓,要把众人都叫起来,来评评这个理,哪有父亲没了还没三七,女儿就要出嫁的理?” “不成的,妈妈,不成的。”月兰今儿已经见识了李氏的泼辣,也知道这村里的泼妇,有那种骂上三天三夜不住嘴的。李氏只怕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人,这么地不要脸,要怎样才能对付? 月兰在那使劲地想,奶妈又掉泪,开始在那骂李大舅,都是他当初和着媒人甜言蜜语,李氏那时候又表现的十分能干,温柔体贴的,才让樊程昏了头娶了她过门,谁晓得这是个丧门星。 奶妈的骂声也传到外面,李氏倒任由奶妈在那骂,只是冷笑,等把月兰收拾了,就轮到奶妈两口子了,下人就是下人,哪有翻身做乔家主的道理?李氏想着邢家答应的那一千两银子,唇边笑容更加得意。 出殡那天,李氏以月兰悲伤过度的理由,不许月兰跟着出丧,只有樊栋跟了去。因樊家不是本地人,樊程的棺木只和黄氏的放到一起,暂瘄起来,等着以后扶灵回乡归葬祖坟。 不过瞧这样子,李氏肯让自己爹娘归葬家乡那才是见鬼了。月兰躺在床上有些绝望地想,恨不能生出一双翅膀,飞了离开这里,但月兰不知道该飞向什么地方。 绝望之中,月兰把手伸到了枕头那里,这个枕头也是当年旧物,据樊程说,月兰小时候,不枕这个枕头就睡不着,因此千里迢迢带上了京。后来家境渐渐不好了,这个枕头也就一直没换掉,只有上面的枕头套,月兰曾经换过。 枕头,什么东西包着。月兰一咕噜坐起身来,把枕头套拿掉,瞧着这个枕头。枕头是藤做的,上面刷了清漆。这么多年过去了,那蔑片有些破损。 这枕头,其实也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月兰仔细想着,可是怎么才能打开枕头?月兰抱着枕头下了床,跑到窗边看去,枕头对着光,能看到有一处边缘,和别的地方略有些不同。 是这里吗?月兰小心地戳着这个地方,并没戳开,月兰不由笑了,这样容易戳开,那就随便是个人就能打开枕头了。不能戳开,那往外抽呢?月兰把枕头放在膝上,一手按住枕头,另一只手按住边缘,一使力,那枕头就像个小抽屉一样被拉开,里面放着半块玉佩,还有两张庚帖。 月兰心中闪过狂喜,急忙拿起庚帖,有一张是自己的,另一张,周澜,父周虎,母吴氏,祖父某,祖母林氏。庚辰年…… 月兰还没看完,就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月兰急忙把藤枕复原,把枕头放在床上,自己也爬到床上躺好。 月兰刚爬上床,门就被推开了,进来的并不是李氏,而是李大舅母,看见月兰躺在床上,李大舅母端着饭菜走进:“外甥女,你都躺了一天了,起来吃点东西吧。邢家要来接人,你也要起来……” “我不吃。”月兰用被子蒙上头,一副不听不从的样子。 第一卷 第四章 出逃 李大舅母一点也不意外地继续劝:“外甥女,我晓得你这心里憋的慌,可是邢家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人家,再说了,女人总归是要嫁人的。你这一过门就是去做主母,穿金戴银使奴唤婢的,多么好?” 月兰还是一声不吭,李大舅母的语气更软了:“况且你这样犟着,我妹妹的脾气你也晓得,真要把她惹急了,到时对外甥不好,你也没有一点法子。” 月兰只来个不理,李大舅母把饭菜放下,起身出去。月兰等李大舅母出去了,这才把被子掀开,伸手摸摸藤枕,东西找到了,可是要怎么才能去侯府? 这里离京城只有十里,听起来是不远,可月兰从生下来到如今,去到哪里都是有人陪着的,当初上京也是爹娘带着,连京城在哪个方向都不晓得。 除非,去求奶妈,月兰咬一下唇,可自从昨天李氏变脸之后,自己连奶妈都见不到了。 还要再想个法子,想着月兰看着床边的饭菜,眉头一皱伸手就把饭菜推在地上。 声音传到外面,李大舅母匆匆走进,见饭菜掉了一地,李大舅母叹气:“外甥女,你再这样闹,就连我都帮不了你。” “我要见奶妈,想问问她,我娘临死时候,到底说过什么话。”月兰把脸往下一拉,李大舅母已经明白,微笑着道:“外甥女,我晓得你的心,可这又有什么用?你就算到了侯府门口,没人引见,不过被人赶出来,这路上要遇到一个拐子,只怕就要被……” “我要见奶妈,不然我今晚就一根绳子吊死在这里,任由你们和邢家怎么说去。”月兰说来说去只说这么两句,李大舅母也是想要尽早说服月兰,皱眉想了想就点头:“好,我让奶妈进来,不过我也得在旁边守着。” 只要能见到奶妈就好,月兰点头,李大舅母把地上饭菜收拾了出去。月兰急忙跑下床,拿出纸笔,飞快地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信物已寻到,求妈妈带我逃…… 还没写完就又听到脚步声,月兰急忙爬回床上,李大舅母已经带着奶妈走进来。只隔了一天,奶妈面上更加憔悴了,奶妈望了月兰一眼,见月兰也显憔悴,奶妈差点哭出声:“我的姑娘哎,我亲自奶大的姑娘哎,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 “你们有什么话就说,也只得一会儿,我小姑要晓得了,我也不会得什么好。”李大舅母站在旁边见奶妈只哭不说话,连声催促。 奶妈用手背抹下眼泪,看向月兰的神色更加哀伤。月兰也在呜呜哭着,趁机把那张小纸条塞到奶妈手中,奶妈先是一愣,接着就把纸条塞进袖子里。 “妈妈,只有您能帮我了,妈妈,我不要嫁去邢家。”月兰故意在那哭,奶妈用手背擦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姑娘哎,你的命就是这样的,也不要哭了。这一哭,妈妈除了心酸没有别的能说的。” “妈妈,您一定要帮我。我娘临死之前,可都和你说了,要你好好照顾我和弟弟。”月兰故意在那大声地哭。 李大舅母已经皱眉:“这还能不能好了?奶妈,我妹妹可是说了,你劝不回你们家姑娘,也不用在这吃饭了。” 奶妈也不理李大舅母,又在那和月兰哭了两声才对李大舅母道:“舅太太,姑娘都一天没吃饭了,烦请您端碗米汤来。” 李大舅母不情愿地出去,奶妈才对月兰道:“姑娘,我还要去和你刘大叔商量,你好好的……”李大舅母已经端着米汤走进,奶妈接过米汤,喂给月兰,月兰喝了几口米汤重新躺下。 李大舅母拉着奶奶走出屋子,嘴里嘀嘀咕咕地抱怨:“这外甥女,就是没有心肝的,你在这哭了半天,她一句话都没有,啧啧,这样的人,也亏你……” 奶妈嘴里敷衍着,捏了捏那张纸条,也就回到厨房。 月兰喝了两口米汤,心里急的像火在烧,不晓得奶妈可能寻出法子来,又担心事情败露。各种焦急之下,竟然睡着了。 睡也睡的不沉,迷迷糊糊中听见送葬的人回来了,好像李大舅母还在和李氏说话,还有李氏的冷哼。 突然月兰被推醒,月兰睁开眼,见奶妈站在自己床前。月兰正要说话,奶妈已经做个噤声的手势,给月兰披上衣衫,拉着月兰下床:“信物你带在身上了?我和你刘大叔商量好了,宜早不宜迟,趁这会儿就把你们送走。” 这会儿?月兰见四周都黑黝黝的,这,要怎么走?但还是对奶妈点头,奶妈的声音更轻:“带好信物,等到了车上再说。” 月兰走出屋门,见樊栋怀里抱着一个小包袱,和狗儿睡眼惺忪地站在那。李氏的屋门已经被加上一把大锁,灵堂尚未收起,想到自己姐弟这一走,还不知未来如何,月兰眼中不觉有泪,带着樊栋在灵前磕了三个头,也就迅速站起身往外走。 樊家的大门开着,并不见刘大叔的踪影,奶妈带着一行人快速而又脚步很轻地穿过院子,走出院子时候,又在门上加了一把大锁。 锁被锁上时候,咣当一声让樊栋抖了一下,邻居家的狗听到声音叫了一声,众人急忙屏声静气地等着,狗只叫了一声就没有再叫,四周又安静下来。 奶奶这才又带着众人悄悄地顺着屋檐往村外走。 好在樊家的宅子在村头第一家,很快就到了村外,刘大叔带着一辆车等在那里,见众人都安全地出来了,刘大叔这才如释重负,众人依次上车,小小的车厢顿时挤满了人。 刘大叔往马身上抽了一鞭子,马开始跑起来,直到此时,月兰这才算舒了一口气,对奶妈道:“妈妈,怎么会这么快,也不准备准备?” “姑娘,你和栋哥儿都小,要是准备准备,这脸上带出来了,岂不让那人疑心?再说那天你刘大叔就想好了,要怎样才能把你们姐弟给带出去,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姐弟都落到那个地步。” 说着奶妈眼泪都流出来:“你刘大叔说了,就算求不到侯府那边,家乡还有樊家的人呢。老爷还有堂房兄弟,都在家乡呢,樊家的女儿,哪能这样轻易被欺负。” 原来奶妈这些天,都是在做戏。月兰喉咙哽咽起来,对奶妈道:“妈妈,原来是这样,那这些天,我冤枉了您,实在太不应该了。” “什么冤枉?要是你不说那些话,岂不要叫这姓李的刁婆娘疑心?”奶妈拍拍月兰的手安慰,樊栋上了车之后觉得十分疲惫,已经趴在月兰膝上睡着,天边已经渐渐露出鱼肚白,赶到城门口的时候,城门正好打开,那时候寻到侯府,就…… 月兰面上笑容渐渐消失,虽说有信物为证,可若周家不愿承认,到时又怎么办?月兰的神色暗淡下来,奶妈察觉到月兰的神情不如先前欢快,轻声问月兰:“姑娘,您在想什么?” “妈妈,我是在想,若是周家不愿意承认这门婚事,那我……” “这门婚事,当初是老爷和周老爷一起定下的,当时有见证的,周家怎会不承认?”奶妈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月兰并不这样想。 虽说糟糠之妻不下堂,可还有一句富易交,现在周家,可是既富又贵,说不定别人已经另定婚事,到时自己前去,那就尴尬了。 在月兰的辗转之中,马车已经进了京城,刘大叔正要直接把马车赶往侯府,月兰已经唤住刘大叔:“大叔,那边有个茶棚,大叔,我们先吃碗茶再走。” 这个时候,怎么会突然要吃碗茶再走?按刘大叔的意思,早点到了周府,寻到妥当人,让月兰见到周家主人,到时就算李家派人来追也无可奈何。 但月兰话里的意思又有要商量点事情,于是刘大叔也就把马车靠边,让奶妈带着月兰姐弟下来。 进到茶棚里面,要了一壶茶两个馒头,月兰这才把疑惑对刘大叔说出,奶妈还要说,刘大叔倒赞成点头:“姑娘这话说的有理,毕竟十几年没见了。谁也不知道内里情形。” “况且这会儿要细细打听也来不及了,毕竟就算没定亲,谁晓得别人家是不是已经在相看了。因此我想着,我一个人带着奶妈往侯府去,刘大叔带着阿弟和狗儿在这等,若今儿傍晚时候,我们还没出来,周家也没人来寻我们,刘大叔你就带着阿弟还乡。什么事儿,都要等到阿弟长大再说。” 月兰的话里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奶妈的心突突跳了两下,刘大叔的眉头皱紧:“姑娘,不如还是我……” “不,刘大叔,就我和奶妈前去,若你出了什么事,谁还能带阿弟还乡?” 月兰的话斩钉截铁,奶奶轻叹一声对刘大叔道:“姑娘还是有主意的,就照了她的意思。”月兰听到奶妈赞成自己的话,这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茶早就冷了,再加上这样地方的茶哪有什么好的,月兰却觉得这是父亲去世之后,自己喝的最好的东西了。 第一卷 第五章 侯府 商量定了,刘大叔也就重新赶着车,把月兰和奶妈送到侯府附近,月兰和奶妈下车时候,月兰伸手给樊栋理一下衣衫:“你在那等姐姐,若姐姐没回来,你就和刘大叔一起回乡。记住,等你有了出息,要来把爹娘的灵迎回去。” 樊栋想说话,可不知道说什么,眼里的泪不由落下,月兰和奶妈已经走下车,往侯府行去。刘大叔看着月兰她们走向侯府,迟疑一下才把车赶离这里。 定北侯府是京城新贵,京城中人都晓得他们家的发家史,都说足以编成一本话本了。十多年前,定北侯周虎还是军中的低级军官。这等低级军官,往往都要做一辈子了。 谁知十年前边关突然大乱,周虎的机会也就来了,三年战事结束后,他就蹭蹭往上升,直到将军,原本升到这也就到头了。哪知道他的运气竟这样好,班师回朝时候,在路上救了一个小孩,这孩子竟是当今皇后的亲外甥,因跟随爹娘上京时候,贪图外面繁华,甩开跟随的从人,只带了个小厮就跑出来。 谁知刚跑出来就被匪徒盯上,小厮在反抗过程中被杀,这些匪徒先还觉得这人奇货可居,后来知道掳了一个了不得的人,这种匪徒眼中哪有什么王法,想着把这孩子丢进水中,到时各自逃走,也是天知地知没别人知道。 偏生就这么巧,正巧周虎带着从人过去饮马,见这些人不尴尬,就把人给救下,匪徒全都绑了,送去当地官府。 皇后的外甥在当地丢了,从知府到知县都急的团团转,这丢官事儿都小,就怕被迁怒,到时身家性命都没了。见周虎把人送回来,不亚于得了一个活宝贝,忙把孩子送到国舅那边,又连夜写了本章,上奏天子。 因此等周虎到京之时,天子大为褒奖,战时军功本就容易,再论功行赏,周虎就此成了定北侯。 周虎被封候后,这京中就敕造了侯府,谁知天不从人愿,周虎刚成为定北侯不久,原配吴氏积劳成疾去世。 周虎大哭一场之后,也就续娶了时任顺天知府的刘文侄女刘氏为妻。刘氏过门已经六年,所生一子今年已经五岁,据说待前妻所遗一子一女也十分好。 吴氏所生长子就是月兰的未婚夫君,奶妈边走边轻声和月兰讲着周家的事。月兰边听边走近侯府,定北侯府果真气派,月兰抬头望去,心中七上八下,也不晓得自己今儿,顺利不顺利,能不能见到周府的主人? “妈妈,我们……”月兰正要和奶妈说寻个人好送帖子进去,就听到大门处传来呼喝声:“太夫人今儿要出门礼佛,这府门前的闲杂人等,赶紧赶开。” 太夫人要出门礼佛?那自己就能见到太夫人了,月兰眼睛一亮,谁知就有人粗鲁地把奶妈一推,指着月兰和奶妈大声地道:“没听到太夫人要出门礼佛吗?你们还不赶紧离开?” 月兰赶紧扶了奶妈一把,奶妈已经对管家赔笑:“这位大爷,我们是太夫人的家乡人,原先也是有些瓜葛的,这会儿想来府上……” “家乡人?”那管家瞧着奶妈皮笑肉不笑的:“夫人交代过,什么家乡人,都是些骗子,太夫人去年还被几个骗子给骗的病了好几个月,此后夫人就说,不许门上再放进去,放进去了,我们就吃不了兜着走。这会儿又来说这样的话,还不赶紧走。要让大管家听见了,也不管你们是不是女人,一概锁了。” 说着那管家又要推奶妈:“快走快走。” 奶妈和月兰知道不会顺利,但没想到竟然如此不顺利,竟连大门都进不去。月兰又是个面嫩的,被推了几下就觉得受了此生莫大的侮辱,脸都红起来了。 奶妈忙把月兰拉住,对那管家正色道:“我们确实是太夫人的家乡人,现有……” “有什么证据,拿过来,我给你呈上去,给夫人看了,到时再说。”那管家听说有证据,就对奶妈伸出手,奶妈忙紧紧护住月兰:“这可不能随便给你们底下人,不然收了我们的东西怎么办?” “呸,乡下人就是乡下人,这是侯府的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还在乎你们乡下的一点东西,我猜,你们定是骗子,还不快走,不然就把你们锁到知府衙门去打板子。” 管家脸色一变,又要赶人,月兰心中都要绝望了,就听到大门处传来一个傲慢的声音:“怎么还没赶走?” “是,是,大管家,就这两个女子,说什么是太夫人的家乡人,怎么都不肯走,着实可恶。”管家回头点头哈腰地对大管家说了几句,然后又转头对奶妈大声喝道:“还不快滚,不然就……” “就把他们都锁起来。”大管家懒懒地吩咐了一句,正要转身就见里面走出一个中年妇人,大管家面上的倨傲神色立即收了,上前对那妇人笑着道:“秦嫂子这一大清早地,怎么不在太夫人面前守着?” “说来奇怪,太夫人今儿起来时候说觉得心中有些不安宁,非逼着我出来瞧瞧。”秦婆子含笑解释,眼就往外面瞧去。 奶妈和月兰正被管家们推着离开,奶妈耳朵尖,听到一个秦字,猛地想起周太夫人昔日身边有个伺候的夫家姓秦,难道说她也跟着上京了? 因此奶妈拼命地喊:“秦嫂子,我是你刘婶婶。” 奶妈这一声喊出,吓的管家就要来捂她的嘴,秦嫂子已经瞧见奶妈和月兰她们,十多年没见了,秦嫂子当然认不出奶妈了,已经指着奶妈问:“这是什么人?” “不过是几个来……”大管家已经听见奶妈喊出的秦嫂子,不愿惹麻烦的他还要撒谎。秦嫂子正好瞧见月兰的面容,顿时大惊,推开大管家就走下台阶,喊住管家:“都别推搡,我瞧瞧这两人。” 奶妈听到这一声,全身的力气这才松下来,对秦嫂子勉强一笑:“秦嫂子,我是你刘婶婶,这是我们姑娘,我们,我们吃尽了苦头,这才,这才……” 说着奶妈忍不住掉泪,秦嫂子已经走到跟前,虽说十多年不见,这会儿仔细认了,也认出就是奶妈,秦嫂子不由叹气:“这都十多年了,你们离开家乡,究竟去了哪里?” 说着话秦嫂子就看向月兰,脸上露出叹息:“真像,真像。亏的我先看见了,若不然就你喊那几声,谁能听见?” 管家们此刻不敢说话,都垂手侍立,秦嫂子用手擦了擦泪才对奶妈道:“今儿太夫人要出去礼佛,想来总要等她回来了才好和你们说话。你们先跟我进府,安置下来。” 月兰到了此刻,晓得第一步已经实现了,对秦嫂子恭敬一礼:“多谢了。”秦嫂子急忙扶住月兰:“这可说什么话,您的礼,我怎么敢受,快进去吧。” 秦嫂子说着话就带她们走上台阶,大管家站在那里,瞧着月兰神色有些阴晴不定,月兰也不去管大管家的神色,只和秦嫂子走进府内。 不等月兰仔细看一下这府内的布置,秦嫂子已经唤来一个管家婆子,对她吩咐几句,让她先带着月兰和奶妈下去歇息,就对月兰赔笑道:“这事还没问过太夫人的意思,先委屈姑娘了,等问过太夫人,再来重新安置姑娘。” 到了此时,月兰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确定,周家对这门亲事,也是在两可之间,因此月兰不以为忤,只对秦嫂子微笑:“劳烦了。” 奶妈想起樊栋他们,喊住秦嫂子:“嫂子,还有件事,就是我们家的小爷。”月兰拉一下奶妈的衣衫,示意她不要说。 秦嫂子却猜出来了,笑着道:“原来樊奶奶还生了儿子,这会儿不见,想必是放在外面吧?姑娘您放心,不管太夫人怎么说,当初樊奶奶对我如何,我是记在心上的,别的不说,照顾一二这种事还是能做到。还请姑娘把小爷在什么地方,告诉了我,我好让我家男人去把小爷安置了。” 既然秦嫂子已经猜出月兰的意图,月兰也就不再掩饰,对秦嫂子微笑:“并非我小人之心,而是这些年,遇到的事,让我不得不如此,还请莫怪。” 秦嫂子往月兰身上看去,方才秦嫂子就发现月兰身上穿的还是孝服,看来樊程已经去世了,而让月兰一个姑娘家跑来侯府,定还遇到什么不得了的事。因此秦嫂子对月兰微笑:“应当的,姑娘还请先歇息着,我去回过太夫人。只怕太夫人想立时见你们也不一定。” 月兰再次行礼,秦嫂子匆匆离去,管家娘子带着月兰她们来到一间小屋,屋内有桌椅小榻茶水点心。管家娘子边给月兰倒茶边笑着问:“姑娘是太夫人的家乡人?从来秦嫂子没有这样殷勤的。” 月兰接了茶,敷衍了几句,侯府的茶很不错,茶的颜色都是碧绿的。管家娘子见月兰和奶妈都一脸疲惫,唤来丫鬟端来热水,服侍月兰洗了脸后请月兰躺下:“姑娘先歇歇罢,要用什么,就使唤这丫头。” 第一卷 第六章 老夫人 奶妈晓得这种时候,该打赏管家娘子和丫头的,可是已经身无分文,奶妈只有说了几个谢字,管家娘子也没有因为月兰没打赏而觉得有什么不满,和奶妈说过后就走出屋子。 奶妈顺手抓了把点心给那小丫头,让她出去外面玩去,小丫头接了点心谢过奶妈就走出屋子,坐在廊下吃起点心来。 奶妈把门关好,见月兰躺在榻上,奶妈走到月兰身边坐下:“姑娘,这会儿这样,虽说秦嫂子如此热情,可我也不晓得,老夫人那里?” 月兰虽躺着,但眼一直没闭上,听到奶妈这样说就长叹了一声:“我觉得,这门婚事,只怕不成。” 月兰语气平静,奶妈却一下悲从中来:“姑娘,当初都是……” “当初是两家情愿的,可这会儿要是两家情愿,退了婚,也是平常事。”月兰的脑子转的很快,从下人们的对待来看,想必这些下人都不晓得周澜已经定过亲了,那么就是周老妇人和周虎,都没和下人们说过。 秦嫂子必定是周老夫人的人,她的意思,大半就是周老夫人的意思。月兰觉得疲惫重重涌上,可是所有的事都要等到周老夫人召见自己,才能有了定夺。 秦嫂子脚步匆匆进了周老夫人上房,周夫人正在她身边说着什么,见秦嫂子走进,周夫人含笑着道:“秦家的,你这会儿出去,可遇到什么事?” “老夫人只怕是心头慌乱,并没遇到什么事。”秦嫂子打了个马虎眼,周夫人也只笑了笑,就恭敬地对周老夫人道:“那儿媳就送婆婆出去礼佛。” 周老夫人望一眼秦嫂子,对周夫人道:“也不用你送了,这家里家外还有许多事,你先出去忙你的。” 周夫人应是带着人离去,秦嫂子使个眼色,下人们都退出去,屋内只剩下周老夫人和秦嫂子两人。 “如何?”周老夫人有些急切地问。 “老夫人,樊家的姑娘来了。”秦嫂子的话让周老夫人有些激动,接着周老夫人就道:“那你把她们安置在哪里了?还有,这件事,你觉得樊家那丫头,知道不知道?” 这事,当然就是当初定亲的事了。秦嫂子想了想:“樊家的姑娘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刘婶婶也跟着。刘婶婶老夫人您是晓得的,就是原先樊大奶奶的陪房,奶大了樊姑娘的。听说,还有一个小爷,带了个书童在外面等,我让我家男人去接进来,先安置在我家。什么事情,都等回过老夫人再来定夺。” 周老夫人眼泪一下涌出:“你也晓得,这门亲当初我很喜欢的。可是今日不同往时。”说着周老夫人往外指了指:“这个人你知道的,就想在这些事上做把戏,樊家这会儿想来已经败落,不然不会迟迟不来寻我们。这门亲事,我也只能……” 说着周老夫人叹气,秦嫂子扶起她:“老夫人,不如在佛前求一求,要有了好的征兆,就……” 周老夫人点头,刚要走出去就摇头:“不妥,你这会儿匆匆进来,她定会去问,到时若她先把樊姑娘给叫进去,再三言两语问出内里情形,她还乐得有这事儿呢,到时提前一宣布,我们岂不晚了。你这会儿就去把樊家那丫头带进来。” 秦嫂子应是,唤进仆从服侍着周老夫人,先到外面去传周老夫人今儿不去礼佛了,让众人散了,又急忙赶到月兰她们歇息的院落。 秦嫂子还没走到院落,就见一个管家娘子带着人走过来,秦嫂子一辨认,认出这是周夫人的陪房,也是大管家的儿媳妇小赖嫂子,笑盈盈地叫一声:“侄媳妇,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原来是秦家婶婶。”小赖嫂子见到秦嫂子就急忙上前两步对秦嫂子笑着道:“夫人听我公公说来了老夫人的家乡人,还听说秦嫂子对她们十分殷勤,感到奇怪,特地命我带了人,把这位姑娘请进去,好生问问。” 果真如此。秦嫂子了然一笑:“这会儿我回禀过老夫人,老夫人也说很想念她们,特地让我来把她们叫进去,老夫人还说,今儿也不去礼佛了。” 说完秦嫂子故意又说一句:“回去转告夫人,就说她对老夫人的孝敬,老夫人都记得呢。” 小赖嫂子眼皮都没抬一下,已经笑了:“自然会去转告。”两人又说几句闲话,也就各自分开。、 秦嫂子匆匆进了院落,在廊下数蚂蚁的小丫头立即站起来跑到秦嫂子跟前:“婶婶好,那姑娘好像已经睡着了。” “你去打盆洗脸水来。”秦嫂子吩咐一句,就上了台阶,在门上轻轻叩了一下:“姑娘醒着吗?” 门立即开了,奶妈从里面走出,对秦嫂子道:“姑娘有些乏,但怎么都睡不着,嫂子往里面请。” 秦嫂子含笑走进,见月兰已经在榻上坐起来,她头发微乱,脸上有一抹红晕,十五六岁的少女,像那含苞待放的鲜花一样娇嫩。秦嫂子有些看呆了,接着笑着道:“姑娘醒了,还请梳洗一下,老夫人说,请姑娘往她跟前去。” 说话时候,小丫头已经端着洗脸水进来,秦嫂子从脸盆里拿着手巾,亲自服侍月兰梳洗:“姑娘也不用担心,您小的时候,老夫人十分喜欢您的。” “我并不担心。”月兰接过手巾给自己擦脸,看了眼脸盆里自己的容貌,对秦嫂子勾唇一笑:“既然老夫人要我去,那我就去。” “姑娘果真是樊奶奶教出来的,还是那样纹风不动。”秦嫂子赞了一声,见月兰要走下榻,忙弯腰给月兰穿鞋。 月兰的鞋上绣的花朵很漂亮,可那鞋面已经有了泥,并不像那些绣花鞋一样,从没沾过泥。月兰能够感觉到秦嫂子的愣住,并没解释一句就穿上了鞋。 其实不但是鞋上有泥,连裙子上,都满是黄泥巴呢,樊家的女儿,要在家乡,也得是仆从如云,大门不得出一步的。奶妈在旁看见,心中又开始酸了。 好在秦嫂子训练有素,并没表现出更多惊讶,见月兰收拾好了,就带月兰和奶妈往周老夫人上房走。 这一路也不晓得穿过多少层房屋,秦嫂子也指点着,那是侯府正厅,那边是花园,还有另一边是……。 秦嫂子指着另一边没说话,接着就转向另外一边:“这就是老夫人的屋子,从老夫人的屋子走出去,旁边就是夫人的院落。” “我还记得当初周大奶奶,是个和气人。”奶妈感慨了一句,秦嫂子也叹气:“命啊,大奶奶原来的身子骨就不强,老爷在外面那么几年,她也担惊受怕的,等后来好消息来了,她竟是熬不住,再提不起这口气了。” “我们家奶奶也是。要我们家奶奶还活着,哪还有今儿这样?”奶妈也不由唠叨几句,月兰轻轻地拉一下奶妈的袖子,和秦嫂子走进院子。 上面五间正屋,雕梁画栋的,两边厢房用了回廊相连,丫鬟们在廊下或坐或站,有在做针线的,也有在那说话的。 廊上回廊上,挂了好几个鸟笼,有八哥画眉鹦哥。有在睡觉的,有在开口婉转叫的。 看见秦嫂子带着月兰主仆走进,丫鬟们不免投来好奇的眼光,从中间屋内走出一个大丫鬟来,迎上前对月兰笑吟吟地:“是樊姑娘吧?方才老夫人还问起呢。” 月兰虽然努力让自己镇定一些,但到了这里还是不免露出一丝慌乱,踏上台阶,进到屋子内,见到周老夫人,就要决定自己的命运了。 虽然樊家也曾富有过,但还没有到过贵,奶妈见到侯府这一切还是有些心慌了,富贵扑面而来,可是谁能保证一定握得住这富贵? 丫鬟已经打起帘子,月兰低头走进屋内,屋内摆设并没看清,月兰也没有心思去看,只是看向坐在上方的周老夫人。 周老夫人今年六十出头,满头白发,精神很好,正往月兰处看来。 秦嫂子已经走上前对周老夫人笑着道:“老夫人,樊家的姑娘来了。” 月兰已经给周老夫人跪下行礼:“见过老夫人,十多年不见,贸然来投,还望老夫人休要怪罪。” “快起来。”周老夫人命秦嫂子扶起月兰,拉着月兰的手仔细看起来:“你生的很像你的母亲,你的母亲,什么时候没有的?” “家母是六年前没有的,那时候我们刚在京中落下脚。家父是数天之前……”月兰不由哽咽起来。接着抬头对周老夫人道:“贸然相投,也有许多冤屈要和老夫人诉,还请老夫人摒退左右。” 冤屈?那就不是谈婚事了,周老夫人示意众人退下,屋内只剩下秦嫂子和奶妈两人陪着。众下人一退下,月兰就对周老夫人双膝跪地,从怀里取出当初的信物庚帖:“这些是无意中发现的,我虽愚钝,也晓得彩凤随鸦,不过陡然惹人笑话。当初樊周婚事,两家门当户对,此刻却天差地别。还请老夫人把这些收回。” 月兰的举动是奶妈没有想到的,她上前一步,震惊地看着月兰。 第一卷 第七章 退婚 秦嫂子也惊住了,她没想到月兰会这样说,而且这语气十分斩钉截铁,显见得不是临时想出来的。这个姑娘,不简单啊。秦嫂子心中下着判断,但并没说话,只等着周老夫人说话。 周老夫人低头看月兰,十五六岁的少女,生的有些单薄,身上的孝服有些宽大,让她显得更可怜了。但面容却是刚毅的,这样的女孩子,周老夫人虽然也想解除掉这件婚事,但她想的并不是这样解除。 “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呢?当初的婚事,是你爹娘定下的,哪是你这小姑娘自己能做主的?”周老夫人终于开口,但话里并不同意月兰所说。 月兰抬头,她的眼睛很美,眼神很亮,接着月兰笑了:“老夫人这是心疼我,我知道,但我思前想后,一来家父刚刚身故,贵府这样的人家,定不会有娶荒亲这种事,定要等三年的,三年孝满,贵府少爷,年纪比我还大一些,定等不得的。二来呢,我们两家,当初定下婚事之时,和此刻全不一样,虽说水涨船高,你们发迹了,我们也欢喜,可有些事情,并不是我这个乡下姑娘能应付的。思前想后,这婚事不继续则是有利,若继续了,等以后只怕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 月兰说完话,又恭敬地给周老夫人行礼,周老夫人沉吟良久才扶起月兰:“你这孩子,竟有这等心胸,我若不答应,倒显得我拘泥了。只是我也不能随便答应。你有什么要求,就和我说。” 看来周老夫人果真想解除这门婚事,月兰听了这话就微笑:“我们还能有什么要求?不过就是求老夫人庇护,能让阿弟得府内庇护,衣食饱暖,以后读书科举,也算不辜负了家父对他的期望。至于我……” 月兰低头微笑:“只要能跟在老夫人身边,得老夫人照顾,等过上几年,阿弟成了家,那时我或出家也好,或寻一个地方了结这生,也就够了。” 月兰的话到最后,已经带上了几分哀怨。奶妈已经忍不住哭出声,秦嫂子心中酸楚,周老夫人此刻有些羞愧,伸手把月兰搂进怀里:“你这孩子,真是太懂事了。你放心,我周家定不会亏待你。” 说着周老夫人抬头吩咐秦嫂子:“去告诉夫人,就说樊姑娘是我多年老友的孙女,好容易千辛万苦寻了来,以后凡是有大姑娘的,就有樊姑娘的。还有赶紧命人去整理一座院子,让樊家小爷住进去。” 秦嫂子应是,月兰已经从周老夫人怀中挣扎出来,对周老夫人行礼下去:“老夫人这样相待,实在不敢当。” 周老夫人挽起月兰,把她又搂进怀里:“好孩子,实话告诉你罢,你这会儿说了这些话,我是心中又有愧又羞涩。我也不瞒你,若非是你现在这位伯母实在……这门婚事我怎舍得答应解掉?解掉了,我又怎么去和你爹娘交代?” 果真这侯府之中,发生了许多不能对外人说的话,月兰心中暗自评判,面上却没露出来:“老夫人休要如此说,这门婚事,确实我也明白,早就配不上了。” 月兰越这样说,周老夫人越心疼月兰,秦嫂子忙着去给周夫人传周老夫人的话,周老夫人把房里的人都叫进来,吩咐她们从此之后,月兰就住在自己屋里,凡一应事情,都和周大姑娘是一样的。 众丫鬟婆子听到周老夫人这样吩咐,十分奇怪,但也不敢问出来,只对月兰越发恭敬了。还没吩咐完,就听到丫鬟说夫人来了。 接着周夫人含笑走进,她今年不到三十,生的很娇艳,月兰忙站起身迎接。周夫人先给周老夫人行礼,接着才拉着月兰的手:“这就是樊姑娘了?生的真好。” “夫人谬赞了。”月兰欠身恭敬地说,周夫人已经笑了:“我托大,你叫我声伯母就是。”说着周夫人又拉着月兰的手上下瞧了瞧,把月兰送回周老夫人身边坐下才对周老夫人笑着道:“老夫人的意思,这位侄女是要在您房里安歇?既如此,是把厢房收拾出来呢,还是放在碧纱橱内?” “就放在碧纱橱内,我们俩朝夕相伴,这才热闹。”周老夫人不假思索地说。 周夫人依言吩咐下去,又命人去准备床帐衣服,还在忙碌时候,秦嫂子进来回话,樊栋被带进来了。 周夫人要回避,周老夫人已经叫住她:“这当做是你自家子侄一样看待。还有,以后樊小爷住在我们家里,你也可得告诉下人们,不许在樊小爷面前骄傲。还有,服侍樊丫头的人,你也要准备出来,我瞧着,先预备两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 周老夫人说一句,周夫人应一句,等周老夫人说完周夫人又笑着道:“那还要趁机拿出许多布料来,给樊侄女和侄儿裁上几身衣衫才是。” 周老夫人点头:“果真还是你想的周到。” 说话间,樊栋已经走进,他面上还有徘徊之色,只有看见月兰的时候,樊栋才露出笑容,但又碍于礼仪,并没有上去直接叫姐姐。 这守礼的模样让周老夫人一下就喜欢上了樊栋,月兰已经站起身,走到樊栋身边拉着他的手,给他指示着,这是周老夫人,这是周伯母。 樊栋规规矩矩行礼下去,周老夫人扶起樊栋,对旁边的奶妈笑着道:“这模样,倒真像你们大爷。” “我们太太生前也常说的,只可惜没有让老太太见着……”奶妈说了一句就又哽咽了。 周夫人察言观色,笑着道:“果真是读书人家出来的孩子,这样聪明伶俐又知礼,叫人一见就爱。樊小爷真是把我们家的那几个孩子,都比下去了。” 月兰对周家的孩子是有好奇的,特别是周澜,这个差点成了月兰丈夫的人,也不晓得他生的什么模样,是不是很纨绔,是不是眼睛生在额头顶上,看不起人? “澜儿比起樊小爷来,也一点不差呢。”周老夫人问过樊栋读的什么书,就对周夫人说了这么一句,又对樊栋道:“这家里孩子少,先生也没请。既然你来了,就好好地请个先生。” “老夫人,京城内定有不少学堂,安顿下来,阿弟去学堂附学就可。”月兰没想到周老夫人并不是嘴上说说而已,是真把自己和樊栋当做子侄一样看待,倒吓了一跳,急忙推辞。 “侄女不用如此,算来勤哥儿也要开蒙了,前些日子和侯爷商量过呢,不过侯爷事多,就没定下来。”周夫人也在旁边帮腔,月兰见状只有接受这样好意。 樊栋虽是小儿,也不好在内室待久,说了几句闲话,月兰就带着樊栋告退,周老夫人命一个婆子带着他们往收拾好的院子去。 刚一走出周老夫人上房,樊栋就迫不及待地问:“姐姐,这周家,到底是什么人家,刘大叔说和我们家有旧,可在这白吃白住的,怎么好意思?” 弟弟长大了,会想事情了。月兰摸摸弟弟的脑袋:“所以你要快快长大,努力读书上进,这样才能自立门户,也好报答周家。” 樊栋点头,就有一个婆子从院子里跑出来,瞧见月兰就停了脚步,对月兰道:“樊姑娘还请回避一下,我们家大爷要来给老夫人问安。” 大爷,想来就是周澜了,月兰不由自主地往四周看去,可这路上两边都是墙,没有可回避处。要回到周老夫人院中已经来不及了。 还是那婆子对这四周熟,顺手就拉着月兰往前面拐过去,那里有个拐角口,正好可以藏人。婆子拉了月兰走进那拐角才放手:“樊姑娘,怠慢了。” 月兰摇头示意没事,樊栋眼中满是疑惑,夹道上已经传来脚步声,月兰从拐角处悄悄望过去,可以看见小厮丫鬟婆子前呼后拥,簇拥着一个少年走过。 因旁边还有婆子,月兰并没细看,就把眼转开,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的手,仿佛它突然生出了第六根手指一样。 方才虽只短短一瞥,月兰已经察觉出自己和少年之间的差距,他是天之骄子,是高高在上的侯府世子,不是自己这个远道而来乞求侯府收留的孤女可比。 “樊姑娘,樊小爷,请继续走吧。”婆子探头见周澜已经走进周老夫人院子,忙请月兰和樊栋继续往前走。 樊栋的疑惑更深,但见月兰不言不语,他也不好问的,只有沉默地跟在月兰,一路来到周老夫人命人收拾出来的院子。 院子不大,上面三间上房,两边厢房齐全,院中还有一棵石榴树,树下有石凳石椅。除刘大叔外,还有两个周家遣来的小厮在那等候。 见月兰姐弟走进,刘大叔忙迎上前:“姑娘小爷你们回来了。”虽只有一上午没见,月兰却觉得刘大叔像换了个人一样,整个人精神多了。 月兰刚要说话,刘大叔已经指着那两个小厮对月兰道:“这是周夫人遣来服侍小爷的,姑娘我就说……” 月兰眉微微一皱,想着刘大叔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做主,把这门婚给退了。 第一卷 第八章 安顿 月兰沉吟一下,刘大叔还要继续说,月兰已经打断刘大叔的话,对奶妈道:“妈妈和刘大叔说说我方才的话,我进去里面,和阿弟说说话,等说完了,我再往里面去。” 月兰的话虽只有三句,却是对不同的人说的,众人都点头,月兰这才带着弟弟走进屋内,一进到屋里,樊栋也不去看四周摆设,就对月兰道:“姐姐,这周家到底是什么人家,是不是爹爹说过的那家,姐姐,还有……” 月兰疲惫地坐在椅上,对樊栋摆手:“以后,不要再提起这件事,你只要记得,周家的老夫人是我们祖母的至交,因怜悯我们失父失母,答应照顾我们。” 樊栋虽然年少,经历了这些变化,也晓得事情轻重缓急,听到这话就诧异地望向月兰:“姐姐的终身……” “那时节,我们不过是在襁褓之中,两边长辈相好,家境又接近,定下亲事也是平常。可是这会儿已经不同平常,我们家败落,周家却已有了爵位。若再提婚事,纵然周家肯把我娶过门,可这过门之后的日子,就不一样了。阿弟,我和你说这些,是要告诉你,有时候并不是嫁进高门就是好事。” 月兰的话让樊栋一阵沉默,接着才有些愧疚地道:“姐姐,这都是为了我。” 月兰摸摸弟弟的头:“并不只是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你想,我若真嫁进来了,娘家又要仰仗周家过日子,到时自然事事都要听从周家,那时候还说什么妻者齐也?若我另嫁一家,这边念着我的好,自然会事事为我做主。阿弟,我是个小女子,一生所求不多,不过丰衣足食,夫妻和睦。” “姐姐休要说话哄我,我的姐姐是这样好的人,足以匹配世上所有男子。”樊栋有些不服气地嚷出来。 月兰又笑了:“好了,你这话只用记在心上,不要嚷出来,你好好地在这住着,好好读书,好好科举。等你中了进士这天,再到爹娘面前祭奠,扶灵回乡好不好?” 樊栋被月兰说的又要哽咽了,门外已经响起奶妈的声音:“姑娘,我家那个想见见姑娘。” 要是还在原先,月兰已经叫刘大叔进来了,可这会儿是在侯府之中,男女大妨不得不提。月兰嗯了一声,见这屋内有屏风,就走到屏风后面坐着。 刘大叔也晓得此刻比不得原先,进屋后也只在门边垂手站着:“姑娘的主意,我家里的已经和我说了。姑娘受委屈了。” “这算不上委屈,虽说无需我叮嘱,不过刘大叔还是要记得,以后不许说出这事来。”月兰的话让刘大叔连声应是。 月兰在屏风后又看向奶妈:“以后我要住进里面去,妈妈还是能出来的,有什么事,大叔就和妈妈商量。阿弟就托付给大叔了。”说着月兰在屏风后对着刘大叔行礼下去,刘大叔急忙跪下阻止。 月兰又交代了樊栋几句,也就带上奶妈跟了婆子往里面去。 月兰回到周老夫人屋里时候,正是要传午饭时候,周老夫人身边多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一双大眼十分动人,正在和周老夫人撒娇。 月兰晓得,这定是周老夫人的亲孙女,府内的大姑娘,方才周老夫人提过一下,这姑娘名唤蕙兰。 瞧见月兰进来,蕙兰已经看向月兰,脸上全是好奇,周老夫人对月兰招手:“月儿快过来,这是你妹妹,叫蕙兰。你还不晓得吧?当初我和你祖母相好,还曾约定若有了女儿,名字就叫月兰蕙兰,让外面人以为,这是姐妹一双。谁知偏生不巧,都没生下女儿,到了孙女时候,这名字才算用上。” 周老夫人说话时候,蕙兰已经站起,打量了一下月兰就对月兰行礼道:“姐姐好。” 既然周老夫人都这样说了,月兰也就不再推辞,双手扶住蕙兰:“妹妹好。”周老夫人拍拍自己身边位置:“都快坐下吧。这样才好,两姐妹和和气气的。” “祖母说的,活似我是什么小气人一样。”蕙兰爱娇地说着,接着就靠在周老夫人怀中:“等哥哥来了,让他见见月姐姐,兄弟姊妹之间,那才叫和睦呢。” 提起周澜,周老夫人神色微动,但还是对蕙兰道:“虽说是通家之好,你姐姐总还是没出阁的闺女,贸然见到外男不好。” 蕙兰的腮帮子鼓起来:“祖母这话,倒有些像母亲说的。” “你母亲说的有道理,自然要听。”周老夫人安抚着孙女,月兰的眼神微动,看来这周老夫人和周夫人,并不像外表那样和睦,不过这也和月兰没多少关系,只要安安稳稳的,在这周府生活,过上两年出嫁就好。周府的风云变幻,原本就和月兰无关。 刚想着周夫人,周夫人就笑着走进,和周老夫人说了几句,吩咐摆上午饭,众人吃过午饭,周老夫人就要歇息,命秦嫂子带着月兰去给月兰布置好的屋子。 周老夫人上房一共有五间,中间是周老夫人会客之所,起居在中间旁边那间,卧室在最东边。西边两间屋还空着,就把这两间屋拨给了月兰,也是一模一样的,靠中间那间是月兰起居和丫鬟们值夜之所,最西边那间是卧室。 秦嫂子打起帘子,带着月兰走进屋内,屋内等着的丫鬟已经上前来行礼,月兰举目观去,见六个丫鬟个个都生的清秀,礼仪娴熟,不由对秦嫂子微笑:“多谢秦妈妈了。” “姑娘这话说的,就让我不敢接了,不过是分内之事。姑娘往里面请,这里布置是按我们大姑娘的房间布置的,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姑娘只和我说就是。”秦嫂子说话时候,一个丫鬟已经打起帘子,月兰进到屋内,上面一张架子床,床边有衣架,窗下有小榻,壁上挂了一副消寒图。 床榻之外,桌椅俱全,梳妆台上各种梳子抿子也是齐的。月兰瞧过了,又对秦嫂子微笑致谢。 “姑娘既然没有什么异议,那我也就先回去服侍老夫人了。这些丫鬟们,姑娘千万不要客气。”秦嫂子叮嘱一句告辞,月兰送了秦嫂子出去,回到屋中时候见奶妈正在和那些丫鬟说话。 月兰没有上前打断,只是在旁听着,奶妈不外就是问问这些丫鬟们名字,各自来历出身。 因着周家大发迹不久,这些丫鬟里面也没有家生子,都是从外面买进侯府的。奶妈问过之后就对月兰笑着道:“姑娘,僭越了。” “妈妈是疼我,并非僭越。”月兰含笑说了一句就对丫鬟们道:“既然都是秦妈妈教出来的,那我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好说,横竖侯府自有规矩,各自按着规矩去罢。” 众丫鬟齐声应是,两个大丫鬟一个叫紫燕一个叫红雁,等月兰说完,紫燕就扶月兰坐下,红雁已经端过一碗茶来:“姑娘请喝茶。我们能来服侍姑娘,那是莫大的荣幸呢。” 果真会说话,到了这会儿,月兰心中的忐忑才全消去,再次打量起屋子来,既然周家安排的这么妥当,李氏那边,自然也会帮忙安排,倒不用自己去多说了。 月兰料的不错,周老夫人安顿好了月兰之后,就把秦嫂子叫来,让她去告诉她男人,带上几个下人,前去樊家吓唬李氏,还要把樊家那些剩下的产业都给拿回来,虽说那些产业不多,可也要留给樊家的人而不能被白白霸占。 秦嫂子领命而去,秦嫂子的男人唤做秦三,既然主人家身份变了,他也从一个专门跑腿的,成了这侯府管家之一,不过因着周夫人已经占了大管家的位置,秦三就专门跑跑外面的事。 樊家的事,秦三也是知道的,听到樊家的姑娘少爷被继母这样逼迫,秦三未免想起周夫人的一些行径,无奈自己只是下人也不好去说主人家的不是。现在有了这个机会,当然就要借着这个继母,出出自己的一口气。 秦三带了几个家人小厮,骑着快马,按了刘大叔说的路线,不上半个时辰就到了。站在村头秦三勒住马不由叹息,谁能想到,樊周两家离的竟这样近?若能早晓得,最少樊程就不会去的那么快。 秦三还在感慨,就听到耳边传来争吵之声,一群人推推挤挤从村里走出,一个高亢的女声在那道:“是这几个小贱人逃走,你们不让我去报官把人给抓回来,倒要说我骗婚,这是什么道理?” “李氏,你也休要说这样话,定是你们家见别人家给的聘礼更多,把人给送走了。”另一个人也在尖叫。 秦三听了一耳朵,微微点头,真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于是秦三也不下马,只对着那群人高声问:“你们吵什么?我们主人家是当官的,倒可以替你们排解排解。” 邢家的人还没回答,李氏已经看见秦三的衣着打扮,高头大马,穿的是绫罗绸缎,说话的语气,还带着小厮。李氏顿时判断出来秦三的主人来头不小,已经扑在秦三的马前大哭起来: 第一卷 第九章 了断 李氏声音极高,边哭边喊活像受了多少气一样:“官爷啊,求你做主,我女儿和儿子昨晚被下人拐走了。今儿我起来,门上挂了两把大锁,我高声叫喊,才算把邻居叫来,放了出来。谁晓得还不到一顿饭时候,这邢家就跑来,说我把女儿儿子都给骂了,要拉着我去报官,还要我退银子,我冤枉啊!” 邢家的管家听到李氏这样说,急忙拉着媒婆上前,对秦三道:“休要听这妇人乱说,你不晓得这妇人是什么心肠?她男人死了才过六七,就要把女儿嫁给我家老爷做偏房,还收了我们家一千两银子。” 做偏房?秦三听到这三个字,神色顿时变的十分难看,李氏察言观色,哭的更大声了:“官爷你听听,我养大的女儿,怎么舍得让她去做偏房?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老爷。” “不是说是去做填房的?”秦三好容易问出这么一句,媒婆已经啊呀一声叫出来:“原本是要做填房的,不过邢老太太又看中自己家的侄女,就想把侄女娶了来,原本这边是回了说不要的,偏这妇人,为了银子就黑了心肠,说只要能和邢家结亲,做偏房也情愿的。我们老爷听了这话,又由我从中说合,这才要兑了银子。” “这是卖女儿啊!”秦三的话让媒婆拍了下手:“说的是呢,也不晓得天下的继母是不是都有这样狠的心肠,竟要把女儿给卖了。” “我瞧你为了谢媒礼说这头亲,不管正房偏房,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秦三认真地说了这么一句,那媒婆已经笑了:“哎呀,只要两家情愿,我们居中收些媒钱,不是应当的?” 秦三也笑了:“那这会儿我说一句,这边不情愿了,你们也不要去告官了,收拾收拾走吧,不要来问这妇人了。” 媒婆听了一愣,还是邢家的管家察言观色,对秦三道:“敢问贵主人是……” “我家主人姓周,爵封定北侯,我家老夫人和樊家已逝的老太太,情同姐妹。”秦三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咬字很重。 果真李氏听到周这个字的时候,就抖了一下,邢家的管家眉头一皱,晓得这是周家要为樊家出头了,他眼珠一阵就对秦三道:“原来是周候家的人,既然如此,我们也高攀不上。还请……” “不必了。”秦三的手一摆:“列位还请回去罢,我要和这位樊太太说上几句话。”邢家的管家见不能和侯府拉上关系,也就作了个揖,带上人离开。 李氏这边只剩下几个看热闹的邻居,李氏原本是想叫李大舅的,李大舅反而说就让邢家去告,到时一个妇人上了堂,一哭诉,堂上官就会站在李氏这边,好出布告寻人。 没想到刚出村就遇到周家的人,刘家那对夫妻真不是什么好人,吃自己的,喝自己的,最后还要拐走月兰姐妹,栽赃给自己。李氏在心里骂着,已经悄悄地请邻居去叫李大舅,面上就露出哀伤神情对秦三道:“原来是周家的人,我们老爷原先活着的时候……” “李氏,听说你是再嫁过的人,算来你不到三十,膝下又没儿女,想来还会再嫁的,我也不说别的,樊姑娘已经在老夫人面前说过备细,老夫人心疼樊姑娘,自然是当做自家孙女看待,以后这抚养嫁娶,一概不要你这个继母操心。” 秦三才懒得和李氏辩什么口舌,直接就把周老夫人的意思说出,李氏的神色已经变了:“哎呀呀,都说你们是高门大户,难道不晓得妇人以节烈为要,我男人死了,自当守着,哪能再嫁?” 李氏的话让周围邻居都笑出声,秦三也笑了:“这要嫁还是不要嫁,也随你去,不过本就不是你生的孩子,你对樊家姑娘小爷们的举动,众人也都瞧在眼里,哎呀,里正来了。” 秦三在和这些人纠缠时候,已经暗地里让小厮去寻这里的里正,见小厮领着里正过来,秦三这才跳下马,对里正拱手:“里正好,我来呢,是奉我们家主人的命令,虽说樊家已经败落,但这宅子和剩下的田地也是樊家产业,还请里正在此就写个契,李氏房内的东西,任由她带走,回娘家之后再嫁也好,守着也罢,都任由她去。这宅斗和田地,就由樊小爷收着,一年的租子,我们会来收走。” “这话说的不合理,虽说你们侯府势大,可也要讲个道理,哪有把女儿儿子都接进去了,反倒让娘在外面的道理?”李大舅听邻居们来说侯府来了人,就起了攀龙附凤的心,这要能让自己妹妹住进乡里,自己就能在这横行霸道了。 因此远远地就高声叫起来,秦三往李大舅身上扫了一眼就笑了:“这位想来就是李老爷?您说的话呢,原本是正理。” “哥哥,你总算来了,他们都在欺负我。”李氏见李大舅来了,就要哭叫起来,秦三的话听的李大舅一喜,但这喜还没有一半呢,就听秦三慢吞吞地道:“方才我还没有进村,就听到大家吵嚷,那媒婆还说,李氏要把樊姑娘卖到邢家去做偏房。今儿一早,老夫人见到樊姑娘也吓了一跳,那样娇滴滴的千金闺秀,被逼成什么样儿了。里正啊,我就问一句,这天下的父母,把女儿给卖了,女儿是不是不能认这做娘的了?” 里正本还在瞧热闹,听到这话就急忙道:“按说该这样的,不过这事不是没成。” “要是成了,这会儿哪还有我好好地站在这和你们说话的理?”秦三连眼角都不扫李家兄妹一眼就缓缓地道:“既然已经动了心思,那就是虎狼,再认不得了。若是亲娘呢,还有一个十月怀胎之苦,可这不过是继母,还在热孝时候,就要把女儿给卖了,这还真难认啊。” 李氏被说的面红耳赤,突然坐在地上哭起来:“你说这话也不怕天打雷劈?你不让女儿认我,那儿子也该奉养我,不然我就是把状告到金銮殿去,也是你家的不是。” 李氏以为自己这样叫骂,秦三会害怕,谁知秦三又是一笑:“原来你想告状,好啊,那我们这就去衙门,瞧瞧到底是你能认樊姑娘呢,还是我们周家收留孤儿,为孤儿出头博的众人赞赏?” 秦三话里含有威胁,李大舅在旁察言观色,也晓得不能把周家逼急了,否则自己家落不得好,因此笑着道:“这位管家你也不要这样说,怎么说也叫了六年的娘。” “叫六年的娘,一年二十两银子,这里有一百二十两银子,已经备好了,拿回去,还是那句,你再嫁也好,守着也罢,都和樊家没有一丝一毫关系。”秦三的话让李氏又哭出来:“天下怎么有这样的道理?” 秦三才不理她,而是转向李大舅:“这事,你能做主?”一百二十两银子,若能让李氏再嫁,当然李大舅也晓得自己妹妹是个守不住的人,听到秦三问自己,李大舅就故意眉头一拧叹气:“这事,按说……” “说你能做主还是不能做主?”秦三不耐烦地打断李大舅的话,李大舅看了看自己妹妹,又仔细想了想,咬牙道:“能,不过……” “能做主就好,我家老爷,最喜欢爽快的人了。”秦三这才对李大舅作了个揖,又道:“那就请里正往樊家来,也好做个见证。” 里正急忙应了,李大舅给妹妹使个眼色,就在前面引路。 一走进樊家院子,秦三就叹了口气,这宅子在这附近不算差了,但别说和侯府比,就算是和樊家在家乡的老宅都是不能比的,不过是前后带了院子,上面三间屋子,两边厢房,东边厢房竟然还是茅草顶。 想起儒雅的樊程,秦三的泪不由滴落,对李大舅道:“我也该往樊老爷灵前去拈一柱香。” “灵堂,已经拆了。”既然周家是来替樊栋撕破脸皮的,李大舅也就心一横,说了实话。秦三愣了下才道:“那灵柩……” “在外面瘄着,等以后筹了银子,再送回乡。”李大舅的话并没出秦三的意料,秦三不由再次长叹一声,对李大舅道:“既如此,就照方才所说,立个契吧。” “哥哥,我……”李氏还有些不服,李大舅已经瞪了她一眼:“立契,立契,说起来这些东西,自然是樊家的,我们怎么敢占?” 这样的漂亮话,秦三听听也就算了。立了契,声明樊家姐弟和李氏再无任何瓜葛,李氏自归娘家,当天所带来的嫁妆也由李氏带走,再带上一百二十两银子,算是樊栋折算给李氏的奉养银子。 里正在上面打了指模,李氏也就去收拾好了东西,李大舅带了李氏离开。秦三站在这空空荡荡的院子里,猛然想起樊程,眼中不由滴了几滴泪,眼见太阳西斜,也就让两个小厮守在此处,自己回京向周老夫人报告。 秦三赶回侯府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上房正在传晚饭,秦嫂子要在周老夫人跟前伺候,秦三足足在外面等了一顿饭的工夫才等到秦嫂子出来。 第一卷 第十章 日子 秦三把事情大略一讲,又把契约和房契地契都交给秦嫂子,让她呈给周老夫人。 秦嫂子也就拿着这些东西前往上房,月兰和蕙兰正在周老夫人面前说话。少女之间的友情是很快的,虽才认识了一下午,蕙兰就和月兰叽叽咕咕如姐妹一样。 周老夫人坐在那里,看着两姐妹说话,面上满是笑容,秦嫂子走进,刚要回这事就听到外面有人来报,侯爷来给老夫人问安。 月兰起身要往里屋走,周老夫人已经叫住她:“不用回避,这是你伯父。” 既然如此,月兰也就没有离开,说话间周侯爷已经走进,他年纪和樊程差不多,不过因多年行伍,身材很魁梧。一走进屋内,周侯爷就看见月兰,回来这一路上,樊家的事已经有人报给周侯爷,不过内情很多人并不晓得。 周侯爷乍然看见月兰,当初还在襁褓中的婴儿,此刻已经亭亭玉立,如花一样,再想起下人们来报时候还说樊程已经去世,周侯爷给周老夫人行礼后就对月兰道:“这是樊家侄女吧?当初离别时候,你还在襁褓之中,澜儿也不过两岁大,澜儿还舍不得你,口口声声叫着妹妹要把妹妹带走。” 说着周侯爷眼角有些湿润,强忍住了,对周老夫人道:“今儿瞧见樊侄女,才觉着时光真是易过。” 周老夫人一直想着该怎么和儿子说月兰已经自家主张把这亲事退了,此刻听到儿子这样说就道:“这一转眼,孩子们就该各自嫁娶了。” “母亲说的是,那些拖延很久的事,也该办了。”周侯爷的话让周老夫人微笑,等月兰给周侯爷行礼过后说了几句闲话,周老夫人就让蕙兰和月兰两人下去,屋内服侍的人也只剩下秦嫂子。 “说来,要办喜事,总要先……”周侯爷兴致勃勃地说,周老夫人轻咳一声,周侯爷诧异地看向周老夫人。 “没有喜事。今儿早上樊丫头来的时候,已经把信物退回,并说从此再不提起这件事。”周老夫人的话让周侯爷的神色立即变了:“娘,她小孩子的说话,怎可做的准,这门亲事当时两家情愿,又有媒人见证,哪是她轻轻一句就能解的。” “你疼不疼澜儿?”周老夫人的问话让周侯爷摸不着头脑:“娘您这说的,儿子怎不疼他呢?” “是吗?”周老夫人的话里已经带上了不满,周侯爷立即站起身:“不但儿子疼他,连儿媳妇对他也是嘘寒问暖,再无不周到处。” 周老夫人被儿子这句话气的咳嗽了几声,周侯爷忙给周老夫人捶背:“娘,儿子说的哪里不对了?” 周老夫人抬头看着儿子,他毕竟是男人,又粗心,不懂这些后院的道理也是平常的。况且周夫人除了这件事外,把侯府也打理的井井有条,外人说不出个不好来。既然如此,也只有委屈孙儿了,只要给孙儿娶个好媳妇,有岳家可靠,还怕什么呢? 周老夫人觉得心中又酸又涩,对周侯爷道:“我有我的道理,你也不用去管。横竖这事就是这样,澜儿的婚事,必要我自己做主。” “这是自然的。”周侯爷又答了一句,见周老夫人面色疲惫,也就行礼道:“那儿子也就走了。至于樊……” “我会照顾他们姐弟,还有,这件事,你无需和你夫人说。”周老夫人打断儿子的话,周侯爷眉头紧皱:“娘!” “你心里还把我这个娘当回事,就牢牢记住。”周侯爷见周老夫人已经面罩寒霜,他也恍惚知道一些自己娘和媳妇其实有些不对付的,不过一个男人,一边是娘,一边是媳妇,自然只有两边和稀泥的,不能两边传话。 因此周侯爷应是后又道:“其实您媳妇,一直都很孝顺您。” “我晓得。”周老夫人只说了这么一句,周侯爷也就没有再说,行礼退下。等周侯爷走了,周老夫人才疲惫地对秦嫂子道:“我有时候想,不把这事告诉侯爷,到底是好呢还是坏?” “这侯府之中,不止有大爷一个人。”秦嫂子说的很婉转,周老夫人叹气:“是啊,因此只有委屈月兰了,今儿虽只见了她一天,这孩子还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澜儿要能娶她也是一桩好姻缘,可惜,可惜。” 可惜樊家已经败落,可惜时机不凑巧,周老夫人又叹了几声,秦嫂子也就把秦三今儿去樊家那边的事儿给说了,又把那些契约递上,周老夫人也就把月兰叫出来,把这些东西都交给她。 月兰没想到周家竟会这样做,眼中不由有泪:“原本,没想到老夫人这样对我。” “你是个懂事聪明的孩子,我已经委屈了你,又怎能让你再受委屈?”周老夫人话里的抱歉是真切的,月兰不由眼圈一红,接着就轻声道:“怎么能叫委屈呢?能得老夫人庇护,已经很好了。” 周老夫人不由握住月兰的手,把她搂进怀里,月兰在周老夫人怀里闭上眼,这回是真正的安心了,李氏那边不再来鼓噪,弟弟会安心读书,至于别的,随缘分吧。 周老夫人的上房已经灭了灯,周夫人的上房却还亮着灯。周夫人看向坐在灯下的周侯爷,周侯爷自从回房之后,命人把樊栋叫来,问了几句,夸赞了下又命人好好照顾,送走樊栋之后就一直坐在那,长吁短叹的。 “侯爷,都快三更了,您还是歇着吧。”周夫人轻声提醒周侯爷,周侯爷这才站起身,张开双手让周夫人带着丫鬟给自己宽掉外袍,但那眉头没松开。 “侯爷,这樊家看来当初极为交好?”周夫人小心翼翼地问,今儿一天,她已经命人去打听樊月兰的来历,然而打听来的,还是那样乏善可陈,家乡人,来京七年了。前些日子父亲去世,继母要把她嫁给邢家做偏房,她才带着弟弟前来投奔周家。 至于周夫人最想知道的,樊月兰有没有和周澜定过亲的事儿,并没有人知道。那么也只有问问周侯爷了。 “是啊,我们两家算是世交,祖父那代就已认识,后来我娘和樊婶娘,又情同姐妹,再后来我和樊老弟,一文一武,都是风华正茂时,那时候还约定他成名时,我封将日,就……” 就为儿女完婚,当时周侯爷还笑着说,只怕樊程成名会早,自己封将就难了。谁知道十几年后,再传来的,却是他身死异乡,儿女没有依靠,前来侯府投奔的消息。 周侯爷用袖子擦一下眼泪,每思及此,就算是个男人也不由有泪。 “侯爷和樊老爷既然如此相好,当初就该结为儿女亲家。”周夫人顺着周侯爷的话往下说,周侯爷叹气:“谁说不……” 猛地周老夫人的话就在耳边响起,周侯爷急忙收口:“偏生就有这么多的不巧,樊丫头这会儿还在孝中,总要等到她孝满了才好说亲。澜儿年纪不小了,他要早早成亲,才好支撑起侯府门户。” 周夫人很想问问周侯爷方才停口为的什么,但结亲这么多年,周夫人也晓得自己丈夫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因此没有再问下去,免得惹恼了周侯爷,只笑着道:“是呢,大爷也该成亲了。前儿还有媒婆来说呢,我还想着请问侯爷的意思呢。” “澜儿的婚事,娘说了,娘要自己做主,你要商量,就去和娘商量。”周侯爷顺口说着,心里想着明儿还要穿了素服去拜祭樊程,也该歇了,不然就起不来,也就坐到床边躺下。 周夫人收拾一下,让丫鬟们退出,上床躺在周侯爷身边,周侯爷已鼾声如雷。周夫人看着帘外那盏跳动的灯,这侯府,原本就该给自己儿子的,而不是那乡下妇人生的儿子,只是不晓得,这樊月兰可又是什么想法,总要慢慢地把她拉拢过来,好让她做自己的棋子。 主意定了,周夫人也就沉入梦乡。 月兰自然不晓得周夫人打的那些主意,她听说周侯爷亲自去拜祭过樊程,又求见周侯爷,亲自道谢。周侯爷见月兰年纪比自己儿子还小,却是这样展样大方的姑娘,心里难免埋怨了自己娘几句,但也晓得这事已成定局,再不能反对的。 因此让周夫人给月兰姐弟都准备了许多料子,因在孝中,不好打金首饰,只好给月兰打了几样银头面好给月兰戴。 周侯爷和周老夫人都如此重视樊家姐弟,那些下人们也不消吩咐,个个对月兰姐弟都是笑容满面十分殷勤。月兰在侯府的日子远比当初在家中时候轻松自在。 周夫人也对月兰嘘寒问暖,这天拉着月兰到她房里看首饰样子,刚说了几句,丫鬟就来报,说周澜来给周夫人问安。 月兰正要站起来回避,周夫人已经拉住她的手:“不要回避,本就是通家之好,就该哥哥妹妹的称呼,不然一家子人见了,总要回避来回避去,那是什么道理?” 月兰心里自然晓得道理是什么,不过周夫人用正理压下来,月兰也只有依旧坐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