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天边一片昏黄,一大朵凝聚似山的白云罕见的飘在稍低的天际,就好像传说中的仙山偶尔显现凡尘,等待着有缘的凡人,从此飞身上界,羽化成仙。太阳一点点儿藏进浓厚的云里,将那带些纯蓝的白云染上了金红的色彩,似乎在这一刻,白云连着天空都要被燃烧起来,然后慢慢一切归于灰烬,归于带着点滴闪耀的黑暗。
  
  夏日里,白日总是很长,只可惜直到太阳完全下山,官道上的一行马车却依旧没有寻到驿站。打头的车夫抬头看了看露出华光的圆月,叹了口气,用力甩了一鞭子,拖着马车的白马已很是疲倦,但到底吃痛脚程快了几分。
  
  一行一共有四辆马车,越在前头的看起来越大也越讲究,到是最后一辆除了后头牛车拉着的篷车就数它最简陋,时不时还能从里头听到断断续续女人的哭声。
  
  眼瞅天已经黑透,马车的速度再也快不起来,所有人都一脸倦容,看来今儿是要夜宿郊外了。
  
  谁知,还没等前头坐着马车的人发话,就听着路边林子里传来阵阵奇怪的口哨声,其他人还好,可护送马车的镖师当场就白了脸皮。
  
  “不好!是山寇!”
  
  嗷嗷一嗓子,男人们还没反应过来,车里的女眷就已经发出尖锐的哭喊声,打头的车夫听着身后主子的催促,慌慌张张甩上一鞭子就想先跑一步,谁知道山寇早有埋伏,那些人或从林子里或从土坑里接二连三的跳了出来。月光下别的看不清楚,可他们手里的大片刀到明晃晃的散着冷光。
  
  “谁也不许跑!快把钱财交出来,不然把你们全部弄死!”
  
  粗哑的声音,黑漆漆破烂的衣服,一个壮汉提着刀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几个人举着火把,将他一脸的大胡子照的分外显眼。
  
  “大胆山寇,居然敢在官道上撒野!”
  
  到底也是跟了镖师的,怎么可能轻易缴械交出财物,再说这一行多是女眷,若真被人搜了马车,日后还要不要做人。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镖师们一声大吼拔出利刃就冲了上去,不消一刻双方人马就战成一团。
  
  “太太,要不,咱们先跑一步吧?”听着外头的喊杀声,最小那辆马车里的一位嬷嬷心惊肉跳的小声说着。
  
  “那怎么行?”一身素色的襦裙,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的女子擦着眼睛娇弱道:“夫君和老太太还在前头,咱们怎么能走?”
  
  老嬷嬷说完也觉着不妥,但还是担心道:“那至少也要把姑娘们带到咱们车上来吧。”
  
  年轻柔弱的太太抽了抽鼻子,眼神里闪过一丝渴望,可随后却摇摇头道:“姐儿们的车跟在老太太车后头,不会有事的。”
  
  老嬷嬷却一脸的不赞同,自家事儿自家知,家里大郎和借了儿子光的梅姨娘一早就躲到老太太车里去了,反倒自家太太被挤兑到最后一辆小车,就好像老太太梅姨娘还有老爷大郎才是一家人,太太姑娘们反倒成了外人。
  
  可若是她要再说,怕是太太就要不耐烦了,只可怜二姑娘如今还发着高热,却没有母亲照顾。
  
  不过一个晃神,老嬷嬷就听见外头有人尖叫,她一哆嗦赶紧拉开帘子,就看见前头老太太马车里跑下一个人,上了自家姑娘的马车怀抱着一个孩子就重回了老太太的马车。
  
  老嬷嬷回头看了眼自家太太,觉着心口有些凉,刚刚那个冲出来抱孩子的就是大郎的生母梅姨娘,她不用想都知道那个被梅姨娘抱走的孩子就是孟家最小的姑娘,梅姨娘的小女儿。
  
  那么那辆车上,就只剩下太太所出的大姑娘和二姑娘了。
  
  “太太……”
  
  “啊啊啊!!救命啊!”
  
  老嬷嬷还没接着说,外头的形势明显变化太快,不知道从哪里又冲出一伙山寇,扯着两个姑娘的那辆马车就往路旁跑,车夫一见不对跳了车,车里跟着两个姑娘的嬷嬷取了重物就往车外砸,但依旧不能阻止山寇的脚步。
  
  老嬷嬷揪紧了窗帘,哆嗦的对身后的太太道:“不好了,咱们姑娘的马车……被……被山寇拉走了!”
  
  正落着泪的太太支起身子往外一瞧,还没说什么,就嗷嗷一嗓子晕厥了过去。
  
  两位嫡出姑娘的马车在车队里不是顶好的,但也不会太次,原先里头坐着三位姑娘还有两个嬷嬷一丫头,谁知道刚刚梅姨娘突然冲上来抱走了最小的孩子,三姑娘的丫头又是个最最没用的,于是这会子出事就只能依靠那两个嬷嬷奋力一搏了。
  
  马车里,大一点的姑娘约莫十岁出头,虽然穿着素衣,那一头的珍珠也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这本是她平时最自傲的一副头面,可到了这会儿她却满心希望自己普通的如同一个粗使丫头,以免被山寇看上夺她钱财毁她名声。
  
  她紧紧抱着双臂坐在角落里,目光慌张的来回游移。
  
  也是他们运气不错,二姑娘身边的嬷嬷年轻的时候会一点拳脚功夫,正好寻了一个空挡打翻了拉马车的山寇,接着翻身出去驾着马车就往远处跑。然而不妙的是,拉着马车的马匹今天已经跑的太远,疲倦无力,还有车上装着不少姑娘们的细软金银,负重不小,所以渐渐的,后面的山寇眼瞅着就要追上来了。
  
  “大姑娘,咱们扔下点东西,这样就能跑的快一些。”赶马车的嬷嬷顶着风大喊道。
  
  大姑娘缩在马车里左看看右看看,本来马车里她的东西就最多,且都是她喜欢的,当初离家若不是马车装不下了,她还指望多带一些,然而眼下,居然要让她把东西扔出去……
  
  马车里颠簸了几下,大姑娘身边的嬷嬷去寻找一些不重要的东西准备扔掉,大姑娘就看着原本躺在软铺上的亲妹妹烧的满脸通红,一点点被颠到了马车门口。
  
  大姑娘呼吸一紧,目光却死死粘在了妹妹那张甜丝丝的俏脸上,手心渐渐湿润了。
  
  “幺妹,你赶紧把我妹妹抱回来,都要掉下去了!”
  
  大姑娘撇开视线,冷冷的对三姑娘身边的小丫头道。
  
  小丫头正害怕姑娘丢下她,就赶紧双手双脚爬过去,一把抱住已经靠在马车门口的二姑娘……
  
  噗通!
  
  马车剧烈的震动了一下,驾车的嬷嬷以为大姑娘把东西扔了出去,就赶紧趁机甩了一鞭子,马车迅速往前冲去。
  
  哪知道还没等她抽第二鞭子,就听见里头的老姐妹哭喊道:“不好了!幺妹那死蹄子抱着二姑娘跳车啦!”
  
  驾车的嬷嬷神色大乱,可就是她这时候折回去,也已经来不及了。
  
  尾随而上的山寇迅速包围了摔的半死的幺妹,然后一刀结果了这个至死都含冤的小丫头,随即扯起高热昏迷的二姑娘,大声喊道:“你们别抵抗了,否则,今儿就让你们家的姑娘成为断指!”
  
  老太太的马车离着这伙山寇也不远,之前那般惊险里头的人也看在眼里,可到底也没出来一个能说话的主儿。
  
  见着那帮子镖师依旧战斗力不减,带头的马车也安静一片,拎着二姑娘的那个山寇往地上啐了一口,露出一脸凶相。
  
  “给我剁!一根根手指都给我剁干净!”
  
  小小的孩子,带着寒意的尖刀,一群嗜血残忍的山寇,哪怕是在刀尖行走多年的镖师都有些不忍再看了。
  
  这若是被剁了手指,这姑娘就算长大了也没了好前程。
  
  嗡嗡轻微作响,不管厮杀的还是沉默的,谁都没想到就在山寇举起屠刀就要剁下手指的那一刻,一根摇着翎尾的利箭瞬间穿透了那个拿着刀的山寇,他脖子一凉,一个血洞彻底让他告别了这个世界。
  
  接着,黑暗中仿佛多了一双看透一切的眸子,无数根利箭划破空气而来,无比精准的穿透山寇的胸膛,片刻后满地山寇的尸体,却无一人被误伤。
  
  夜风袭过,安静的令人恐惧。
  
  有心的镖师多看了一眼,却发现那个被山寇掳走的二姑娘,已经不在了原地。
  
  “不……不知道,是哪位高人出手相助?”
  
  遇袭时没有出声,女儿马车被带走时也无比沉默,就连二女儿眼看要被人剁手指的时候,也依旧龟缩在老太太马车里的孟大人终于掀开了马车的窗帘。
  
  漆黑的树林里,就在孟大人的话音刚落,突然亮起了一盏橘黄色的灯光,灯光照亮了周围,让人勉强看的出来,灯光所在竟然是辆马车,马车的窗户上投影出一个人影,然而不论怎么看,那个身影都不像一个大人。
  
  “孟同知……”
  
  声音虽然被压低,但众人不难听出来,对方果然是个孩子,只是不知男女。
  
  孟大人脸色一变,显得越发恭敬道:“正是下官。”
  
  “三日后,我必会将二姑娘送到定安伯府上。”
  
  “恩人这是……”
  
  还没等孟大人再次试探,那橘黄色的灯光突然熄灭,接着众人再等了许久对方都没说话,看来真的已经走远。
  
  孟大人松了口气的同时,也皱起了眉头,他此次正是要回定安伯府上奔丧,对方到底是谁? 正文 第二章   “太欺负人了!她一会儿让咱们做这个,一会儿又让咱们做那个。可瞧她自己呢?脏的累的都是咱们,好的得赏的都是她。”
  
  “她是大丫头……咱们……”
  
  “凭什么呀?咱们院里还有张嬷嬷呢!”
  
  “……”
  
  “瞧着吧!等了姑娘醒来,一定要让姑娘知道,谁是惯会溜奸耍滑的!”
  
  “姑娘还是个孩子……”
  
  “得!我不说了。你们都是老实的,就我一个奸的。”
  
  “木棉你……”
  
  随着外头急促的脚步声远去,屋内绣猫儿戏蝶的罗纱帐内传来轻微的咳嗽声,大约是因为声音太轻微了,所以并没有什么人在意。
  
  午后的阳光细细密密地穿透了罗纱帐,照在一张清瘦的小脸上。小脸的主人长得太过娇小,躺在雕花大床内显得格外稚嫩可怜。
  
  浓密的睫毛微颤,光洁的额头渐渐渗出滴滴汗珠来。也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就听她低声呓语,手指开始剧烈地抽动,俨然是有要醒来的前兆。
  
  突然,她身体猛地绷紧,整个人如同被仙人点成了石头,一时间竟连呼吸都没了。
  
  可就在这之后,小女孩原先僵硬的身躯又像被什么瞬间灌入了灵魂,一点点的柔软下来。接着,染上金芒的睫毛缓缓上翘,一双黑得看不清底的眸子也让日光送去了一丝温暖。
  
  黑瞳直愣愣的盯着帐顶,脸颊上飞起了许久不见的红润,她的嘴角轻轻的上勾,露出一个甜得发腻却又有些漫不经心的笑容。
  
  这个女孩子虽然清瘦,可五官长得实在精致,尤其是那黑发黑眸雪白的肌肤,也就只有富贵人家能养出这么令人疼惜的皮囊。
  
  “木棉……”
  
  隔了好长时间,被窝里的小女孩似乎在确认什么一般,低低的唤着丫头的名儿。跟着她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从床上弹跳了起来,她收去了漫不经心,拖着病弱的身体在床上翻找了起来,接着又撩开被子查看自己的身体。
  
  最后,她将目光死死的盯在了自己的小指上。
  
  女孩子的手指很光滑,比豆腐还细嫩,几乎看不出纹路,粉色的指甲圆润修长透着光泽,怎么看都是一双干净完整的手。
  
  “怎么会呢?怎么可能?”
  
  女孩子摇着头,满眼的惊惧,她摸向自己的胸口发现原先饱满的胸部柔软却平整,随后她又扒开自己的裤子,一颗小小艳红的朱砂痣老老实实停留在她大腿的根部。
  
  用手摸上头顶,哪怕头发浓密可只要细细的抚摸,头皮上那道浅浅的肉疤却还是可以摸到的。
  
  女孩子茫然的放下手,那道肉疤是她两岁的时候在母亲的院子里,因为下人看顾不善,撞在台阶上留下的。
  
  “木棉……对,木棉……”
  
  女孩子的目光又有了焦距,她从一开始的轻轻呢喃到爬起来对着帐外大声的喊道,整个人就跟魔怔了一般,表情早不复苏醒时那般乖巧可爱。
  
  估计是这喊声太过凄厉,或是小姑娘实在昏迷的时间太长,几乎没过多久的时间,外头就跑进来一群人。打头的是个嬷嬷,眼角微挑,看起来凌厉的眸子这会儿满满都是担忧,后头跟进来两个小丫头,一高一矮,年纪都不大。
  
  “姑娘,你可算是醒了!”嬷嬷冲了过来拉开罗纱帐,一把抱住女孩小小的身子,激动的热泪盈眶。
  
  两个小丫头一看就知道一个活泼一个内向,活泼的那个嘴里叽里咕噜说了好些话,闹得小女孩脑仁都疼了,可她并没有说话,因为她认出这个说话的小丫头就是刚刚那个木棉。
  
  “姑娘,你觉着怎么样?”大约四十来岁的嬷嬷摸着女孩的脸,然后冲着两个小丫头喊道:“还站着说什么废话,赶紧找大夫来!”
  
  两个小丫头立刻前后脚跑了出去。一个是要去找大夫,另外一个则是去正院给太太报信。
  
  “芙蓉这死丫头也不知道去哪儿了!”给女孩子拉上被子,嬷嬷一脸的不满。
  
  “嬷嬷?”女孩子一直看着面前的嬷嬷来回忙活,她心神不定的小声道:“咱们还在燕州么?”
  
  那对于女孩十分眼生的嬷嬷一下笑了,又是心酸又是愧疚的说道:“姑娘是烧糊涂了,咱们这都已经进京好些日子了,只是姑娘一直昏昏沉沉,到不知道年月了。”
  
  “竟是已经进京了么?”女孩子木木的转过脸,接着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道:“临来母亲说给我起了个名儿,是叫相思么?”
  
  那嬷嬷对上女孩子略带空洞的眼神,心一痛,含泪点点头,只道:“左右都是闺名,外头人也不知道,姑娘……姑娘若是不喜,等及笄有了小字也就……”
  
  嬷嬷原以为自家姑娘又要哭闹,谁知道她淡淡一笑,露出几分天真道:“这名字挺好,嬷嬷,我要吃肉粥,要鸭肉的。”
  
  看着嬷嬷走了出去还给她关好了门,相思深深吸了一口气,兴许她前世万般讨厌这听起来一点儿都不庄重的闺名,可此时此刻她却又十分庆幸她依旧叫这个名字。
  
  她抬起手,好像做梦一样摸着自己的小指头,在她的记忆里,她不知道多少次在梦中惊醒,妄想着失去的小指可以重新长出来,然而随着年岁渐长,她越发的绝望,慢慢的这种痴人说梦的想法就被她深深的锁在内心里,再不曾翻开。可是现在就在眼前,她好好的摸着自己左手的小指头,那里再不是一个肉疙瘩,也没有坑坑洼洼的疤痕,那里光滑如玉,从未看见过的小指指甲正淡淡的染上粉色,好看极了。
  
  相思的手一顿,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曾经感慨过,若是遇上山寇的时候,张嬷嬷没用她自己的性命换来她的生机,恐怕她就不止光光失去一根小指那么简单了。
  
  房门被人推开,刚刚那个眼生的嬷嬷端着鸭肉粥走了进来,还一脸慈爱的看着她道:“正好今儿厨房里进了鸭子,不然姑娘怕是解不得馋了,只是姑娘刚醒,不能吃多了,省得不好克化。”
  
  相思琉璃般的眸子转了转,略微带怯的唤道:“张嬷嬷……”
  
  “嬷嬷在呢,莫怕莫怕……”张嬷嬷端着盘子走到床边坐下,声音柔得就跟怕惊着她一般。
  
  相思老实的靠在床头,看着张嬷嬷给自己摆好了床几,她几乎不用试探就能感觉到张嬷嬷对自己浓浓的感情,这与她也不知是梦还是真实的上辈子身边曾经出现的嬷嬷完全不同。
  
  她再一次低头看向自己完好的小指,这里不是燕州,也就是说曾经遇到的山寇要么没有出现,要么就安然度过了,他们已经到了京都住进了定安伯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她死后进了幻境还是她根本没有回到自己的小时候,她还是原来的她么?
  
  毕竟只是发了高热,并没有别的毛病,长时间昏睡也不过是因为身子太虚,现在孟二姑娘既然苏醒过来,那么后期补补,也就没什么大碍。这当然是大夫对相思还有其家人的说法,可是只有相思自己知道,她不但全身不对,内里还有了大碍!她死前看过的书不少,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谁因为一场疾病,魂魄迅速从小时候换成了成年后的,哪怕听闻有人生而知之,那也是天生聪颖,与生生活过一辈子是两码事。
  
  相思一直存着疑惑,这段时间也偷偷打听过,可是她祖宗父母没变,兄长姐妹也没变,就连身边的丫头除了多了一个张嬷嬷外,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似乎她醒来的这个世界,除了她自己还有身边的贴身人之外,与她活过的那辈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唯一的转折就是她们在遇到山寇时,碰见了贵人。
  
  相思也曾旁敲侧击想要多了解一下这位贵人,可怎奈这位贵人实在太过神秘,在那一日救过她之后,便在三日后将她交给了自家的大伯定安伯,可至始至终无论是孟家二房还是定安伯都没真正接触过这位贵人。
  
  也不过纠结了几日,相思就把心中的疑惑不安抛诸脑后,在她这段时间的生活看来,她并不像是落入了什么梦境,身边的人都是曾经熟悉的那些人,性格也完全没有改变,就算她自己有什么不对,那也是往好了改变,最起码她得到了待她最好的嬷嬷,还有她完整的左手。
  
  “姑娘,姑娘您赶紧过去瞧瞧吧,也不知道大姑娘和太太说了什么,太太哭得都要厥过去了!”
  
  张嬷嬷看着太太身边的王嬷嬷,皱了皱眉头,她不喜太太房里的这些嬷嬷丫头,太太是那般性子,护不住两个女儿不说,还整日给孩子们添堵,脾气上来还不如自家九岁的姑娘,连带着这么小的孩子还要为一个大人操心。这在燕州的时候,自家姑娘就老是替母亲出头,弄的和祖母长姐的关系都不太好,眼下都在京都了,姑娘又遭过那么大的难,这段时间太太不来看也就罢了,这自家姑娘还没苏醒几日呢,太太就闹了幺蛾子,要不是她亲眼看着自家姑娘出生,她都怀疑二姑娘是捡来的了。
  
  相思心头的火气腾地就上来了,可是她无意识的看了眼自己的小手指,心里原先蔓延的不耐烦与怨恨一下便消失殆尽。上辈子那个断指的她,似乎就是从这个时候一点点将自己的名声败坏掉的,难道说好容易有个完整的她,她还要走上辈子的老路么? 正文 第三章   夏日的阳光穿透树荫落在走廊上,立柱的阴影将这些斑驳的光线切割成一个个小块,在走过的人眼前忽明忽暗。
  
  相思将双手收拢在袖子里,背部挺直慢慢的走着,这副身子骨刚苏醒没几天,还有些虚,原本张嬷嬷是不想让她来的,可她却真的想要见一见那个在她印象里已经有五年未见的女人。
  
  转过头看向柱子上的红漆,红漆还很新鲜,应该是大伯在这两年刚漆的,想想她刚出嫁那会儿正院到她院落的花园回廊甚至亭台都破败的不像一个正当权的官宦人家,反倒是祖母还有梅姨娘的院子里,一片片花团锦簇保养的如同新建。
  
  这人呐,就怕对比,羡慕是羡慕不来的。
  
  “太太也是担心姑娘,这是最近咱们刚到京都来,大小事情太多,太太还转不过身,如今听着姑娘苏醒了可是欢喜的很。”太太屋里的嬷嬷还在旁边有些尴尬的说着。
  
  相思额前刘海被吹的轻飘,她一抿唇露出甜笑道:“怎么好劳烦母亲担心,我既然大好了就该我去看望母亲。”
  
  那正房的嬷嬷赶紧哈腰应声着。
  
  反倒是相思院里的张嬷嬷看着相思露出担忧的眼神。
  
  现在在相思眼中的正院比她记忆中要稍显朴素,不过也难怪,随着她的成长记忆里便都是令人厌恶事情,反倒是无忧无虑的小时候,哪怕也有许多冲突,可对比长大后的烦恼,这时候的自己到变成幸福的了,有了所谓幸福的烘托,儿时的正院自然便是千好万好。可是实际上,到也不过如此。
  
  门口站着两个丫头,一个稍稍眼生,一个要熟悉一些,眼生的那个据说是后来给她爹多看了两眼,就被她娘早早嫁出去了,眼熟的那个后来嫁给了府里的小管事,也就一直在她娘身边伺候着,还差点成了她的陪嫁。
  
  “两位姐姐到是辛苦了。”
  
  就在两个丫头打起帘子的时候,相思突然对着那个曾经早早被母亲嫁出去的丫头甜甜的一笑,两个丫头连忙受宠若惊的给相思行了一礼。
  
  相思又瞥那丫头一眼,满意的走了进去。她的母亲就是如此,忠心的不用,反而为个那样的男人拈酸吃醋,折腾自己人,到是放任父亲的妾室整日蹦上蹦下,却连句狠话都不敢说。既然如此,那到不如便宜了她。
  
  刚一走进里屋,那股子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兰花花香从香炉里悠悠荡荡飘了出来,相思站在门口一阵恍惚。这种味道太过熟悉,以至于她出嫁后好一段时间都喜欢点这个香,对于那个时候的自己来说,这种花香就代表了母亲的味道,可对于母亲来说,这种花香却代表了逝去美好的时光。
  
  然而母亲并不明白,男人总是薄情而善变的,年少时的父亲或许真的曾经真心喜爱过兰香,但随着阅历渐长,年岁变大,梅香代替了兰香成了心头好,日后还会有玫瑰香气掩盖住梅香的冷凝清香。
  
  这就是男人……
  
  讥笑一闪而逝,相思并不想让人看出她的异样,在她们的眼中她是第一次来到正院。
  
  她恰到好处的四处偷偷环视一番,然后等里头的嬷嬷出来,便打了声招呼走了进去。
  
  “太太,您这又是何苦呢?大姑娘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那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嘴巴再厉害那也是向着太太您的。”
  
  “我生她容易么?养她容易么?她竟然说我不如梅姨娘,那不是戳我的心么!”
  
  “大姑娘也是一时气话……”
  
  相思低了低头,轻声唤道:“相思来给母亲请安了。”
  
  “相思!来!快来,快让母亲看看你!”
  
  这时候母亲的声音还带着姑娘家的活力与娇嫩,可是等到相思上辈子出嫁之前,母亲的声音已经变得格外尖锐和疲倦,甚至还有着沉沉的暮气。
  
  即使有了心里准备,可是当相思真正看清楚榻上哭得梨花带泪的母亲时,还是止不住为她容貌所惊叹,看了她才能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女人是水儿做的。
  
  实际上这个时期的母亲在相思的记忆里已经模糊掉了,哪怕她还记得母亲这时很美,但印象中更多的却是后来那个喋喋不休,满腹抱怨时不时抽一下风的女人。惊为天人的容貌已经被深刻的抬头纹法令纹所掩盖,墨发中的银丝就算用药水染上多少遍,也更改不了母亲早衰的结果,明明她出嫁的时候,母亲才三十出头,却已经看上去和祖母那么老了。
  
  也难怪父亲后来连她的屋子都不进了。
  
  良好的家世,貌美的容颜,还有如莺歌般娇柔的嗓音,只要是稍稍有点脑子,这只要不是嫁给仇家,恐怕这京都里没有一个女人能过的比母亲还要惨。
  
  得天独厚却满盘皆输。
  
  看着擦泪都令人赞叹的母亲,相思泛起了酸水,她若是当初有母亲这样的好条件,后头又怎么会走的那么艰难?
  
  “相思给母亲请安。”相思走过去,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哟,咱们二姑娘病了一场,到是长大了。”
  
  相思笑容略僵,任谁看到自己上辈子弄死的嬷嬷站在自己面前,笑成一朵菊花,心理上总会有些膈应。这说话的是秦嬷嬷,上辈子没了张嬷嬷,这位嬷嬷就被母亲送到了她身边,后头口蜜腹剑两面三刀,自己一度还将她当成一个好人,等着后头发现不对了,这人已经知道太多秘密,除了送她归西,相思也没别的法子让其彻底消失在她生活里。
  
  看着她嘴里抹了蜜一般的夸赞,相思只觉着讽刺,当初母亲陪嫁那么多人过来,尤其管事教养嬷嬷都不少,可母亲偏偏将嘴里会花花的老货留在身边,那些个真心为她着想的嬷嬷不是送出去荣养,就是送到女儿们身边,更有的这次已经被留在燕州帮她打理资产了。
  
  下意识的摸了摸完好的小指,相思自嘲,上辈子的自己还真是从出生就开始不顺。
  
  “相思,母亲心里苦啊……”
  
  没有问她身体如何,也没有问她在那个新的院子里过的如何,有没有下人欺负,许久没见,见面居然还是诉苦。这还真是她的亲娘……
  
  “母亲别难过,我听了来人说大姐又惹母亲生气了”温柔的将母亲扶住,相思没有一丝不耐。
  
  “过些日子你大伯那头要宴请咱们,你大姐说没好布料做新衣裳,我说在库房里给她找一匹。谁知道她自己去了,还把你爹送给我的那匹桃之夭夭拿去了。我不过说了她几句,她就吼我说,我还不如梅姨娘大方!”说到这里她捻着帕子大哭道:“若是觉着梅姨娘好,那她去给梅姨娘做女儿好了,何苦找我要东西!”
  
  “前阵子我昏睡着,大伯那头,大爷爷的葬礼……母亲去了么?”相思装作随意的问道。
  
  关氏哽咽了一声后道:“咱们刚到的时候,我带着你姐姐过去了。可是你也知道的,我身子骨不太好,哪里能熬的住……后头你祖母就让梅姨娘去了,反正她是个妾室,本来就该替我吃苦。”
  
  事过二遍,相思已经完全没了当初气恼难过的心情,她如今就好像一个局外人,扮演着上辈子她已经看过的戏码,曾经满是热血的心早就干枯冰冷了。
  
  孟家人丁并不兴旺,大伯那一支是大房,大爷爷是定安伯,年岁要比相思的祖父大,只有大伯一个男丁。而自己这边是二房,祖父是老定安伯的次子,所以并没有继承定安伯府,反倒得了个文官去了燕州,只是和大房一样,娶了两任媳妇才得了相思她爹一根独苗。
  
  这次大爷爷过世,爱钻营的孟同知也就是相思她爹再也坐不住了,还想着能和大房套套近乎,日后留在京都做官,却没想到关氏居然这般提不起来,要能给她好脸色才怪呢。
  
  至于梅姨娘,祖母的眼光也是个短浅的。人家定安伯办丧事,你二房太太不出面也就罢了,弄个小妾出来是打脸呢还是打脸呢!
  
  若这不是相思的亲人,她真想毫无顾忌的笑出声来。
  
  “母亲身体不舒服,就该好好养着,何必和大姐闹不愉快。”
  
  相思还记得自己上辈子遇上这一出,好像是先把母亲说了一通,又闹到大姐和祖母那里去了,脾气大的父亲都按压不住。谁知道最后呢?母亲反倒怪她多事不懂得心疼母亲,大姐觉着她霸道,祖母更气她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资格质疑长辈。
  
  操碎了心,偏偏谁都不领情。
  
  “你不知道,相思……那匹布是你爹从幽州买回来的,说的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关氏一下陷入了回忆,甜得羞红了脸,连哭都忘记了。
  
  这里到处挂着孝布,大姐还想穿着粉色桃花的衣裙参加大房的宴席?相思抽了抽嘴角,上辈子那匹布让她给要回来了还特别给大姐准备了素服,那么如果这辈子她甩手不管,又会是个什么模样呢? 正文 第四章   从正院出来,相思连自己都没想到的长出了一口气,跟着一愣又是一笑,心也算真正放进肚子里了。
  
  上辈子的热情冲劲还有爱恨似乎都随着她上辈子的离世磨了个精光,若是家人再换个性格,她反倒要重新打起精神来对付了。眼下这样极好,还是这些人,还是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到是可以让她剩下些力气做一些她上辈子想做却没法去做的事情。
  
  说起来似乎她上辈子一直都过的很忙,儿时总觉着自己可以做到一切,照顾母亲,引导长姐,然后压制家中庶出还有妾室,再反抗重男轻女的祖母,以及自以为正义的痛恨着家中的男主人。
  
  整个孟府就好像没有她不行一样。
  
  不过很可惜,越是长大的她越是明白她并不是万能,所有人也不需要她的付出,更甚至大家都讨厌她算计她,她所渴望的亲情在这个家里还不如一块银子或是母亲一个怀旧的美梦。
  
  得不到总是最想要的,也难怪她嫁人后那么疯狂。
  
  相思抬手挡了挡太阳,心情是从未有过的放松。人总是在乎的时候拼命想要握紧,可真正等到她不在乎的时候,流逝也就流逝好了,反正她又没有真正拥有过。此时的她再不是孟府里浑身是刺还想维持嫡女尊荣的孟二姑娘,也不是陌府里那个曾经憧憬新家人却连遭打击,最终舍弃一切自甘堕落的陌大少奶奶。
  
  她是相思,可是新鲜的令她自己都激动的想要落泪。
  
  “相思,你站住!”
  
  从鹅卵石路转过来,还没等相思往自己的院子去,就听见左手边的亭子里传来恼怒的喊声。
  
  相思绕了绕手上的帕子,眨眨眼,上辈子因为长姐拿走了母亲喜爱的布匹,所以是她怒气冲冲跑去了长姐的院子里大闹了一场,但这辈子她还什么都没做呢,怎么长姐反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脚步快速的踏在石板路上,传来哒哒的声音,相思想笑到是忍住了。长姐孟若饴最喜欢占便宜,也最想过的风光,可若是她为此狠辣坚韧,不达目的不罢休,那相思到是要合掌佩服一句,但偏偏这位心比天高,到又舍不得吃苦。什么规矩在她看来,只是撑撑门面懂得一二就成了,何苦花那个时间和精力还要忍受枯燥与疼痛?
  
  长姐那真是最务实的人,短时间看不到回报的事情一向被她弃之如履。
  
  “你是不是从母亲院子里出来?”
  
  艳俗的亮瞎眼的布料,知道是大姐爱美,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去唱大戏了。只是相思左看右看都没看出这位有守孝的意思。
  
  “母亲心情有些不太好,我劝了几句。”
  
  孟若饴皱起眉头,往后退了几步,狐疑的打量着相思。这若是在燕州的时候,这小蹄子恐怕早就与她闹上了,怎么这会儿在这丫头脸上只能看见笑容到是看不到一丝愤怒?
  
  相思神情自若的让她打量,不过十一二的小丫头,能看出什么才怪。
  
  “说,这次要去大房做客,母亲是不是给你什么好东西了!”孟若饴左想右想都觉着是,她拿己度人,若是相思从母亲那里拿走了好东西,她肯定特别生气,能让她平复心情的也就是母亲给了她更好的东西,两相对比,拿了更好东西的她当然不会找相思麻烦,因为她有了优越感。
  
  相思胳膊一展,指着身后双手空空的丫头婆子们道:“那大姐就看看呐!”
  
  “你少来这一套!看你那样子也知道肯定藏起来了,要么就是母亲等会儿派人给你送去。”孟若饴咬着牙,肉都疼了,又道:“别以为你能踩着我捞好处,母亲最疼的还是我!”
  
  已经看的极淡极淡,可相思还是觉着在心里的某个尘封的角落里隐隐抽痛了一下。
  
  她上辈子为母亲争,为孟家嫡出的脸面争,为了长姐可以迅速成长起来为她和母亲遮风挡雨操碎了心,到头来,在孟若饴的心里,她永远都是踩着长姐捞好处的妹妹。
  
  “大姑娘,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可是不能说出口的!”
  
  相思唇瓣一张,旁边的张嬷嬷居然是先发话了,她心头一暖,虽装不出被欺负的梨花带泪,但到底歪着头,气鼓鼓的说道:“原来在长姐心里,相思就是这样的人,相思往后再也不理你了!”
  
  她才九岁,在燕州的时候刚有强势的苗头,可并没有真正让人觉着防备与厌恶,她还小,有任性的权利不是么?
  
  显然孟若饴被她这番耍脾气弄毛了,可到底这在园子里,自己又没找到母亲偏心的证据,她还不想弄的太僵,不让父亲一定会让她们禁足,她还想要去大房看看伯爷府的风光呢!
  
  “谁要理你!”孟若饴磨着牙道:“只要你以后别撺掇母亲找我麻烦就好,这次……这次就放过你!”
  
  相思什么都不必说,只要装作一脸不高兴就好。
  
  “大姑娘,咱们二姑娘身子还没康健,这会儿该回去休息了。”
  
  孟若饴心情不佳,张口就想找下人晦气,可她一见张嬷嬷,还有张嬷嬷那一双洞察一切的眸子,心狠狠缩了一下,脸色也有些发白,就好像她所有的手段和心思煞那间都无所遁形一般。
  
  “病了就该好好待在院子里,这么殷勤,好像多能耐似的。”孟若饴略带慌张的转过眼,强撑着刺道:“也不小了还耍脾气,还当不当我是长姐,都是让母亲惯坏了!”
  
  说完也不等相思说话,就赶紧转过身快步的朝着反方向跑了。
  
  相思看了眼张嬷嬷,又看了看孟若饴的背影,若有所思。
  
  花园里本就不是谁的地盘,很快就又迎来一群人,大的和长姐孟若饴差不多年纪,小的那个与相思差不多年纪,只是这两人一男一女相谈甚欢,比相思姐妹二人要和睦的多。
  
  “回去吧。”相思只看了一眼,丝毫没有想要打招呼的意思。
  
  那一男一女就是梅姨娘所出的庶出兄长和三妹,上辈子相思只要一见就要上去掐架,只可惜人家兄妹情深,她的长姐从来都是拖后腿的那个。
  
  与不喜欢的人避开,相思回到院子里还是挺舒坦的,张嬷嬷已经把一切都给她安排妥当,石榴和木棉也很小心的在一旁伺候,到是她身边唯一的大丫头芙蓉,竟是在掌灯时分她才匆匆而归。
  
  芙蓉进了门深吸了一口气,她不怕年纪尚小的二姑娘却有些害怕从来板着脸的张嬷嬷。二姑娘脾气倔强但到底是孩子,哄哄就好了,到是张嬷嬷……因为是院子里的掌事嬷嬷,平日里教训人的手段可是不少。
  
  “哟,姑娘回来了?看奴婢这腿脚……”芙蓉强壮镇定的走了进来,将食盒放在桌上道:“也是老太太想着姑娘,多问了奴婢几句,这才迟了,还望姑娘不要责怪。”
  
  只要搬出老太太,再提及点点祖孙情,这是在燕州时相思最吃的一套,也最是好使。就是张嬷嬷觉着不对,曾经的相思也会因为心中小小窃喜而轻易放过了。
  
  然而此时此刻坐在榻上看着闲书的相思却在考虑,要不要找个好的时机将芙蓉弄出去,再将母亲身边那个打帘的丫头要过来填了空缺。
  
  这辈子她是懒了,曾经的爱恨也随着死去而燃烧殆尽,兴许上辈子出嫁前后的她会恨不得毁掉一切,但这辈子她只想着舒舒服服的找个下家,然后混吃等死,所以肃清院子里的下人最最重要,她可不想睡着睡着就被人背后捅了刀子。
  
  瞄了眼芙蓉带回来的食盒,上辈子年幼的她还曾经相信过那是祖母特意给她留的糕点,可现在的她却很明白那应该是老太太赏给下人吃的糕点,也就是她宝贝孙子吃剩的东西。
  
  “赏你们了。”相思眼皮子都懒得抬,转头又看起书来。
  
  芙蓉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哪里不知道这些糕点的来处,她每每说是被老太太叫去,实际上大多都是梅姨娘召唤,想知道二姑娘最近的举动还有心情,这盒糕点是大少爷还有三姑娘不喜欢吃的,便被梅姨娘赏了下来,芙蓉就以此假作凭据,糊弄相思她是去了老太太处。
  
  二姑娘什么时候对老太太这么不上心了呢?
  
  芙蓉尴尬提起食盒往外走,心情居然带着浓浓的失望,这要是往日,她站在桌子旁边看着二姑娘吃着老太太或是姨娘剩下的糕点,她总是有种古怪的满足还有愉悦。
  
  瞧吧,这还是个主子呢,结果还不是被人哄骗的吃人吃剩下的,就连她这个大丫头都不屑用的东西……似乎这样想,她就能高二姑娘一头。
  
  相思翻了一页内容却没看进去,自从她十一岁知道真相后,就再也没吃过糕点,她讨厌那种虚伪甜腻的味道。
  
  “石榴,你觉着我母亲那边的缠枝姐姐如何?”相思的小脸在烛光下若明若暗。
  
  石榴是个老实嘴笨的,更不会多话的,所以相思看书的时候都是她在旁边伺候。
  
  “缠枝姐姐是个好人。”
  
  相思睁大了圆圆的眸子,笑得一派可爱纯真道:“我也喜欢这个姐姐,过几天让她来陪我玩吧。” 正文 第五章   对于相思身体好没好,家中的老太太是没多关注的,反正她一向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庶长孙身上,这谁让正房连生了两个丫头片子,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呢?
  
  孟相思的祖父当初若不是为了子嗣,也不会在上一任太太死后,又娶了现在的老太太做填房,还不是看中她母亲生了六个,就只有她一个闺女么?就是她大姑也生了四个男孩。
  
  不过估计也是孟祖父太想要儿子了,或是说他对他自己的身体太有信心了,这才会娶个门第不高,被惯出一身毛病的女人当填房,以至于祖父没等到细心照料独子长大,就早早归西了,留下个目光短浅的女人到把孟父教成了一个目光短浅,喜欢钻营缺少担当,还太过务实的男人。
  
  相思曾经听说,当年出身永昌候的母亲下嫁的时候,老太太还是很巴结的,结果四年后母亲关氏不但没生出一个儿子,还整日伤春悲秋,就跟脑子有病一样,时不时因为一些鸡毛小事与孟父争执,尤其是在妾室身上,如果不是关氏实在生不出儿子来,孟父怕是现在连个妾室都没有呢。
  
  生不出儿子,整日活在回忆里,还三番四次因为孟父的哄骗与想来给母亲撑腰的外祖家闹别扭,生下的两个女儿不曾好好教导,一个被老太太教唆坏了,一个只知莽撞小小年纪性格跟炮竹似的,这样的媳妇,别说势力又爱男丁的老太太不喜欢,就是常人家里的长辈也肯定看不顺眼。
  
  说起来都是家里惯坏的,永昌候家里的姑娘居然还比不过一个七品官家里的老姑娘,也真是让相思开了眼了。
  
  不过,自己都来了京都了,要不要和外祖家走动一二呢?
  
  “姑娘,老太太院子里的元宝姑娘过来捎话,说是明儿让姑娘过去一趟。”芙蓉半开了帘子冲着里头正想心思的相思说了一声,接着自说自话道:“元宝姑娘要走了,奴婢去送送。”
  
  跟着也不等相思应声,就放下帘子出去了。
  
  相思倚在榻上正玩华容道,眼皮都没抬。这东西是前朝一位公主发明的,虽然世人不能理解华容道的含义,但是这种游戏一入民间就迅速的被人热捧,直到改朝换代这么多年,还依旧经久不衰。
  
  石榴低着头,瞥了眼被放下依旧晃动的竹帘,脚尖挪了挪却没说话。
  
  芙蓉殷勤的将老太太房里得脸的大丫头元宝送了出去,两人一路有说有笑,好的跟亲姐妹似的。
  
  元宝长得很富态,听说刚进府那会儿还瘦的跟个柴火,可吃了孟家几口饭人就跟被风吹起来似的,又圆又白,性子还灵巧。老太太就喜欢这种白胖的孩子,她老家那地方穷困,所谓有钱人家都没几个富态的,再加上老年人总有点迷信,她就铁了心认为元宝和孟家契合,不然怎么大家都吃一样的饭,可就她一个人胖起来了?像这样与孟家有缘,还有福气的姑娘,老太太知道后就调到了身边,一直留到现在。
  
  “老太太怎么想起来寻咱们家姑娘过去?”芙蓉奇怪的问道,二姑娘受惊昏迷之后,老太太除了象征性的送了点大少爷平日剩下的补品外,就只找了个老婆子过来瞅了两眼。
  
  元宝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块点心,吧唧着嘴边吃边道:“过几天大房那头要过三七,按着规矩得到子侄来做,咱们家大少爷还有姑娘们都要过去。之前二姑娘病着,老太太又觉着大房那头大老太爷去了有点……只是这次再不能不露面了,会被人挑理。”
  
  芙蓉心不在焉的点点头,然后有些欲言又止。
  
  元宝拍拍手心里的点心渣,扯了帕子出来笑道:“想问就问呗,何苦憋着,你若是憋坏了,朝明哥可是要心疼坏了。”
  
  芙蓉脸颊子一红,轻轻推了她一把道:“你就打趣我吧,说羞了我与你有什么好处。”
  
  元宝戏谑的看着芙蓉,直把她看成个大红脸才道:“朝明哥最近不在府里。”
  
  “我知道。”芙蓉小声嘀咕着。
  
  “他啊,怕是要给老爷派出去当掌柜的了。”元宝又掏出一个桃子啃了起来。
  
  芙蓉脸上止不住的笑,略显激动道:“这事儿可是真的。”
  
  “可不么,朝明是梅姨娘举荐过去的,自然不可能不为他打算。最近老爷那头整理铺子,发现有人溜奸耍滑,当然要换新人过去管着。”元宝有些羡慕的说道:“你啊,就等着享福吧,到时候嫁过去就是管家娘子,只要不用回府里伺候,在外头不就和富贵人家的少奶奶一样么!”
  
  “什么嫁过去,你嘴上又没把门的了!快吃你的吧!”
  
  芙蓉再羞臊也止不住开心,她是家生子,自认长得还算好看,只可惜运道太差被分到了正院,还分在二姑娘房里,这别说被老爷看中了,就是庶出的大少爷今年才十岁,她完全就没用武之地。眼瞅着她年岁一日日大了,要是不给后半辈子找好退路,她就只能留在府里继续做个伺候人的老嬷嬷,这可绝对不成。
  
  朝明是梅姨娘的娘家人,长得风度翩翩人也能干,被梅姨娘举荐到老爷身边跑腿,很是得意,有时候老管家都要给他三分面子。只要她嫁给朝明,她与梅姨娘可就算是正经亲戚了,再等到大少爷得到孟家家业,她以后还愁什么!指不定比嫡出那两个姑娘还要好呢。
  
  老定安伯过世那是大事,就是天子也都派人过来看望过,虽然说相思的大伯还没袭爵,可就凭着他在兵部领着差事就知道皇上还是很器重他的,这袭爵不过早晚的事儿。
  
  老定安伯死的不是时候,大夏天的实在没法等到停灵四十九天就要送上山去了,所以这过三七就必然要郑重,二房的男丁不但偷不了懒,就是女人们也都要装扮起来好好去送一送大老太爷,这是孝道也是规矩。
  
  办三七前一天,相思一早就去了母亲那里,不出意外长姐早就去了老太太院子里,关氏却因为前一晚孟父答应她过来留宿结果失约的事情差点赌气不愿出门,相思和嬷嬷们好说歹说才将她弄了出来,就连衣服首饰都是相思一手准备的。
  
  再怎么丢人,也只能在家里随意,相思即便这辈子对家人早就心灰意冷,可她还是要顾及自己的名声,有个被传不孝的老娘,将来还想要什么好前程。
  
  紧赶慢赶,到还是有些迟,相思扶着娇滴滴的关氏走进去时,里头孟父老太太还有一干妾室子女都在了。
  
  关氏一进门,还没给老太太先请安,就冲着孟父抛去哀怨的一眼。
  
  相思一扯母亲的衣袖,两人这才盈盈下拜。
  
  “行了行了,这孝期本来都够丧气的了,你还这么一张脸!我还没死呢!”老太太萧氏心烦的皱起眉头,却一眼都没瞅相思。
  
  坐在老太太身边的大少爷孟高鹏没说话,梅姨娘的小女儿孟桂芝也没说话,到是相思的长姐捻着帕子侧着身子讨好道:“祖母您别生气,万一伤了身子,孙女可是会心疼的。”
  
  “行了吧,哪哪儿都有你!”老太太一点都不领情,劈头盖脸就骂了一句。
  
  孟若饴面上一僵,可她一向脸皮厚,转脸就对着相思道:“还站着干什么,赶紧扶着母亲坐下!”
  
  相思一看,老太太周围一圈都给梅姨娘一家子占满了,孟老爷目光游移,却每每往老太太房里的丫头身上粘,梅姨娘坐在老太太下手,别说挪挪位置了,就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就好像她该应坐在此处的。
  
  就在这时梅姨娘对面的薛姨娘站了起来避到了后头。
  
  相思冲着她感激一笑,扶着关氏就坐了过去。可偏偏关氏走到薛氏跟前还瞪了人家一眼。
  
  要说关氏最后能输成那样呢,出嫁前眼神就不好,挑中了孟老爷这样的好色痞子,然后不顾一切的执意下嫁,接着不懂得表面功夫,任性天真耳根子软。薛姨娘就是这其中的牺牲品,原先薛姨娘是关氏身边的大丫头,外头已经有个未婚夫等着年纪到了嫁出去,只是不知道怎么的被孟老爷瞧中了,就哄着关氏不让她将薛姨娘放出去。
  
  直到关氏四年都没生出儿子来,孟老爷得了老太太撑腰就把黑手伸向了薛姨娘。
  
  要相思来看,薛姨娘完全就是个受害者,她对自家老爹压根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如果不是关氏糊涂,薛姨娘早就出去当了正头娘子,也好过跟着这么一个翻脸无情的主子,落到现在失宠寂寞的田地。
  
  结果到头来,关氏不但不愧疚,还觉着薛氏背叛了她,是个不要脸的小妖精。总之,孟老爷是千好万好,不好的都是别人,而这个别人当中可能是关氏的娘家,也可能是对关氏好的人,更有可能是关氏自己所出的两个女儿。
  
  一个女人被爱情迷惑成这个样子,相思重活一世压根就没想过改变她。
  
   正文 第六章   家里的老太太也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将大伙聚集在一起也不过是为了耍耍长辈的威风,其实关于给定安伯过三七的事情她一点儿都不了解,说了好些话也让上辈子给公婆办过丧事的相思啼笑皆非。也难怪大房一直对这个堂弟家的填房没什么好印象,自家伯父过世的时候老太太除了贪图那些丧葬品外,其余都是定安伯一家帮忙料理的。
  
  “明儿个,你们都给我老实点,别给我们孟家二房丢人。”老太太胡言乱语一通后觉着意犹未尽,便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尤其是大姐儿和二姐儿……千万别给我搞出事情来。”
  
  孟若饴心一酸,撇撇嘴低下头。
  
  相思眸子微垂,什么话都不说,到和燕州的时候那个据理力争的火爆姑娘完全不同,引得薛姨娘担忧的看了她好几眼。
  
  庶长子孟高鹏心不在焉的将目光滑过几个丰满丫头的胸口,那表情与孟老爷如出一辙,这要不是亲父子鬼都不信。
  
  三姑娘孟桂芝抿嘴偷笑的扫了扫孟若饴和孟相思,眼底满是鄙夷与高高在上的那种自傲。
  
  “老太太别吓着孩子们,两位姐儿都不小了,半大姑娘肯定不会闯祸。”梅姨娘笑得格外端庄,在老太太面前也很是随意,就好像她才是正妻,她生的一双儿女才是嫡出,至于正室关氏,梅姨娘都吝啬一个眼神过去。
  
  至于关氏,她还红着眼圈哀怨的瞅着孟老爷呢。
  
  “要都想鹏哥儿这样,我到是就放心了哟!”老太太摸着孟高鹏的发顶,眼睛里的慈爱都要流出来了,恨不得将家里所有一切的好处都给了这个孙子。
  
  相思有些神游,她差点都不记得上辈子这会儿干什么来着,那时候手指没了,家里人都觉着她废了,就连亲生母亲都觉着她不完美了,可她还是照顾着母亲,纠正着长姐,甚至为了嫡出的尊严在去定安伯府之前和家里的老太太狠狠吵了一架,梅姨娘也被她骂的不轻。到头来她吃下所有的苦楚,她的母亲和长姐却完全不懂的她的心思。
  
  现在想想自己上辈子也是活该,就这家里哪里有一个明白人,自从祖父没了之后,定安伯那一脉下来的规矩气度就通通没了,她是自己觉着自己一身的傲骨定会肖似祖父,可实际上也不过是个愣头青,拼了命想要挽回什么,结果满心是伤,还将大好的年华变成了别人口中的笑料。
  
  兴许,还是那个人说的对,只要真的不在乎了才可以真的随心所欲,没有期待没有渴望,就当这一家子是不相干的人,开心的时候就陪他们玩玩,不高兴的时候谁敢碰她一根毫毛,她就让她们尝尝什么叫做心黑手狠。
  
  不过这一次,她可不愿意为了这一家子赔上自己大好的青春,干净的名声,尤其是在发现她这一辈子双手完好无缺之后。
  
  闲着也是闲着,这辈子还不如玩儿一次如何做个面甜心苦的好女人呢。
  
  “二姐儿,二姐儿!!”
  
  相思回过神,茫然的抬起头。
  
  “现在我说话你都不愿意听了?还假装听不见!”老太太一脸怒容坐在上首。
  
  相思大大方方的站起来行了一礼后道:“都是孙女的错,只是自从之前大病了一场之后,身子就有些虚弱,神也老有些恍惚。”
  
  “别以为病了一场就能当借口。”老太太往上盘了盘腿,哼了一声道:“那都是你自己个儿作的!如果不是你半道儿上病了,咱们能遇见山寇么,你知道当时我们花钱雇佣镖师,花了多少钱?就这么一次遇上山寇,咱们就多花了好几两药钱……对了,还有那些被山寇祸祸掉的东西。”
  
  好像她一病,山寇就来了一样,相思每每看着张嬷嬷欲言又止,就猜到前世今生她在那条道上遇见了什么,左不过奶奶不疼母亲不爱,如若不然她上辈子的手指是什么断的?这里头孟家哪个人都跑不掉。
  
  这话若是放在前世,恐怕她早委屈的受不住了,可眼下她只是笑着,目光没有一丝波动。
  
  老太太理直气壮的数落完孙女,然后随意的说道:“你三妹妹最近睡的不大好,我记得你那头还有你外祖家送来的安神香,对了,还有那个镂空寿桃的香炉,你先借你三妹妹用一用,等她舒坦了再还你。我还给你更好的香。”
  
  “母亲,这可不成,那是我娘家特别找来给相思的……”刚刚老太太数落孙女,关氏没有一点儿感觉,可要说将她娘家的东西送给小妾的女儿,她可就不乐意了。
  
  “怎么着了?姐妹之情懂不懂啊!你的家教呢!不过借个玩意儿都小气成这样,你娘家是怎么教你的!”老太太最见不得她这副模样,心火一下就烧了起来。
  
  关氏还没说话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下来,她不敢和老太太硬顶,就只能梨花带泪的盯着自家男人。
  
  梅姨娘稍稍侧过头理了理领口,孟老爷就见着那脖子处露出了雪白的一片,再见梅姨娘拿眼一瞪他,他立刻腿也软了心也化了,见着关氏那要死不活哭丧的劲儿,心头也烦躁了。所以干脆把目光移到别处,完全不想给关氏撑腰。
  
  关氏眼泪落的更凶,却一句都不敢再说。
  
  相思到是突然变得好说话的很,她深深看了眼孟桂芝,然后道:“老太太说的都是,那一会儿就让人去我院子里取吧。”
  
  孟桂芝立刻露出欢喜的笑容,颇为挑衅的扬了扬下巴。
  
  老太太还以为相思这一次又要耍横,哪知道相思突然顺的让人生疑,不过为了自己喜欢的孙女,老太太也没多追究,抬抬手就让众人回去了,唯独留下孟高鹏陪她说话,那可是她的命根,旁人可是比不了的。
  
  正房三人相继走了出来,孟若饴带着人连一句话都懒得说,就匆匆追着梅姨娘去了。
  
  相思一直陪在关氏身边,耳朵里充斥着她延绵不断的哭声。
  
  “你怎么能将那个香炉给三丫头!”关氏哭了一会儿,没见女儿安慰,就忍不住抱怨道:“那可是你外祖母特意寻来给你的,那是你的生辰礼!那个卑贱的丫头有什么资格用你的东西!”
  
  “那母亲当时怎么不一口回绝?”相思淡淡的转过头,直接的问道。
  
  关氏被她冷漠的表情一刺,整个人差点摔倒。
  
  “你……你怎么和母亲说话呢,母亲也是为了你好!”关氏想着不理会自己的爱郞,还有凶悍可怕的婆母,如今两个女儿都不贴心,一种要说也说不出来的痛楚,让她用帕子捂着脸再次哭了起来。
  
  “若是下次母亲也不能阻止旁人,就别幻想着我能阻止。”相思鼓起腮帮子,故作赌气状道:“我才是个九岁的孩子呢!”
  
  说完,不等摇摇欲坠的关氏想要解释什么,就在路边摘了朵花,脚步轻快的跑走了。
  
  回了自家院子,屁股还没坐热,相思就让石榴开始寻找那个许久没用过的香炉。
  
  “姑娘,香炉真的要给三姑娘么?”石榴是见过自家姑娘在燕州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反抗老太太的,这会子老太太发了疯要让姑娘吃大亏,她总觉着姑娘那么老实的答应下来会有什么古怪。
  
  相思脸色没有一丝不悦,甚至还在帮着石榴寻找被她放置在角落里的香炉。
  
  “给,为什么不给……”相思捧着从柜子里找出来的小香炉微微一笑,又将目光移动到一株鲜绿雨滴的小盆栽上,“不但香炉要给,香也不会落下……一定会让她们满意的。”
  
  将东西都准备好,又将第二天去定安伯府的衣服首饰准备好,相思吃着点心看着最近让张嬷嬷托人买回的杂书。
  
  “姑娘,姑娘你这可不能不管了!”帘子一开,木棉气鼓鼓的走了进来,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将竹帘甩的啪啪响。
  
  相思一直嫌她呱噪,可到底没说她什么。
  
  木棉见相思不说话,心里就更气了,她走到相思跟前不满道:“姑娘可不能再由着芙蓉姐了,奴婢刚瞧着她大晚上的还往外跑,这根本就把咱们院子里的规矩当无物!”
  
  “嬷嬷呢?”相思往上靠了靠。
  
  木棉泄了气,低头道:“张嬷嬷见今儿晚上奴婢拿回来的食盒不满意,就自己过去了。”
  
  相思懒洋洋的蹭了蹭靠枕道:“知道了,这事儿等嬷嬷回来我与她说。”
  
  木棉以为相思年纪小被芙蓉糊弄了,心里很是不高兴,只想着下次再有这种事情还不如都与张嬷嬷说。姑娘自从遇上山寇之后,脾气也变得谨慎胆小了。
  
  听着那竹帘再次打响,相思知道木棉出去了,她慢慢合上书,盯着桌上的油灯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前阵子我绣的那个扇套给我拿盒子装起来。等芙蓉回来之后,你让她把盒子在明天晚上送到我爹那里,什么也别说,只说我想孝顺我爹。”
  
  “姑娘?”石榴愣了,这样做很难不让人觉着二姑娘心里委屈,想找老爷做主呢。
  
  可是相思之后却再没解释什么。 正文 第七章   第二天一早相思就从被窝里爬了出来,她今儿选的是一件素色带紫色绣藤蔓的对襟襦裙,因为天气比较热,布料很是轻薄。她上辈子经历过好几次丧葬,可惜不论是什么季节都要求穿的端正得体,其他时候还好,就是夏天实在是耐不住,好在她现在还是个孩子,就算穿的单薄一些也不会有人说不庄重。
  
  她一早就让张嬷嬷跑一趟正院子,之前还能说是母亲担心她的身体所以没去大房帮忙,现在她自己人都要去了母亲再不去那就肯定找不出比的借口,张嬷嬷好歹也是外祖家出来的老人儿,母亲就算再抗拒也是要软一软的。至于长姐,恐怕老太太那边时间一到,她人就过去了,可别指望她能想着母亲和自己。
  
  这次过去送葬,相思只选了石榴一个人陪同,张嬷嬷要镇住院子,芙蓉是个心大的,木棉嘴巴太碎有些好些事儿她都瞒不住,到不如盯在院子里,等着自己回来还多一些八卦听。
  
  不过说起来,屋里没个能干的大丫头还真不行,好在缠枝还在母亲那里,近期应该不会有什么变故,只等芙蓉走了就可以给缠枝挪个位置了。
  
  平静的用了早膳,掐着时间相思就去了关氏那里,果不其然,相思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关氏才很不情愿的带着嬷嬷从里头走了出来。
  
  相思在外人面前还是很给关氏面子的,上前行了一礼就对关氏道:“时候差不多了,母亲咱们还是快走吧,这要是让大伯他们久等,怕是不好。”
  
  关氏见着女儿本想抱怨几句,可就是一抬头间发现女儿甜笑时的双眸冷若冰霜,心头一突,刚想再看一眼,相思已经走到她后头去了。
  
  压着心里的害怕,关氏到是老实了,咬着牙忍着累一路带着相思去了前头,外头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其实大房和二房并没有分的多远,当年定安伯府与二房的院子原就是一座院落,后来考虑儿子要分家,当时的定安伯就把府里分成东西两府,次子继承了二房后就带着家眷离京了,大房则将两家用围墙隔开,彻底分成了两家人。
  
  按照陈国的规矩,亲人来做丧事本就要显得风尘仆仆,不然怎么叫做奔丧,所以众人并没有步行过去,反而绕了街道一圈,坐着马车停在定安伯府门口等着里头的人大开府门。
  
  相思从里头往外看,定安伯府的牌匾比她记忆力要新上许多,门前挂着两串白惨惨的灯笼,一看就知道里头的人家在办丧事。虽说二房里下人也换了素服,但到底分了家,府里并没有像大房这样挂上很明显的孝期装饰。
  
  大门吱呀打开,相思坐着马车就进了大门,关氏坐在角落里神色恹恹,头戴一朵素白的簪花就跟刚死了丈夫一样。
  
  孟家女眷的车子都是直接驶向二门,相思趁机凑在窗帘缝隙旁打量着伯府里的风景,上辈子因为祖母和母亲的关系,她与大房并不亲密也很少走动,尤其是后来二房闹的一团糟,大房干脆与二房划清界限,亲戚之间几乎都不来往了,所以在相思记忆里定安伯府里还是很陌生的。
  
  “这大热的天儿还让婶娘亲自过来,咱们小辈心里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相思从车上扶着关氏下来,就听见一个温婉的声音,远远瞧着容貌,即便记忆模糊可她还是认出这打头说话的就是未来的定安伯夫人——她的伯母何氏。
  
  再看后头那辆大马车,大姑娘、三姑娘与梅姨娘到是下车了,可祖母却依旧在马车上端着,这是想摆一摆长辈的谱,也亏得何氏是大家闺秀总不会和这么个没品的老太太计较。
  
  “哎……你说说这好好的人怎么就突然没了呢。”老太太似乎觉着架子摆足了,于是一脸哀伤用帕子沾着眼角就下来了。
  
  何氏表情未变,上来给老太太见了礼,其余人也围了过去上前行礼。
  
  表面上没什么,可何氏暗地里还是会观察的,二房老太太就是这个德行,如果和她生气还会失掉夫人的气度,到不如表面上哄一哄大家都不会为难,只是小叔子的家眷实在上不得台面,若不是三七按照老规矩一定要子侄来办,她都恨不得一辈子不和二房打交道。
  
  整日哭哭啼啼浑浑噩噩的弟媳,看似精明其实是个蠢货的妾室,还有明明是嫡出到显得比庶出还小家子气的嫡长女,以及恨不得脸上写着家产都是她哥的三姑娘。
  
  皱皱眉,何氏先是庆幸这么一对比自家孩子到是省心的多,后又见关氏身边那个带着银头面一身素雅的小丫头。当年孟家二房的叔叔过世,这小丫头才没出生多久,那会子就是个粉团一个,可现如今看着竟是二房家里唯一一个还算顺眼的。
  
  不过也不过是第一面,何氏并没有什么表示,她先带着老太太往里头走,然后招来一个小丫头道:“叔老爷家的大姑娘衣裙脏了,你带着她去换身衣服。”
  
  关氏目光低垂一点儿都不关心,老太太是冷冷瞥了一眼,梅姨娘与孟桂芝站在一旁看好戏。
  
  相思原本心里还有些痛快,毕竟上辈子的时候她费了好大力气才让长姐换了素服,结果人家还不领情,所以这次她什么都没说,长姐还真的穿着那身桃粉过来了。
  
  可就在她看向孟若饴偷偷藏起的嘴角时,那种痛快换成了惊讶与深思。
  
  孟若饴就真的不知道今儿这个日子不能穿艳么?他们家里好歹也是有请过女先生的,虽然随着他们上京女先生辞退了,可一些常识除了她那个只知情爱万事不留心的母亲外,谁还能真的犯傻啊?
  
  现在再看孟若饴的衣裙,即便是粉色的桃花,但到底裙底还是素的,既不至于让大伯母气得将她赶回去,也不能让她就这么去见宾客,这个度相思自以为上辈子嫁人后的她都不太容易拿捏,可年纪也不过十一的长姐却是捏的恰到好处。
  
  也难怪长姐上辈子要和她那般生气了。
  
  相思就见着孟若饴心满意足的跟着丫头走了,孟桂芝很快就慢了几步走到相思身旁,几句难听刺激人的话颠过来倒过去的说,只可惜相思的心思都在长姐身上,孟桂芝这些也都是老生常谈,她都免疫了,所以根本没有给孟桂芝什么反应。
  
  孟桂芝说到口渴,还没见相思反击,她想瞪一眼相思却发现人家压根都没注意自己,目光都是神游的,这下一口气憋在心里,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还不能在定安伯府里出手伤人,就只好丢几句狠话快步追上了老太太。
  
  何氏一直有一搭没一搭的奉承着老太太,私下里到在偷偷观察小叔子家里的姑娘们,她见相思被孟桂芝欺负到是什么都没说,眉眼间也没有什么委屈之色,这要不是个蠢的没听懂,就是个心中能盛住事儿心性不错的。
  
  花厅里这会子还没什么客人来,定安伯的长女孟辛桐这一年已经十五了,按照相思的记忆,这位一向淡淡的堂姐很快就要议亲了,大约明年年初就会私下定亲了。
  
  “家中大郎二郎都在前头帮衬着,一会儿就过来给老太太请安。惜姐儿跟着家里下人帮着查看厨房杂事去了,马上就过来。”何氏先将长女领过来给老太太看,然后忙解释其他人不在的原因。
  
  老太太象征性的点点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已经送过见面礼了,这次又怎么可能再出一回血?更何况丫头在她心里都是赔钱货,再好的东西将来都是人家的,不过她对大房有两个嫡出儿子很是羡慕,虽然她对自己的庶孙百依百顺,可那也是因为没有嫡孙,这有嫡孙和没有嫡孙在老太太心里是绝对不同的。
  
  为此,老太太在说话的时候还狠狠瞪了关氏一眼。
  
  相思见母亲又要掉泪,就赶紧以关氏身子不佳为由将她扶了过去,避开旁人,这还没等哭灵呢就掉金豆子,说好听是心生悲伤,为人孝顺,难听点就是来给主家哭丧的。
  
  果然就如大伯母所说,大房最小的姑娘孟尘惜在大家伙说话间就带着丫头婆子来了,相思记得她的年纪与孟桂芝相仿,上辈子的时候孟桂芝最讨厌的就是这个堂妹,两人除了年岁相当,孟尘惜长得比她漂亮,家世比她优越,就连出身也是一嫡一庶,可算是死死捅了孟桂芝的肺管子,让相思看了许久的笑话。
  
  对谁都淡淡的大房长女孟辛桐一见妹妹来了,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她拉着妹妹与二房众人行礼,孟尘惜也不会因为年纪最小而欠缺礼数,到是含酸的孟桂芝与人一比,两人就高下立见。
  
  请了二房的人过来除了因为习俗还是为了帮衬宴客,大伯父还没袭爵,可来往的人家却是不少,不过因为之前大多都吊唁过了,所以三七过来的都是大房的亲近人,像是何氏的娘家顺康伯府,何氏闺中的密友礼部郎中的夫人,以及孟辛桐那些平日交往不错的大家闺秀们。
  
  随着宾客越来越多,看着大伙都在忙活招待客人,相思到是乐得缩在一旁看着这些曾经认识的不认识的女眷,心里翻着这些女人的将来,有丑闻也有荣光,竟是突然觉着有趣的紧。
  
  “抱歉,大伯母……我来迟了。”
  
  厅里所有人先是一静,然后就看着一位如同白兰花一般纯净的姑娘走了进来,她穿着白色加银线的襦裙,头上戴着珍珠头面,耳边别着白色的小绒花,一脸的羞涩。
  
  相思先是一愣接着又是一乐,看来她上辈子还没认清楚这位长姐,眼下这位长姐这么一登场不说能引起多少女眷的好奇,就是白得那一身簇新好料子的衣裙也是大大的好处。
  
  也怪上辈子的自己不识趣,到挡了长姐的财路。 正文 第八章   “这是我们二老爷家的长女……”何氏就跟没看见孟若饴那假模假样的表情似的,她笑容极淡的介绍了两句,却转过头对着相思招招手道:“那是他们家的二姑娘,别看年纪小,这模样也算是咱们家头一份的了。”
  
  相思身子一僵,到没想到大伯母会顺带捎上她,不过她上辈子好歹有也泼辣毒妇的名头,什么场子怯过,于是很快调整过来,站起身小步走了过去。
  
  她上辈子的礼仪可是专门找人板正过的,就是入宫她都不怵,这段日子以来她还特别找了张嬷嬷指点过,也算是给她上辈子所学增加一个借口,所以她一路走来,压根什么都没遮掩,那一举一动几乎瞬间就将扭捏的长姐比到角落里去了。
  
  何氏见着,对着相思很是讶异,可心中却越发满意,就连笑容都真诚不少,毕竟谁家也不想再多一个没教养的亲戚。
  
  孟若饴暗喜自己占了便宜,可是被何氏谈起容貌不如相思,心头那点子喜悦就瞬间消失殆尽,她不好在这时候发难,到把这种嫉恨埋在心里,只是站在何氏身边低着头不说话。
  
  “可不,瞧着就是个招人爱的丫头。”
  
  “二姑娘今年多大了?我啊,就喜欢女孩子,可惜家中好几个讨债鬼!”
  
  这次来参加宴席的都不是外人,与何氏更是亲近,在场的又大多都是人精,就算不问也能看的出来何氏不喜大姑娘,反倒想着抬举二姑娘,不过再见姐妹俩这一对比,这心就更明镜似的,自然也跟着说好话。
  
  “咱家二姐儿当真是乖巧呢,平日里在家里都做些什么?”何氏见相思被这么多贵妇围着也没见露怯,就忍不住多问了几句,这也算是满足她心中的好奇。
  
  相思视线微垂,既不傲慢的去瞧长辈们的眼睛,也不会垂的太低以至于看起来胆小怕事,她微微一笑口齿清晰道:“我在家是最耐不住的,若不是身边有张嬷嬷拘束着,恐怕大伯娘这次就只能看见一只野猴子了。”
  
  俏皮儿话说的坦荡荡,到把女人们逗得直乐。
  
  何氏用余光看了眼张嬷嬷只觉眼熟,细想之后才恍然,这可不是永昌候老夫人身边那位曾经颇为得脸的管家娘子么,也难怪二姑娘与二房的人完全不同。三字经里都说性相近,习相远,就算一个祖宗出来的,可不都还有歪瓜裂枣和光宗耀祖的么,自家老爷和二房那位小叔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此一想,再看一眼角落里扇着扇子面色凄然的弟媳,何氏心一软,只觉着二姑娘实在可惜了。
  
  孟若饴被人晾在一边,她想走也不能走 ,更不敢在长辈们面前抖搂相思的往事,且不说别人信不信,就是当面说自家人坏话,伯母也不会高兴,所以她只得忍着,在心里嘲讽着相思的虚伪以及压抑着想要揭穿相思的冲动。
  
  “大伯娘,你们在说什么呢?”
  
  怯生生的一句,孟桂芝就钻进了众人里,她到不是个笨的,手上还牵着大房的小女儿孟尘惜,就好像两人关系不错一同来找何氏一样。
  
  相思很识趣的往后退了一步,基本上无视了孟尘惜脸上的为难。
  
  何氏一眼就看出其中猫腻,还有小女儿脸上的不情愿,她心中不悦,更讨厌这些庶出子女,所以脸上刚刚那些笑容立刻散尽,只硬邦邦的说道:“时候也不早了,咱们也该到前头去了。”
  
  只是一句,原本还围着的宾客们纷纷让到一旁,三七的时辰都是算好的,什么时候哭灵什么时候离家,错过了那可就是大事了。
  
  孟桂芝哪怕有点小心思,可到底是个小女孩,她被这么一冷遇,整个人就委屈了,她又不像是孟若饴的脸皮那么厚,即便被人排斥也还是可以站在那里保持笑容。那一阵阵的泪意直涌眼眶,孟桂芝是实在忍不住了,松开孟尘惜就直奔自己的姨娘而去。
  
  宾客们毫不在意,在座的可都是家中正室,且对孟家二房还都颇有了解,尤其是那满脑子不知装的什么的永昌侯三姑娘,那在闺中就是出了名的小白花,什么丢脸的为真爱抗争,什么差点与人私奔,这若不是权贵家的姑娘,早被人祸害了,指不定家里人都要跟着倒霉。
  
  相思很有礼貌的与众人行礼告别,但她并没有像长姐一样粘在何氏跟前巴结,反而回到母亲身边,轻柔的说了几句,再扶着她的胳膊慢慢朝着祖母的方向靠近。
  
  宾客们只觉着歹竹出好笋,对相思不但多了一份宽容也多添了些许同情。
  
  相思勾了勾唇,若这些人知道自己对母亲说了什么,恐怕就没有一个人会觉着她是个好姑娘。
  
  关氏被相思扶着,内脏都要被愤怒烧化了,她知道婆婆不喜欢她,可在这样的场合里婆婆若是真按照相思所说,到处和人介绍梅姨娘才是家里最得宠的女人,那她的地位何在?她对相公付出的真情又算是什么?她绝对不会让人破坏自己与夫君之间的感情,也绝不相信相公会变了心。她至今都相信相公对她说的话,他之所以会娶梅姨娘,完全是因为这个女人勾引他,还讨好了婆婆,相公让这个女人进门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对梅姨娘压根一点儿感情都没有,梅姨娘只是这个家里的生育工具!
  
  相思完全没有说谎了的心虚,而且以母亲那个被爱情烧坏了的脑子,恐怕也想不出这句谎话中的漏洞。对这个女人来说,这种情况下说什么其他的,哪怕是关于她与长姐,都不如父亲一句宠爱来的有用,想要摆布母亲,用那什么真爱的名头是最最有效的。不然父亲这么几年又是怎么将母亲弄的众叛亲离的?
  
  从袖子里换了一个帕子,相思刚走进灵堂,那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哗哗往下流。
  
  她跪在地上,眼泪顺着嘴角渗入唇瓣,味道有点点咸。这种泪腺充沛的感觉她已经有些陌生,大约是上辈子过的太过刚强,就连祖母过世,公公婆婆过世,甚至丈夫过世她都没落下一滴眼泪,不然外头的人怎么会说她冷血呢?怎么一有人说她与小叔子私通,族里就没有一个人怀疑呢?
  
  心脏忽然停摆了瞬间,相思重生后最不愿想起的,就是那个在她最疯狂的时候拉她一把,还教给她许多这世上可以享受之事的男人……也不知道她死了之后,那个男人如何了?
  
  用帕子擦了擦脸颊,一股子怪味冲的她泪水更多,她傻傻的看着自己的手才迟钝的想到,她既然只有九岁,那现在那个男人恐怕也才十岁出头,也不知道是不是个流着鼻涕爬树捣蛋的坏小子!
  
  光想着那个男人叛逆犯傻的时候,相思就差点哭不出来了,可同时居然还有淡淡的遗憾,她要是重生回五岁之前,定然会搏上一搏,尽了全力让那男人的爹娘不至于那么早惨死,这样……说不定那个男人也能够像自家的大哥一样,做个色眯眯游手好闲的纨绔,而非早早过上寂寞痛苦的日子,还将一切压在心底。
  
  又是跪又是哭,饶是相思心性坚定也到底支持不住了,她毕竟不是上辈子那个二十出头的女人,她现在只有九岁,还是个刚刚抽条的女娃娃。
  
  老太太是长辈,象征性的掉几滴老泪就被大伯亲自搀扶到里头休息了。相思的爹因为今天要挑主梁,所以就算是想要偷偷溜走也不得不留在灵堂里披麻戴孝,再说他那么会钻营的一个人,在这种来往都是权贵人的场合下,哪怕再累内心总是雀跃的。
  
  到是关氏跪在灵堂上摇摇欲坠,却偏偏还保有一丝清醒,两只眼睛哭成了烂桃,也不知道是真的为老伯爷难过,还是又想起什么伤心事了。
  
  相思偷偷活动了一下脖子,余光瞄到长兄孟高鹏不耐烦的表情,孟桂芝更是依靠自己庶出的缘故躲在角落里,连跪都不跪了往地上一摊几乎昏昏欲睡。
  
  再看自家长姐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竟然跑到大房长女孟辛桐的身边,她低声带着讨好的笑意,可孟辛桐却一直都是淡淡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时不时还照顾一下身边的小妹妹孟尘惜。
  
  相思撇撇嘴,她这到成了孤家寡人了。
  
  又哭了好一会儿,相思觉着帕子都快没味儿了,灵堂后头的侧门这时候走出来两个人,相思看着面生但也绝不是外人,这两个少年都穿着一样的孝服,头上扎着白色孝带,只是先一步进来那个高一些人也清瘦,后跟进来那个到是又矮又胖,看起来很富态。
  
  高个子的少年表情很温柔,他先走到孟辛桐与孟若饴跟前说了什么,还摸了摸孟尘惜的小脑袋,之后很快走到相思与关氏这里,撩袍跪下后对着关氏道:“婶婶是不是身子不妥,要不要进去休息会儿,我母亲特意让我过来看看。二妹妹年纪小也不易长跪,这里不如就交给咱们这些男人吧。”
  
  相思只觉好笑,这孩子连毛还没长齐呢,就自称男人,可她同时也想起这两个少年的身份,他是定安伯的嫡长孙,他后头跟着那个拽拽的则是定安伯的嫡次孙,两人在将来都还算很有长进,年纪相仿的少年里他们也常常是长辈谈起的别人家的孩子。
  
  “思姐儿累不累?”
  
  对着大房长兄关心的眼神,相思人晃了晃,这到真不是由于疲倦,而是这句话她从上辈子到今生恐怕是第一个人问起。
  
  她到底累不累?
  
  她是真的累了,累到对这个家里的所有人没有恨没有爱,对未来的日子也不过是想过的舒坦些,将来有个好名声嫁给一个还算靠谱的男人,再要个自己心爱的孩子。她上辈子活得太激烈,犹如一团烈火燃尽之后就变得空乏虚无,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来,唯一只剩下从灵魂深处升起的渴望,她渴望一生平安一生顺足,她想要懒懒的几乎不用费什么精力的享受她得来不易的重生。
  
  心茫茫一片空,相思的眼泪却很忠实内心的落了下来。
  
  孟霍然从来没见一个小女孩哭得那么好看,也哭得那么令人心碎,他想都没想,站起身就抱起了一时没有反应的相思。
  
  “端方,你扶着婶婶去后头休息。思姐儿怕是哭倦了,人懵住了,我带她到里头休息一下,再找嬷嬷看看。”说完,也不等孟端方回话,就直接抱着相思往刚刚来时的那扇侧门跑去。
  
  相思倦到闭上眼睛,只是眼睛似乎与心一时间连通了一般,上辈子的那些不能落下眼泪,这时候通通争先恐后的往出流。
  
  没有哭声,可是肩头已经被泪水打湿,孟霍然心揪的拍着相思的后背,总觉着自己的小妹妹都没让他这么心疼过。
  
  孟辛桐见着大弟抱着相思离去,她转头小声的对孟尘惜道:“你若是受不住了,待会儿就跟着嬷嬷出去,回去好好歇歇。”
  
  孟尘惜眨巴着大眼,看着孟霍然的背影有些泛酸,可又瞧相思娇弱的样子,总觉着不放心,就悄悄问道:“我一会儿能去看看思堂姐么?”
  
  孟辛桐无所谓道:“你先问过母亲再说。”
  
  耳边听着姐妹的对话,孟若饴咬咬牙动了动酸麻的大腿,她再见关氏被孟端方扶着往外走,就实在忍不住了,她对着孟辛桐挤出一抹笑道:“我母亲怕身子撑不住了,我去瞧瞧,抱歉了辛桐姐。”
  
  孟辛桐到是给了她今天第一个正眼,可随后依旧冷漠道:“你们本就是客人,来去自便就好。”
  
  孟若饴只觉着今天的工夫都白费了,心下暗狠,但也不敢得罪孟辛桐,最后只好勉强点了点头,强撑着爬起来追着关氏就去了。
  
  孟高鹏见大姐都走了,脑袋里烦躁的那根神经一下就断了,他偷偷摸摸往后退着,见老爹一个不留神就顺着墙根跑了出去。他都跑了,孟桂芝怎么可能还留着?几乎没有停顿,这丫头一骨碌爬起来也跟着跑了。
  
  这时候,灵堂上就只剩下孟家大老爷二老爷,还有孟家的一些亲眷,以及灵堂上跪得笔直的孟辛桐与孟尘惜。 正文 第九章   带着包浆的老家具,看着褪了色却被放置在多宝阁上泛着低调暖色泽的扭金摆设,以及闻在鼻子里淡得几乎寻摸不到出处,却在潜意识里就觉着此香不凡的香料。
  
  即便是东西两府,可相思已经深深感受到两者的不同,哪怕她现在所处的地方只是后院里一个并不显眼的厢房。
  
  孟霍然对着那双像是被水洗过的明眸,尴尬的搓了搓手,刚刚只觉着哭泣的堂妹让人心软的一塌糊涂,可真当把人带到了厢房,只剩下兄妹二人独处的时候,他到底还是觉着不妥了,更何况他和她应该算是第一次见面。
  
  “大哥哥,我娘……还好么?”
  
  孟霍然以为小堂妹会紧张,会害怕,正想着要不要安慰几句,到没想到相思先开口了。
  
  孟霍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柔道:“你放心好了,我二弟陪着先去休息了,你先歇会儿,等着开席的时候我再让嬷嬷带你过去。”
  
  相思哪里是担心那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她更害怕这个女人又冒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惊着大伯家这些人,到闹得以后连走动都不能了。
  
  二房已经没救了,还好大房里的人都是明白人,所以可见龙生龙,凤生凤,生个老鼠会打洞。她爹即便是她祖父亲生的,可到底子肖母多一些,以至于上梁不正下梁歪,比着生母是太傅之女的大伯差远去了。当然,她母亲绝对是个意外。
  
  她在二房是别想有什么前程了,可是大房不同,她到底是孟家嫡孙女,大伯也迟早要袭爵的,就以她爹那个趋炎附势的性格,只要大伯从中多偏着她一点点,她爹都会跪舔着照办了,祖母为了他爹的前程将来也不容易拿捏她的亲事。
  
  再说大房伯娘何氏是个心善的,身边的人也大多正派,相思若是真想后半辈子找个享福的地儿,那么亲近大房人总不会有错。
  
  “大哥哥是不是还忙?那你去便是了,不用顾忌我,只是要让人将张嬷嬷叫来。”相思腼腆一笑道:“我一个人……害怕。”
  
  孟霍然见这瓷娃娃一样的妹妹,心痒的恨不得去摸摸相思的发髻,他家里虽有两位姑娘,可大姐年纪比他长平日都是淡淡冷冷的,从他小的时候就不敢亲近,等着后来好不容易再盼到一个妹妹,那木讷不爱说话的性子着实让他担心了好久,就生怕也变成长姐那样。
  
  后来等尘惜渐长,他悄悄松了口气,但同样也有些遗憾,尘惜到不似长姐骨子里冷,然而那种总爱一个人做自己的事情,对兄长并不太过亲近的性子,和他幻想里那个软软的小包子终归相差太大。
  
  不过现在不同了,他从第一次看见相思的时候就觉着这个干净的小姑娘太可爱了,只是光站着就让人移不开眼,落泪的时候更是让他忍不住呵护,反正堂妹也是妹,他照顾起来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
  
  “好,那你还想吃点什么?”孟霍然很明显不想离开,只可惜他是伯爵府的嫡长孙,能离开一会儿已经是极限了。
  
  “不用了,谢谢大哥哥,只要给我一些水润润嗓子就好。”哭得太厉害了,人都快要干了。
  
  孟霍然遗憾的答应了,他原本的想法是拿些五彩的点心过来,要是妹妹可以吃着那些精致的点心,一定会格外好看。
  
  相思看出孟霍然透露出的那点子沮丧,可就算她活过一辈子也看不透如玉公子内里那颗妹控的心。
  
  时间实在不早了,孟霍然找了丫头过来又派人去唤了张嬷嬷,最后实在拖不住了这才遗憾的离开了。
  
  走到门口,孟霍然回过头来,就见相思倚在镂空雕荷花的窗棱下,笑得温暖清纯。孟霍然脸一红,转身就跟着下人快步走了。
  
  等着人都走了,门口就剩下个小丫头守着,相思这才松懈下来靠在软榻上,她对孟霍然示好并不是随性为之,在她上辈子的记忆里这位大哥哥不但是未来的定安伯,还有可能在袭爵后因为皇上的赏识更近一步。
  
  陈国世家豪门历经数代,大多都安于世袭的爵位不思进取,除了一些人家为了脸面托了关系占一个名字好听实际并没什么用处的闲职外,剩下的只愿意睡在祖宗的荣光里纸醉金迷。
  
  所以渐渐的,小的世家落寞了,有些就算有着世袭的爵位也过的还不如富户,借债犯事草菅人命……这上头的皇上早就等着你呢,一朝抓住把柄,一道抄家的旨意送下,百年的基业瞬间化为乌有,子孙后代有没有命传宗下去都是问题。
  
  陈国的历代皇帝对于功臣之后并没有像前朝那样忌惮,所以大大小小的世家权阀恐怕让皇室自己想都不一定能够记得清楚,为了不让老臣寒心,也为了每年不花那么多钱养着闲人,严格的管理功臣之后也算是如今的圣上对比之前的先帝们多出的那点子心思了。
  
  毕竟钱帛腐人心,谁家还没几个纨绔?再说圣上也不是随便抄家,那都是有凭有据,可以昭告天下的,老百姓不但不会诟病,反倒还会因为圣上的公正严明拍手称快。也只有真正齐家修身的世家才能够一代代安然的存活下去,成为圣上管理国家最好的工具。
  
  孟霍然显然就很符合圣上心中这样的人选,他不像武将之家,后代的军功可以一点点挣出来就算有点小毛病圣上也舍不得处罚,这些人可是保着他的江山呢,于是又要拉拢又要提防,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同样是世家的文官在朝廷上两相牵制,这样谁也别不服气谁,大家都是有爵位的人家。唯一可惜的是,像孟霍然这样的人才,在权贵中实在太少了,有好吃好喝好玩的供着,哪家又舍得自己的子孙去吃科举的苦呢?
  
  就只凭借这一点,相思就觉着大伯是个极有远见之人。
  
  她是女子,再羡慕孟霍然的的前程也落不到她的头上,可是女人自有女人的归处,她想要安逸顺心的在婆家生活,就一定要有个强势的娘家,二房不成,孟霍然就是最好的后盾。
  
  她不着急,她还有时间……
  
  “哎呀,妈呀!你谁啊?”
  
  相思靠的这面墙上有两个雕花窗棂,相思原本心里存着事儿正在发呆呢,就见后头那个窗棂被人从外头打开,一个穿着米色织银线锦袍的少年龇牙咧嘴的爬了进来。
  
  那少年原以为屋子里没人,动作自然也不怎么雅观,就在他被卡在半道,整个人挣扎的如同一条被冲上岸的小鱼时,他一抬头就与讶异的相思看了个对脸。
  
  “你……你又是谁啊?”相思考虑要不要喊一声外头的丫头。
  
  “别!别喊!”那少年似乎看出相思的意图,整个人推开窗棂就滚了进来,也不顾那一身精致的袍子被滚成了脏衣,他连滚带爬跑到相思榻旁,想要捂住她嘴,却又觉着手心太脏,最后只能手舞足蹈不知如何是好。
  
  “你是大伯家的客人么?”见着这家伙的侧脸,相思只觉着有那么几分眼熟。
  
  少年刚刚的表情破坏了他的容貌,可凑近这么一看,这男孩子实在长得不错,一双桃花眼带着浓密的睫毛,琼鼻挺直英气十足,再配上那浅浅的酒窝,粉嫩的薄唇,天生就是一副会令女人伤心的薄情样。
  
  相思想,她大概已经知道这位是谁了。
  
  “我说呢,我瞧着你也不像是定安伯府里的姑娘,我以前没见过你。”那少年用袖子擦擦脸,一屁股坐到相思身边,上下打量一番,称赞道:“不过你比霍然的姐妹长得好看不少,你是他们家亲戚么?”
  
  “我家从燕州来,我与大哥哥是堂兄妹。”相思只觉着少年的眸子都在放电,这要是一般的姑娘家就算没有及笄也会害羞脸红,只她上辈子见的太多,尤其是听说过这位小爷的光辉事迹,那颗已经不再年轻的心早就免疫了。
  
  “哦!!”少年恍然,孟霍然的叔叔前阵子从燕州来奔丧,他也是听过的,家里还曾经拿这一家子当做饭后的作料,可他没想到那个孟同知家里居然还有这么个小小的玉人儿,瞧着也不像是家里人说的那么不靠谱。
  
  “你外祖家可是永昌侯?”
  
  男女有别,有些话可不好直说。
  
  相思也没扭捏,点点头道:“正是呢。”
  
  “原来是二姑娘,说起来,咱们也算有亲呢!”那少年平日最喜欢长得漂亮的女孩子,家里从丫头到嬷嬷就没一个长得一般的,从小还就爱粘着长得好看的乳母,眼下为了躲懒藏到厢房到没想到竟然遇见这么个好看的女孩子。
  
  世家大族,谁家没个联姻,相思只是敷衍的笑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位哥哥可是有什么要事?再过一会儿我身边的嬷嬷就要过来了。”就算她年纪不大,可一个陌生的男孩子躲在她的屋子里,这要被人看见可就不好说了,再说她对这位日后有名的花花公子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少年惊得站起身,小心的跑到门口往外看了看,外头正站着两个小丫头。他若是想从正门跑出去怕是不太有可能,但也正如那个漂亮丫头说的,他堂堂侯爷世子总不能被人堵在小闺女的厢房。
  
  “相识即是有缘。”少年笑得特别风流,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塞在相思手里道:“小表妹,你可要记住哥哥,我是肃宁侯家的世子庄晋元,你以后拿着这块玉佩,可以来肃宁侯府上找我,记得啊!一定要来找我玩儿啊!”
  
  说完,庄晋元也不等相思说话,重新又找到刚刚爬进来的窗户折返出去,这次到比刚刚看起来麻利儿多了。
  
  “二表妹,别忘记我啊!”
  
  原以为他人都跑了,窗户也被放下了,谁知道这位又把窗户拉了条缝隙,从外头透出半拉脑袋,依旧笑得满面春风。
  
  等着他真的走了,相思低下头看着手心里的玉佩,心里起不了一丝波澜,上辈子她就听人说,这位肃宁侯世子最喜欢给漂亮的女孩子送玉佩,且玉佩都是成打买的,完全不见一丝真心,也只有处世未深的小姑娘才会被他骗走真情,到没想到重活一辈子自己居然也收到了这种玉佩,也不知道是该得意自己入得了这位的眼,还是该苦笑年纪一把了到被个小孩子戏耍。
  
  不过,肃宁侯与永昌侯还真就是亲戚,她要不要顺着这位风流的小世子与已经再不来往的外祖家搭上线呢? 正文 第十章   定安伯府还是很大的,所以等庄晋元离开一段时间,张嬷嬷才姗姗来迟,也亏得她没赶着遇上庄晋元,不然相思还要费心解释。
  
  “姑娘别担心,嬷嬷去看过老太太了,老太太气色不错也没累着。”张嬷嬷过来就给相思洗了帕子擦脸,原先那些干在脸上的泪痕终于不再扒着脸皮,皮肤清爽多了。
  
  相思才懒得理会什么老太太,兴许上辈子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会多问几句,可这辈子她连老娘都扔到一边儿了。至于长姐,现在不是在老太太那里就是凑到大伯母身边装贤淑去了。
  
  并不相关的人,相思一句都没提,反而问道:“知道桐堂姐还有惜堂妹她们现在回来了么?”
  
  张嬷嬷到没在意,只是道:“老奴刚刚在灵堂旁边的耳房等着,并没见着两位姑娘。”
  
  相思想了想,从榻上下来让张嬷嬷给她理了理衣服后,小声道:“嬷嬷送我去灵堂吧。”
  
  “姑娘您这是……”
  
  “今儿本来就该是咱们哭灵,如今老太太也不在灵堂上,我娘又病了,我刚刚被大哥哥带出来的时候瞧见大兄带着三妹妹也偷偷溜走了,这灵堂上可只有大房的姐妹了,若是她们出来还罢,可是这么久了也没听见动静,就怕是还跪着呢。”相思取了帕子塞好,就要往门外走。
  
  张嬷嬷一听就明白了,这样的日子就算有自家老爷撑着,那灵堂上也太不像话了,到是自家姑娘主动过去,不但让大房脸面上好看一些,也显得自家姑娘懂事。
  
  想及此,张嬷嬷到也没劝了,反而暗暗庆幸自己一手带大的姑娘终于长大了,也幸好不肖其母,更不似孟家二房的其他长辈。
  
  出了门和门口守着的小丫头打过招呼,相思也没让张嬷嬷抱着过去,自己迈着疲倦发软的双腿坚持重新回到了灵堂。果然灵堂里只有大房的人,除了孟辛桐姐妹俩还多了大房的次子孟端方。
  
  孟端方应是送了关氏出去又折返回来,他见有人进来,不由抬起来了头,再见是相思,竟转过头去小小的哼了一声。
  
  相思要是没看出来这位不待见她可就怪了。
  
  不过她并没有回应,而是小心的走到后面的角落里老老实实的跪了下去。
  
  “到是会装!”孟端方声音不大,但灵堂内这几个孩子都能听见。
  
  “端方,这话我会告诉霍然的。”孟辛桐跪在孟端方前头,淡淡的说道。
  
  孟端方身子一抖,狗腿的爬了过去,哭丧着脸道:“姐姐,我的好姐姐,你可别告诉兄长,不然……不然又是抄书,我的手可是要废了。”
  
  “大陈国开国到现在,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抄书抄到手废的,放心,你不会是第一个。”孟辛桐冷笑一声,毫不留情道。
  
  孟尘惜忍不住用帕子捂住嘴偷偷的乐,谁知道帕子上沾了东西,眼眶里的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可那嘴角还翘着,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一时间脸憋的通红,到是真委屈了,嘤嘤的哭了起来。
  
  孟辛桐什么也没说,从怀里掏出一只干净的帕子,小心的给妹妹擦着眼泪还有通红的眼眶。孟端方也不敢调皮了,担心的瞅了妹妹一眼,之后老实的缩回原来的位置上,乖乖的跪着一动不动。
  
  相思微垂着脑袋,一直用余光看着,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上辈子她一直听说大伯一家四兄妹,没有庶出,彼此之间感情极好,就是各自成家之后也来往频繁,在京都官宦女眷的圈子里时有人羡慕的拿出来说,而她因为与大房是亲戚,家中又一团糟,所以常常被那些嘴碎的女人拿来与大房的女子们比较。
  
  大多都是说娶妻的重要性,她祖父填房没有娶好,她父亲媳妇没有娶好,轮到她们这一代,姑娘们不论是嫡出还是庶出,嫁出去也都是祸害别人家的,其中尤其是她,不但仗着嫁妆气坏了婆婆,还压着丈夫,虐待妾室,最后更是让丈夫绿云罩顶,以至于英年早逝。
  
  她们孟家二房就没出过一个好人。
  
  “时辰都差不多了,大师算好了时辰准备抬上山了。”
  
  低沉的声音让相思猛地抽回思绪,她挺直了背,早已痛麻的双腿往里并了并。
  
  “咦?高鹏呢?”
  
  相思难得从父亲的声音里听出了疲倦。
  
  “刚刚就没瞧见了,应该是累了,出去休息会儿。”孟端方在孩子们当中到是有些熊,可在长辈面前从来不敢丢了定安伯的脸面。
  
  孟二爷眉头一皱,扫过灵堂,居然发现老娘、媳妇、长女长子甚至庶女都不在,那脸皮子烧得发热,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好在他后来发现嫡次女躲在角落里跪着,多少挽回了点颜面,也让他对着相思说起话来第一次那么温柔。
  
  “二姐儿一直跪在这儿呢?你见着你大兄没有?”然而这句话说完,孟二爷就后悔了,在燕州的时候他这个二闺女可是最讨厌家里的庶出,尤其是孟高鹏,两人见面就没有不吵架的。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相思乖巧的抬起头,小声道:“大兄带着三妹出去了,想必是身子受不了了,出去歇歇。”
  
  孟二爷很是满意的捻了捻胡须,可又害怕女儿多说多错,就赶紧对她道:“你身边伺候的人可来了?出殡的时辰就要到了,你们姑娘家送到二门就好。”
  
  无论世家还是平民,女人家最后留下的都只有婆家祠堂里的一个姓氏,更别说这种摔盆打幡的事儿,那是孝子贤孙做的,女儿家再亲也只能送到二门,连山也不必上了。
  
  出殡的时辰都是找了大师算好的,尤其今天是三七,按照京都这边的说法,非但儿子孙子要披麻戴孝,就连子侄也要跟着一起摔盆打幡,以显示家族人丁兴旺,不怕日后没有香火。
  
  孟二爷只与女儿说了两句就匆匆跑了出去,等一出门脸就垮了下来,时辰是最重要的,若是老爷子出门的时候孟高鹏还找不到,那不说堂兄怎么想,就是来的这些亲朋好友日后背地里也肯定少不了数落他。
  
  第一次,孟二爷开始怀疑老太太与梅姨娘的教养问题,他就这么一个独子,谁知道将来还生不生的出来,这万一真的给养歪了,岂不是一辈子被人笑话。
  
  孟家大爷看着堂弟跑出去,也没拦着,转头找了管家过来让家丁丫头寻人,定安伯府里面积不小,同样下人也多,总不会找不到的。
  
  “你就跟着你大堂姐,你伯母一会儿就过来。”孟家大爷干巴巴的对着相思道。
  
  孟家大爷平时就是个不喜多言的人,孟辛桐的性子就像足了他,可他心里却跟明镜一般,堂弟一家是什么人,什么脾气,他一早就摸得透透的,如果不是为了京都的习俗,让两家面子上都过的去,这次三七出殡绝对不会去找二房,所以前头招呼完了,将那些前来吊唁的人都送走后,他从没想过还能在后头的灵堂里见着二房的人。
  
  相思着实让他意外了……
  
  相思也不会上杆子巴结,她悄悄揉了揉膝盖,安静的站在一边等着孟嬷嬷进来,大伯这么说她也就老实听着,起码现在大伯知道二房还有她这一号看似靠谱的人了。
  
  孟家大爷还有许多事儿要忙,前头念经的老和尚要照应一下,还有老爷子的棺木怎么抬怎么走,就算前段时间反反复复敲定了,这时候临到眼前他是一口气都不敢松,就怕出了纰漏。
  
  端方见着他爹要走,他做为次孙肯定也不能留,他还要跟着棺木上山呢。只是他临走前走到相思面前,压低了嗓子恶狠狠的道:“你们家是什么人,我早看的明白,你别想骗我的姐妹,早早办完事儿早早回去你们二房,省得碍眼!”
  
  相思缓缓抬起头,黑溜溜的眼睛就这么充满死寂的盯着他……
  
  灵堂上到处都是白幡,虽然棺木在前院供人吊唁,可后头这个给女眷吊唁的小灵堂也依旧阴风嗖嗖,让在里头的人格外不舒坦。
  
  孟端方咽了咽口水,实在是相思的表情太吓人,这丫头本来就长得白净,搭配黑色的刘海,白色的绒花,还有那一身的素孝,再加上空洞洞的眸子,红艳的小嘴唇……这好歹还是白天,要是大黑夜的,孟端方觉着自己恐怕都能被她吓出毛病来。
  
  “你…… 你别以为这样能吓住我啊!我可是男人,头上带火的,我……我可什么都不怕啊!”孟端方强撑着说了两句,可脚步实在忍不住的往后缩。
  
  相思依旧那么看着他,而后缓缓露出一丝不明缘由的笑意。
  
  孟端方嗷嗷一嗓子,还没等孟辛桐与孟尘惜反应过来,这家伙已经恨不得长出八条腿的跑了,这活脱脱就跟被鬼追了似的。
  
  “他说什么了?”孟辛桐问道。
  
  相思转过脸,有些难过的说道:“二堂兄说,让我滚回二房去。”
  
  孟辛桐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相思,竟然疏离少了几分道:“一会儿用膳咱们挨着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