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闻书遥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混乱的梦境渐渐淡去, 她睁开眼睛。
  
  阶梯教室的最前方, 思修老师正在漫不经心地讲课, 幻灯片的投影将他目无表情的脸庞映得有几分诡异。前排的同学们佯装听课, 埋首于各自的手机。一个陌生的男生正拿出新买的杂志, 正是包装塑料袋发出的细碎响声唤醒了闻书遥。
  
  闻书遥穿着连帽外套, 俯倒在桌子上,硕大的帽子就将脑袋严严实实地包围起来。仿佛有人帮她拉上窗帘,睡意自然而然地涌上来。其实闻书遥一向不喜欢穿连帽款式的衣服, 这总让她想起日本都市传说中的怪谈人物。
  
  身旁的男生略带歉意地看着闻书遥,意识到自己惊扰了对方的睡眠。闻书遥无所谓地笑笑,瞥了一眼倒扣在面前的朱川凑人的《猫头鹰男》。可能是自己看小说看得走火入魔, 不然怎么会做了那种怪诞的梦境来?
  
  手机屏幕亮起, 一条短信嚣张地闪现,署名为榴莲酥。
  
  “今晚有活动, 我和朋友说要带个新朋友去, 赏个脸吧。”
  
  又来了, 闻书遥叹口气。
  
  这个榴莲酥真是时时刻刻都电量满格, 没见过她蓄电, 可就是能够无间断高速运转, 难道是太阳能的?不对,应该是月光能的。这家伙一到晚上,两只眼睛好像狼一样泛着绿光, 精神好得不得了。
  
  虽然长着一张标致的美人脸和高挑的靓身材, 可榴莲酥依旧把减肥作为人生中的头等大事,并以弹簧般超越常人的胃肠承受力不断实现自我突破:时而三天不吃饭,时而一天吃七顿。比如某个早上,当闻书遥给她发了一条“我有点饿”的短信后,会得到这样的回复“我从昨晚五点一直吃到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吃不饱,等我再来一份早餐三明治加大!”她都不睡觉的吗?
  
  都说天生丽质,其实是天生胃质吧。除了暴饮暴食,还有接连不断的烟酒滋润,闻书遥真担心榴莲酥疲惫不堪的胃肠早晚罢工,与她同归于尽。
  
  除了减肥,榴莲酥人生中的第二意义所在就是泡夜店。
  
  她的朋友遍布这座城市,仿佛只要有酒吧和KTV的地方,就有她的熟人。自从闻书遥和榴莲酥混到一起后,也见过不少她的酒场欢友,可来来回回就没有重复的。若是在城中所有的夜场里举行一场投票竞选,榴莲酥很有可能凭借难以估量的人气一举夺魁。但即便如此,榴莲酥还是喜欢带着闻书遥,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怎么就对这个脾气古怪的室友如此情有独钟。
  
  “又是哪里啊?”闻书遥一边按着太阳穴一边问。
  
  “新开的酒吧秋海棠之都,七点门口见。”还不忘在结尾处加上两个弓起的肌肉胳膊,一副干劲满满的样子。
  
  今天是周末,没有辅修课和选修课,也不用晚自习。闻书遥随手回复一个好字,便继续打开看了一半的《猫头鹰男》。午夜徘徊于街头的墨镜怪人,隐藏着锋利的爪子和猫眼,发出“嚯嚯嚯”的叫声,寻找着散落于人间的同类。
  
  同类。闻书遥缓缓地在心里默念。
  
  回想起来,自己与榴莲酥的关系正是从一支烟开始的。
  
  榴莲酥住在闻书遥的上铺,但大一开学两个月了,她就没在闻书遥的视线里出现过。若是换作其她女生,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和同寝的伙伴搞好关系,延续高中时代女生间特有的形影不离。但闻书遥却习惯独来独往,她本就不喜欢与人亲近,更是落得室内清静,方便她看书睡觉。
  
  那日黄昏,闻书遥刚下课,一个人捧着书本上了天台,想坐一会便去上六点的辅修课。天台上难得无人,暖黄色的阳光将青灰色的地面照得温暖柔软,大片的云朵在低空走走停停,空气里飘满馥郁的花香。教学楼和食堂的小路上分布着往来的同学成双成对,整个学校都沐浴在一片祥和沉静的气氛里。
  
  她坐了一会,便从衣袋里取出烟,点燃。
  
  身后的铁门突然被打开,闻书遥回过头去,看到一个女孩站在那里,嘴里也叼着烟。
  
  两人彼此沉默地对视几秒,女孩有点好奇地盯着闻书遥,眼里似有玩味的意思。闻书遥倒是大大方方,向对方抬抬手里的烟,算是打过招呼。
  
  女孩笑了起来,她皮肤白净,一双黑亮的眼睛隐藏在眼镜后面单纯无辜,再加上简约的休闲装,使她看起来就像个云淡风轻的高中生。可闻书遥从第一眼看见对方开始,就知道这个表面人畜无害的女孩可不是善男信女。事后证明自己的感觉正中靶心,榴莲酥的变身技能堪比美少女战士,再次印证了人不可貌相的真理。
  
  两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各自悠然地吞云吐雾,把年轻的肺叶贡献给万恶的尼古丁。
  
  从那以后,她们一周里总会在天台上遇见几次,每次都站在同样的位置,保持着微妙的距离。闻书遥偶尔会在女孩掐灭烟时递过去一枚薄荷糖,没有任何示好的意思,完全是举手之劳。而女孩也从来不说谢谢,只当是烟民之间的心有灵犀。
  
  渐渐地,闻书遥开始习惯黄昏时分仅有两人的天台。时间就像沉入一杯牛奶中的方糖,缓慢地融化沉淀,让心里不知不觉渗入了甜的错觉。但她并不打算与对方进行交谈,就如同恰好同坐一列火车的邻座,你知道自己始终要与之分道扬镳。
  
  直到那次学校举行大规模的突击查寝,闻书遥才知道女孩原来就是那个从未在寝室露面的神秘上铺。
  
  每逢查寝就搞得和查抄大观园一样,整栋女生寝室人仰马翻。很多古道热肠的女生总是临危受命,趁着负责查寝的老师和学生会成员看不见,跑到赶不及回来的同学寝室床位上装死,棉被蒙头瞬间入睡。等目标脚步声在屋内响起时,更是一动不动,用身体宣告:看见没,我在呢,我都睡了。有的甚至一人分饰多角,忙得不亦乐乎,就连一向和其它寝室没有交情的闻书遥也被拉去当了几次临时演员。
  
  闻书遥刚打开东野圭吾的《白夜行》,就看见查寝老师和一个似曾相识的女生威风凛凛地大步踏入屋内。女老师问道:“苏晓槿呢?”
  
  屋内一片寂静,估计大家都不知道苏晓槿是何方神圣。
  
  “1号床人呢?”女老师又补了一句。
  
  坐在对面的女生刚要开口,闻书遥忽然说:“她家里有急事,半个小时前赶回家了。” 屋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汇聚到闻书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疑惑和惊讶,可闻书遥连头也没有抬,“好像是母亲住院了,总之事发突然。”
  
  有一种人天生就是骗子,说谎话和喝白开水一样驾轻就熟,闻书遥更是擅长面不改色地编造出连她自己都不信的谎言。最重要的是,其他人相信。
  
  女老师认识闻书遥,并且对她的印象不错。毕竟闻书遥的高考分数是本院的前三名,她那张笑得言不由衷的照片曾在开学的时候被刊登在校门口的宣传板上,引得所有大一新生和家长竞相张望。闻书遥当时也混迹其中,不过她的注意力只是落在排名第一的照片上——一个有着牛郎(男公关)般微笑的男生,她瞬间觉得自己是站在红灯区的某间俱乐部门口,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下了海呢?
  
  “闻书遥,你不认识我了?”还没等女老师提出质疑,那个看着眼熟的学生会成员就笑着说。
  闻书遥这才想起来她好像是自己的初中同学,“冷馨然?”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配合查抄大观园角色的正义形象,冷馨然穿的一丝不苟,就差在胳膊上戴着红|袖|标了。闻书遥记得她初中的时候就踊跃参与班干部的竞选活动,看来如今是得偿所愿了。
  
  冷馨然低声和女老师交谈了几句,两人达成共识,决定相信闻书遥的话——好学生走到哪里都有黄金信用度,即便在大学里亦是亘古不变。临走时,冷馨然还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留给闻书遥,说是有时间请她吃饭。
  
  就这样,榴莲酥在闻书遥的帮助下逃过一劫。但闻书遥没打算让当事人知道,因为当她看完三分之一的《白夜行》之后,就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以至于后来当榴莲酥向她说谢谢的时候,她还不明就里。
  
  “不好意思了,我顺嘴说是你妈妈病了。”
  
  “没关系,反正我没有妈妈。”榴莲酥毫不在意地吐出烟圈。
  
  闻书遥没有再说什么,她一向不喜欢对别人的私事追根问底,那是最不礼貌的好奇心。
  
  沉默了一会,榴莲酥说:“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天台上就咱们两人?”
  
  “不知道。”
  
  榴莲酥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了一眼闻书遥,“我还以为就我脱离地球了呢,原来你也在外太空飘着呢。”她的口气如此随意,就好像已经和对方认识了许久。
  
  榴莲酥告诉闻书遥,从前段时间开始,学校BBS论坛上的午夜诡话版块里就出现了这样的一条传说:外语系学院A教学楼的天台曾是凶案现场。两名同寝好友因为共同爱上一个男生发生争执,约定晚上在天台摊牌,结果双双坠楼。
  
  榴莲酥用烟点着某处,落下的烟灰随风飘散,“那,底下那个花坛,传闻就是她们尸体落下去的地方。”
  
  “哦。”闻书遥若有所思。
  
  “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呢?”榴莲酥露出失望的神情。
  
  闻书遥当然不会害怕,这条传说根本就是假的——那是她一个月前看完小野不由美的《旧校舍怪谈》一时兴起,在午夜诡话里留下的。写完之后,她就置之脑后,没想到会引起这么热烈的影响,到了让同学们信以为真的地步。看来还是删掉比较好,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自己可以独霸天台自顾自地抽烟。闻书遥被这个自私的念头所俘虏,不过她并不想把这个秘密告诉榴莲酥。
  
  “那你呢,你也不害怕?”闻书遥反问。
  
  榴莲酥熄灭烟蒂,她的表情在逆光里看得不真切,“活人我都不怕,还怕死人?”她刚一转身,便看见闻书遥递来的薄荷糖,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两人的距离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靠近。榴莲酥伸出手去,正好是一只胳膊的距离。
  
  她把薄荷糖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你,会喝酒么?”
  
  “会一点。”
  
  “今晚我有个朋友新酒吧开业,我带你一起去怎么样?”
  
  “今晚我有选修课。”闻书遥脱口而出。
  
  “那下课再去。”
  
  “下课还有晚自习。”
  
  “怎么上了大学还有晚自习么?”榴莲酥可是连专业课都极少去的人,晚自习更是听都没有听过。她有点尴尬地僵在原地。
  
  闻书遥看着她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晚自习上到九点,九点半我们在校门口等吧。”
  
  “我就知道你会去!”榴莲酥的心情忽然格外的明朗。
  
  和所有人一样,榴莲酥曾以为闻书遥这样的高考赢家应该是个根正苗红,百毒不沾的乖孩子。可事实证明,有些人即便不会变身杀伤力也同样不小,榴莲酥遇见闻书遥,可谓棋逢对手。
  
  看来今晚这一局,又是一场酒酣畅饮的厮杀。
   正文 第二章   
  眼看要下课, 闻书遥开始收拾书本, 偶然间看到身旁的男生在画漫画。他的笔法熟练自如, 应该是经常练习。可几秒钟之后, 闻书遥就发觉有点不对头, 他画的人怎么这么眼熟, 好像是她啊?
  
  男生察觉到闻书遥的目光, 脸顿时红起来,他停下笔有点不知所措。闻书遥这才第一次看清眼前的男生,皮肤白皙, 眉清目秀,也算正太一枚。不过身上散发出的宅气让闻书遥感到亲切自然,她用三秒时间断定此人与自己可算同类。
  
  “画的不错, 比本人漂亮。”这可不是恭维, 闻书遥虽然算得上清秀佳人,可在外人看来却是性格捉摸不定, 难以靠近。男生笔下的自己显然多了血肉, 更显得神采风扬。
  
  男生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他似乎不善言谈, “我就是觉得……你的形象比较适合当作漫画角色。”
  
  “我比较中意当反派, 因为圣母招人烦, 好人通常领便当。”闻书遥不紧不慢地说,虽然现实生活中她也不是什么正人女子。
  
  “这个提议我会考虑的。”没想到男生还认真起来了,这个宅有点意思。
  
  下课铃声响起, 闻书遥便与男生挥手告别, 她并不关心自己在男生的漫画中命运如何,她只对刚才的梦境心有余悸。回到寝室,她将书本放到桌上,便开始发呆,脑海里一遍一遍地回忆起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那是初中的校园,她记得很清楚。
  
  初二那年,学校里流传着一个怪谈,有些同学会在座位里面看到一封署名为“放学后的伙伴“的信函。收到这封信的人必须按照内容应邀,否则就会遇到不幸的事情,然而即便去了也未必能幸免于难。仿佛受到诅咒一般,这是来自地狱的致命邀请。
  
  闻书遥当时对这个怪谈嗤之以鼻,这分明就是模仿《金田一少年记事薄》里面的桥段想出来的无聊把戏,估计这位同学是看推理小说看得虚实混淆了。所以当她看到那封出现在自己座位里的邀请函时,并没有在意。她根本没有阅读信里的内容。
  
  然而有人读了,并且去了信里指定的地点。
  
  然后死了。
  
  梦境里的闻书遥来到了初中学校的生物实验室,她看到那个代替自己应邀的女生站在一片红色的彼岸花里,至于实验室为什么会变成三途川,别问她,她也不知道。虽然看不清女生的脸,可闻书遥明白她的确是在望着自己,女生发出笑声,好像破碎的银铃,然后她说——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男生,刘海遮住眼睛,只看得见唇边一抹红色,仿佛牛郎般表面温情脉脉实则毫不走心的笑容。偏偏姿态端正,头高高地昂起,挺拔又自信。
  
  闻书遥转身就逃。
  
  她不是害怕好像恐怖漫画里面出现的向自己讨命的幽灵少女,而是看起来无懈可击的男生。他总是在自己最狼狈不堪的时候出现。
  
  还好及时醒过来。
  
  闻书遥觉得自己八成是受到了初中同学冷馨然的影响,但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学校门口的宣传板。虽然她从来没在校园里看到过那个家伙一次,可人未见,笑先留。就像天气预报里面的黑色暴雨预警信号,山雨欲来黑城压顶,他一笑就没好事。
  
  闻书遥站起身走到穿衣镜面前,镜中的女孩肤色略显苍白,眼角细长,尖尖的下颚,身材清瘦纤细,个子却很高。虽然穿着最普通的浅蓝色牛仔裤和印花T恤衫,依旧不会被埋没在同龄人中,如今的她已经和初中时代不太一样了,如果再次遇见,他又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呢?
  
  眼看要到七点,闻书遥拿起烟和手机便要出门。刚踏出门口又返身折回,想了想还是从抽屉里面取出一对青色的耳钉戴上。那是她为数不多的饰品。
  
  她觉得自己今晚应该不会再被榴莲酥痛斥为素面朝天了。
  
  刚出校门,闻书遥就后悔了。
  
  今天周五,是同学们倾巢出动,普遍离校回家的日子,这样的高峰期如果没有提前预约可是叫不到车的。L大学地处城市边缘,靠近荒山野岭,还和一处近百年历史的坟场做邻居。可谓与世隔绝,想要看到出租车或者公交站牌就必须徒步大半个小时,才能重回人间。
  
  闻书遥独自站在夜风中摇头叹气,不禁感慨自己气运不佳。
  
  本来想借这个理由打道回府,忽然看到一个人影向自己走来。借着昏暗的灯光,她认出正是那个思修课坐在自己身旁画漫画的正太宅。白衬衫的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的小臂和手腕上还粘着油彩,应该是刚从画室里面走出来。
  
  男生有点惊讶,“咦,是你啊?”
  
  闻书遥点点头,“好巧。”
  
  男生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小声问:“你去哪里?”
  
  “秋海棠之都。”
  
  当闻书遥说完这个地址后,她看到对方的脸上露出略微诧异的神色。
  
  “那间新开的酒吧?我们顺路呢。”
  
  “你经常去酒吧?”
  
  “我是陪同学去的。”男生说着又露出无奈的表情,“其实我很少去那种地方,酒吧太吵了。我还是比较喜欢自己一个人待在寝室看动画片。”
  
  闻书遥挑起眉毛,不置可否。
  
  没认识榴莲酥之前,闻书遥也是过着课余时间待在图书馆或者寝室看小说看漫画的太平日子,这种在别人眼里看来寡淡无味的清净岁月却一度被她过得有声有色。她对各类书籍有着天生的狂热和兴趣,但仅限于实体书。闻书遥虽然年轻,骨子里面却是个顽固不化的守旧派,认为电子书永远替代不了实体书,只有把四四方方的纸张握在手里,一页页地翻阅,才叫读书。
  
  所以她很喜欢藏书,相比较寝室其她女生柜子里面色彩艳丽的衣服和零零碎碎的小女生玩意,闻书遥的个人空间内摆放着清一色的书籍,活像个私人书橱。她的个人物品一向不多,唯一珍惜的就是一箱箱藏书,她把它们当作可以信赖和沟通的老朋友。
  
  对此榴莲酥表示不能理解,文字对她来说就像安眠药,只能出现在失眠的时刻。她从小到大最厌恶阅读理解和古诗词背诵,太矫情太晦涩,明明一句话就到位的事非要说的那么迂回含蓄。榴莲酥一向快人快语,精准狠辣,甚至不留情面。所以无论是假文艺腔还是真绿茶婊,和她过上几招都得碎成一地的玻璃心。
  
  有的时候,闻书遥还真有点羡慕榴莲酥。
  
  闻书遥在这边兀自神游,丝毫没有察觉到周围已经沉默了好一会。男生局促不安地看着她,低声问,“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没有。”
  
  “那你是有点不开心?”
  
  “没有。”
  
  “你……讨厌我么?”
  
  闻书遥这才元神归窍,直视茫然的男生,却把对方的脸瞪得不好意思地转向了旁边。
  
  “不好意思,我这人话少。”她苦笑着说。
  
  男生摇摇头,“其实是我不太会说话,每次和别人交谈都是对方主动。一旦人家没话题了,我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尤其是……面对女生。”
  
  看着男生窘迫的脸庞微微泛红,闻书遥缓和了一下表情,“那你刚才是想说什么来着?”
  
  “我就是想问你既然同路,不如一起搭车?”
  
  “就这样?那你直说好了。”
  
  “你都没开口,我就不敢问。”男生想了想说:“你不说话的样子特别冷,感觉有点生人勿进。”
  
  怪不得说她适合漫画人物形象,看来男生已经把闻书遥自动划分到“三无少女”的属性归类中去了——沉默寡言、缺乏面部表情、难以被窥知心理的内心封闭的少女。
  
  她不禁笑出了声。
  
  笑完发现男生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你笑起来的感觉亲切多了。”
  
  “那也别喜欢上我啊。”
  
  “啊……”
  
  闻书遥心满意足地欣赏着男生的脸变得更红,这个宅还真是单纯。她让自己的神色尽可能地温柔些,“如果你不介意,我就搭个顺风车。”
  
  “当然不介意。”男生笑起来,他的笑容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纤尘不染,有着和年纪不相符的青涩与稚嫩,“我叫翟墨,是艺术设计系的。”
  
  “闻书遥,外语系。”
  
  多年以后,当闻书遥回忆起这一幕时,脑海里都会浮现出这个带有温度和热量的笑容。翟墨很喜欢赋予周围人以特色鲜明的漫画角色,却不知道他自己才仿佛是从漫画故事里面走出来的少年,有着与这万丈红尘格格不入的质感,在他的世界里面花开不败,四季长春。
  
  出租车到达他们面前的时候,翟墨本来想坐副驾驶,却被闻书遥一把推到了后排的双人座。一路上,翟墨的整个身体都处于紧绷状态,仿佛生怕闻书遥随时从口袋里抽|出一把匕首劫财劫色,他可能还想着那句“那也别喜欢上我啊。”
  
  翟墨似乎真的很少和女生接触啊。
  
  闻书遥的目光落到放在他身边的一本素描画册上,首页有一张淡雅清丽的面孔,梳着无刘海的高高马尾辫,眼镜片后面眉目分明,嘴唇像饱满的鲜水果那样微翘着,不动而艳。
  
  很眼熟。
  
  “你画的是榴莲酥……我是说苏晓槿?”闻书遥试探着问。
  
  翟墨这才注意到素描画册是翻开的,既然被抓个先行,也只能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啊,你认识她?”
  
  “她是我室友。”
  
  一瞬间,翟墨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惊喜的光彩,而这种微妙的神色已经将他的心思无声出卖。闻书遥接过素描画册,发现整本几乎都是榴莲酥。每张画上的她都仿佛是一件精雕细琢的工艺品,倾注了画者玲珑透彻的心志,所以才能千姿百态,栩栩如生。
  
  翟墨告诉闻书遥他第一次见到榴莲酥是在开学那天,当所有人成群结队地拥堵在校门口的宣传板上争先恐后地寻找着自己的名字时,唯有这个女生笑容淡淡地站在人群之外。她没有带任何行李,也没有陪同,仿佛只是个偶然路过的,跟着旁人一起欢喜。
  
  后来翟墨又遇见过几次榴莲酥,每次远远见她都是一个人高昂着头,马尾辫随着步伐轻轻摇摆,线条干净利落。所以他就忍不住画了下来。
  
  闻书遥不动声色地听着男生的话,说起榴莲酥他仿佛就变得能言善辩,嘴角一直噙着温暖的弧度,看上去是幸福的。
  
  她也是发自肺腑地佩服翟墨,他居然可以多次在学校“各处”“偶遇”行踪飘忽不定的榴莲酥,这种鬼使神差的缘分恐怕连身为烟友兼室友的闻书遥都望尘莫及,除了天台,她迄今为止还真没在校园别处见到过这只无脚鸟。
  
  “我觉得她的身上有一种温和的气质,有点像大道寺知世(《魔卡少女樱》女配角)。”
  
  闻书遥一不留神翻了个白眼,她差点没背过气去。
  
  大道寺知世……?你确定?
  
  闻书遥忽然说,“你喜欢苏晓槿?”
  
  话音刚落,翟墨的表情已经丰富多彩,他先是震惊地瞪大眼睛,估计心里想怎么这么快就暴露了?然后悄悄地从闻书遥的手里夺回素描画册。他摆出一副往车窗外看风景的神态,又装模作样地翻出手机查时间。等闻书遥差不多已经对这个问题的答案索然失味了,耳边才传来一声轻哼。
  
  “恩。”
  
  闻书遥扭头看到翟墨无比认真庄严的神色,好像要开始念共青团员的入团宣誓词。闻书遥洗耳恭听,却只听到一句叮嘱,“刚才的话……你可别告诉苏晓槿同学,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和她正式认识。”
  
  闻书遥用一种怜悯的眼神望着男生,“同学,我忘记告诉你了,我去秋海棠之都是和苏晓槿约好的。我想她应该已经到了。”
  
  翟墨怔怔地看着闻书遥,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惊呼。
  
   正文 第三章   
  很多人都喜欢都市的夜生活, 有的人是迷恋那种名为浪漫实为纵容的暧|昧氛围, 比如榴莲酥。而有的人是喜欢夜晚特有的气息, 可以让白日里生硬冷漠的人变得柔软脆弱, 比如闻书遥。
  
  她喜欢闻弥散在空气里的夜味, 一种说不清融合了什么的悠远绵长的味道。灯光让每一张面庞变得鲜活感性, 当人的戒备心不知不觉间减弱时, 也会显得可爱而真实。
  
  她记得初中的时候很憧憬香港TVB电视剧里描述的夜景,温柔乡兰桂坊,像是一种很时尚前卫的小资生活模式。那些欲|擒故纵的戏码, 那些欲语还休的爱情,那些欲|拒还迎的欲望,都透着致命的吸引力。
  
  所以早在初二那年, 她就顶着一张怯生生的脸, 跟在一个同样年龄却驾轻就熟的男生身后踏进了酒吧这个未知的天地。那一刻的好奇和兴奋直至今日还依旧残留在闻书遥的记忆深处。她的夜生活开始的仓惶而幼稚。
  
  闻书遥刚走进秋海棠之都的门口,就看到榴莲酥眉飞色舞的脸。
  
  漆黑的长发披散至肩, 她往日就白皙的皮肤更是如同浸了牛奶, 闪着不容忽视的光泽。她穿着黑色的机车皮夹克, 笔直的窄腿牛仔裤, 搭配马丁靴。榴莲酥的身上有一种率性的中性气质, 却又不失妩媚娇俏。
  
  “你说我披着头发好看么?我怎么感觉像女特务。”榴莲酥一把拉过闻书遥劈面直问, 连个开场白都没有。
  
  “哪里像女特务?”
  
  “中分,可能是脸型的问题。”她对着门口的镜子眉头紧锁,猛然瞥见镜子里面呆若木鸡的翟墨。
  
  四目相对间, 翟墨有点底气不足地叫了一声, “苏晓槿?”眼前的女孩和印象里的气质样貌都有所差异,所以他用的是疑问句。
  
  “打住!你给我打住,千万别叫那个俗不可耐的名字!”榴莲酥捂脸高呼,她对自己这台湾言情偶像剧风格的本名深恶痛绝。
  
  闻书遥见状决定乐善好施,便对翟墨一本正经地解释,“我们平时都叫她榴莲酥。”然后将身后的男生拉到榴莲酥面前,好像相亲时的媒人一样郑重其事地介绍,“这位是咱们学校艺术系的翟墨,也是大二。”
  
  “宅、墨?还有这个姓氏啊。”榴莲酥笑得花枝乱颤。
  
  可想而知,翟墨有多尴尬和窘迫。
  
  “你认识我?”榴莲酥没有戴眼镜,眼角眉梢的姿色便恰到好处地展现出来。翟墨根本不敢正视她,只能言简意赅地糊弄过去,“我在学校里见过你。”
  
  榴莲酥也没有细问,只是大大方方地接话,“那走吧,同学这边请。”
  
  还没等翟墨反应过来,他已经自然而然地跟上了榴莲酥的脚步,身体的反应要远远先于意识。
  
  闻书遥觉得翟墨是送羊入虎口,他还真以为榴莲酥是只温柔乖巧的小白猫啊。
  
  闻书遥跟着榴莲酥来到酒吧最里面的一个角落,这里和外面的散台是分开的,被摆放在地面上的绿色植物所包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别有洞天。可当她看到桌上的东西,却强烈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
  
  那居然是一锅热气腾腾的鸳鸯火锅!
  
  还不时有人送上一碟碟的生牛羊肉和新鲜蔬菜,穿着酒吧侍应服装的服务员一副火锅店传菜员的派头,看来天下餐饮果然是一家。酒吧里面吃起火锅,洋酒,红酒,啤酒,白酒任选,真是东西方文化的完美结合。
  
  榴莲酥知道闻书遥在想什么,便趾高气昂地说:“让客人在酒吧里面可以吃到火锅,这个构思是我想出来的,还不错吧?”
  
  看到闻书遥一副“给你颁朵小红花”的夸张神情,榴莲酥满意地点点头。
  
  桌边坐了十几个人,自然没一个是闻书遥认识的,榴莲酥的朋友就像海底流沙,难计其数。闻书遥向来不怎么和他们说话,就是有人搭讪也是酒杯交谈——先喝过她再啰嗦。闻书遥的酒量曾令榴莲酥自愧不如,再次为自己结交了这等深藏不露的人物而沾沾自喜。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榴莲酥身边有个不爱说话的面瘫美女,想和她搭讪要先估计一下自己的酒量。
  
  闻书遥喜欢火锅,或许是因为她独爱这空气中辣丝丝,油腻腻的人间烟火。不管各自喜欢什么食材,只要统统倒进一个锅里就可以调了众口的滋味。
  
  榴莲酥显然又是多时未吃饭,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正式开启令人叹为观止的暴饮暴食无下限模式,风卷残云般扫荡着盘子里面的食物。幸好身边有个眼疾手快的小男生,为她无间断地捞取锅里的食材,放到盘子里面凉好,否则榴莲酥要么噎死要么烫死。
  
  闻书遥点燃一支烟,审视着那个勤勤恳恳的男生,他的年纪绝对没有榴莲酥大,可眼神表情已经相当成熟,面对周围比自己年长的酒色朋友,显得游刃有余。
  
  榴莲酥又换男朋友了。
  
  仔细想来,她的历届男友好像都比她年纪小,明明不是老牛却偏爱吃嫩草。幸好榴莲酥对“小”的定义还有界线,没有将罪恶的魔抓伸向小学生,算她还有点良知。夜晚的榴莲酥就仿佛是那些诱惑戏码里面雷打不动的女主角,任凭友情客串的男主如何交替更换,她依旧我行我素。
  
  闻书遥对此见怪不怪。
  
  可是翟墨不行。
  
  从他坐在座位上的第一刻起就表现出了毫不掩饰的慌张和尴尬,就像误闯狼群的羊。而将他这只无辜的绵羊带进狼群的始作俑者榴莲酥,从一回席开始就疯狂地往嘴里填补食物,早把翟墨抛诸脑后。
  
  榴莲酥火速吃完第一轮后情绪便高涨起来,她开始和满桌酒友畅所欲言,硬生生地震撼了坐在一旁的翟墨。是的,榴莲酥的笑声杀人于无形,震耳欲聋,当真是方圆十几米都听得真切。而且当她酒足饭饱后就开始狂飙脏话,大讲黄段子笑话,逗得满桌开环大笑。
  
  翟墨一脸“这绝对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的抽筋表情呆望着榴莲酥,大道寺知世秒变明日香,可他觉得自己怎么看都不像碇真嗣。
  
  他唯有怀着困惑不解的心情转而看向闻书遥,却见对方抽着烟,对他露出“我本应告诉你,奈何不想打击你”的愧疚笑容。
  
  就在这时,榴莲酥总算想起还有他这么个人,“你怎么不喝酒啊?”
  
  翟墨像上课走神被老师点到的学生一样噌地站起来,背脊挺得笔直。满桌人都惊讶地看着他僵硬的身体,听到仿佛是挤出来的声音,“我同学也快来了,所以我就……”
  
  还没等他说完,榴莲酥的手机就响起来,她一看来电显示的人名就毫不客气地数落道:“你到哪里了,是不是每次都要等快散场才出现?”
  
  翟墨石化在火锅的雾气中,不知所措。
  
  “我们在最里面,你直走就好了。”榴莲酥说完便挂断电话,顺手夹起一片沾满辣酱的牛肉,看着翟墨,“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
  
  翟墨根本没有机会把话说完,因为下一秒钟榴莲酥就放下筷子,眼神笔直地望向前方的某一点,她看上去有点抱怨,却也透着欣喜,“这家伙总算来了。”
  
  满桌人顺着她看的方向转过头去,闻书遥也慢悠悠地熄灭烟蒂,抬起眼皮。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到空气的密度变了,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爆炸,然后整间酒吧跟着颤抖。但她很快反应过来,颤抖地不是墙壁和地面,而是她自己的心脏。
  
  那是个自带消音的男生。
  
  从他出现在众人视线开始,就将周围所有欢闹躁动的声音吸收进去。如果此刻的画面是发生在电影里,那一定要慢动作加长镜头,才可以充分形象地展现男主人公光芒四射的登场。
  
  猫一样上翘的眼角和唇线,姿态挺拔端正又不显得装腔作势。他步伐轻快地向这边走来,目光蜻蜓点水般依次从每个人脸上划过,当他注意到一动不动地闻书遥时,平静的眼睛里猛然闪过一道流光,可是很快就消失了。
  
  他只是习惯性地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平易近人,却饱含杀伤力的笑容。
  
  那就是了,闻书遥唯一的克星——单梓唯的牛郎笑。
   正文 第四章   
  闻书遥初中的时候有个外号叫作“木头疙瘩”。
  
  在同学们眼里, 她是个一天除了课堂发言讲话不会超过五句的闷葫芦, 也是个次次考试都将大家遥遥甩在身后一路狂奔的学习机器。所以久而久之, 班里就有类似“闻书遥立誓要做尽市面上所有的练习册”、“除了试卷她谁都瞧不起”等传言。当事人对此一笑了之, 继续低头做题, 伸手推一下滑落的眼镜, 再继续。
  
  闻书遥就读的D中学口碑两极分化相当严重, 它曾以不同的面孔多次出现在市内的报纸和新闻上——“中学生盗窃网吧被抓”,“恶意损坏桥栏杆和路灯”以及“本年度中考市内重点高中升学率第一名”。
  
  学校里有多少小混混就有多少尖子生,所以想要保持稳定的优秀成绩, 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闻书遥每天早早来到学校坐在升旗台旁边,一边等着教室开门一边背单词,风雨无阻。每当她望着手中字迹工整的记录本时, 内心深处都会油然而生一丝满足感, 可这种惬意的心情却被某天早上的一声嗤笑所打乱。
  
  闻书遥抬起头,看到三楼的走廊窗口站着一个人。他没有穿校服, 而是松松垮垮地披着白色的NIKE运动服, 天生的亚麻色短发显得清爽干净, 那张眉眼清秀精致的脸庞沐浴在初晨的阳光下, 真的是……很漂亮。
  
  这种赏心悦目的错觉一闪即逝, 因为闻书遥从对方的表情里清清楚楚地读出“轻蔑”两个字。男生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一只手撑在窗框上,那样子就像在参观动物园里面被圈禁的熊猫。身后走过来几个同样参加值日的同学,男生和他们交头接耳说了几句, 窗口瞬间爆发出肆无忌惮的狂笑声。
  
  飘过的风将“木头”这个敏感的词汇吹到闻书遥耳边, 她冷冷地瞪了男生一眼。男生满不在乎地摇头晃脑,转身关上窗户,将眉头微皱的闻书遥潇洒地关在了视线之外。
  
  闻书遥当然知道这家伙是谁。
  
  单梓唯。
  
  单梓唯是初二刚开学转到闻书遥班级的,从他出现在D中学的第一天起,就成为了人尽皆知的公众话题。
  
  那天放学闻书遥正在收拾书包,听到班里几个男生大呼小叫,“我靠什么情况,校门口一堆人,好像是S职高的。”还没走的同学立马来了兴致,成群结队地冲下楼梯,生怕去晚了就抢不到最佳的观赏位置。
  
  D中学校门口被誉为不良学生决斗的“圣地”,几乎每周都要在这里发生一次规模不小的混战。常常是几种颜色不同的校服厮打纠缠在一起,书包球鞋满天飞。那个时候男生中间最流行的武器就是从木头椅子上拆下一块木板放到空荡荡的书包里,方便又不计成本,最重要的是可以用来防身。
  
  闻书遥没心思观战,她还要快点回去看六点半热播的《四驱兄弟》。可教室的窗口正对着校门口,一个尖锐的女高音不期而至,“让单梓唯出来,今天他不出来我们就不走!”
  
  身旁难掩兴奋的议论声向闻书遥大致讲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校门口的这路人马是S职高的,里面有个女生是单梓唯的女朋友……也可能是前女友,总之就是女孩带着同校的兄弟姐妹来势汹汹,非要把单梓唯揪出来兴师问罪。
  
  闻书遥表面上事不关己,却还是忍不住偷偷扫了一眼窗外。
  
  场面颇为壮观。
  
  S职高的校服是黑色的,远远望去便是一群杀气腾腾的铜墙铁汉,站在最前面的是几个染着艳丽发色的女生,中气十足地叫嚣着。闻书遥注意到一个身材高挑,粉妆玉琢的女生,同样是款式土气的黑色校服穿在她身上却是穿出了时尚T台风,想必她就是女主角了吧。
  
  本校的男生围在旁边不动声色,若是平时对方都杀到自家地头上来,当然是二话不说拳脚较量。可这一次人家指名道姓要找单梓唯,这小子第一天转来就弄出这么大阵仗,也不知什么来头,D中学的男生们倒是都想看看他究竟要如何收场。
  
  人群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原来是男主角千呼万唤始出来。闻书遥看到单梓唯一副刚睡醒的懒散样子,单肩挎包,轻飘飘地从教学楼走出。因为是背对着窗口,闻书遥见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但可以感觉出男生气定神闲,习以为常。
  
  单梓唯从人群中穿过,径直走向那个高挑的女生。挡在她前面的几个女孩本来想阻止,却被他瞪了几眼后红了脸颊,纷纷露出心猿意马的娇羞状。也不怪她们意志这么薄弱,单梓唯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早自习他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的时候,闻书遥后面的两个女生激动地差点拍案而起,低呼D中学又出了新校草,刷高了新颜值。
  
  眼看单梓唯就要走到女生眼前,S职高的男生可站不住了。单梓唯被两个男生拦在一边推推搡搡,他也不反抗,只是歪着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女生。然后他开口说了什么。距离太远,闻书遥听不清,她此刻居然有点后悔刚才没跟着跑下去,果然看戏需要挑对位置。
  
  女生原本冰冷的表情随着单梓唯的话开始有层次的发生变化,顷刻之间上演“悲喜惊叹”的层层转折。单梓唯的话好像有不容抗拒的魔力,很快如春日阳光般消融了对方刻意制造出来的冷锐。闻书遥记得他的声音非常好听,仿佛是弥散的泉水,温润清澈,每一句话都像是掏心之语。
  
  单梓唯是有备而来,他在书包里磨磨蹭蹭,忽然就拿出一个淡粉色的盒子。里面是一款乳白色的镶钻手表,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女生接过盒子矜持了没几秒就热泪盈眶,心头的那点怨气也烟消云散了。只见单梓唯优雅地张开双臂,女生便像回巢的小鸟一样扑去过,泪眼婆娑。
  
  大团圆结局,一气呵成,连个跌宕起伏的悬念都没有。围观的男生露出失望的表情,心里却佩服得要命,就差没当场拜单梓唯为师父。
  
  可闻书遥却看见了,从她这个角度看得清清楚楚。
  
  温柔拥着女生的单梓唯嘴角上扬,缓缓地凝结出一个充满嘲讽的笑容。那个笑容不带有一点温度,与刚才的满面春风判若两人,仿佛在说:真是个白痴。
  
  他打从心底瞧不起自己怀里的女生,连同周围的看客一同鄙视。
  
  那一刻,闻书遥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单梓唯可谓一战成名,从那以后他的名字便频繁地回响在闻书遥耳边。
  
  比如经过篮球场的时候,会有女生神采飞扬地呼喊着这个名字,夹杂着别班男生的一声叹息,“单梓唯一上场准赢球。”
  
  比如后座的两名女生不厌其烦地谈论着他的桃色绯闻,“单梓唯又换女朋友了,是五班的班花,还送了她一个施华洛世奇的项链!”
  
  比如各科老师怒气冲冲地责骂声,“单梓唯你又没交作业,还想不想学习了?”
  
  比如班里几个喜欢打群架的男生喜出外望地相互告知,“喂,看不出单梓唯那个小白脸还挺能打的,这回不怕N职高来闹事了!”
  
  闻书遥对这号光彩夺目的明星人物倒没什么兴趣,她一向不关心别人的生活。可很快就发生了一件事让她不得不为之侧目的事情。
  
  期中考试单梓唯637分,全年级第一,足足比第二名闻书遥高出了19分。
  
  除了语文勉强高出3分以外,其它科的成绩全都落了下风。一个几乎从来不听课不交作业的浪荡公子哥甫一出场就轻松击败万年第一名,闻书遥这一仗输得措手不及,但也心服口服。
  
  她只是没有想到,这个男生会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劲敌。
   正文 第五章   
  期中考试结束后, 学校举办每学期一次的板报比赛。往常都是闻书遥和美术课代表共同完成, 可美术课代表在篮球比赛中受伤住院了, 于是单梓唯便临危受命。他的字迹是全班公认的好, 听说小学时还参加过全国毛笔字比赛。
  
  放学后的教室里只剩闻书遥和单梓唯两个人, 闻书遥埋首于构图草稿, 正画的起劲, 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气。
  
  闻书遥抬起头看到单梓唯坐在对面的桌子上,摇晃着修长的双腿,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黄昏的暖光透过斑驳的窗玻璃映照在他白色的运动服上, 少年的脸颊仿佛镶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边,仔细观察才发现,他瞳孔的颜色很浅, 几乎和发色相近。这使他的眼睛看上去像玻璃, 透着暧昧不明,疏离冷醒的光芒。
  
  闻书遥第一次这样长时间的直视一个男生, 她只是觉得他很好看。
  
  然而男生一开口就破了功。
  
  “原来你还会画画。”
  
  几秒钟之后, 闻书遥才反映过来他是和自己讲话, 而且是一种冷嘲热讽的语气。
  
  “我小学的时候学过六年美术。”
  
  “为什么现在不学了?”
  
  这个问题真有点把闻书遥问住了, 她居然没有想过。
  
  单梓唯似乎也没有期待她的回答, 而是自顾自的说下去, “害怕会耽误学习还是觉得反正中考也不考画画?像你这样的好学生做任何事都是以成绩为目标的吗?”
  
  什么叫作“像我这样”?闻书遥对自己被莫名其妙地归了类有点不满,却也没有流露出来,“确实是没有时间。”
  
  “借口。”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想说什么, 只是想告诉你期末考试我还会是年级第一。”他说完便敏捷地从桌子上跳下来, 转身离开教室,独自留下表情僵硬的闻书遥。
  
  那个清晨饱含轻蔑与嘲弄的笑声再度于脑内复活,闻书遥无奈地摇摇头,挺帅气的一个男生,可惜——脑子好像有病。她无所谓地笑了,便低头继续画草稿,一不留神用力过猛断了笔尖。按下铅芯后刚一接触纸面又断,闻书遥丝毫没有察觉到其实是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怒火中烧。
  
  单梓唯一去不回头,直到闻书遥离开教室他都没有出现。往后几天放学他更是连个人影也不见,闻书遥憋着一口气,不打算告诉老师,而是做好自己独立完成板报的计划。虽然进度有点慢,但质量和效果可以保证——没有他单梓唯,这次的板报照样可以得奖,闻书遥不知不觉间就较上了劲。
  
  截止日期前一天晚上闻书遥遇上生理期,每当这时她都觉得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凡胎肉身在七日之内饱受炼狱之苦,所以说女人是世界上生命力最顽强的物种。
  
  闻书遥蹲在桌子上疼得龇牙咧嘴,面目狰狞,从小到大凡是生病受伤她都习惯硬挺,从来不会像其她女孩那样毫无节制地撒娇示弱。她觉得自己若是生在革命年代绝对又是一号响当当的刘/胡/兰。
  
  闻书遥正在抽着冷气,就听到一个有恃无恐的声音飘过来,“你这是怎么了?”
  
  单梓唯不知何时出现在闻书遥正对面,又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悠闲样。在认清来人的一瞬间,闻书遥全身瘫痪的意志力紧急集合,脑海里面响起红色报警信号——绝对不能让他看见自己这么狼狈不堪的窘况。
  
  闻书遥霍然起身,想以居高临下之姿震慑对方,结果脚下一滑,从桌子上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完了,估计是脑震荡。
  
  不过闻书遥并没有侥幸获得这个光明正大的逃课机会,因为在她的身体与水泥地面亲密接触之前,单梓唯就一个箭步冲过来,将她结结实实地抱在了自己怀中。两人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总算是站稳了脚跟。
  
  闻书遥惊魂未定,猛然抬起头,单梓唯的脸便像电影里面的特写镜头一样杀进她的视网膜。闻书遥第一次从这张脸上看到了紧张和担忧的神情,那双玻璃般的眼眸好像温柔的湖泊,将周围的光线与阴影不动声色地吸收进去。闻书遥闻到一股清爽的洗衣粉味道还混合着烟草的香气。
  
  “你是睡眠不足?”男生眉头微皱,见对方没有回答又问:“生病了?”
  
  他说着扬起手伸到闻书遥的额头上,闻书遥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拉开和他的距离,逃命似的跌进身后的椅子上。单梓唯的胳膊被遗忘在半空中,他有些自讨没趣地歪了一下头,将双手放回运动服的裤兜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的动作幅度超标,疼痛感更加汹涌,一个猛浪便将闻书遥拍得脸色苍白。她只能做出一个看似捂着胃又像护住肚子的暧昧动作,把牙齿摩擦地咯吱响,单梓唯都怀疑她是不是会随时扑过来撕咬自己。
  
  “我没事,只是有点不舒服。”良久,闻书遥才吐出一句话。
  
  看着她强忍痛苦的可怜模样,单梓唯总算有点良心发现,虽然听起来言不由衷,“这几天我有点事情,辛苦你了。今天我留在这里把板报完成,你就先回去吧。”
  
  闻书遥几乎以为自己产生幻觉,她看到单梓唯面色柔和,眉眼里面皆是疼惜和内疚。他猫一样上翘的嘴角舒展地扬起,露出一个令人心安神定的笑容。闻书遥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生笑起来这么温暖,天大的秘密都可以与他分享。难怪这么多春心荡漾的女孩被他折腾地乍惊乍喜,前赴后继地沦陷在他的笑容里。
  
  “我去给你打点热水,然后送你回家。”单梓唯说完便拿起闻书遥的水壶,动作娴熟地不像话。
  
  “那帮我去门口的药店买盒止疼药吧。”闻书遥不和他客气,当然也是实在没气力伪装。她说出一个自己每次生理期都会吃的止疼药名字。
  
  单梓唯点点头,“好的,我马上回来。”他大步走出教室,脑袋后面立着几根不安分的头发,显得稚气未脱。
  
  这家伙好像还行。闻书遥捂着肚子,煞有介事地品评道。
  
  然而单梓唯再度消失了。
  
  闻书遥一个人坐在日渐西斜的教室里,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疼痛有所好转,便打起精神来把剩下的板报内容完成。强迫症大概就是从这一时期患上的,无论什么事情只要开头就要到底,她不允许自己半途而废。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收笔,闻书遥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也就是这时候她才想起单梓唯还没有回来。难道是楼下的药店关门,不得不去远处的药店?早知道就不让他帮忙买止疼药了。闻书遥思量着,便在板报制作者那一栏写下自己和单梓唯两个人的名字。
  
  闻书遥又等了一会,直到收发室的大叔来催促才离开。她背着装满习题册的书包,缓慢走出教学楼,心心念念着下落不明的水壶,觉得疲惫至极。
  
  就在她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笑闹声。一群穿着D中学校服的男生和女生坐在大理石台阶上谈笑风生,吞云吐雾,其中有一个白色身影尤为醒目。可闻书遥却将视线落在他身旁的长发女生手里,她双手捧着一个似曾相识的印有哆啦A梦图案的水壶,把它当成暖水袋。
  
  女生正仰起头和男生说话,白净的面容上尽显少女的娇憨。她的神情太过专注,以至于完全没有察觉到正有人朝自己走过来。
  
  “麻烦把水杯还给我。”闻书遥刚一开口就吓了女生一跳。
  
  周围的喧闹声戛然而止,大家都迷惑而好奇地注视着闻书遥这个罕见的不速之客。闻书遥趁着这个沉默地间隙,从女生手里拿回自己的水杯。她原本打算就这样悄然离开,身后的男生却没有给她机会。
  
  “是你啊?”单梓唯明知故问,“怎么这么晚了还没走?”他的声音礼貌客气,又带着些许惊讶。
  
  闻书遥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
  
  单梓唯靠过来,脸上是情真意切的关怀,还有那毫无破绽的笑容。他笑得灿若朝阳,笑得好像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情意款款地说:“看你的脸上这么差,抽根烟怎么样?可以提神的。”
  
  ——“我去给你打点热水,然后送你回家。”
  
  闻书遥笑眯眯地说:“谢谢你,不用了。”
  
  “真是不好意思,我忘记了,像你这种好学生是不会抽烟的。”单梓唯依旧在笑,可笑意里隐含着一丝尖锐的挑衅。
  
  ——“像你这样的好学生做任何事都是以成绩为目标的吗?”
  
  周围响起窃笑声,某种心照不宣的东西正在每个人心里无声传递着。闻书遥感到有点眩晕,可能是头顶的灯光太耀眼了。她提醒自己要冷静,她一向是个处变不惊的人。她要原谅单梓唯,毕竟这家伙不太正常。
  
  闻书遥深吸一口气。
  
  然后挥起手臂,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单梓唯一拳。
   正文 第六章   
  当翟墨看见单梓唯, 脑海里面就响起一句老生常谈:这个世界真是小。
  
  原来他的同学也是榴莲酥的朋友, 看来今晚是注定不能从这张酒桌上功成身退了。单梓唯泰然自若地走到榴莲酥面前, “呵, 原来你们大家都认识。”他熟练地拿捏着一种惊喜的腔调。
  
  闻书遥一直都觉得“你们大家”是一个非常神奇的词汇, 它在不知不觉间含糊其辞地避免了多少矛盾和麻烦。语言这东西果然博大精深。比如此刻榴莲酥好奇地看了一眼翟墨便笑着说:“他就是你传说中的好基友啊, 啧啧, 攻受分明。”
  
  在众人心领神会的目光中,闻书遥可以感受到翟墨近乎于崩溃的内心。
  
  从单梓唯出现的第一刻起,周围的气氛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只是云淡风轻地坐在这里, 却像威力无穷的磁铁般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无论男女。坐在他周围的几个年轻女孩显得有点扭捏腼腆,仿佛刚才和榴莲酥用脏话畅所欲言的根本不是她们。
  
  不过榴莲酥倒是不给这块吸铁石面子, 鄙夷地说:“我说过多少次了, 麻烦你别再穿这种花花绿绿的衬衫,很容易让人误会好不好?”
  
  “苏晓槿, 你这是在歧视帅哥。”
  
  听到单梓唯当众叫出自己的本名, 榴莲酥居然没有在意, “我只是不想等会儿又有莫名其妙的人来缠着我问你的价钱, 话说我看上去怎么会像妈妈桑呢, 我分明是个少女。”
  
  “少女?你七岁那年就是个女汉子。”单梓唯苦笑。
  
  翟墨瞬间捕捉到这句话里的信息量, “难道你们是青梅竹马?”
  
  “我要是真和他青梅竹马,早就被围绕在他身边的狂蜂浪蝶下毒手了,还能四肢健全地活到现在?”
  
  “彼此彼此。”单梓唯反唇相讥。
  
  “孽缘。”榴莲酥唉声叹息, 表情却透着一丝暖意。虽然能和榴莲酥把酒言欢的朋友不在少数, 但闻书遥还是分辨得出来这其中哪些是泛泛之交,哪些是与众不同。很明显单梓唯属于后者。
  
  七岁那年,榴莲酥还是苏晓槿,她穿着宽大的T恤衫和短裤,顶着一头刺猬般的短发横冲直撞,活脱脱的假小子。那个时候,她们一家三口还住在最普通的五层楼居民小区里。一到夏天,苏晓槿就带着院子里的同龄小朋友偷别人家种的柿子和丝瓜,她对女孩们钟爱的洋娃娃和毛绒玩具不屑一顾,倒是收藏了一堆玻璃弹珠和假刀假剑。
  
  随着《还珠格格》红遍大江南北,对剧中人物的角色扮演就成为孩子们的新游戏。不过苏晓槿没有扮演机灵活泼的小燕子,她非要演尔康。男孩子们不同意,苏晓槿就在他们耳边不停咆哮,吼到他们不得不俯首称臣。
  
  苏晓槿手持地摊上买来的廉价木剑,昂首挺胸,迎风而立,感觉自己俨然是风度翩翩的佳公子了。一转身,忽然看到站在墙边的男孩,当时她就惊呆了。那个男孩唇红齿白,长着一张极为清秀的脸庞,苏晓槿从来没有在院子里见过他,不禁感到非常好奇。
  
  “你叫什么名字?”她主动问。
  
  男孩没有回答,他只是心不在焉地看着院子里新开的蔷薇花,对这群正在激烈争夺角色的同龄人不感兴趣。苏晓槿下意识地感觉他很孤独,又以为他在害羞,所以大大方方地牵过男孩的手,硬是把他拉进游戏里面。
  
  大家觉得他很适合演永琪,正好与尔康称兄道弟。然而苏晓槿却觉得他更适合演……紫薇。
  
  还没等同伴们准备好,苏晓槿就大喝一声“紫薇,你不要怕,我来保护你!”,手舞足蹈地挥起木剑,与扮演刺客的几个男孩子厮杀至天昏地暗。她一边施展着自己的盖世神功,一边不断地回头留意着男孩,好像他是块易碎的玻璃,不小心就摔得粉碎。起先那几个男孩有意让着苏晓槿,可打着打着就动了真格。小孩子下手没轻没重,苏晓槿又被他们当男孩当惯了,所以很快就吃了亏。
  
  站在一旁隔岸观火的“紫薇”看着他的尔康一次次倒在地上,满身尘土,狼狈不堪,却又一次次顽强地站起来。□□在外面的白嫩胳膊破了皮,出了血,她却好像一点也感受不到疼痛,脸上有种绝不服输的认真。
  
  扮演皇后和容嬷嬷的两个女孩平时就不喜欢大大咧咧的苏晓槿,见状便来了精神,欢天喜地地命令着男孩们把她按倒。纵然“尔康”身怀绝技,奈何双拳不敌众爪,眼看就要被擒。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紫薇”忽然冲过去,用力推开紧抓着苏晓槿胳膊不放的胖男孩,他长得虽然瘦弱,力气却不小。还没等苏晓槿反应过来,男孩就一把拉起她的手跑起来。
  
  “皇后”和“容嬷嬷”不满地尖叫起来,“来人,给哀家拿下他们!”
  
  耳边传来追赶的脚步声,可苏晓槿却没办法回头,因为她的眼睛已经完全被身边的男孩所吸引。她看着他长长的睫毛轻轻震颤,仿佛是蝴蝶细腻而柔软的翅膀。她都不知道原来男孩子也能长得这么漂亮。
  
  他们跑到河边的桥上,看到没人追过来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是游戏,干什么那么认真?”男孩气喘吁吁。
  
  “因为我要保护你啊。”苏晓槿显然还没有从角色扮演里走出来,一本正经地说。
  
  夏日的阳光照耀着河面,闪烁着夺目的璀璨光芒,这光芒无声地落进男孩的眸子里,亮得苏晓槿几乎睁不开眼睛。男孩温柔地牵起她的手,他安静地笑起来,就像微风吹动着水面泛起的涟漪。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七岁的苏晓槿,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怦然心动。
  
  闻书遥憋着笑,差点憋出内伤。而满桌的女孩早已经被各自汹涌澎湃的少女心所俘虏,望着单梓唯的眼睛都是粉红色的心形。
  
  “这家伙从小就是个祸水妖孽,我们那时候才七岁,七岁啊。”榴莲酥敲着筷子,一副恨不得“老衲当时就应该收了你”的叹息表情。
  
  “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单梓唯对从四面八方飘过来的情愫秋波视而不见,专心致志与榴莲酥斗嘴。
  
  “幸好后来我们后来分开了,不然老娘这万众瞩目一支红杏就险些被你摘走了。”
  
  那次之后,苏晓槿便再也没有见过男孩,再三打听后才得知男孩一家搬走了。也是很多年后她才知道,男孩的父亲是城中颇有权势的高官,她的“紫薇”的父亲还真是个“皇阿玛”。
  
  再次遇见单梓唯,完全是一个阴差阳错。
  
  两个月前,榴莲酥和朋友在酒吧喝得人仰马翻,等散场的时候大部分人早已呈现垂死状态。榴莲酥和另一个女生各自搀扶着同伴踉踉跄跄地走向酒店,等她们好不容易移动到酒店大堂已经精疲力竭。趁着朋友去订房间,榴莲酥一个人躺在沙发上不省人事,睁开眼睛时发现其她三人早已不知去向。
  
  “哪个房间?”榴莲酥在电梯里含糊不清地打着电话。
  
  “603。”
  
  “我马上上楼……603。”榴莲酥盯了数字按钮几秒,便毫不犹豫地按下5。
  
  电梯门好像闸刀一样在眼前闪开,晃得榴莲酥彻底辨认不清方向。她来到503门前,还没等敲门便觉得胃痛得厉害,几乎是想都没想,她便俯下身。
  
  屋内的人听到动静打开门,就这样惊愕地目睹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站在自己房门前吐得痛快淋漓。榴莲酥形容单梓唯当时的表情简直好像看到一只从天而降的霸王龙,他的内心一定飞奔而过成千上万只羊驼。
  
  更让他崩溃的是,榴莲酥吐完后精神在一瞬间好起来,然后理直气壮地指着单梓唯质:“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的房里?”
  
  “……美女,这是我的房间。”单梓唯欲哭无泪。
  
  “你的房间?你真当我喝醉了,603,难道你看不见吗?”榴莲酥用手敲着挂有503的门牌号信誓旦旦。
  
  “你看清楚,这是503,五楼。”
  
  “我不信,你骗不了我。”榴莲酥睁着朦胧的双眼,贴近门牌号。怎么会走错?这么大的一间酒店,电梯的数字按钮居然把5和6写倒了!榴莲酥顿时在心里对这间无辜的酒店怨声载道,刚要开口骂人结果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幸好单梓唯伸手扶住她,也就是这时,榴莲酥才看清对方的面容。
  
  有点眼熟。
  
  榴莲酥拼命在混沌的大脑里搜索这张脸主人的名字,终于想起许久之前的一段记忆。她看到男生的眼里闪过细微的惊喜,应该也是认出了榴莲酥,只等她呼唤一声“是紫薇?”,便可以笑着接道,“尔康?”
  
  可是榴莲酥并没有给他这个矫情又浪漫的相认瞬间,因为她再三思量后说出的是,“啊,你就是那个大明湖畔的夏雨荷?”
  
  单梓唯在原地静止几秒,然后松开榴莲酥,用力关上房门。
  
   正文 第七章   闻书遥再也忍不住了, 发出豪迈的笑声, 不过她的声音很快便被一桌子前仰后合的狂笑声所掩盖。榴莲酥梗着脖子, 露出一脸无奈, “我一时就说顺了嘴, 你怎么还念念不忘了?”
  
  “你真应该庆幸当时遇见的是我, 否则你这只红杏还不知道要花落谁家呢?”单梓唯端起酒杯, 调侃地说。
  
  “这么说你还是位护花君子了。那请问这位君子又为什么一个人晚上跑到酒店里,还是说我的出现打乱了你的计划?”
  
  单梓唯不置可否,他是个非常会控制局面和气氛的人。
  
  榴莲酥趁势追击, “男的还是女的?”
  
  这个问题似乎也是众人所关注的焦点。
  
  单梓唯不紧不慢地放下酒杯,笑容比折射在玻璃杯中的酒液还要耀眼。有那么一瞬间,闻书遥以为他抬起的手臂指向的是自己。
  
  “哈, 我就知道你们俩是一对!”榴莲酥对着翟墨的后背就是一掌, 拍得他当即将口里还没喝下去的酒全喷了出来。
  
  然后溅了闻书遥一身。
  
  ……喜力,这味道甚好。闻书遥感到头顶飘过一群乌鸦。
  
  翟墨长大嘴巴瞪着闻书遥, 吓得连声音都走了腔。“对不起……”他手忙脚乱地翻找着纸巾, 榴莲酥则在一旁笑得震天响。闻书遥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T恤上沾满的酒渍, 就在这时, 对面递过来一包面巾纸。
  
  “该道歉的是我, 我开的玩笑有点过。”单梓唯帮翟墨解围。
  
  闻书遥接过面巾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手指相触间,居然感觉对方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指尖。
  
  单梓唯看着闻书遥处理着衣服上的狼藉, “苏晓槿, 总算你这次没说谎,还真带来一位美女。”他闲逸的语气就像评价街边路人,带着陌生的距离感。
  
  正是这距离感悄然刺痛了闻书遥。
  
  闻书遥抬起头,“别以为叫声美女就没事了,你道歉的方式也太轻浮了吧?”
  
  “那你想怎么样?”单梓唯挑起眉毛。
  
  闻书遥站起身,将不远处的大半瓶洋酒放到单梓唯面前。玻璃酒瓶与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顿时吸引了酒桌上所有人的注意力。
  
  “你干了它。”她的语气和表情都让人难辨喜怒,却透着一丝看不见的锐利。
  
  榴莲酥与身边的翟墨迅速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顷刻间达成共识。很显然,无论是她这个旧友还是翟墨这个新朋都没有见过这样的闻书遥。
  
  仿佛忽然间睡醒,竖起全身的刺。
  
  翟墨开口想说什么,却见单梓唯爽快地允诺,“好啊。”
  
  单梓唯随手拿起酒瓶,二话不说仰头就喝,动作干净利落。他将喝光的酒瓶酒口朝下以示众人,立刻赢得一片掌声。
  
  “闻小遥,你不知道,这家伙酒量好得不得了,给他灌酒是便宜他。”榴莲酥啃着盘子里面的生菜叶子,用筷子戳着对面的空气,“他叫单梓唯,就是咱们学校赫赫有名的头号种|马,男女通吃,刚才你也见识过了。”
  
  “说起来,你们俩入学的时候还都是那一届的高考总分前三名呢。”翟墨积极地暖场,他还在为自己刚才喷了闻书遥一身而内疚不已。
  
  “我不过是记忆力比别人好点罢了。”单梓唯摆摆手,对考试和分数什么的满不在乎。
  
  是啊,他天生就是卓尔不群,即便不用功读书也可以轻而易举地保持优异的成绩,无论在初中还是大学,单梓唯身上的光芒都难以被掩盖。闻书遥忽然觉得有点疲惫,她不想再搭腔了。
  
  单梓唯能言善辩,和什么人都有相见恨晚的架势,喝酒更是来者不拒。榴莲酥开始投入到第二轮的暴饮暴食中去,将端上来的凉菜和水果洗劫一空,还逼着翟墨和她不醉不归。翟墨的确不太会喝酒,几杯下去就脸色绯红,更是成为榴莲酥大肆调侃的对象。
  
  闻书遥坐在角落里自斟自饮,沉默地望着一桌酒酣淋漓,宾主尽欢的场面,几次三番和单梓唯四目相对。每次她都不留痕迹地转过头去,可凭余光还是可以察觉到,那双灼人的视线并没有离开。
  
  当喝到不知道第几杯的时候,翟墨实在顶不住了,摇摇晃晃地跑去卫生间。单梓唯有点不放心地跟过去,再次遭到榴莲酥的嘲笑。
  
  随着灯光的变化,音乐声响起,榴莲酥雷厉风行地脱掉外套,和其他人一同杀进舞池。她的披肩长发柔软地垂在肩头,两颊透着桃花色的红晕,是恰到好处的微醺状态。随着她的腰|肢如同迎风摆柳般在闪烁不定的光线里蹁跹曼舞,整个人也变得轻盈无骨,浑然不受力。她就这样漂浮在舞池中央,漂进了一个陌生男人的怀中。她仰起头,眼里盛满柔情似水,仿佛会随着她的旋转溢出来。
  
  闻书遥看了看依旧坐在位置上的那个小男生,他的手里拿着榴莲酥的外套和手提包,目光追随着自己的女朋友,脸上却波澜不惊。
  
  “怎么不去跳舞?”闻书遥问。
  
  “这种时候,还是坐在这里比较好。”男生笑了笑,“其实你也应该知道,榴莲酥姐不是只有我。”
  
  迪吧老板,温泉酒店客房主管,夜总会经理……小男孩面不改色地如数家珍,末了又说:“这些人我都见过,我的其她女朋友榴莲酥姐也认识。”
  
  明明是个眉宇间尚有一丝青涩的少年,说起话来却颇为老练。他转过头盯了闻书遥几秒,轻声说:“姐姐,其实你也很漂亮。”
  
  闻书遥扬起嘴角,给了他一个空洞的笑容,然后站起身离开了。
  
  幸好翟墨没看到这一幕。
  
  闻书遥来到酒吧后门的巷子里,放眼望去两侧的建筑都是背向这条狭窄的小巷,名副其实的背影街。这种地方既危险又暧昧,却给予闻书遥一种隐秘的安全感。她倚在路灯下,望着不断缠绕在灯泡附近的飞蛾——明知会飞灰湮灭,却欲罢不能,有的时候,人和这飞蛾真是相像。
  
  闻书遥拿出一支烟,刚要点燃,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原来你在这里。”
  
  心里猛然一颤,手也跟着打滑,打火机的火石好像偏偏和闻书遥作对。身后的人悠然靠近,自然而然地从她手中接过打火机。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滑,火焰便曼妙地冒出来。看来打火机也是以貌取人的。
  
  闻书遥没有点烟,只是淡淡说了句,“谢谢。”她伸手挽起被风吹乱的碎发,手指触到耳垂,居然有点烫。
  
  周围忽然就陷入寂静,闻书遥本来是习惯这种氛围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却如坐针毡。她抬起头望向对方,看到男生正在慵懒地享受夜风。他说出那句听不出情绪的话后便没了话题,也不急于继续搭讪,而是心平气和地摆出安逸的微笑。
  
  糯甜的灯光和肆意的暗影将他的脸颊分割得棱角分明,发色与瞳孔颜色相近,嘴唇薄而红,显得有几分凉薄——一切都和五年前一样,又因为岁月使得眼前的人出落得更醒目招摇,捉摸不定。
  
  看来他这五年过得还不错。
  
  单梓唯似乎吹够了夜风,他神态自若地说:“为什么假装不认识我?”
  
  “我没说不认识你,”闻书遥的声音很平静,“你是L大学首屈一指的风云人物,即便在不同的系也能听到不少关于你的事迹。”
  
  单梓唯轻笑着,“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我,才考这间大学的。”
  
  “你想多了。”
  
  闻书遥在说谎。
  
  可是她不想被单梓唯一步棋就看穿,高三那年,她动用了所有可以动用的微薄人际网,千方百计地从同学的同学的同学那里打听到单梓唯可能会报考的大学。然后把它们都填到自己的报考志愿栏里,至于他究竟会被哪所大学录取,自己的高考总分又能答多少,则是听天由命。
  
  闻书遥想和命运赌一把她与单梓唯之间的缘分。她不信占卜星座,不信预言梦见,只信缘分——这头浑身杀气腾腾的妖兽,闻书遥从一开始就知道它还是会自动找上门来。
  
  可是那又如何呢?大一整整一年,单梓唯都没有主动联系过闻书遥,那张贴在校门口宣传栏上的公告和照片,他不可能会看不见。如果不是今晚因为榴莲酥两人偶然狭路相逢,恐怕直到大学毕业也不会有交集吧?
  
  闻书遥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他们之间早已无话可说。她觉得索然无趣,转身打算回去,可胳膊却被对方一把抓住。
  
  “别闹了。”
  
  别闹了,如此熟稔的腔调。好像他们这五年都没有分开过。
  
  ——可是谁和你闹了?
  
   正文 第八章   
  “里面那么吵有什么意思, 好不容易出来就别回去了。”单梓唯歪着头, 就像个侥幸逃课成功的孩子, “你陪我在这附近走走, 也好消消酒气。”
  
  闻书遥看着男生, 真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刚才还跟那群初次见面的酒友无话不谈, 一转身又觉得吵闹。
  
  “榴莲酥等会要是看不到你和我, 会扫兴的。”
  
  “她的朋友那么多,哪有时间理会我们。”
  
  闻书遥从他的眼里看出那抹惯有的冷漠,这让她为榴莲酥感到莫名的心疼。榴莲酥的朋友是很多, 可真正被她当作朋友的却没几个。闻书遥看得出来单梓唯在榴莲酥心里和别人不一样,不过这一点单梓唯未必能明白,就算明白也不会觉得如何, 因为他不会在乎——他从来就没在乎过谁。
  
  “不好意思, 我和你好像不是很熟。”
  
  “闻书遥你闹够了没有,刚才你让我喝下大半瓶洋酒我都喝了, 还想让我怎么样?”他的语气有点不耐烦。
  
  “我又不是没见过你一口气喝完整瓶。”
  
  单梓唯听到她这样说, 反而笑了, “以前的事, 你还记得?”
  
  “把酒当白开水喝的疯子, 谁见了都不会忘记。”
  
  单梓唯目不转睛地端详着闻书遥, 似乎是要看进她的心里,“闻书遥,你好像不应该这样和我说话吧, 你是不是还欠我一句什么?”
  
  闻书遥记得这句话五年前单梓唯就对她说过。
  
  少年站在走廊的一端, 午后的阳光从窗玻璃投入走廊,反射在刚打过蜡的大理石地面上。闻书遥站在另一端,错觉自己仿佛要跃进这波光粼粼之中。可是她并没有走过去,因为她明白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的是一道天险,踏出一步,则万劫不复。只是少年并不知道当神色泰然的闻书遥转过身离开的那一刻,她干涩的眼睛早已被忍耐许久的泪水所充盈。
  
  闻书遥直视男生,有那么一秒,她想让自己变得柔软些。但冲口而出的语气却是一种郑重到恭敬的态度,“如果你出现在这里是为了听那句话,我可以和你说——对不起,五年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她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抬起头,“这样可以了吧,我们就此两清了?”
  
  一瞬间,闻书遥看到单梓唯玻璃般的瞳仁里闪过一簇怒火,但也可能是头顶霓虹灯的反射。认识单梓唯这么久,他就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流露出真实的悲喜哀怒,闻书遥不觉得自己会是个例外。
  
  他和她之间,不过如此。
  
  “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可还没等她说完,身体被一股藤蔓般的力气拉扯过去,她的头发被一只冰冷的手所擒|获。鼻翼间充斥着浓郁的酒香和木质纯粹的香水味,这香气仿佛穿越了时光,从五年前D中学的那间教室而来,带着旧时光的气息,将她整个人牢牢包围。她的唇|齿被带有攻击性的温暖所侵|略,仿佛攻城略地的排山之势,由不得她拒绝,由不得她反抗。
  
  透过单梓唯的肩膀,闻书遥看见酒吧后门站着一个呆若木鸡的人。翟墨的眼睛瞪得有如铜铃,更是在与闻书遥四目相接后变得无所适从,他慌不择路地一转身,结果迎面和门扉来了个激烈拥抱,撞得他晕头转向,却又不敢出声。
  
  也难怪他会那么惊讶,就刚才闻书遥和单梓唯在酒桌上的表现,谁会想到他们原来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呢?
  
  他们真是会演戏,就像现在这样,单梓唯演的又是哪一出?
  
  单梓唯停下动作,他从闻书遥的眼中看到一种毫无温度的淡然和冷漠,就像在讥笑他一般——这比挣脱开他的束缚再扇过来一个耳光还要让人难堪。单梓唯一声不响地放开闻书遥,他的眼神变得有几分复杂。
  
  翟墨觉得自己应该无声无息地退场,却被闻书遥叫住,“你还好吧?”他只好硬着头皮,走下台阶,“哈哈……多去几次卫生间就好多了。”
  
  闻书遥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专心致志地关心着翟墨,“如果觉得不舒服还是先走吧,我和榴莲酥说一声就行。”
  
  “那你怎么回去?”
  
  “我等天快亮的时候,打车回学校。”
  
  “那可不安全。还是我……额,”翟墨用余光瞥着单梓唯,“还是让梓唯送你回去吧。”
  
  “也好,反正我也要回寝室。”单梓唯已然恢复常态,嘴角挂着习惯性的轻松笑容,好像闻书遥只是个不太熟悉的同校同学。
  
  “不用了,我不想打扰你。”闻书遥同样彬彬有礼。
  
  翟墨僵硬地站在一旁,他仿佛看到两人不约而同地为自己施展了结界,但依旧有一股微妙的气流在彼此间来回反弹。杀尘滚滚,翟墨可不希望有人莫名遭殃,他说:“还是不行,闻书遥你可能不知道,咱们学校最近不太平。”
  
  “什么意思?”
  
  “你应该也上过学校BBS论坛的午夜诡话吧?从这学期开学起,那上面就流传着一个怪谈。如果有人收到一封名为‘放学后的伙伴’的信函,就必须按照信上的内容赴约,否则就要遇到不幸的事情。”
  
  明明是和刚才一样的夜风,闻书遥却觉得全身毛孔倒竖,背脊一阵寒凉。她故作镇定,“午夜诡话里面的传闻还能当真?”
  
  “可问题就在于真的出事了。”翟墨说到这里,自己也有点心有余悸,“上个月大二传媒系的一个女生失踪了,虽然她的父母已经报警,可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人。她们寝室的同学在她书桌里翻到一张信函,署名为‘放学后的伙伴’,居然和午夜诡话上贴的图片一模一样。”
  
  闻书遥想起来了,这件事她听过。
  
  开学一个星期的下午,警车的鸣笛声忽然间撕破学校的平静。因为传媒系的寝室楼距离外语系很远,所以闻书遥也没有去凑热闹,只是事后听同学们断断续续地讲起来。当时不在意,现在却觉得悚然。
  
  闻书遥的脸色变得苍白,幸好周围光线黯淡。她望向单梓唯,对方也是有点惊愕,看来他们心里想的是一件事情。
  
  “是不是觉得很耳熟?”单梓唯抱紧双臂,脸上有一丝嘲弄。
  
  那一刻,闻书遥的脑海里浮现出下午在思修课上做的梦——开满彼岸花,化为三途川的生物实验室,发出破碎银铃笑声般的少女,还有对自己露出冷笑的少年——单梓唯就在眼前,简直是梦境的重现。
  
  “初中的时候,我们学校也流传过一个相同的怪谈。当时有个女生按照信函上的内容赴约,结果第二天她的尸体就被发现了。是从五楼的生物实验室坠落的。”
  
  “不会……这么巧吧?真的假的?”翟墨惊恐地望着单梓唯,猛然感到周围阴风阵阵。
  
  “不信你问闻书遥。”
  
  闻书遥没有想到单梓唯提起这件事情会这么冷静,仿佛只是一个完全置身事外的看客。想来也是,当年他看到尸体的时候都没有过分悲伤和震惊的反应,以至于有些女生在背后说他寡情,毕竟死去的人是他的女朋友——是了,五年前因为怪谈而死的女生正是单梓唯在初中时代的最后一个女友,也是闻书遥的后座。
  
  警方给出的解释是意外。
  
  可谁会相信一个女孩子午夜三更独自跑到黑漆漆的教学楼去,而那封信函就放在尸体的口袋里。这起命案曾在学校内外掀起轩然大波,产生出无数种光怪陆离的说法。可没有一个人知道,其实那封致命的邀请函是属于闻书遥的,换句话说,那个女生或许是阴差阳错的替代羔羊。
  
  “这两件事情之间……该不会有什么关联吧?”翟墨忐忑地问。
  
  说到这里,单梓唯转头看向闻书遥,他的脸被一大片阴影所遮盖,闻书遥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可不知怎的,心里仿佛穿过一道异样的电流。她听到单梓唯的声音很陌生。
  
  “这个,或许你也要问闻书遥。”
  
  问我?闻书遥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就捕捉到这句话里的含义。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问我什么?还是说你在怀疑什么?
  
   正文 第九章   
  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汽车引擎的声音, 打乱了这段暧昧不明的对话。
  
  三人同时抬起头, 看到不远处巷子的入口停着一辆红色奥迪。随着车门打开, 一双足足有十厘米的细跟宝蓝色高跟鞋落到地面。女生穿着淡蓝色的小香风短裤套装, 上面缀着淡雅的花饰, 黑色的短发勾勒出精妙绝伦的瓜子脸。她乍看上去不施粉黛, 但闻书遥还是辨别得出她画了精致的裸妆, 口若含朱丹,让人想起一句耳熟能详的诗句“芙蓉如面柳如眉”。
  
  女生走到三人面前,露出亲和的微笑, 她没有急于打招呼而是猜测着面前人彼此间的关系。她的目光从单梓唯的脸上轻盈扫过,落在闻书遥这边,“咦, 书遥, 你们认识?”
  
  还没等闻书遥开口,单梓唯就说:“你怎么来了?”
  
  “正好和朋友在这附近吃饭, 想起你也在就来看看。”女生说着将脸颊贴近单梓唯, 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 “就知道你肯定又喝酒, 不是打算自己开车回去吧?”她的语气亲昵而熟稔, 但并不给人矫揉做作的感觉。
  
  “那你送我回去好了。”单梓唯说着伸出手搭在女生肩上, 那是一种抓住拥有之物的强势,闻书遥瞬间就明白了两人的关系。
  
  她忽然无比庆幸自己方才的冷硬和漠然,否则此时只会羞愧难当。看来她还是了解单梓唯的, 调情也好, 搭讪也罢,不过都是他日常生活中面对女生时理所当然的姿态。他料定无论自己怎么放肆,对方都不会生气,谁让他天生握有一副绝佳的好牌,并且懂得运筹帷幄的出牌套路。那个吻只是单梓唯对闻书遥的报复,一雪五年前的羞耻。
  
  现在好了,他们当真是谁也不欠谁了。
  
  “现在还早,我们去咖啡厅喝点东西吧,也当给你醒酒。”女生提议。
  
  “你走不走?”单梓唯问翟墨。
  
  翟墨觉得自己在做一道举棋不定的选择题,这剧情有点峰回路转他着实摸不到头脑。不过他的理智还是清醒的,“你们先走吧,我等会送闻书遥回学校。”
  
  “那我不管你了。”单梓唯从闻书遥面前泰然自若地走过去,倒是那个女生回头说:“我们先走了,书遥,你也早点回去吧。”
  
  “拜拜。”闻书遥点点头,她觉得脖子硬的像铁。
  
  翟墨刚想说再见,身后的酒吧后门就被一股蛮力推开,带着兴师问罪的煞气,“我说你们怎么人都不见了,在这里干什么?”榴莲酥只穿着青色流苏吊带,白瑕纤细的胳膊好像肆意伸展的青葱藤蔓,肩头圆润如玉,巨细无遗地刺入男生眼里。翟墨感到眼前一片眩晕,看来这酒还是没醒干净。
  
  “靠,单梓唯这个贱人怎么走了?”她看着男生飘然远去的背影,愤愤地骂道。
  
  奥迪车门打开,女生俯身进|入,她的侧面在灯光下闪着难以忽视的光泽,就像油画里的美人图。
  
  榴莲酥用品评美食佳肴的语调在一旁啧啧称道,“这女的是谁?还挺漂亮。”很少有女生能入得她的法眼,被她甘心情愿地成为“漂亮”的更是凤毛麟角。
  
  也只有这样的女生才配得上单梓唯,闻书遥不得不承认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摇摇头,将心里那点残留的情绪像弹灰尘一样弹走,然后平静地回答,
  
  “她叫毕赢,和我们一个寝室,上个月刚刚搬过来。”
  
  传闻系的系花毕赢在校园所有直男耳中是一个活色生香的美名。
  
  闻书遥还记得她第一天搬进寝室的情景。那天楼下格外吵闹,室管大妈从长年的昏睡中醒来,中气十足地掐着腰对一个女生喋喋不休。
  
  那个女生穿着剪裁得体的黑白两色拼接连衣裙,手里拿着爱马仕的手袋和gucci的墨镜,面色祥和的站在那里。她既不争辩也不恼怒,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绯红的笑意,对大妈的疾言厉色表示理解。等大妈说累了,她从手袋里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茶叶递过去,“这是我朋友从云南带回来的普洱茶,我听说大姐你最喜欢喝茶,尝尝这个。”
  
  年过四十五的大妈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栋女生寝室楼里有称呼她为“大姐”的人,紧皱的眉毛当下就舒展开来,她不禁抬起头重新打量眼前浅笑言欢的女生,然后又盯着她手里的茶叶盒。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
  
  “大姐,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但我的东西真的有点多,你看这大夏天的谁都不容易,也不好让他们一直站在楼外等吧。”
  
  大妈望向门口,几个汗流浃背的男生就像渴望绿洲的沙漠旅人,一双双眼睛望眼欲穿,可怜得令人心疼。大妈撇撇嘴,“多长时间啊?”
  
  “尽量快些,我也不好打扰到其她同学。”女生又说:“现在是上午,大家基本都上课,十点半前肯定完事。”
  
  “那你快点吧,下不为例啊。”
  
  “谢谢大姐,你手腕上这条链子真好看,不便宜吧?”女生笑靥如花。
  
  “小丫头眼还挺尖的,这是我儿子给我买的。”大妈仿佛在一瞬间寻到知己,可算有人留意到她这条戴了两个月的手链了。
  
  “我也是外行,就觉得手链和大姐很般配。”
  
  闻书遥站在楼梯上听得拍手叫绝,估计这对话再进行下去,大妈就要亲自上阵帮女生搬行李了。不经意间,她和女生四目相对,女生友好大方地展颜一笑,丝毫不怯场。
  
  半个小时后,女生的所有行李终于尘埃落定。她的确没说谎,东西还真多,光是衣服就足足有四大箱,各种款式和季节的鞋将近三十双,闻书遥注意到好像都是高跟鞋。
  
  女生指挥着几个不知道来自哪个系院的男生们将所有物品暂时放在自己床位附近,她的声音礼貌客气,一点颐指气使的傲气都没有。她越是轻声细语,男生们越是任劳任怨,别说九月流火天帮忙搬行李了,就是为她扛千斤水泥砖都心悦诚服。
  
  “大家辛苦了,我车上有水。”女生将面巾纸一一递给他们,“中午我请吃饭,千万别和我客气。”
  
  然后闻书遥就听到意料中的婉拒之声,“帮女同学是天经地义,那还能让女孩子花钱请客呢?”
  
  这句话明显少了一个字,不过也正常,所谓人间色相,这世上谁都贪恋美好漂亮的事物。更何况是一位又聪明又标志的性感尤物呢?
  
  闻书遥一边将新买的书堆砌到快要撑爆的书架上一边感慨自己的慧眼,忽然听到女生的声音,“你好同学,我叫毕赢,你叫什么名字?”
  
  “闻书遥。”
  
  “书遥,把电话留给我吧,以后有事方便联系。”
  
  闻书遥发现这个叫毕赢的女生是天生的自来熟,她的周身有种奇妙的气场,总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穿透陌生人之间的隔膜,直抵核心地带,然后正中靶心,投其所好。闻书遥从书堆里探出头,把电话号码报给她,毕赢颔首微笑,“你很喜欢看书?我最佩服能读书的女生了,我可不行,看几行字就困。”
  
  “那你要是哪天失眠就找我,包你药到病除。”
  
  毕赢爽朗地点点头,“好啊。”
  
  平心而论,和毕赢做室友一点也不难。她是个热情又知道分寸的女生,因为不同系,闻书遥和她共处的时间很少,平时在教学楼里偶尔擦肩而过,都会相视一笑。
  
  闻书遥不确定她每天到底是几点起床,可只要自己睁开眼睛,都会看见妆容一新的毕赢坐在自己对面挑选衣服。除了闻书遥,恐怕这间学校也没有第二个人看见过她素颜的样貌了,不过这两者倒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大二上半年还有晨跑,当其她女生顶着一头乱发,睡眼惺忪地站在操场上时,毕赢便像一位君临天下的女王般驾到。她总是背脊笔直地立于人群之中,眼角眉梢不见一丝倦怠与疲惫,永远神采奕奕。
  
  学校各大院系明里暗里追求毕赢的人太多了,车载斗量都装不下。可无论是戴着眼镜满脸青春痘的四眼钢牙还是油头粉面的富家公子,她都一视同仁。毕赢有副好嗓子,说起普通话也是字正腔圆。闻书遥曾听过她打电话,绝对有着央视主持人的充沛情感和移动客服的不厌其烦。所以心甘情愿为毕赢舍生忘死的男生络绎不绝,在他们眼里,毕赢简直就是雅典娜转世。
  
  然而以上,仅限于男生。如果切换到女生的视角,那就是另一个版本了。
  
  毕赢之所以会换寝室,其实是被以前的室友赶出来的。
  
  闻书遥的寝室一共有四个床位,大一的时候住着三个人。可自从另一个女生被甚少回寝室的榴莲酥在一个混乱的夜晚一拳打碎鼻梁骨后,基本上也就剩下闻书遥自己了。所以当毕赢走投无路,无处安身后,就不得不被安排到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外语系寝室,这是唯一可以收留她的地方。
   正文 第十章   
  冷馨然和闻书遥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两人正在图书馆值班。
  
  闻书遥对这份工作非常满意, 她不仅可以任意翻阅各类书籍, 还可以抢先将新入库的图书先睹为快, 从而节省不少钱。不过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冷馨然。自从大一突击查寝事件过后一年没见面, 冷馨然已经从学生会的小干事升级为正部长。
  
  L大学的学生会龙蛇混杂, 派系林立, 时常为了拉赞助和大型活动的事情斗争不断。大一刚开学, 无数满怀激情和斗志的新生们都加入学生会,并拿出在小学时期当小队长的高度热情跟着学长学姐忙里忙外。乍看挺像那么回事,结果忙了一年还是小干事。
  
  学生会其实就像一个小型的公司, 等级明确,制度虚设,想要上位不走点暗道是行不通的。而冷馨然这种毫无家世背景的平头百姓竟然可以安然无恙地存活下来并且步步高升, 可见她自有其手段。
  
  她早已不再是初中时代的冷馨然了。
  
  从毕赢搬进来寝室的第一天起, 就有女生在闻书遥耳边孜孜不倦地形容着这位不速之客的声名狼藉,而这其中就包括冷馨然。因为她是距离龙卷风风眼最近的人——冷馨然和传媒系失踪的女生蒲芸是好朋友, 且就住在隔壁寝室。
  
  说起这个, 还要从单梓唯这位百年难得一见的祸水妖孽讲起。
  
  这话可不是榴莲酥说的, 大一刚开学两个月, BBS论坛上就评出新一届的校园美男排行榜, 单梓唯位居榜首, 且被惊若天人地誉为“L大学建校以来最完美的男生”。
  
  论坛上形容单梓唯长相和气质的诗词歌赋,成语典故层出不穷,全部集合起来就能出一本书——《古往今来形容美男子之完全汉语手册》, 售价应该不低于最新版的百科全书。传闻他的美貌甚至感动整个大学城, 就连外校的系花院花都追过来,一时间校园内的女生颜值成倍增长。
  
  闻书遥经常听过有男生为向女生示爱,在其寝室楼下苦苦守候,大胆表白的动人佳话。可L大学的女生明显巾帼不让须眉,成群结队地站在单梓唯寝室楼下想要向他倾诉衷肠,还竭尽全力地使出浑身解数。有高声朗诵情诗的,有半夜一展歌喉的,有开着奔驰宝马炫富的,还有花费一下午时间摆上999根蜡烛高调示爱的。
  
  总之那段时间男生寝室楼周围俨然成了一道令人叹为观止的校园奇景,女生们(还混进几名清秀可人的男生)八仙过海,各凭本事,掀起一场“人人都爱单梓唯”的明争暗斗。
  
  冷馨然说有一次她路过那里,刚好看见单梓唯和室友回来。单梓唯冷静从容地从女生中间穿过去,彬彬有礼地对每位爱慕者报以怜惜和温柔的笑容。既没有对谁另眼相看,也没有对谁不屑一顾,这种一视同仁的暧昧态度,令女生们深感单梓唯是不想伤害大众的心才迟迟未下决定,更对他死心塌地。
  
  单梓唯是按兵不动,但他的室友按捺不住了。
  
  血气方刚的单身狗们哪能受得了每天晚上自己楼下美女如云的场面啊,于是纷纷出手。还真让他们侥幸成功,浑水摸鱼地抱得美人归,其他男生见状有样学样,都传言想摆脱单身就去单梓唯寝室楼底转一圈,五湖四海,燕瘦环肥,也许就有美女革命意志不坚定或是一时猪油蒙了心跟着你走了呢?
  
  单梓唯因此为L大学的男生们脱单结良缘做出不朽的贡献,更被全校男生视为普度众生,拯救宅男的英雄。大家心甘情愿成为他的教徒,并将他一举推到学生会外联部部长的宝座上。他的威望和人气远远超过现任学生会主席,成为学生会幕后正真的决策者,一人独大。
  
  “然后呢?”如果闻书遥猜得没错,接下来单梓唯就应该有所行动了。
  
  为了庆祝单梓唯成为外联部部长,女生们众志成城地赶来向他道喜,人员空前整齐。
  
  那天晚上,单梓唯刚从浴室回来,身上还散发着腾腾热气,两颊泛着红润,仿佛一道秀色可餐,新鲜出炉的美味佳肴。这道佳肴站在众女生面前,平静地注视着数十双好像饿了十天半个月的饥肠辘辘的眼睛,甚至都可以听见她们轻微的吞咽声。
  
  “各位的心意我都收到了,这么晚了,还是都回去吧。”
  
  没人动。
  
  “要不这样吧,我等会想去喝点东西。”
  
  所有人都蠢蠢欲动。
  
  “但我的车坐不下这么多人,就能再带一位……”
  
  闻书遥的脑海里瞬间就跳出一幅画面——皇帝选妃。只是这皇帝左手拿着洗漱用品,右手拎着毛巾,身边连个伺候左右的太监都没有,但这都丝毫不损陛下的丰神俊朗,反而显得如此亲民。倒是绣女们个个心猿意马,面露娇羞,就盼着被皇帝选中,从此扶摇直上,艳冠六宫。
  
  然后单梓唯走到一位女生面前,轻声问:“请问你今晚有时间吗?”
  
  这个女生就是蒲芸。
  
  蒲芸其实不算特别出众的女生,但长着一双含春目,个性开朗活泼,在女生中间人缘极好。加上蒲芸是传媒系的知名才女,也是学生会的骨干成员。所以单梓唯和蒲芸在一起算是众望所归,符合当代大众审美与本土人文环境的眼光,在BBS论坛上的相配值也被给出7.5的高分。
  
  本来两人间也算琴瑟和弦,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那天单梓唯破天荒去蒲芸楼下接她吃夜宵,蒲芸被室友撺掇着摆摆架子,不然小心被他腻烦,打入冷宫。蒲芸在床边佯装镇定,却是急得百爪挠心,结果再往窗外看一眼,却见单梓唯拉着另一个女生!
  
  楼下灯光太暗,单梓唯一时认错,把别的女生当成了蒲芸。
  
  蒲芸差点没破窗而出,尚还有点理智知道要从楼梯飞奔而下。等她气喘吁吁从五楼下来,单梓唯已经发现自己认错人,但依旧与那个女生在攀谈。女生穿着白色的八分袖雪纺衫,墨绿色铅笔中裙,露出温和内敛的笑容。即使灯光再黯淡,蒲芸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毕赢。蒲芸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毕赢和蒲芸不和,系里人都知道。
  
  L大学的传媒系在全城都是知名的,学校和很多出版社,工作室甚至电视台栏目组有合作,会定期向他们推荐系里面才学兼备的人选。如果被对方看中,大四便可以直接实习,等于拿到一道入关符节。蒲芸和毕赢都是系里的翘楚,两人之间的竞争也非常激烈。
  
  论在女生间的人缘,毕赢根本不是蒲芸的对手。其实这点很好理解,蒲芸再优秀也总归还在普通女孩的范围内,可毕赢的各方面实在太出色,让人感到彼此间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毕赢这个异类人人得而诛之。 
  
  单梓唯和毕赢之前在学生会见过几次,仅限于公事交谈。可那晚之后,两人关系明显亲近了一些。蒲芸心里憋着一股火,恨得咬牙切齿,却不好当着单梓唯的面说什么,只能在寝室和班级内煽动无知群众,同心协力一致对抗异族。不过毕赢对这些夹枪带棒的语言攻击向来熟视无睹,好像从来就没把蒲芸放在眼里。
  
  人一急躁,就容易犯错误,蒲芸更是错漏百出。
  
  单梓唯和毕赢因为学生会活动的事宜约好边吃边谈,蒲芸强行介入。她没有坐在副驾驶,而是直接躺倒在后座上,把鞋一脱,手机音乐声调至最大,吵得前面两人根本听不清彼此说话。到了餐厅,她更是点一堆毕赢不喜欢吃的菜,和单梓唯说起话来大呼小叫,冷嘲热讽。
  
  其实她只是想表现出一张实至名归的当家女主人面孔,充分展现自己和单梓唯关系的亲昵,奈何她用力过猛。单梓唯全程笑容得体,滴水不漏。毕赢更是如常与蒲芸交谈,没有流露出一点愠色。
  
  蒲芸眼看自己这出独角戏唱不下去,恼羞成怒。便在BBS论坛上留言,毕赢身上的名牌和车来历不明,是靠在色|情夜店出|台陪酒赚来的。她断章取义地找来一些所谓的证据,换了好几个ID充当水军,变着花样痛骂毕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