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宫闱 第1章 天生一对 传闻赢国公子少商天赋异禀,翻身可控云雨,覆手可托江山,惊才绝艳,宠冠京都。 天启七年,卒。 同年深秋,公子妻新寡改嫁,入主赢宫。 那日赢国初降大雪,战火燎燎后的山川土地被蒙上一层霜色,大祭司在天枢宫祭坛上挥舞火把,唱颂睿帝御驾凯旋,大赢国祚万年。 崇源太后冯氏携后宫众妃于朝阖门外恭迎圣驾,正值盛年的睿帝身披赤袍金甲,金戈铁马在前,明黄色凤鸾车驾由羽林精骑簇拥在后,浩浩荡荡自正宫门进入大赢宫。 “母后,朕给您带了一位儿媳回来,您一定很想见见她。” 冯太后顶着九凤朝阳冠,身着绛紫宫袍,绶带轻扬,一脸慈爱,“我儿亲征朔方,带回的可是朔方公主?” 睿帝唇角微扬,振臂一挥,内侍监即刻上前掀起凤鸾车帷帐,九五之尊走向车驾,于众人面前屈膝扮作马奴,握住车内淬了丹寇的纤纤玉手,车驾内的美人一双美目神采飞扬,月白色的鞋履堂而皇之踩在睿帝膝上,缓缓步下车来,轻启朱唇。 “太后娘娘,别来无恙。” 冯太后面色铁青,戴着红宝护甲的手指指向她,下颚微微颤抖着。 “韩云姜,竟是你……” 睿帝搂住身姿纤弱的云姜,“没错,母后,这就是朕为您带回的儿媳,南姜公主韩氏,朕已亲自册封她为女枢宫贵妃,即日起将入主西宫,执掌金印,待来日诞下皇子,即刻封后。” 太后顿觉晕眩,由采桑扶着,才不至于倒地,“君占臣妻,你们这是秽乱宫闱!秽乱我大赢!” 睿帝恍若未闻,与云姜相视一笑,携手步入正午乾坤殿,人人所见,皆是恩爱模样。云姜一袭织锦素衣,高髻敞袖,几乎与白雪融为一体,面上笑意渐浓,鲜红的指甲掐入他掌中,咬牙道: “李衍,总有一天,我要让你死在我的手上,向我的夫君赎罪。” 睿帝轻吻在她如凝脂般滑嫩的手背,“杀了他,我没有一刻后悔过。阿姜,如果可以选,我宁愿酣畅淋漓地死在你的床上。” 云姜想起马车上的屈辱,“你卑鄙。” “朕卑鄙无耻,贵妃天性不良,五岁偷盗,还偷走朕的心,朕与贵妃乃是天生一对,睥睨天下,至死方休,这再适合不过了。” 这一天,韩云姜改嫁睿帝,真正入主大赢宫。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谦卑退让只会被人步步紧逼,最终失去一切,只有狠下心肠,撕出一条血路,让人真正正视她的存在,才能守护住属于自己的东西。 韩云姜站在十丈红毯之上,帝王身侧,回首望向乾坤殿前如蝼蚁般匍匐着的人,噗嗤一笑,曾几何时,她以王女之尊,栖身于大赢深宫,又何尝不是任人鱼肉的微末存在。 …… 元朔三年寒夜,大赢宫白雪皑皑,五岁的小云姜身着单薄的襦裙走在甬道上,寻找她唯一的亲人阿茶,没有阿茶,就没有吃的,她饿极了。 经过甬道旁的一座宫苑,她闻到浓浓的香味,院里的火堆上吊着一锅肉汤,诱人极了。小云姜在门口站了好一会,见没有人来,才大着胆进去揭开锅盖,盛出一大碗汤,大口喝起来。 几名守夜的内侍听到动静冲进来,抽出院中的柴棍对着她的脑袋就是一棍敲下去,小云姜倒在地上,肉汤洒了一地,紧接着便是一顿更可怕的毒打。 “哪来的小畜生!老子撒泡尿的功夫就敢来偷喝九皇子殿下亲自熬的肉羹!” “你们在做什么!” 九皇子李衍不知何时已回到院中,一声呵斥,几名内侍监立刻收手退向一边。十五岁的李衍近前,看见蜷缩在地,缩成一团的小女娃。 “你还好吗?” 小云姜松开抱住脑袋的手,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双不同于宫中女人的纯净眼睛,眼尾微微上翘,漆黑的眸子慧黠灵动,此时正看着他,透出一丝畏惧。 李衍似乎看出她的担忧,低声喝退了几名小内侍,她才完全露出脑袋,小小的额头圆润饱满,额角却渗出血来。 “你的头受伤了,我带你去包扎。” 小云姜不动,李衍一把拉起她,她闷哼一声,李衍才意识到她满身的伤,自己弄痛她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放心,我没有恶意,你能走吗,我得带你去上药,不然伤口会感染的。” 她试着动了动,小声呜咽,“疼……” 李衍掀起她的裙角,脚踝处一片青紫,腿上新伤夹着旧伤,看上去十分可怖。她才五岁而已,李衍想不到,一个小女孩到底做错了什么,要经受这样的折磨。 “以前也总是有人打你吗?” 云姜点点头,伸出两只小手摊在他面前,像说一件极平常的事情,“肚子饿,要吃东西,就要这样……挨打,小哥哥,你再打我一下,给我一碗肉汤好不好,我想带回去给姐姐。” 李衍双手紧紧握拳,从小太傅便教他为君之道,教他要体察民生疾苦,却没想到这样的事竟会发生在宫中,还是在自己眼前。 他合上云姜的小手,“记住,要填饱肚子不需要挨打,从前不该这样,以后也不会再这样,你是哪个宫的,我送你回去。” “我和姐姐住在陶中馆。”小云姜笑了笑,“小哥哥,你别忘了给我的肉汤。” 原来是南姜贡女,李衍脱下锦袍,点了点她的小鼻子,“不会忘,把衣服披上,到我背上来,你的伤口一定要赶紧上药才行。” 小云姜试探着伸出手从后面搂住他的脖子,李衍很容易就背起她往西六宫去。 陶中馆在西六宫后一处偏僻的所在,十五岁的李衍步伐轻快,远远就听到院中的嬉笑声。走近一看,竟是一群小内侍拿绳子绑着鸡腿在戏弄一位十五六岁的贡女。贡女一往前他们便吊起鸡腿在她身上摸上一把,过份时甚至将手伸进贡女衣襟内。 “是阿茶姐姐,他们在干什么?” 李衍自然明白这些奴才的混账行径,忙拉了拉锦袍,将云姜的眼睛捂住,“嘘,他们在玩游戏呢,你现在进去,他们会以为你想抢鸡腿的。” “我不进去,我知道抢鸡腿又会被打的,可是阿茶姐姐太晚见不到我会着急。” 初入宫闱 第2章 九皇子的恩赐 李衍哄着她,“要是被姐姐发现你脚受伤了,也会担心是不是,你先跟我回去上药,我会让人告诉你姐姐,你在我那里。” “嗯,好吧。”小云姜没有多想,只觉得在这个小哥哥背上很舒服,很暖和,一路摇摇晃晃,不觉有些困。 雪夜里很安静,李衍背着她往回走,听见几声轻微的呼噜声,便知道她是睡着了,“睡吧,既然你是因我李衍而受的伤,我保证,明天一早醒来,你的日子就不会这样难过了。” 回到景泰殿,李衍把她放在软塌上,亲自为她上药包扎,又命宫女给她换了身干净衣服。随后吩咐小内侍,“去看看我母妃睡了没,我有要事同她商议。” 次日,云姜被送回陶中馆,破败的宫苑被布置一新,厅中摆满了赢帝的赏赐,不仅有了过冬的衣物,还收到不少南姜特产。姐姐阿茶在屋里精心打扮,梳起了高高的发髻,还换上了母亲留下的流仙裙。 见她进来,兴奋地握住她的手,“阿姜,我去见了冯妃娘娘,赢国上皇要封我做妃子啦,以后我们再也不会饿肚子,不会被那些人欺负了!” 云姜不明白阿茶为什么这么高兴,一觉醒来,好像很多事都变的不同了,可看见姐姐高兴,她也很高兴。 “阿姜,我在冯妃娘娘宫中碰见九皇子了,他说为你请了位师傅,让你明日到景泰殿去。阿姜,你真是个有福气的人。” 她不懂姐姐意味深长的笑容,只是提起这个小哥哥,云姜心里觉得暖暖的。 …… 元朔三年,四月初六,贡女阿茶于女华宫举行册封大典,一应典仪皆由冯妃主持,一向屈居末流之人初初受封,便是正四品美人,御妻中多是眼红不平者。 入宫三年,育有一女的六品宝林吴氏见礼时,只向新美人略略福了福身,言中大有不满之意,“听闻韩美人是冯妃娘娘亲自向陛下引荐的,一未侍寝,二未怀妊便得陛下如此厚爱,冯妃娘娘真是目光如炬啊。” “韩美人乖巧,又是南姜王室遗孤,本宫尚可见怜,更遑论陛下胸怀天下之心。” “爱妃说的是。” 赢帝年近五十,一身织金常服,只带了两名小内侍,逛花园般行至女华宫,看了盛装的阿茶一眼,点头赞许,便到冯妃身边坐下,小声耳语道:“爱妃果然聪慧过人,思虑周全,源氏霆方才来信,月初朕册封的消息一到南姜,那边初降的老臣,在土地问题上的态度已松动了许多。” 冯妃为他斟了杯酒,“既然如此,皇上更该多疼惜韩妹妹才是。” “这个容后再说,贵妃呢,她为何迟迟未到?” 郦贵妃刚行至御园,便打了个喷嚏,“本宫就知道最近没好事,冯妃那个老狐狸趁着本宫怀妊,巴巴地往皇上那塞女人,想想就不顺气儿。” 侍女香浮忙递上锦帕,“可不是嘛,还未侍寝便受封,这样的荣宠本该是娘娘您独一份的,那个蛮女哪配,时下春寒料峭的,仔细气坏了身子。您瞧前边那些孩子,玩儿的多好呀。”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宗室贵女们在园中放风筝,小云姜独自坐在凉亭中诵读李衍教她的诗经,三个月来,她已会写许多字了,特别是自己和李衍的名字,写的格外好看。 庆熹大姬忽然一声尖叫,云姜抬头看去,原是她的大风筝在小内侍手中断了线,飘往远处去了。庆熹大姬是赢帝最疼爱的小公主,从小骄横惯了,上来便抢云姜的兔儿风筝,云姜自然不肯。 “这是衍哥哥送给我的风筝。” 庆熹仗着个子大些,一把将云姜推在地上,“什么衍哥哥,我九哥跟你一个南姜贡女有什么关系!我母亲说你们南姜的女人都是下贱坯子,根本不配与我们在一处!” 郦贵妃轻抚小腹,想起自己初初入宫,也不过是个六品宝林,用了近十年的时间才得以宠冠后宫,如今孕中辛苦,却被南姜蛮女趁机攀附龙恩,大出风头,心中十分不是滋味,远处嘈杂的童声更令她烦闷不已。 “前边是哪个宫里的小蹄子,跟鸦雀儿似的,吵的人心烦!” 香浮望了望,“是吴宝林的大姬,还有一个……像是新美人的妹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些蛮女向来不懂规矩,如今怕是更骄横起来了,小孩子没轻没重的,您还是不要理的好。” “哼,本宫倒要看看这些南蛮子有多骄横!” 云姜红着眼圈站起来,拽着风筝就是不让庆熹拿走,郦贵妃风风火火走进凉亭,推开两人,夺过风筝,“上梁不正下梁歪,小小年纪就敢以下犯上与帝女相争,跟你那个狐媚姐姐一样,卑鄙下作!” 言罢将手中风筝撕的粉碎。 “不要!” 云姜冲上去想抢回兔儿风筝,脚下不知被谁绊了一下,整个人扑向郦贵妃。侍女香浮冷眼看着,直到郦贵妃与云姜滚下台阶,才假意追上去。 “娘娘,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可别吓奴婢啊!来人呐,快传太医!” 贵妃就近被抬进韩美人的女华宫,襦裙上腥红一片,几名年纪稍长的嫔妃看着便摇头,“俗话说,七活八不活,怕是不中用了。” 半个时辰后,太医出来请罪,“皇上,贵妃娘娘早产,小皇子……已经去了,微臣无能,请陛下赐罪!” 赢帝大为震怒,“朕要你们这群庸医做什么,拖出去,杖毙!冲撞朕皇儿的贱婢呢,带上来!” 云姜被内侍监拎上前,庆熹大姬即刻出来揪住她的鬓发。 “父皇,就是这个南姜蛮女!她不满郦娘娘弄坏她的小兔儿风筝,跟野人一样大力推了郦娘娘,大家都看见了,她可凶了!” 阿茶一身华服噗通跪在地上,赤金珠冠落地,“阿姜,你告诉姐姐,大姬说的是不是真的?” 初入宫闱 第3章 借刀杀人 云姜小小的身子跪在地上,吓得死死捏住裙角,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 “你说啊!” 吴宝林眉眼一挑,“韩美人,你还让她说什么呀,御园中的人都瞧见了,你若觉得我熹儿所言不可信,大可传园中所有人来问话,香浮,你说是不是?” 贵妃近侍香浮万分郑重地伏跪在地,“奴婢亲眼所见,庆熹大姬之言属实,请皇上为我家娘娘做主!” “够了!” 赢帝沉声道:“把这个小孽障拖下去,关进暴室,七日后,为朕的皇儿殉葬!” 韩美人爬上前,拉住赢帝袍角,“陛下,阿姜是臣妾唯一的亲人,请陛下看在南姜王室的份上,不论如何罚她都好,请留她一条性命,陛下!” 赢帝一脚将她踹开,“宫中的确需要一名南姜质女,朕未迁怒于你,已是对南姜最大的恩赐。你要是活腻了,可以与她同去!” 韩美人愣愣伏跪在地上,心底一片寒凉,直到内侍监将小云姜拖走,她终是不敢再看。 暴室,大赢内宫最可怕的存在,人人闻之色变。 云姜抱膝坐在薄薄的木板上,五尺之下,便是虿盆,蛇虫鼠蚁在其中互相啃噬,那些毒蛇吐着红信在池中游走,仿佛随时会爬到她身上来,咬住她的脖子。云姜的身体不自觉瑟瑟发抖,从前就算如何被毒打,她也没有这样害怕过。 已经过去一夜了,姐姐和衍哥哥都没有来,是不是她做了坏事,他们都不喜欢她了? “阿姜……” 听到熟悉的声音,小云姜身子颤了颤,站起身想要走向他,木板在剧烈摇晃起来。 九皇子李衍在虿盆之牢外紧张地叫道:“阿姜,小心!蹲下!慢慢走过来。” 云姜每向前一步,木板每一次轻微颤动,李衍都心惊不已,咫尺之遥,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才握住她的小手。 “衍哥哥,我不是故意推倒贵妃娘娘,害死小皇子的,我不是坏人。” “我知道……” 李衍欲言又止,从怀中掏出一包点心,“饿了吧,我带了你最喜欢吃的糯米团子,暴室里的人很难打点,所以带的不多。” 小云姜捧着团子狼吞虎咽,李衍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阿姜,你还要在这里待六天,你一定要坚强,以后我就不能来看你了。” “衍哥哥,六天之后,我是不是就要被埋进土里,去陪小皇子了?”她往下看了看,“我害怕那些虫子。” 李衍握着牢门上潮湿的木柱,指节红肿,“阿姜,我不会让你死的,等你长大了,还要陪衍哥哥一辈子呢。” “好!我要快快长大,长到跟衍哥哥一样高,这样衍哥哥跟我说话,就不用总弯着腰了。” 李衍与她相视一笑,阿姜,对不起啊,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能陪在你身边,看你长大了。 昨夜李衍为了云姜之事曾想去求母亲冯妃帮忙,谁知瞧见香浮鬼鬼祟祟溜进冯妃寝殿,两人似十分熟稔。 “奴婢恭喜娘娘心想事成,借力打力,一下为九皇子扫除了两个障碍,娘娘真是用心良苦。” 冯妃笑了笑,“让你在贵妃身边多年,也是辛苦你了,本宫不会亏待你的,等明年宫中大赦,本宫便厚赐你一笔嫁妆,放你出宫去,也圆你心愿。” “奴婢多谢娘娘,只是奴婢的妹妹香药如今在韩美人宫中,还需娘娘多多照拂。” “本宫暂时不会动韩美人,留着她还有用,其实她那个妹妹还挺可爱的,若不是与衍儿走的太近,本宫也不会起杀心,不过借一个小孩的手除掉郦贵妃的龙胎,倒是做的更干净漂亮了。” 香浮恭维道:“还不是娘娘蕙质兰心,旁人哪能想出这样的计谋。” 冯妃叹了口气,“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本宫如今就衍儿一个儿子,虽非亲生,胜似亲生,他是将来要角逐储君之位的,自然容不得他有半分行差踏错。为君者,如陛下,就算再喜爱的菜色,都不会尝过三口,为的就是不让人揣测出圣心,人一旦有了偏爱,就有了软肋。衍儿一直做的很好,可唯独那日深夜,他来与本宫夜话,说是为了南姜之政,其实本宫一眼就看出,他是为了那个小女孩。 本宫不可以让衍儿有软肋,既然知道了,就必须为他拔除。” 那夜李衍回到景泰殿,一拳重重砸在宫门壁锁上,原来让云姜陷入绝境的,竟然是自己那不该有的恻隐之心。 枯坐良久后,李衍起身修书一封,命小内侍秘密出宫交与源阀公子。放眼京都,能在北衙禁军重重看守的深宫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救一个人出去,又一定会帮他的,除了自小与他一处长大的源阀公子少商,再没有旁人了。 十七皇子出殡当日,李衍立于京都城楼之上,远远看着去往朔方的商队,有几分凄然。一身戎装英武的公子少商走近,年方十二的将门之后,已是大赢年纪最小的文武探花。 “既然舍不得那个小妹妹,为何她临走前不见一面呢。” “此时不见她,才是真的为了她好,等到你我羽翼丰满,足够强大时,再见也不迟。昨天的事,辛苦你了。” 公子少商握拳轻击在他肩头,“都是自家兄弟,客气什么,不过那个小姑娘倒实在野蛮,昨天从棺中救她出来,换死囚进去时,冷不防还被她咬了一口。” “赢宫亏欠她太多,她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小姑娘。” …… 云姜从麻袋中醒来,蹬了蹬腿,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被埋进土里,松动得很,看来之前装她进麻袋的人,确实是咬错了。 外边忽然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很是好听,紧接着是缓慢而轻柔的步伐,云姜挣扎着在麻袋中站起身,向声源处蹦了几步,“外面有人吗?” 一位年逾四十,仪态端庄的贵夫人闻声近前解开麻袋,看了看云姜的小脑袋。 “嗯,我那小外甥给我送来的礼物,模样可真俊俏!” 初入宫闱 第4章 朔方王女 云姜看了眼周围奇怪的摆设,跟南姜与赢宫中都不一样,可面前这位美貌夫人的穿着,她确是很熟悉的,高髻敞袖,一看就是赢宫中人。 “这是哪里呀,你又是谁?” 南院王妃看了她的机灵样子,很是喜欢,自从嫁到朔方,除了她带来的几名侍女,已经好久没见到故乡人了,“这里是朔方,大赢的北部邻邦,我是阿衍的姨母,送你来的人带来了阿衍的信,他要把你送给我当闺女,从今日起,我便是你的母亲了。” 云姜有些失落,“真的是衍哥哥说的,那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他?” 王妃慈爱地抱起她,“等你长到跟他一样高的时候,哀家就送你回赢宫去见他,好不好。” “那拉钩,你不许骗人。” “大人可不跟小孩子拉钩,走,我带你出去瞧瞧,咱们朔方可不比大赢差。” 王妃抱着她走出大帐,放眼望去,尽是无边无际的草原,油绿的草地上,牧民们扎起一个个白色的小帐篷,放马牧羊,微风一拂,还能闻到淡淡的青草香味。 云姜看的眼都不眨,指着不远处的一只小小羊羔,“那是什么,它会咬人吗,我能摸摸它吗?” “小羊羔当然不会咬人,刚才有个小姑娘在跟谁说话呢?” 小云姜嘟起嘴,搂着王妃的脖子亲昵地喊道:“母亲,我能摸摸小羊羔吗?” 云姜父母双亡,从记事起便被送入赢宫为质,对生母并没有什么印象。王妃小心将她放在地上,喘了喘气,“真乖,去吧。” 身旁侍女忙递上一碗参茶,“主子,您累了,歇歇吧。” “不累,看着这个小家伙活蹦乱跳的,我就高兴,阿衍信中都与我说了,她是个极可怜的孩子。” “那主子您打算怎么安置她呢,突然冒出一个孩子来,王庭那边……” “我与南院王到死都没有子嗣上的缘分,你明天带云姜到他坟前磕个头,就算是行了认亲大礼,以后云姜就是我的女儿,料王庭也不敢说什么。为保万全,云姜这个名字也是不能再用了。” 王妃望向远方,“她星夜而来,‘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就叫溶月吧,萧溶月。” 元朔十三年,是溶月来到朔方的第十年,在南院王妃的精心教养下,豆蔻年华,六艺皆通,已初现风华,特别是一双眼睛,明眸善睐,被朔方南部臣民赞誉为夜空中的星星。 侍女薄樱端着一碗酪浆进来,见她坐在案前低头研读什么,“小姐,你看书这样近,王妃看见,又要揪你耳朵了。” 溶月抬头瞧了她一眼,“阿樱,你简直就像母亲的眼睛,时时盯着我。” 薄樱是溶月幼时央求王妃在朔方商队中买来的游牧女子,与溶月年纪相若,但处处像大姐姐一般照顾溶月,太妃很是满意。 “小姐若是事事循规蹈矩,便不用害怕王妃的眼睛了。”薄樱利落地放下酪浆,“今日天气不错,王庭将举行春猎大典,王妃问小姐是何时出发去王庭,烈阳王子已派了好几队骑兵来催了。” 溶月放下书卷起身,冰蓝纱裙角滑过花梨木小凳,身姿轻盈。 “嗯,这便去吧。” 河套草原的春天牛羊肥美,格桑花遍地盛开,充斥着自由的味道。马车在驰道上奔驰,飞扬起的泥土里都带着芬芳,溶月戴上冰蓝面纱,闭上眼睛将头探出窗外,鬓边小辫子上缀着的银铃,随风摇曳,“叮当”作响,声音好听极了。 这十年来在草原上的记忆远比大赢宫中好上千倍,可她内心深处却总也停不了对那个地方的向往,衍哥哥,我已经长大了,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呢。 远处忽而传来羊群的惨叫声,薄樱跳出车外警惕地查看四周,“小姐,就快到王庭了,你还是乖乖坐在车里的好。” “阿樱,你紧张什么,那个驱赶羊群的姑娘像是清河王女。” 薄樱拉住缰绳,见一身火红色香云纱的清河王女提着鞭子,正追着周围的羚羊抽打,“你们这群畜生,知道我是谁吗!竟敢拿角顶我,晚上我定让哥哥将你们都杀了,一个不留!” 溶月本不想管这个泼辣货的闲事,见羊群渐渐合围,她又孤立无援,还是让薄樱驱车近前,伸出手一把拉住她。 “还不快上来!” “是你?” 一身火红衣裙的萧清河轻轻一跃,钻进马车,嘴巴咋呼不停,“萧溶月,你怎么这么笨,我哥教你骑了那么久的马,难道你还没学会么?现在出门还坐马车,你到底是不是我们朔方人的女儿?” “你这人真奇怪,若非我的马车经过搭救你一把,堂堂王女若是被羚羊欺负出个好歹来,岂不让人笑话。” 清河王女与烈阳王子乃朔方王与阏氏嫡出,是朔方血统最尊贵的继承人,溶月是他们名义上的堂妹,因哥哥烈阳对溶月的偏爱,清河王女从小便爱与溶月较劲。 “你一向最会耍嘴皮子,我说不过你,今天我王兄也参加春猎,一会儿你见了他可要说好听的才行。” “为什么非要我说好听的。” 清河王女大着嗓门道:“当然了,我王兄对你的话一向最上心了,前几天我还看见他巴巴地在父王的宝库里给你挑礼物呢。” 溶月望着窗外,没有作答。 三人到王庭的时候,一年一度的春猎已经开始,每年这个时候,草原上的男儿都会聚集在一起较量摔跤骑射的功夫,获胜者不仅可以获得封地,还能在草原上选择一位未出阁的姑娘做妻子,由朔方王证婚,而烈阳王子已经连续三年都获得这一殊荣了。 下车后清河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对着草原上花枝招展的姑娘捂着鼻子抱怨,“波斯国来的商队打翻香料坛子了吗,怎么这样刺鼻。我哥哥可看不上这样的庸脂俗粉。” 溶月一直戴着面纱,倒未觉得如何,“自古美人爱英雄,找到一个英武的好夫婿大概是所有待字闺中女子的心愿吧。” “哦?那萧溶月你呢?” 初入宫闱 第5章 逃婚 溶月握着萧清河的手指向猎场,“你看,是烈阳哥哥!” 清河振臂欢呼,“王兄加油!别忘了猎只小鹿回来给我做靴子!” 烈阳王子闻声,举箭向她示意,灿若星河的眸子看向一袭水蓝纱衣的溶月,炙热浓烈。 为夺魁首,勇士们星夜而归,王庭为满载而归的英雄们准备了篝火晚宴,熊熊篝火,艳丽的朔方姑娘翩翩起舞,很是热闹。 烈阳王子不负众望,带回了满满一车的猎物,古铜色的肌肤大汗淋漓,高声喊道:“留下一只麋鹿给我妹妹,其余的都架到火上烤起来吧!” 朔方王亲自为自己的儿子加冕,赐给他草原最大的夜明珠,骄傲地举起儿子的手,“我朔方后继有人了!” 得此殊荣,烈阳却并不是在意,眼睛一直看着不远处与清河共舞的水蓝纱衣,仪式结束后,捧着夜明珠走向她。 溶月出于礼貌摘下面纱,白皙精致的面容另在场朔方女子都黯然失色,微微福身。 “恭喜王子。” 烈阳耿直地笑了笑,双手捧起夜明珠,单膝跪在她面前,“小月儿,你愿意嫁给我,做我的王妃吗?” 清河王女在一旁比她的哥哥更加着急,“萧溶月,你还在犹豫什么,我王兄这样优秀的男子在向你求婚诶,你快答应他啊!” “烈阳哥哥……” 溶月虽然担忧,但是没有想到这一刻来的这样快,接连后退了几步,就要离开。 萧清河上前擒住她的手,“萧溶月,当着这么多朔方臣子的面,你想让我王兄丢脸吗!嫁给我王兄,你将来就是朔方的阏氏了,是草原最尊贵的女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对不起,我一直只把王子当哥哥看待,我不能做他的妻子。” 烈阳站起身,“清河,不要拦她,这是一辈子的事,我愿意给她时间想清楚。” 溶月看了他一眼,转身推开人群,上马离开。 朔方阏氏于王帐前看到这一幕,轻眯起凤目,对这个违逆自己儿子的女人已心生不满。 溶月策马飞奔回南院,下马时不慎摔在草地上,薄樱被她这副失魂模样吓到,“小姐,烈阳王子对你的心意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为何?” 她大口呼吸着夜里湿润的空气,像一只缺氧的鱼。 “阿樱,我总以为不会这样快,他跪在我面前向我求婚的时候,我心里都是衍哥哥的样子,就算我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我都觉得像是一种背叛。我的命是衍哥哥救的,他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这辈子,我恐怕都不能接受别的男人了。 对,不能再等,若是迟迟等不到我的答复,王庭下旨赐婚了怎么办?这里不能再待了,我要去见母亲,我要回到大赢去!” “小姐!” 溶月冲进大帐,发髻凌乱,南院王妃好像是有意在睡榻上等她,并没有睡着。 “母亲。” 南院王妃轻抚她的鬓角,“我的孩子,该发生的就随他发生吧,不要怕。” 溶月伏在她膝上,“烈阳哥哥求婚的事,您知道了?” “这是迟早的事,母亲也知道,你一定不会答应,这些年你一直钻研大赢的书卷,读诗经,列女传,对赢国送来的每一件东西,都会仔仔细细看上好几遍,母亲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心思呢。” “母亲,女儿现在该怎么办?” 南院王妃坐起身,“还记得母亲曾答应过你的事吗?等你长大了,我会送你回赢宫,现在,也是时候了。前些日子赢宫来信,诸皇子都到了成婚的年纪,赢帝准备为诸皇子议婚,也有意与朔方联姻,我已向朔方王请奏,送你去,和睦邻邦的事,想必他也不会拒绝。” 溶月担忧道:“可是万一因为烈阳哥哥的事,大王他不答应呢?” 王妃取出睡榻后整理好的小匣子,露出溶月从未见过的坚毅面容,“大王最瞧不起的,就是草原男儿的儿女情长,为大局着想,他一定会答应的。我已让人在账外已备好车马,既然决定好了的事就不宜再拖,让薄樱陪你同去赢都,她能保护好你。 这个小匣子里是一些珠宝,通关玉牒和一件极重要的东西,若在赢宫遇到危险,或是有人识破了你的身份,拿着这件东西面见赢帝,他必会饶你一命,你一定要收好了。” “母亲……” “什么都别说了,衍儿把你托付给我,是为你好,你我母女一场,也是成全了我的心愿。月儿,喜欢的东西就要勇敢地去争取,不要等到失去了,再后悔,那样就晚了。你和衍儿都是我的好孩子,母亲希望你们好好的。” 溶月接过匣子,郑重地跪在地上,向王妃磕了三个头,“溶月谢母亲的教养之恩,此生断不敢忘,日后女儿不在膝下,母亲一定要保重身体,等女儿回来。” 王妃背过身,倚在榻上,故作坚强,“女儿是母亲的心肝,你快乐,母亲就快乐了,去吧,去到赢宫,你就代表了朔方,遇事不要畏惧,勇往直前,那样才不会丢母亲的脸。” “是!” 身后脚步声渐远,南院王妃终是不忍心,悄悄落下泪来。 大赢宫近日最热闹的,当属冯妃宫中,年仅二十五岁的九皇子李衍因辅政有功,被封为七珠亲王,与已近而立之年的皇长子康王比肩。 得如此殊荣,李衍却不张扬,命景泰殿宫人闭门谢客,自己则一身青灰团领常服,于书房作画。自云姜之事后,他近年来似变了一个人,遇事越发沉稳,喜怒不形于色,手段也日渐狠厉,性情难以捉摸。就连殿中内侍少监入内伺候,也是谨小慎微。 “殿下,冯妃娘娘差人送来了好几样您最爱吃的小菜,您此刻用膳吗?” 九王取过锦帕擦了擦手,顺手卷起桌上丹青,“嗯,母妃还有什么吩咐?” “娘娘说在京都内给您选了几处宅子觉得都不错,让您明儿去看看中意哪一处做府邸,好吩咐底下人悉心操办下去。” 初入宫闱 第6章 公子少商 九王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知道了,昨日本王让你去源阀府上问少商何时回京,你可问到了?” “回殿下,公子少商与湘子大姬已在途中,月末便能抵达京都。” “嗯,下去吧。” 内侍监走后,李衍即刻将画卷摊开,一张新成的仕女图已糊作一团,指腹掠过新鲜的颜色,随即将美人卷作一团,丢入熏笼之中,付之一炬。 赢国边城,溶月与薄樱主仆二人换上一身男装乔装下车,从朔方到赢国境内,三日路程,两人风餐露宿,为赶行程,几乎就没从马车上下来过,此时困倦到不行。溶月伸了伸懒腰,到一处客栈前故作威武,粗声道:“小二,给咱们上二两酒,三斤牛肉,两只鸡,再备一间上房!” 小二见两人虽举止怪异,却衣着光鲜,热情上前招呼,“两位客官请坐,肥鸡美酒即刻就上!” 薄樱将筷子擦干净递给她,溶月冲她挤眉弄眼,“怎么样,我刚才的样子学的像嘛,可把那小二唬住了。” “小姐还是坐好吧,临行前王妃说了,出门在外一定要万事小心,可不能还没进宫,就给人坑在路上了。” “知道了,你放心吧。” 等菜的间隙,溶月四处四下打量着这家店,装潢虽不甚华丽,可贵在雅致,二楼还用竹帘隔出了几处雅座,戏台上的班子正演着一出歌舞,大意唱的是,英武不凡的王孙选秀,殿前羞辱一名脸带胎记的丑女,岂料丑女是邻国公主乔装所扮,最后喜结连理的故事。 跳陋颜公主的女子身姿绰约,歌声婉转,引得溶月只顾望着,上了酒菜也不知,一曲罢了,才回过神来。 那女子捧着盘子下台讨赏,几个毛手毛脚的粗汉便占她便宜,“小娘子,我给你一锭金子,今晚你也让爷几个做回大王可好?” 溶月欲起身,被薄樱拉住,“公子,出门在外,闲事莫管!” 几名粗汉身着借着酒劲,当堂就开始拉扯女子衣襟,“唷,这红色的小衣,爷们喜欢!” 溶月自小受人欺侮,便看不得别人受欺负,上前一把拽过那女子,向粗汉扔了两枚金子,“这姑娘今晚小爷我包了!” 粗汉板凳一掀,几人围起来就要动手,“你是哪来的刺头,跟咱们抢女人?兄弟们,上!” 薄樱只好出手帮她,一条长凳踢过去撂倒数人,“公子,你先走!” “那……老地方见!” 溶月拉住那女子就要走,女子却不肯,“公子,在此处卖唱是我唯一的生计,我不能走。” “都什么时候了,你真想陪那几个粗汉睡觉不成!” 如此一拖一拽,两人已被截住。 “想跑?没门!” 汉子将女子拉过去,冲着溶月就是一脚,溶月也不是吃素的,侧身躲过去,抬腿就顶向粗汉腿根处,痛得他哇哇直叫。 二楼雅间内的男子茗茶观战,见此笑出声来,“我国边陲果然民风彪悍,此男如此阴柔,一招绝杀,竟撂倒大汉,实在有趣。” 与他对坐的女子轻捋衣袖,举起茶盏,仪态端庄,“双拳难敌四手,小小聪明只能应付一时,弟弟,你还不下去搭把手。” “借阿姐茶盏一用。” 公子少商广袖一挥,茶盏正中粗汉眉心,击出一弯朔月,汉子轰然倒地。溶月捧腹大笑,唇瓣上的胡子也因动作太大翘起,“活该!” 溶月正得意,其余人忽然抄起木棍,群起攻之,薄樱被缠住,抽身乏术。公子少商抓起一把木筷翻身跃下围栏,掷向一群粗汉,一手搂过溶月,要将她带出去,忽而在她发间闻到一股异味,即刻便抽回手,将溶月扔在地上。 “你这厮有多久没洗头了,味道这样刺鼻。” 溶月摸了摸肩膀站起来,又羞又气,抓过他的手臂就是一口咬下去。 公子少商嫌恶地看了她一眼,正要还手之际,却注意到她掉了一半的假胡子,“原来是个女子,那本少爷就不便与你动手了,一生之中能被两名女子咬在同一只手上,同一处地方,也算是一桩风流韵事。” “你……恬不知耻!” “弟弟,你怎能如此对待一位姑娘。” 几句话的功夫,源氏府兵已入内将几名粗汉五花大绑起来,源氏湘一袭浅色长裙翩然下楼,一看便气度不凡。 “姑娘,我替少商向你致歉。” 溶月索性扯下胡子,在她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没什么,刚才也多亏了他出手帮我们,我……确实也好久没有好好梳洗过了。” 言罢却瞪了源少商一眼。 源氏湘从方才就留心打量溶月,发觉她与同伴都穿着靴子而非赢国人常穿的鞋履,“姑娘,不是我赢国人吧,此来大赢所为何事?边陲之地,路上总不太平,若是同路,我们或许可以捎姑娘一段。” “我们是朔方……” 薄樱上前先一步答道:“我们是朔方人,跟着商队进城来玩的,明日便要回去了,多谢小姐美意。” 源氏湘从容一笑,“既然如此,我们便先告辞了,两位姑娘保重。” 待源氏车驾走远,溶月看着一地残桌断椅,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莽撞。 “阿樱,我错了,刚才那么多人,你有没有受伤。” 薄樱数了数钱袋中的银两,递给掌柜,“我没事,只是小姐以后行事一定要谨慎些,王妃给我们的银钱虽多,可赢都路途遥远,还是省着些好。” 为保万全,两人换了间客栈入宿,薄樱睡眠极浅,半夜听见屋外马蹄阵阵,披了件薄衫开窗查看。掌柜带着一群人去往后院,那些人虽然换了服饰,可牵的马额头上都烙有闪电印记,薄樱记得那是王子麾下精骑独有的印记。 半夜他们不敢在大赢境内公然上门来搜,可是明日一早,必定是插翅难逃。 溶月好梦正酣,突然被薄樱叫醒,“小姐,王子的人追来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不然等天亮了就走不了了。” 初入宫闱 第7章 偷渡美人 溶月睡眼惺忪,“他怎么追来了?那我收拾行李。” “要紧的东西我都收拾好了,那些大件的我们是带不走了,还有南院的马车和马匹,也不能再用了,说不定他们就是认出了马车才过来的。” “好!我们这就走。” 两人背着细软,蹑手蹑脚地开门出来,到楼梯口时,忽然听见掌柜的声音,“几位大爷,我们客栈里住的都是正经人,不会有小偷的,您就安心到后院住下吧。” “我们家主人规矩严,商队这趟跑的都是高价货,睡前是一定要检查一下的,客栈外还有人看守着,不仔细点不行啊。” 眼见那人就要上来,薄樱向溶月使了个眼色,两人躲到离楼梯口最近的厢房。 “外面有人把守,看来是出不去了,这间房没有上锁,应该没有人住,只能先避一避,等外面的人走了再想办法。” 边陲歌女奔放,公子少商晚上多喝了几杯,深夜而归,正碰见掌柜与上来查看的商人。 “掌柜的,你不是说这里都是正经人吗,怎么会有夜不归宿的,看来必须要搜一搜了。” 掌柜的同那商人小声耳语道:“这位公子是官家的人,在这里住了两日了,外面都是他的府兵,断不会做出偷盗之事。” 听闻他是官家中人,那商头语气便软了些,“那咱们到前面去看看。” 源少商刚一进门,就被薄樱的匕首勒住咽喉。 “别出声,不然就宰了你。” 就着月光,源少商认出溶月,“原来是你这个蛮女,外面那个人就是来找你们的吧。” 溶月知道他功夫不弱,拔下簪子对着他,“是……是又怎么样,你是官家人,又在客栈外有府兵,朔方人定不敢搜你们的车驾,你要是答应帮我们离开客栈,我们就放了你。” 源少商唇角微扬,“好啊,本公子可以帮你们这个忙。” 薄樱极守信诺地松开他,一眨眼的功夫,源少商就将溶月反手制在手中,轻轻嗅了嗅,“嗯,好香,好好的姑娘,你瞧洗干净了多好。” “你这个无赖!” “嘘,小点声,你不怕外面的人发现你吗?放心,本公子答应过帮你们,就不会食言,我这么做,只是想让你们两个姑娘记住,所谓兵不厌诈,以后不要轻信别人,因为不是每个人都像本公子一样,会怜香惜玉的。” 第二天一早,烈阳王子抵达客栈,手下的人果然假称货物被盗,要求掌柜对进出客栈的人挨个盘查。源少商将两人装进箱子里,命小厮抬上车。 源氏湘觉得奇怪,“弟弟,你怎么突然多出一口大箱子,里面装的什么?” “你一会就知道了。” 马车由府兵护卫,到了客栈门口,昨夜那个商头小声告诉王子,这是赢国官家的车驾,烈阳王子仍然坚持。 “不管是谁的车驾,都必须要搜。” 两队人马僵持不下,源少商掀起车帘,命令府兵放下兵器,“既然他们丢了东西,就让他们搜吧,不然旁人还以为我源家仗势欺人。” 商队仔细搜查了源家所有车驾,并无所获,烈阳王子站在那口箱子面前,“把这个打开!” 源少商亲自下车开锁,将车内丝帛在他面前一一翻看,“这些都是我们从南姜准备带往京都的特产,你若是喜欢,可以送你几匹。” 王子抬手放行,“放他们走!” 车驾走出客栈一段距离后,公子少商便下令加快脚程,溶月与薄樱从源氏湘裙下钻出,被摇晃地头晕目眩。 源氏湘扶两人坐下,递了壶水给她们,指责少商,“弟弟,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能不能先跟我商量一下,我们或许能想出一个更妥帖的办法,看两个姑娘被你折腾的。” “事急从权,也算是对她们俩昨晚的行为一个教训。” 客栈小厮见马车走远,才想起什么同掌柜的道:“这不对啊,早上我跟舅舅帮他们抬箱子的时候,我记得那箱子特比沉,怎么这会儿变丝帛了。” 烈阳抓起他的衣领质问,“你确定!” “我能肯定,那箱子又大又沉,跟装着人似的,差点把我腰给闪了。” “我们被骗了,追!” 王子率精骑一路追赶,一直追到澜沧江边,溶月已随源家人上了船,过了澜沧江,就是大赢北方都护府,经此一去,再见便是遥遥无期。 烈阳王子发了狂一般踏马涉水,向船坞高喊:“溶月,你为什么不肯见我,宁愿去赢国选秀都不肯嫁给我!赢国皇子能给你的,我萧烈阳一样能给你!为什么!” 溶月在舱内回首看他,心内默默念叨,对不起,烈阳哥哥。 源少商故意掀起船帘,讥诮道,“真是个可怜的男人,原来你这蛮女是逃婚出来的,这个男人对你如此痴情,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他?” 源氏湘踢了他一脚,“你就别添乱了,我们女子的心思,你哪里懂得。”转头对溶月倒是十分温柔,“原来你叫溶月,名字真好听,我们也是回京都去的,我单名一个湘字,叫我阿湘就好。这是我弟弟少商,原本我还觉得一路上只有他在,必定极其无聊,现在遇到了你,我们便可彼此作伴了。” “今天的事,谢谢你们了。” 溶月与薄樱对视一眼,才又开口,“实不相瞒,我是朔方南院王妃的义女,刚才那位,是大王的嫡子,我的堂兄,我一直当他是哥哥,也不愿嫁给他,我喜欢大赢的文化,所以此次请缨到赢宫,作为朔方王女,参加皇子妃的遴选,之前骗你们,也是因为我与薄樱二人出门在外,不得不谨慎行事。” 源少商在船头找了一处躺下,扫了她一眼,甚是不屑。 “你们放心,源家这条船,你们没上错,既然是日后要做皇子妃的人,提早结交也是好的。” 溶月不知为什么,一路上源少商总对她阴阳怪气,同行半月,一直如此。倒是源氏湘,两人无话不谈,关系日笃。到京都后,源氏湘更邀她入住源氏门阀府邸,为她入宫提早打点,衣食住行,无一不上心。 初入宫闱 第8章 京都 这一日,宣朔方王女入宫的圣旨传至源府,溶月换上一身朔方衣裙,水蓝色云纱将她的身姿包裹地曼妙玲珑,一头缎发柔软及腰,藏在数尺长的银铃鲛绡下,简单的几根小辫将鬓角拢起,额发处一颗颗蓝宝点缀,宛如云中仙子。 源少商从军营回来,悄悄在廊下看了许久才走近,“阿姐你找我?” 湘子将溶月拉到他面前,“少商,月儿好看吗?” 他面无表情,“她好不好看,你我说了无用,她在意的,是皇子们的想法,不如由阿姐先带去给九王爷瞧瞧?” “好了,找你是有正事,宫中来旨意了,阿姐要你先送月儿进宫去,别让宫中的人看轻了她。” 源少商答的不情不愿,“嗯。” 薄樱与溶月坐在车内,源少商命马夫将车驾赶的极快,到闹市才稍稍慢了些。车外有小贩提着篓子叫卖糯米团子。 溶月唤马夫停车,源少商却不许,“你是王女,这里鱼龙混杂,你若是想平安进宫,最好不要随意下车走动。” “我肚子饿了,我想吃糯米团子。” “不行。” 溶月见他不答应,径自冲出车外跳了下去,崴了脚,却买到了一包糯米团子,傻乎乎坐在地上,笑的很开心。 源少商气冲冲下马,“萧溶月,这样做好玩吗?” “是你先故意不停车的!” 他一鞭将团子抽落在地,踢到驰道上,任过往马车碾压成一包烂泥,“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东西你想要就可以得到的。” 萧溶月扶着马车站起来,愤愤不平,“高贵的源阀公子,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处处看我不顺眼?” “我对玩弄别人感情,爱慕虚荣的女人一向如此。” “我玩弄谁了,怎么爱慕虚荣?” 源少商冷哼一声,“你为何抛弃朔方王子,而选择来赢都大选?不就是因为我大赢为宗主上国,远比朔方富庶,你想来赌一把将来有无皇后命格,再不济也是个皇子妃,远比一个朔方王妃划算。” “你!” “我如何,是不是戳到你的痛处了?” 溶月见周围人群渐渐聚拢,议论纷纷,不想再与他争执下去,由薄樱扶上马车,“那就请源阀公子这就送我去争一份大好前程,日后定不亏待你便是。” 源少商策马扬鞭,亲自送萧溶月经西侧门入大赢宫,一别十年,大赢宫比溶月幼时记忆中更加巍峨富丽,不变的是屋檐上的青色,将整个后宫笼罩其中,威严肃穆,望之生畏。 再次踏入后宫,同样是她,不论身份还是居所,都与从前有天壤之别,作为朔方王女,她被安排住进西六宫中的女圣宫崇禧殿,与此次大选名录中的赢国贵女同殿而居。 源少商见薄樱扶着一瘸一拐的溶月进入殿中,其实有些内疚,可一想到她在市集中亲口承认的话,那些歉疚立时便烟消云散了。 源氏湘之所以托少商送溶月进宫,一来是真心关心溶月,二来也向宫中人表示了她的仁和大度,同为即将参加皇子妃大选的贵女,她湘子大姬并不会做出争风吃醋这种有失门阀贵女身份的蠢事。 晌午冯妃传召,源氏湘换上深色暗纹织就的宫装,着意将胸口衣襟紧了紧,只露出白皙而挺拔的颈项,髻发高高挽起,按规制点缀以四支金簪,两尾步摇。并不像如今京都贵女中流行的一般满头珠翠,“慢束罗裙半掩胸”,而是将齐胸的襦裙穿在中衣外头,外披画帛,不饰珠翠宫花。 她命府兵装了半车礼物,带着两名女婢入宫,由宫门打点至冯妃宫前,就连宿卫的门甲兵也得了赏赐,到了殿前,安然等候内侍监通报,不骄不躁,稳重沉静。 几名宫女经过,悄悄耳语议论,“那是哪家的贵女,带了那么多礼物,在娘娘殿前吃闭门羹。” 年纪稍长的宫女啐了一句,“别瞎说,你们进宫不久,不曾见过她,这是源氏门阀嫡女,圣上恩封的大姬,尊荣都快赶上宫里嫡出的帝姬了。听闻她已过双十年华,圣上未允出嫁,便是等着做将来的皇子妃呢。” 源氏门阀乃大赢第一大门阀,其先祖与赢太祖共同打下天下,辅佐历代皇帝至今,已逾百年,这一代门主更是赢帝亲封的天下兵马大元帅,驻守南姜,手握重兵。 几名宫女也是官家所出,自然深知个中厉害,不敢再多言。 冯妃亲自出殿相迎源氏湘,见着她落落大方的装扮,喜欢不已,“本宫的湘子总算回来了,你与少商去南姜陪伴你们的父亲整整三年,本宫这心里就空了三年,如今总算回来了,可就留在京都,不要再走了。” 源氏湘扶着她进内殿坐下,半跪在冯妃膝前为她捶腿,“弟弟此次回京来述职,父亲说南姜如今已然安定,若娘娘不嫌弃,等明年父亲回来,我们一家子都不走了。” 冯妃握着她一双手拉她坐到身边,“早该如此了,我湘儿花一般的年纪,也该安定下来,准备出阁了。衍儿如今已封了七珠亲王,该与你相配了吧。” 她含羞一笑,“原本湘儿也并未嫌弃九王爷,要嫁七珠王爵,那不过是儿时一句玩笑话罢了。如今圣上大选,该被嫌弃的,怕是湘儿了。” 冯妃摇摇头,“本宫可一直放在心上,此次大选,为的原就不是衍儿的婚事,你早已是本宫与陛下心中独一无二的九王妃人选,如此便可放心了吧?” “但凭娘娘做主便是,湘儿为娘娘篦头吧,去年在边地得了一方犀角梳,今日特带了来,听说常用它篦头,可保容颜久驻。” “嗯,你也好久未给哀家篦头了,满宫里就没有谁比你篦的好。” 湘子吩咐侍女去取梳子,似无意闲聊道:“说来也巧,湘儿此次回京,在路上竟遇见了朔方王女,我们结伴来的京城,那位王女与湘儿私交甚笃,论模样品性,都是一等一的好。” “哦?” 初入宫闱 第9章 一曲琵琶觅知音 冯妃本就对此次大选上心,眉眼间更是极有兴致,“本宫确有听陛下提及与朔方联姻之事,听湘儿如此一说,本宫改日倒要亲自见一见了。” “娘娘会喜欢她的,湘儿也请娘娘对她多多照拂。” 御园中,春来风景如画,代掌后宫的冯妃举办春宴,广邀后宫鉴赏兰花,这是大选的宗室贵女入宫后,首次在众妃与皇子面前表现的机会。 溶月因脚伤未愈,抱着琵琶,比旁人稍慢些,听了崇禧殿内侍监的指点,走的御园假山后的一条近路,没想到青苔湿滑,更加难行。 她扶着石壁走了一路,千般小心,总算瞧见了兰苑的小门,想到就要见着衍哥哥了,兴奋地从假山后快步出来,与陌生的玄衣男子撞了个满怀,从乐府借来的珍品烧槽琵琶也掉在地上,被那人踩了一脚。 男子身后的两名内侍监呵斥道:“哪来的女子这般莽撞,敢冲撞九王殿下!” 溶月听到“九王”二字,未及拾起琵琶,便抬头看他,如记忆中丰神俊朗的一张脸,比儿时所见轮廓更加分明,鼻梁高挺,如山之脊梁,只是眉眼冷峻了些,真的是她的衍哥哥。 她很想叫出声来,却碍于如今的身份,害怕连累他,不敢当着众人相认。 李衍看着面前身着外邦服饰,笑容清甜的女子,内心深处有几分希冀,日前他收到了姨母来信,知道小云姜要回来了,这样好看的眸子,会不会就是她呢?亦或只是一个相似的异邦歌女? 不管是不是,他都不容许旁人揣度出他的心思,两人四目相对,只是一瞬,李衍立刻阴沉下脸,“此女如此不懂规矩,你们就这样看着吗?” 两名内侍上前将溶月左右按住,强迫她跪在地上,李衍才一脚踢开琵琶,大步走进兰苑。 溶月不敢相信,儿时温暖善良的衍哥哥会变成这个样子,拉着小内侍又问了一遍,“他当真是九王殿下李衍吗?” “住口!九王殿下的名讳也是你可以随意乱叫的?见你是外族人,今日便饶了你,若有再犯,按着九王爷的规矩,必将你赶到浣衣局去。” 溶月抱着琵琶起身,琴弦已断了两根,她还是不愿相信衍哥哥真的变了,想着一会进到苑内必得找个机会再见见他。 兰苑内,三妃位列上首,两位皇子坐于两侧,赢帝年老,宫中妃嫔并不多,如今位份稍高的除了南姜王女韩美人,就只有皇长子康王生母齐贤妃与九王养母冯德妃,而一直缠绵病榻的淑妃与其子豫王并未出现。 源氏湘随公子少商位于九王李衍下首,见溶月一瘸一拐姗姗来迟,湘子忙扶她到身边坐下。 “月儿你这是怎么了,才几日未见怎么弄成这样,是谁欺负你了?” 公子少商往此处瞟了一眼,一身月白衣衫闲散地靠在榻上,并不做声,溶月也摇头,“是我刚才跑的急,自己摔的。” 齐贤妃同冯妃耳语,“妹妹,那位身有残疾的姑娘便是朔方王女么?模样倒是甚好,本宫原还打算请陛下将王女指与我儿做侧妃的,这……” “姐姐且宽心,朔方并未说王女有残疾,恐只是一时崴了脚。” “如此便罢,那就开始吧。” 宗室贵女们皆是有备而来,琴棋书画各有所长,齐贤妃的外甥女颜儿一曲貂蝉拜月,舞技艳压全场,舞罢盈盈一拜,看向康王,娇声道:“仅以此舞,献给表哥殿下。” 冯妃心知齐贤妃的盘算,拍手称赞,“好!都说南人擅歌舞,依本宫看,齐颜小姐这一舞倒是把韩美人压下去了。” 韩美人一袭青衣微微一笑,点头称是,虽位于两妃身侧,却明显地位悬殊,不敢多发一言。 皇长子康王看了她一眼,“韩美人是长辈,舞姿清冷卓绝,齐颜尚小,只是跳个热闹,岂敢冒犯。” 溶月此时也望向上首,姐姐阿茶如今体面尊贵,容颜依旧如聘婷少女,想是应当过的极好。齐颜见康王并没有夸赞她苦练多日的舞蹈,很有些抑愤,便将气撒在贤妃提及过的溶月身上,心知她琵琶弦断,必然当众出丑。 “早前听姨母提起过朔方王女的美名,据说一手琵琶奏的出神入化,不知今日可否一见?” 溶月正要起身,湘子拉住她,“月儿你身体不适,不如推去,改日再奏吧。” “不,我可以的。” 溶月步上兰台,抱着残弦琵琶试了试音,就此弹奏起来。公子少商听出她所奏正是那日边陲小馆歌舞中,丑女公主隐藏美貌,思慕王子却不可言说那一段中的配乐。 她低垂着双目,神思游离,纤纤十指在残弦间弹拨曼妙,乐声如诉如泣,婉转凄美。公子少商不知不觉便沉浸其中,与此同时李衍也是喉头发涩,饮下几杯茶水才平复心绪。 一曲罢了,齐贤妃更是想起多年君恩疏离,红了眼眶,“好,朔方王女此曲果然卓绝,不由让本宫忆及往事,不知王女所奏是何曲子?” 溶月略一福身,“回娘娘,只是臣女来赢都途中,偶然听见的曲子,难登大雅之堂。” “只是听了听,你便可以弹奏的如此美妙,实在敏慧,冯妃,你这个主人不赏赐她,本宫可要赏了。” 冯妃对这样勾人的奇淫技巧一向不屑,是以对溶月的印象并不算好,“既然贤妃娘娘都说了,本宫自然不能小气,王女琴技上佳,本宫便赐你赤金红宝护甲两对,豫王亲笔所绘兰草一幅。” 此言一出,冯妃之意久浸宫中之人心中已然明了,这是有意将王女许给不受宠的皇子豫王了。溶月却是不知,欣然接受了厚赐。 公子少商不知为何,听完整首琵琶曲,竟食不知味,心下毛躁起来,“哼,萧溶月这次,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九王李衍在旁闻之不解,“萧溶月?” “哦,你不知道她,这位朔方王女名唤萧溶月,是日前与我们一同进京的,小小年纪,就一肚子鬼主意,她此来赢都,野心可不在于做一个失宠皇子的王妃。” 初入宫闱 第10章 酒后失态 源氏湘踢了少商一脚,“不许这么说月儿。” 李衍握着酒杯似随意问道:“湘儿也同这位王女很熟么?” “我与月儿兴趣相投,倒是很聊得来。” “哦。” 源氏湘见他问起溶月,想起少商那日的戏言,有些不安,便试探问了句,“阿衍觉得……月儿如何?” 李衍眼色迷离,饮下一杯酒,似笑非笑,“湘儿以为呢?” 源氏湘立时羞的低下头,“我哪里知道。” 李衍见溶月走近,方才同湘子玩笑的和悦神色转瞬即逝。溶月不知他是否明白今日一曲是为他所奏,心中苦闷,酒盏中的梨花白,空了一盏又一盏。 酒过三巡,冯妃也乏了,命李衍与湘子陪她一同回宫。苑中人尽皆散去,只留下溶月与不远处被帝姬环绕的公子少商。 溶月趴在桌上自斟自饮,双颊绯红,念叨着阿樱为何还不来接她,壶中很快空空如也。她醉醺醺站起来,想去取酒,脚下一个踉跄,便摔在地上。 “好痛啊……” 源少商好整以暇地来到她身边,“哪里痛?呵,没有被当今皇上最宠爱的两位皇子看中,你心里痛?琵琶弹的不错,下了不少功夫吧。” 溶月趴在地上,也不还嘴,眼圈一红,眼泪不住往下淌,公子少商一向孟浪惯了,此时见她这样压抑着不出声,只是掉眼泪,立时有些心软。 “好了,别哭了,这次不行,还有下次,你喝多了,我先送你回去。” 源少商将她扛起来,溶月在他背上抽泣,伴着时有时无的银铃声,搂着他脖颈的手不由拢紧了几分,“衍哥哥,你当真忘记阿姜了吗?” “衍哥哥?哪个衍哥哥?” 她热乎乎的小脸贴在他的肩上,不再出声。 从御园背到崇禧殿,源少商一路把她交到薄樱手上,才算放心,“她喝了不少酒,给她煮碗醒酒汤,灌她喝了再睡,不然明早起来必会头疼。” “多谢公子送我家小姐回来。” “对了,刚才回来,她一直在叫衍哥哥,你知道是谁吗?” 薄樱眼神闪烁,恭谨地福了福身,“这……奴婢不知。” 公子少商是何等聪明之人,将此事一笑带过,“哦,我只是随口问问,无妨,回去休息吧。” 回府的马车上,公子少商回想着从边城遇到萧溶月后,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仔细想来,她也并不像心思深沉,太有野心的女人,如果不是想攀龙附凤,更上一层,那么她进大赢宫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她酒后不小心叫出的那个名字,衍哥哥? 源氏湘见他魂不守舍,故意打趣道:“我方才送冯妃娘娘回宫后出来,在宫门前等了你许久,你去哪儿了?” 少商想胡乱搪塞过去,“哦,就是同帝姬们随意逛了逛,也没去什么特别的地方。” 源氏湘只是不信,“是吗?你一向不喜欢同那些娇矜的贵女闲扯,怎么今日倒肯了。今日月儿那曲琵琶委实好听得很,是不是把你的魂儿也勾走了,上了马车你就一直一言不发,你动动眼珠子,阿姐就知道你在想什么。溶月虽是朔方王女,可以我源氏门阀在朝中的地位,你若喜欢她,也不是不可以。” “阿姐,你也太过小觑我了。本公子文可舌战群儒,武能定国安邦,这些年又随阿爹镇守边陲,立过多少战功,投怀送抱的女人不说一千,也有八百,你又不是不知道,哪会轻易被她一个才十六岁的女娃娃拿住。你自己着急嫁人,可别平白坑害我。” 自己弟弟的性子,源氏湘最是知道,越是着急辩解,越是欲盖弥彰,是以她轻摇团扇,故意激他,“嗯,既然如此,原本我打听了位极好的跌打大夫,想明日请了替月儿妹妹瞧瞧筋骨,已向冯妃娘娘请了她出宫的旨意,如此一来,倒是我白白操心了。” 姐弟俩一惯喜欢如此博弈,公子少商偏偏不上她的当,“萧溶月本就是阿姐的闺中之友,又与我何干,不过她那一瘸一拐的丑样子再不找个好大夫治治,必定是嫁不出去了。” 源氏湘摇摇头,不再逼问。 第二日溶月醒来便听闻院中贵女议论有声,薄樱端着银盆进来,面色也极不好看。 “阿樱,她们都在外面说些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见小姐你昨日在春宴上得了风头,齐颜并几个嘴碎的嫉妒你罢了。” 溶月想起昨日,心中便说不出的难受,“那种风头,谁爱出谁出去,我可不稀罕。” 正梳着头,殿外进来一名内侍监立在她门前尖着嗓子唤道:“王女可醒了,奴才有事要报。” 溶月随意披了件衣裳出去,正对上对门几名贵女热辣的眼神,她睁圆了眼瞪回去,又向内侍监笑了笑,“什么事?” “湘子大姬给王女送来了拜帖,请王女过府一聚,说是在冯妃娘娘处已告了假,此刻源阀的马车正在宫门外等着王女呢。” “知道了,你先去回禀,我一会儿就过去。” 对面的齐颜阴阳怪气道:“唷,朔方女子果真如传闻中一般奔放啊,昨日还在向贤妃娘娘献媚,打康王殿下的主意,谁知晚上竟由公子少商背回殿来,今日湘子大姬又亲自下帖相邀,王女如此八面玲珑,简直比秦楼楚馆中人还要过犹不及,我等宗室女真是甘拜下风。” 溶月回头问薄樱,“秦楼楚馆是什么?” “是……歌舞坊。” 溶月一讪,即刻便回过神来,睨了对门一眼,也放开手撒起泼来,“是驴子是马,咱们各凭本事,一个个憋红了脸,在这吐臭狗屎,有个屁用!” 说完拉着薄樱,昂首阔步地走出去,院内的贵女一个个真如她所说,憋红了脸。 “她……那个蛮丫头竟然骂我们是臭狗屎,简直粗俗!” “不,她骂咱们吐臭狗屎,她骂咱们是狗!” “太过份了!” 溶月到了宫门前还觉得过瘾,“阿樱,刚才骂的真解气,好久没这么畅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