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公主下嫁 黄沙滚滚,去往奉天的古道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乍起的朔风将一大团干透了的猪笼草踢飞,沿着贫瘠的古道滚出很远。 送亲的队伍也被这恶劣的气候折磨着,从队伍前面的八匹引马迎着寒风,艰难的行进着。 引马后面,便是和硕公主下嫁的仪仗,可是苦了这些军卒,双手冻得通红,还要举着丈许长的卤簿。 这些仪仗虽然样式齐整,按照和硕公主的身份,一件不少,细观之,却见不少残破,有的红漆楠木长杆早就已经折了,只拿了竹篙包裹了红布应付着。 黄伞华盖以后,便是两队侍女太监,这些人满脸是灰,手里也一一拿着拂尘香炉等仪仗用具,一脚深一脚浅的随在身后。 再后面的,便是和硕公主的车驾了。 比起来这些糟粕不堪的仪仗,这驾马车算是华美异常了。九曲黄罗伞盖上,绣着金丝凤凰,车厢是用上等的金丝楠木制成,还用金箔仔细的装饰了。虽说是六匹骏马拉的车,轿厢却很是宽绰。车辕后面是四只硕大的金钉铁轮,即便是在这样坎坷的路上,也会减轻一些颠簸。 虽然是越礼了,但是皇帝宽厚慈爱,赏赐下来的,也就没有好事之人在车驾上做文章了。 马车右侧,策马而行的是一个青年男子,戴着玻璃顶子,下面衬着四颗东珠,显见着是辅国公爵位,身上大红色的吉服十分醒目。与这些京里的人不同,这辅国公十分适应这样的沙尘天气,笔直的坐在马背上,随着马蹄的节奏,身子一起一伏,显得从容不迫。 这个时候,轿帘打开,青年忙策马贴了上去,拱手道:“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里面的和硕公主叹了一口气,道:“这般天气,何时才能到喀喇沁?” 青年思索了片刻,道:“这么多的仪仗车马,须要按驿站停宿,六十里一驿,我们刚过了承德府,还要走上十天。” 公主叹了一口气,道:“依着我看,这些仪仗车马,没有半点用处,倒不如给我一匹你们草原上的烈马,你我只带着卫队,不出三日就到了。” 辅国公只是笑了笑,对这个任性的提议不置可否。 可是把旁边的一个官员模样的人吓坏了。骑术不佳的官员忙催动坐马,拱手施礼道:“公主万万不可啊!无论如何仪仗车马不能丢,否则的话,便大大的失了体面了。” 这个官员是五品顶戴,穿着白鹇补子,倒是齐齐整整,方方正正的脸上,胡子剃的干干净净。紧紧的抿着嘴唇,看上去就是极难通融的主。 “沈大人,我只是说笑罢了。” “公主下嫁,岂是能说笑的?又关乎满蒙一家,这是再要紧不过的事情了。卓索图喀喇沁,自孝庄太后那时起,就传承着皇家血脉。圣祖爷西平葛尔丹,喀喇沁郡王率兵跟随,所以固伦公主下嫁。这已经是两百多年之前的事情了。”沈大人不愧是礼部司官,这些事情也是记得十分清楚。 公主一路上,很是厌烦这个喋喋不休的人。不管说什么,都会打开这个人的话匣子。见此刻又是来势汹汹,索性放下了轿帘,不在做声了。 由北京出发,路过居庸关一路北上,路过承德府之后,道路便难行了起来。时值冬季,百草枯黄,古道两旁的山丘之上,还残着处处积雪。 行至一处山谷的时候,仪仗渐渐的慢了下来。 辅国公皱了皱眉,打马扬鞭奔向了队伍最前面。问道:“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停下来!” 引马上坐的是北京九门提督衙门的一个棋牌官。调转马头跑到了辅国公身边,拱手道:“王爷,前路诡异,我们还是小心为好。” 这位辅国公似乎并不相信这样的事,于是催马走到了队伍前面,后面的沈大人也跟了上来。看到了眼前的场景,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之间在并不宽阔的道路上,埋了数十根木桩,很是粗制滥造,上面的树皮还残着。木桩的一端削尖,上面赫然插了一枚枚牛头。 这些牛显然是刚刚宰杀的,头顶被铁锤敲过的创口,还在丝丝的滴血。脖颈下面的血渍已然是干涸了,一片凄然的暗红色。 沈大人面色铁青,手都有一些发抖,大声的道:“这是反了!造反了!” 辅国公倒是很沉着,道:“沈大人不必惊慌,这也许是悍匪剪径。” 还没等他说完,两侧山崖上传来了一声唿哨,随后便是一排排的强弓硬弩射了过来。 可怜仪仗的护卫力量都在最后。而直接面对这些箭弩的,正是这些手无寸铁的太监宫女。在一声声惨呼中,中箭倒地,一命呜呼。 别看这八匹引马上都是品级不低的武将,可是见了这个阵仗,还是吓得颜色更变。甚至都想不起来拔刀。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四十名卫队,这些人见势不妙,便纷纷拔出了弯刀,齐催坐马,将公主的车驾团团围住,拨打雕翎箭,守护公主的安全。 辅国公眼睛死死的盯着两侧的山崖,大声的喝道:“谁这么大胆子!敢不敢正面相斗?” 回应他的,是一阵更加密集的箭雨。即便是青年辅国公威武异常,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出面硬拼。只是拨打雕翎箭抵抗着。 敌人来路不明。而仪仗队伍又太过臃肿。活脱脱的像一只待宰的肥猪。 沈大人也从最初的惊慌失措中回过神来,一把拉过了一个棋牌官,大声的道:“你!赶紧去承德府报信,让知府木林哈带兵增援!快!” 辅国公苦笑了一声,望着被分割成几段的仪仗队,道:“没有用的,等到木林哈来了,我们就都成了刺猬了!” 几十名卫队,都是彪悍的蒙古汉子,在这一刻表现出来的战力,仿佛又回到了成吉思汗的年代。不少勇士的手臂和大腿上,被流矢射中,鲜血长流,但依旧守在哪里。 正文 第2章 响马剪径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匪人的箭矢终于稀疏了起来,辅国公瞧准了时机,大声的道:“沈大人,走!” 说罢,便狠狠的踢了马肚子,两匹马泼风一般,朝着公主的车驾便奔了过去,此时的公主,已经在众人的保护之下,下了坐车。 沈大人忙上前施礼道:“公主受惊了,下官护驾不利!” 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千娇百媚的公主,确实杏眼圆睁,道:“少废话,既然匪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还不赶紧走!”说罢,竟娴熟的踩蹬跨马,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之下,一路北行,冲了出去。 此时正值光绪二十四年,与此路漫漫黄沙相仿,古老的中华大地也是热锅一般动荡不安,朝廷正在发愁第三期对日赔款如何筹措,列强又一次给皇上添堵了,法兰西国想要强祖广东湾, 老佛爷说,列强岂是好招惹的?他想租借,那便租借吧! 于是租借边界便划定了,可是当地的愚民如何能体察圣意?于是边民暴动,死伤无数。 除去列强不算,在朝廷看来,平日里寒窗苦读,最能领会圣人之言的学子们,也不安分起来,就在这一年,皇上的恩科竟然没人考了,题卷竟然是这些天子门生的联名上书。 身体孱弱的光绪皇帝,已然是焦头烂额了。 至于公主下嫁蒙古郡王的事情,早就已经上不得台面了。 卫队全部逃离了,现场一片狼藉。只见遍地的死尸堆砌。有的太监宫女身中数箭,已然当场毙命。有的还尚有一口气在,眼睛瞪得牛大,体似筛糠。还有的运气好一点的,也早就不顾手里的仪仗法器了,四散奔逃。 待一切都平静了下来,在山梁之上,跑下了几匹快马。为首的快马之上,端然稳坐这一位青年人。此人目测也就二十几岁,宽颧骨,高鼻梁,眼窝深陷,竟不似是中原人士,一望可知是漠南汉子。 其余的倒是黑纱遮面,活脱脱响马的样子。身后还跟着四十几名喽啰兵,手里端着弩箭,都是一脸的兴奋。 “三当家的,这回咱们可算是抄上了!公主结亲的仪仗,不知道有多值钱啊,这要是放在平日。够我们山上几百人吃喝不愁的了!”说话的人满身肌肉虬结,这么大冷的天,竟然没有穿棉衣,只穿着一件翻毛的羊皮坎肩。 青年人微微一笑,道:“平日?哼哼!圣祖爷当朝的时候,你敢去劫吗?也就是欺负欺负当今万岁罢了。”说罢,勒住马,转过头对大家说道:“都给我记住了,什么值钱拿什么,按照规矩办,谁要是敢黑一个铜子,回山之后按照山门规矩办了他!” “是喽!!”众喽啰一阵鬼叫,便朝着尸横遍地的仪仗队扑了过去。 让人奇怪的是,这些人虽然土匪打扮,但是却不像是真正的土匪。 土匪这一行,也有规矩,自古流传的响马八不抢,瞎子聋哑残疾不抢; 节妇孝子不抢;寡妇独子不抢; 婚丧嫁娶非仇不抢; 婊子老鸨不抢;学生苦力不抢; 先生郎中不抢; 清官还乡不抢。显然,这次他们破了规矩。 按照道理来说,这应该是不守规矩的悍匪了。 可是又不像,这些喽啰们的动作很规矩。并没有去士兵仪仗身上劫掠,而是将随行的嫁妆等洗劫一空。 那些没有受重伤,吓得瘫软在地的宫女,也没有被侮辱。 一切都是井井有条,最后将死尸埋葬,活着的带走。现场除了血渍,便什么都没有留下。 一切停当,三当家的仿佛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对身边的随从道:“我现在要赶在他们前面赶回王府,这里就交给你了!”说罢,打马扬鞭,朝着小路奔驰而去。 一场大劫,劫后余生的沈大人,忽然长吁短叹起来。 和硕公主现在镇定了许多,转过身,问道:“沈大人因何长吁短叹?” 这一生发问不要紧,竟然惹得沈大人涕泪长流,道:“公主殿下,并非臣多事,此次公主下嫁,竟无端遭此横祸,叫我跟老佛爷怎么交代啊!” 辅国公似乎颇为瞧不起沈大人,冷笑一声道:“哼!太后现在已经是焦头烂额了,我们这个时候,就不要给她老人家添堵了,如此一来,公主下嫁礼成,沈大人也脱了罪,岂不是一举两得?只不过就是委屈了公主了。” 没想到这位公主,却十分开明,用力的抽了马一鞭子,道:“不委屈,再说,我也并非什么公主,肃亲王是我的哥子,说顶了天也只是个格格,为了这次嫁到喀喇沁,也是万岁给封的公主,就咱们万岁那体格子,膝下现在还荒凉着呢。” 说罢,便叽叽咯咯的笑了。 沈大人却是吓得颜色更变,道:“公主殿下,切不可议论此事啊!妄言圣上,可是要杀头的啊!” 公主哈哈大笑,道:“我之所以答应阿玛嫁到这里,就是因为这里自由。出了居庸关,就没有人能管住我啦,当然更不能管住我的舌头!”说罢,便一提缰绳,加快了速度。 这几句话,顿时赢得了辅国公的好感,望了一眼沈大人,道:“都说京中的格格们尊贵无比,针织女红,琴棋书画,但看着这位,却是英姿飒爽,颇有我们草原上女子的风采!我想新晋的王爷定会中意的!” 沈大人却是一脸的担忧,道:“这真是大清定鼎中原以来从未发生过得事情。我总觉得这样颇为不妥啊!” 辅国公淡淡一笑,道:“有什么不妥的?满人比我们蒙古人啰嗦,你们汉人比满人还啰嗦。再怎么不妥,也比丢了性命要强啊!”说罢,还拍了拍沈大人的肩膀,便策马跟上了。 三当家的一路打马扬鞭,昼夜不停,从平泉县借道,横穿木兰围场,越过茅荆坝,回到了喀喇沁旗。并没有停歇,而是一路赶到了纳尔存王爷府驻地。 已经是深夜时分了,王府之中却是另外一番景象,雄伟的大门灯火辉煌,沿着大门两侧的青瓦砖墙,各挂了二十四盏红纱宫灯。只是朔风吹过,灯笼骨撑子与墙壁之间激烈的碰撞着。 里面也是人来人往,声音嘈杂。 只听见老郡王的亲随扯开了破锣嗓子,站在院子当中吆喝着。 “后院的树木廊柱,都用红纱包裹了没有?还不快去!” 正文 第3章 夤夜到访 “贵喜,你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王爷的书房,把不相干的东西收了?” “达木!赶紧去看看,少王爷回来没?赶紧的!这个时候要是再不回来,恐怕就误事啦!” 说话的,是原来老王爷旺都济格的亲随旺达,老天照拂,上一任老王爷在光绪二十一年驾鹤西归,平日暴虐的他竟然在临死前拉上了很多人。唯独将这个跟随了自己一辈子的随从留给了儿子。 旺达和王爷家的渊源,已经是在四代以上了,旺达的先祖是二十代王爷的亲随,圣祖爷康熙西征葛尔丹,便是这二人在疆场上相互照应。 此时的旺达,更加的尽心竭力。 正在这个叫达木的下人匆匆跑出来的时候,正好硬着三当家的牵马进府。 达木忙堆笑道:“呦,您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管家就要发火打我们的鞭子啦!”说罢,便去牵马。 三当家的只是微笑道:“叫旺达来书房见我!”说罢,便自顾去了。 在王府中庭的书房之中,贵喜正撅着屁股整理书架上的书。除了四书五经康熙字典没有拿走之外,其他的都装在了箱子中。三当家的笑道:“旺达可是小心过头了。” 还没等贵喜说什么,旺达便已经站在了门外,清咳了一声,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王府马上就要有朝廷的人了,所以这些东西是见不得人的。” 这三当家的,却不响马强盗,而是这座圣祖爷敕建的蒙古王爷府的少王爷,承袭了札萨克郡王的爵位,按照惯例,需要他本人携带贡品,进京朝贺后,当面封爵,再亲自携了公主回府。 可是如今的朝廷,内忧外患,还有好几批洋人盯着乾清宫里面的万岁呢,谁还有闲心将一个大漠的王爷召回京师?于是少王爷干脆就称病了,只有府里的辅国公前往。 这位王爷,便是科尔沁卓索图盟喀喇沁右翼亲王,贡桑诺尔布,字乐亭,号夔盦。自幼学习满蒙藏汉等语言,草原男儿的马上骑射也没有落下。满人入关几百年,在满蒙一家的庇佑下,蒙古王公大多脑满肠肥而又飞扬跋扈,在那个时候的蒙古王公中,贡王是出类拔萃的一代。 望着旺达小心翼翼的布置,贡王笑道:“即便是公主,不得我的准许,也不可踏入我书房半步。” 旺达却是很谨慎,道:“万中有一,我们也是求自保罢了。” 贡王坐在了圈椅内,抖了一下沾尘的衣角,道:“福晋进府的事情,已经准备停当了吗?” 旺达似乎没有把自己当成下人,而是一屁股坐在了另一侧的圈椅中,大大咧咧的端起了茶,道:“都准备好了,迎礼、鼓乐、司仪、司晨都已经停当了。只不过......唉......” 旺达拍了拍发酸的膝盖,长叹了一声道:“还不过这公主下嫁的车马太监仪仗,还不知道要耗费咱们王府多少粮食呢!” 贡王随手在桌案上拿起了一柄青玉的镇尺,在手里把玩着,道:“无妨,这次进府的,只有公主和沈大人两人。” “你说什么?”旺达豁然一声,在椅子里站了起来,眼睛瞪得老大,下颌稀疏的胡须一翘一翘的,道:“你真的把整个仪仗队伍都给......?”说着,用右手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贡王面不改色,眼睛却是豁然一亮,道:“旺达,你可是说错话了,可不是我做的,是响马做的,而且是北直隶的响马。” 旺达叹了口气,颇有一点恨铁不成钢的指着贡王。压低了声音道:“你胆子也太大了!瘦死骆驼比马大,你就不怕朝廷追查吗?” “怕什么?即便是追查,也是查到承德知府的身上。正好借此处理这个刮地三尺的狗官也是不错的。”贡王胸有成竹。 就在此时,有一个常随打扮的人走了进来,看着达木坐在椅子上,也是见怪不怪了,打了个千道:“禀王爷,吴爷来了!” 贡王一怔,随即站起身,道:“赶紧请!”说罢,便转向旺达道:“你先回避一下 ” 旺达似乎对这个姓吴的人很不耐烦,刚想说什么,可是在贡王刀子一般的目光之下,也胆怯了,只是一声长叹,离开了书房。 还没等贡王坐定,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串笃笃的脚步声。人还没有进来,就已经传来了洪亮的笑声。 “乐亭,这么早晚的了,府里怎么这般热闹?” 推门而进的叫吴禄贞,字绶卿。是一个矮个子年轻人,身形看上去很单薄,但是却给人一种很结实的感觉。黝黑的面庞上,眼睛炯炯有神,像是冬夜里的两盏明星。 贡王叹息了一声,道:“吴兄就不要拿我打趣了。” 吴禄贞浑然没有把贡王当成一个王爷,将一条枯干发黄的辫子甩在了脑后,也不管茶是谁的,端起来一饮而尽,还十分回味的咂了咂嘴,挖苦道:“太后老佛爷赏的雨前龙井,果然是珍品啊!” 房间之内一片默然,贡王实在不知道对这位吴兄说些什么。 二人原本上相交及其稔熟的,可是上次二人对酌,吴禄贞醉酒之后说了一番革命的话,让贡王毛骨悚然。可是仔细思索着,却又是句句在理,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怎么料理。 京城和广州,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革命党了,就是连包庇的人,也都落得身首异处。可是这吴禄贞就这样大模大样的出现在自己的府里,丝毫不避讳。怎奈抛去革命不说,二人意气相投,又不忍割袍断义,这让贡王很是为难。 就在贡王想着接下来该怎么说的时候,吴禄贞又开口道:“我看你书房的陈设,怎么又回到了老样子?我上次给你的《天演论》可曾看完了?”说着,便站起身来,在书架上来回踱步,一边道:“不错不错,朝廷规定的书,一本不落,朝廷禁止的书,一本没有,喏,大义觉迷录!雍正爷最大的败笔,你这里也有啊!” 贡王不知道吴禄贞来者何意,这些似讥似讽的话,撩拨着贡王的耐心。最终,贡王皱起了眉头,道:“吴兄,夤夜到访,定是有什么事情吧!” 正文 第4章 又是强盗 怒号的朔风在很高的天际呼啸而过,整个院子都回荡着一种呜咽的回声。 院子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书房之中的两个人对坐着,灯烛摇曳,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射在窗子上。 吴禄贞见贡王严肃了起来,也不再嬉闹了,平日里嘻天哈地的脸上,少有的带了一丝严肃。 “看你今天的样子,是打算应了朝廷这门亲事,然后接着追随老佛爷,接着效忠朝廷,是吗?” 吴禄贞的问题,刀子一般丢了过来,贡王即便是有准备,还是被问个措手不及。 “唉.......”贡王一声长叹,道:“这门亲事,如何能不应下啊!你们汉人有一句老话,叫做瘦死骆驼比马大,即便是这些年朝廷顾此失彼,捉襟见肘,但毕竟也是朝廷。” “你是怕了?”吴禄贞挑着眼眉望向了贡王。 “怕什么?我们蒙古儿郎几时怕过?只是念及孝庄太后乃科尔沁故老,圣祖爷待喀喇沁部圣恩,此时若推诿了这门亲事,有不念旧恩之嫌。” 吴禄贞立刻就捉住了贡王话语里面“圣恩”二字。嗤笑了一声,道:“论及对朝廷的了解,你还不如你的父亲旺都济格王爷,我说句冒犯的话,别看老王爷活着的时候飞扬跋扈,残忍暴虐,可是论及朝廷的事情,看的比谁都透。” 听到“飞扬跋扈,残忍暴虐”这个词的时候,贡王的眉毛拧成了疙瘩,面露不愉之色。 可是吴禄贞似乎根本就不理会,接着道:“别的不说,且说说旺都济格王爷那一辈,土默特右翼王爷如何?招兵买马,训练新军,整饬地方,最终落得削爵为民,病死狱中?翁牛特旗王爷又如何?仅仅是给光绪爷上了几个折子,说有意为国训练草原铁骑,抵抗洋人,结果呢?还不是暴毙而亡?” 随着吴禄贞侃侃而言,贡王仔细的听着。不时点头。 话锋一转,吴禄贞接着说道:“可是旺都济格王爷呢?虽然恶名传了出去,可是朝廷非但不追究,反而年年赏赐。你想想,这其中的所谓圣恩,究竟是什么味道呢?” 吴禄贞的话,丝毫不差的传进了贡王的心底。 书房中顿时安静了下来,案上的自鸣钟沙沙的响了一阵,铛铛连敲了十一下,已经是天交子时。吴禄贞长叹了一口气,道:“天色以晚,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我便告退了。”说罢,将喝残了的茶一饮而尽,转身要走,却又站住,望着书案上的书,道:“这本《大义觉迷录》能否借我看几天?” 贡王起身相送,道:“吴兄想看,送你又如何?”说罢,亲手将书交到了吴禄贞手里,送出了大门之外。 望着吴禄贞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旺达贴了上来,道:“王爷,此人终究是隐患,若是教唆的王爷走错了路,我们王府将万劫不复啊!” 贡王望了望朔风过后湛朗的星空,道:“这个我明白,他就是太心急了,也太好斗了。” 说罢,一名常随打扮的人由门外跑了进来,打千道:“禀王爷,辅国公一路上留下了信息,明日正午,公主就会到达茅荆坝驿馆。” 贡王摆了摆手,叫他下去了,转身对旺达道:“明日,茅荆坝驿馆迎接公主凤驾!” 旺达似乎终于松了口气,便连夜去准备了。 第二日清晨,几匹快马和王府的车驾,沿着锡伯河一路赶到了茅荆坝,贡王亲自迎接,穿上了官袍,是郡王服色,头上戴着宝石顶子,下衬六颗东珠,一眼望去是个俊美的王公贵族。车驾也都是身着华服,神采奕奕。 到了茅荆坝驿馆,里面早就整饬一新,地面扫的干干净净,墙壁也是重新粉刷过了。地龙烧的滚热,即便外面风沙肆虐,里面还是温暖的很。 现在距离正午还有一个时辰,左右闲来无事,贡王便围在火盆旁边吃茶消遣。 还未等椅子坐热,忽热听到外面旺达惊慌的声音:“来人啊!保护王爷安全!”声音未落,便是拔刀出鞘的声音。紧接着便是脚步杂沓,乱乱哄哄。 贡王眉头一挑,便知道又出了变故,便一把抄起了自己的佩刀,便要出门瞧瞧。 还没等驿馆房门打开,就被旺达一头撞了回来。旺达的右臂上,有一道寸许长的口子,鲜血直流,脸色惊慌的道:“王爷还是在屋里!敌人来路不明,还是不要贸然出去!” 这时候,外面已然是乱成了一团了,透过窗纸,只看见数十个蒙面黑衣大汉,手里握着明晃晃的钢刀,朝着手无寸铁的驿卒斩去,刀光闪过,鲜血喷薄。转瞬之间,数十名驿卒既然是死于非命了。 这样的场面,顿时把那些想要增援的人吓傻了。手里面握着扁担菜刀,发现来的这些悍匪不是自己能应付的,也不管是不是保护王爷了,自顾自的逃命去了。 很快,悍匪们就将正房围得水泄不通。却没有人扯着嗓子叫骂,而是拎着沾血的钢刀,杀气腾腾的对峙着。 旺达也是手心里全都是汗,可是见过大场面的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对外面大声的道:“你们几个悍匪好大的胆子!王爷面前也敢如此放肆吗?还不速速退开?” 这本是题中应有之义,拿出王爷的名头,镇住这些猪油蒙了心的家伙。 可是事情总是不如人意,一个为首的人放肆的哈哈大笑,道:“王爷?那便对了!俺杀得就是王爷!”说罢,便抬起脚,咔嚓一声踹折了门栓,便要闯进去。 还没等匪人看清楚里面的情况,贡王和旺达便一前一后杀了出来。 两个人,两把钢刀,就像是两头下山的猛虎,疯了一样冲入了敌阵,贡王持刀冷笑,道:“在我的领地里,也有如此草菅人命的狂徒吗?本王今日便要料理了你们这些污糟!”说罢,挥刀便朝着最近的一个强盗砍去。 这个人也是猝不及防,贡王一刀狠狠的斩在了他的右肩,也亏着贡王腕力惊人,竟然将此人斩为两截。 正文 第5章 路见不平 在众目睽睽之下,贡王手起刀落,结果了一个匪徒的姓名,一时间将匪徒的气焰镇住了。这些人捉刀的手微微颤抖着,没有人靠近了。 贡王横举着刀,刀上的鲜血滴下,显得狰狞可怖,问道:“我再说一遍,你们是哪里的绺子,在这一带讨营生的绺子我都认得,否则的话,我的卫队就在附近,当心剿了你们!” 为首的头目也在惊怔中回过神来,望了望双方的阵势,自己一方还是占着便宜,于是轻蔑的道:“别吓唬人,你的卫队不是进京迎接公主了吗?兄弟们,不要怕,这里就只有他们主仆二人,上去,给我剁碎!” 一声令下,匪徒们也找到了主心骨,一股脑的扑了上去。 贡王见事态不妙,忙举刀相迎。 平心而论,贡王还是颇有些拳脚功底的。若是一对一或者一对三,一般人都是近不得身的,可是现在,有数十名手持钢刀的强人围困,这些人又是明摆着要取贡王性命的,就颇为手忙脚乱了。 很快,贡王的背上,被划了一刀,团龙补服被利刃划开,鲜血迸流。 贡王吃痛,头也没有回,横刀朝后面划去,不偏不倚,正好砍在了凶手的脖子上,此人当场毙命。 旺达追随贡王出生入死,其武术还在贡王之上,只见旺达一口钢刀上下翻飞,怀中抱月,举火烧天等招式使的淋漓尽致。一望可知是受过高人的传授,可以自保无虞。 可是看到贡王受伤,顿时吓出了一身的白毛汗,挥刀格挡,一个纵跃,便跳到了贡王的身后,望了一眼伤口,道:“皮外伤而已,还能坚持吗?” 二人互为依靠,贡王疼的嘴角都在颤抖,道:“没事!只是这个样子见公主,恐怕是丢了咱们王府的体面了!” 旺达恶狠狠的踢翻一个强盗,笑道:“命都快没了,还要体面做什么!” 就在二人勉力支持的时候,驿馆的房顶上传来了一声清啸:“大白日的轻纱遮面,可见不是什么好人,唉,那个当官的,在下助你一臂之力!”说罢,便一纵身,在房檐上跳了下来。落地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丝声音。 贡王见此人面生,但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道:“这位兄台,小心!” “料也无妨!”说罢,便在腰间取下了兵器。 不管是王爷旺达,还是行凶的强人,一时间都看傻了,即便是有一身好把式的旺达,对这个兵器也是非常不解。 只见此物有一丈多长的铁链,链头缀红缨,这红缨竟有尺许大小,除此之外,竟什么都没有了。 “看好了!”还没等说完,就已经抡开了兵器。 这些行凶的强人也并非门外汉,见到此物,也是一愣,仔细看去,却不见刀锋,便也暗暗的放心了,道:“流星锤不似流星锤,链刀不似链刀。有啥可怕的!弟兄们,把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给我剁了!” 说罢,强人们便一拥而上。 贡王和旺达还是小瞧了这人的本事,只见原本上松软的铁链,在此人手里,舞起来竟像是一柄长杆,柔韧无比,刚猛十足。远远的看,竟像是擎着一株硕大的蔷薇。 双方斗在了一起,贡王的压力顿时小了很多,一边对付着眼前的强人,一边去观察这个救驾之人,其兵器虽说怪异,但还是三十六路流星锤的底子,只见这条铁链,时而盘旋而过,像是棍法中的横扫千军;时而如毒蛇的信子,飞快的刺向前方;时而又像是飞爪,缠绕住对方的钢刀,腕力一抖,便夺了过来。 贡王暗挑大指,道:“兄弟好身手!” “不敢和王爷称兄道弟,只是路见不平而已!” 虽然回着贡王的话,这少年的身法却是丝毫没有落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二三十人的强盗,就已经被打残了,半数弃尸当场,半数身负重伤,还剩下四五个仓皇逃窜了。 尘埃落定,贡王和旺达相互搀扶着,用长刀支撑着身体。也是堪堪欲坠。而那位天神下凡一样的年轻人,显然也是累的不轻,双手支在膝盖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贡王强忍着疼痛,上前几步,抱拳道:“大恩不言谢,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青年似乎对这位满身是血的郡王很好奇,见他施礼却是江湖中的平理,心生好感,道:“敢问,您是哪位王爷?哦,不要误会,这是家师的训导,我们行走江湖,有难必定相助,若遇到清官好官,自然是义不容辞,若是瞎了眼救了赃官贪官,要带回去给师父处置的,我们还要自断一臂以谢罪。”说着,也回了个平礼。 贡王对这年轻人愈加好奇了,说是行走江湖,但是却没有半点城府,也是单纯的紧,于是抱拳道:“哦,我就是喀喇沁王府新晋郡王,贡桑诺尔布。” “如此,便后会有期吧!”青年人已经收好了兵器,准备离开了,贡王抢上前一步,道:“还没有请教尊师大名!” 青年人腼腆的一笑,道:“不足为外人道也,我要回去向师尊复命了,王爷多保重。”说罢,几个腾跃,便消失在了青砖碧瓦之间。 旺达忍不住惊叹道:“好快的身法!” 贡王望着满地狼藉的尸体,眉毛皱了皱眉,扑鼻而来的血腥气实在是令人难受。便想下令叫驿丞来打扫,可是吓破了胆子的驿丞却不见踪影。 再也支持不住的贡王和旺达两个人跌坐下来,贡王惨笑了一声,道:“这个样子,如何接见公主啊!”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只听见一个洪亮的声音高声喊喝道:“驿丞呢?滚出来!公主驾到,跑去哪里钻沙了!” 贡王惨笑了一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大声的道“海德旺!进来伺候!” 这位叫做海德旺的四品辅国公听闻,脸上一喜,便下马大踏步的走进了驿馆,一见天井之中的惨样,顿时吓得颜色更变:“王爷!出什么事了!” 正文 第6章 有所发现 海德旺吓得颜色更变,越过倒在地上的死尸,几步便窜到了贡王的身边,仔细的查看贡王的伤势。 贡王身上,都只是皮外伤,后背上的一条口子,没有砍透,但皮肉依旧向外翻开,显得狰狞无比。海德旺松了一口气,道:“王爷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说罢,好像才想到了公主的事情,有一点犹豫,但依旧是咬了牙,站了起来,走到了大门口站定的公主身边,清了清嗓子,道:“和硕公主嫁到,喀喇沁王贡桑诺尔布接驾!” 贡王握着钢刀,在旺达的搀扶之下,勉强在地上站起来,走了几步,走到了公主的面前,强忍着背后的剧痛,便要弯腰下拜,进而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公主哪还顾忌什么身份礼法,忙大声的道:“免了!免了!赶紧进里面医治!” 海德旺得到了这样的命令,才松了一口气,上前搀扶着贡王,走进了驿站的正房,一边走一边大声的骂道:“他娘的!驿丞给老子出来!赶紧把外面打扫一下!唐突了公主,你们吃罪不起!” 招呼了半晌,还是没有人,海德旺低声的骂道:“娘蛋!一帮不中用的东西!”说罢,转向了贡王的卫队,道:“你们做什么吃的?” 卫队的统领,是一个四十岁的蒙古大汉,虽然穿着满人样式的号坎,但是脸上的横肉和粗壮的手臂却是很惹眼,忙命手下进来收拾尸体,一边将公主和吓傻了的沈大人往里面让。 贡王躺在卧榻上,旺达强忍着伤,便想着用驿馆脸盆架子上的毛巾清洗贡王的伤口。镇定下来的公主却大喝一声:“不要命了?照着你这么处理,不出几个月,你家王爷就废了!”说罢,便在锦线刺绣的夹袍中,取出了贴身的手帕,见旺达的手满是血渍和尘土,不由的皱了皱眉,对海德旺道:“去厨房取一些粗盐水过来。” 说罢,便将头上凌乱不堪的凤冠取了下来,脱掉了夹袄,一把扯掉了袖口上的狐狸苏,挽起袖子,便去翻看王爷的衣服。 这个时候,礼部员外郎沈大人却缓过劲来,忙上前几步,看了一眼贡王背后的伤口,顿时恶心到了这个文人,却又想着自己的使命,阻止道:“公主,这可万万使不得!一来大清祖制,公主何等尊贵。二来你与王爷婚礼未成,切记男女之大防啊!” 公主狠狠的白了沈大人一眼,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教条!在屋里的,要么伤,要么就是糙汉子,谁都做不得此事的!” 说着,海德旺已然端着一大盆粗盐水进来,公主将手帕在盆里沾了沾,对海德旺和旺达道:“把你家王爷的中衣去了,然后找些棉布,找一个侍卫,去把驿丞找回来,驿馆会常备一些草药,给我弄些三七和地榆过来!” 公主的镇定,让大家有了主心骨,于是各司其职的忙开了,只有沈大人站在旁边干瞪眼。 很快,贡王的中衣褪去,显露出了精壮但不臃肿的肌肉,看上去十分匀称,即便是公主如此,也是面露绯红,小心翼翼的用手帕清洗着贡王的伤口。 当沾着粗盐水的手帕接触到伤口的一刹那,原本已经昏厥的贡王顿时醒了过来,发出了一声惨呼。 这一声,将公主吓了一跳,道:“海德旺,你安抚一下你家王爷,清洗伤口定然会很疼的。” 可是,伤口用粗盐水处理,如何能不疼,卧在床上的贡王早就已经疼的蜷缩成一个团了。 剧烈的抽搐,让清洗变得困难,公主一皱眉,道:“还说你是个草原上的汉子呢!这点疼都忍受不得吗?别让我觉得嫁了一个软蛋!” 这句话虽然是重了点,但也激起了贡王的倔脾气,于是贡王狠狠的将床头的被子咬在了嘴里,强忍着疼痛,任凭公主处理伤口。 除了后背上的刀上,胳膊,胸口处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伤口,一共有十七八处之多。一盆清水,很快就变成了鲜红,海德旺忙不迭的换水伺候。 再一次换水,已经是第六盆了,此时,落跑的驿丞和侍者也被追了回来。正在用黄土掩盖院子里的血渍。见海德旺出来,一个侍卫靠了上去,悄声的道:“公台(辅国公)!刚刚人多眼众,不好向您回禀,我有重大发现!” 海德旺眼睛一定,看见驿丞正在撅着屁股翻土,便将水盆往地上一放,道:“娘的,这些事情还要本老爷亲自做吗?眼睛里生了棒槌了!还不快去换水!” 驿丞哪里敢分辨,将铁锹丢在地上,忙不迭的换水去了。 海德旺拉过了侍卫,道:“快说,有什么发现?” 侍卫是在贡王手下很长时间的人,知道贡王的习惯便是不声张,引着海德旺便王后院走去。 后院原本是拴马的地方,现在暂时停尸,只见数十名强人的尸体整整齐齐的码放在马槽前面,并没有遮盖白布芦席,仰面朝天。 想来王爷的侍卫没有戮尸泄愤,已然是接到了死命令。 走到其中的一具尸体前,海德旺蹲下来,仔细的盯视着,期初还没有发现什么,但是仔细的看了一眼此人的面相,便大惊失色。就好像是大白天见到鬼了一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旁边的侍卫也是面露不善,道:“公台,您不觉得此人面熟吗?” 海德旺的眼神,就像是两枚透骨钉一般,死死的钉在死尸的脸上,道:“此人是旗中福会寺的喇嘛!罗布丹珠尔!” 侍卫擦了一下冷汗,点了点头,道:“既然公台都看出来是他,那应该是没错的,可是福慧寺是我们王府家庙,而这罗布丹珠尔也是常来往之人,因何要对王爷痛下杀手呢?” 海德旺皱着眉,站了起来,望了一眼跟随王爷多年的侍卫,心下思忖了片刻,道:“第一,这件事给我烂在肚子里!在王爷没发话之前,不许吐一个字!第二,把这几个王八蛋埋了,单把罗布丹珠尔的尸体留下,存在双印山的冰窖里,去吧!” 众侍卫回答了一声“是!”便散去了。海德旺拉过了那位侍卫,低声道:“你去暗中监视福慧寺的动静,看看有什么发现,不要打草惊蛇,我去禀告王爷!” 正文 第7章 大邦摒藩 待海德旺回到正房的时候,贡王的身上,已经缠满了棉布,鲜血已然是止住了。 但贡王却很不好受,仅仅的抿着发白的嘴唇,显然,此时的伤口依旧灼烧一般疼痛。好在是可以忍过去的。此时的公主,正不顾尊卑的亲自给旺达处理伤口。 此时的贡王,正在仔细的打量着这位公主。 说是公主,其实贡王知道,朝廷许配给自己的这位,虽然是皇族不假,但却和当今圣上出了五福了,是肃亲王之妹,名曰善坤。朝廷为了显示尊荣,便加封善坤为和硕公主,如此一来,恭亲王的妹子,便成了老佛爷的女儿。 按照贡王对北京城里的格格的印象,总和眼前这个亲力亲为的女子搭不上边。 京城里王府的格格,哪个不是满嘴的黄牙,鸦片掏干了身子,三十岁不到,身子却先佝偻了。再不就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出一趟门,哪怕是去哈德门外二郎庙上香,也是随从仆妇丫鬟小厮奶妈子缺一不可。 可是眼前的这位,却另有一番样子。只见此身量虽然没有纤纤之态,但也绝不臃肿。腰肢脖颈手臂都恰到好处;头上也没有梳玳瑁发髻,而是用马鬃绳子仔细的捆着,一丝不乱。只是一路上风尘仆仆,已然落灰了。 身上穿的倒也华丽,只是为了清洗伤口,上等的狐狸裘皮围领和袖口都被扯了去。彤云色的狐皮大氅搭在床边,藕白色的夹褂倒是朴素的很,耳上带着珊瑚,一眼观之便是上了年岁的老物件了。 在看她的手,虽然也是指如削葱根,但却丝毫没有乏力之感,灵巧的握着手帕,仔细的清洗着旺达右臂上的刀上。 尽管旺达很窘迫的死死的忍着疼,善坤还是怕自己动作太大,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盯着伤口,动作迅速且轻柔。 在这一刻,贡王心里豁然明亮。 他对自己未来的福晋,感到很满意。 看事情都差不多平息了,沈大人却长吁短叹不停。在这一点上,贡王和自己未来的福晋达成了默契的共识,就是不很喜欢这个酸腐的文官。 贡王清了清嗓子,问道:“沈大人,既然我没事,公主也平安到达,你因何这般长吁短叹?” 没想到,贡王这话却触了沈大人的情肠。眼圈一红,便坠下泪来,上千打千道:“下官此次奉旨出京送亲,本是美差,可谁曾想,一路上竟遇到这么多的变故。我回京之后,如何对得起老佛爷,如何向皇上交代?如何向肃亲王交代!” 善坤一边清洗着手帕,一边道:“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么,并没有缺胳膊少腿的,路上的事情我不说,王爷不说,你不说,还会有别人知道么?” 沈大人瞪大了眼睛,盯着善坤,好像是颇为不解她的意思,道:“这次公主下嫁,沿途礼节都不全,承德知府竟然都没出迎!出了承德之后,又路遇劫匪,到了喀喇沁地界,王爷又惨遭毒手!如此,圣上的颜面何在?” 贡王刚想劝勉几句,没想到善坤却笑道:“我被劫,是我命不好,与万岁面子何干?” “公主倒是看得开,我定要写本上奏!弹劾承德知府不守礼法,所辖地面上盗匪横行!”沈大人紧紧的攥着拳头,目光坚毅。 善坤只是笑笑,可是这几句话,却丝毫不差的传进了贡王的耳朵里。 沈大人若是这一本上奏,承德知府是否吃罪不说,那么自己一定也会受牵连的。说承德知府所辖地面上盗匪横行,那么自己的喀喇沁旗呢?竟敢有强人公开对王爷下手,自己如何能脱得了干系? 喀喇沁旗和朝廷的关系,总是很微妙的。自孝庄太后辅佐世族顺治帝登基以来,科尔沁蒙古部落圣眷优渥,娶公主的娶公主,当皇妃的当皇妃。彼此结亲,与满清似乎成了一家人。 可是随着和亲,冷静下来的蒙古诸王也发现了,自己实际控制的领地和兵将,已然是越来越少。为了自保和应付部落之间的冲突,这些王公们开始暗地里练兵。 本来可以相安无事的,可是圣祖康熙爷西征葛尔丹,调集了蒙八旗的兵丁同上战场。 蒙古铁骑的威力,曾经横扫天下,这次蒙八旗出兵剿灭葛尔丹后,却也着着实实的吓了康熙爷一大跳。 原来蒙古诸王的实力依旧强横。可圣祖毕竟是圣祖,并没有镇压和限定,而是采取了“北不断亲,南不封王。”于是圣祖爷的固伦公主,便下嫁到了喀喇沁旗。 东蒙古的王爷台吉,一般都不被允许建立自己的府邸,只能住着大帐,可是在喀喇沁旗,圣祖康熙却唯独敕建了一座喀喇沁王府。 并非是圣祖爷对喀喇沁旗圣宠优渥,而是这里的位置绝对是要害。喀喇沁旗的领地,位于东蒙古中部,北接通辽,南临承德,去往盛京的古道,直接在旗境内穿过。每次万岁爷出关祭祖,必定经过喀喇沁旗。换言之,喀喇沁这地界,绝对是扼住盛京和北京之间的要道。 正因如此,朝廷一直对喀喇沁旗很忌惮。怎奈周边百里封王,若是强行处制,周边的王爷台吉难免兔死狐悲,所以喀喇沁旗格外的受到万岁恩宠。在王府落成之时,圣祖爷康熙还手书了“大邦摒藩”的匾额挂在议事厅的正堂。 所以出于种种原因考虑,当前的事情,还是压下来比较好。 但是这个沈大人却执拗的很,不管怎么说,都觉得此事事体重大,一定要上奏。 这个时候,未来的福晋善坤却长叹了一口气,道:“沈大人,王爷他们说的不错,您说了这么许多,还不就是为了天家体面,说白了,就是您觉得我委屈,是吗?” 沈大人便是一愣,别看屋子里一个郡王,一个四品辅国公,还有一个四品礼部司官,说了半晌,都没有切题,倒是这位公主,一下子捏准了事情的关键。 善坤微笑着道:“无妨的,我也不为难王爷,也不为难沈大人,我自己也不觉得委屈,事情便这样吧!” 正文 第8章 宾客盈门 公主下嫁,王爷迎亲,事情自此以后,便水到渠成,当日,郡王的卫队护送着王爷君主回到了塞北的王爷府,一切都按照礼法,沈大人担当司仪,宣读了王爷受封的圣旨,接着便举行了公主下嫁大典。 此次公主下嫁和圣祖固伦公主下嫁,相隔了一百多年,但是当年的盛况,还是在府里口耳相传。 据说一百多年前的下嫁仪式,伞盖云集,仪仗整齐,就单单是公主的陪嫁,礼单就有一部《孟子》那么厚,可见圣祖爷对自己的女儿如何的宠爱。而那次大典,观礼的人数就一万有余,这些人,都是东蒙诸王,朝廷要员,地方乡绅等等等等,足足折腾了几日才完毕。 而一百多年后的今天,同样是公主下嫁,则仪式就简单的多,公主的陪嫁也都被强人夺取了,所以少了过礼这一节,整个婚礼的过程,却显得更加简洁而有效率。 即便是按照礼法,婚礼也就才做了一整日的时间,而观礼的人,也仅限于的王府的亲随仆妇,虽然简单,但不失温馨之感。 让人出乎预料的,吴禄贞竟也参加了贡王的婚礼,这让贡王很是为他捏了一把汗,好在沈大人虽然是京官,对于革命党什么的不甚了解,除了日渐荒废的礼部事宜,别的事情也很少染指,所以并不认识吴禄贞。 吴禄贞望着在几桌酒席之间穿梭的贡王,便在桌案之上取过了一个酒盏,斟满美酒,待贡王答谢到这一桌的时候,吴禄贞率先站起来,一躬身道:“王爷今日小登科,愚兄实在是欢喜的很,也不知道送什么好,账房上没有登记我的礼,那还是等明日酒醒了,再好好的拆看,王爷便明白愚兄的心意啦!” 贡王本来是对这个不安分的吴禄贞满心警惕,但是此刻看来,吴禄贞举手投足都做足了礼节,这在平日是十分少见的,沈大人也并没有怀疑,正和几个章京镇国公天南海北的侃大山,也就放心了,才情真意切的道:“吴兄前来捧场,我再欢喜不过了!”说罢,便一饮而尽。 念在贡王身上带伤,参加宴席的人很少,也没有那么多的应酬,所以不到二更时分,众人便尽兴而去。贡王有一些微醺,便朝着卧房走去。 卧房之中,红烛摇曳,亮红色的光芒洒了出来,照射在地面上,地面之上的积雪还未完全清除,却显得别有一番滋味。 贡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便推开了房门。之间平日自己起居习惯了的卧房,却别有一番景致,靠着东墙摆放着一条长几,一对龙凤红烛十分的醒目,长几上依次摆放着时鲜水果和子孙饽饽。在塞北的寒冬,这样的东西也是十分难得了。 在东墙之上,挂着福禄寿三星图,王爷还记得,昨天这个位置,还挂着岁寒三友图。 贴着西墙,却是一铺暖炕,上面都铺设这崭新的锦被,这旺达绝对是持家办事的一把好手,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便将这一切办得妥帖。 福晋善坤,正坐在暖炕之上,头上戴着凤冠,显见着是和硕公主的位份,但凤冠不像是新办的,珠子的光泽都颇为暗哑,但是在烛火的映衬之下,面色依旧红润,好像是新婚之喜的羞涩。 贡王深吸了一口气,便坐在了炕桌的另一侧,将吉服官帽放在炕桌之上,打量着自己的福晋,道:“福晋如此貌美,这是我修来的缘分啊!” 善坤却并无羞赧,只是啐了一口,道:“我还道塞北汉子,真挚豪爽,没成想到,竟也像是京中的纨绔八旗弟子,言语轻浮。” 贡王愕然,只是尴尬的笑了笑。随机想到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便也觉得应该说一说,便清清嗓子道:“公主以后便是我的福晋了,大婚已成,便是一家人,路上的事情,真的委屈你了。” 善坤眼睛炯炯有神,仿佛能看穿贡王的内心一般,盯视着贡王,莞尔一笑道:“若依着王爷,您的福晋受到了这般委屈。您当如何?” 贡王脸色一滞,道:“定会找到真凶,当着福晋的面严加惩治,给福晋出气!” 善坤只是平静的笑了笑,道:“在如今这个乱世,能够平安来到喀喇沁,我就已经烧高香了,再说,直隶热河那么大的地界,怎么去找啊!倒是我觉得,你此次在茅荆坝驿馆遇刺,倒是十分的蹊跷啊!” 贡桑诺尔布如何不知道这件事的蹊跷。 当初在路上打劫公主下嫁仪仗的,便正是他策划的。作为一个蒙古族王公之中少数学贯古今的人,他如何不知道和亲的真正含义?现在朝廷正处于多事之秋,北方的安定,能给植根于关外的满清一个退守之地。 而这个公主睡在自己的身边,自己很多的事情就不能够开展了,这样,无疑就是添了一块绊脚石。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天子嫁女,岂能违抗?于是贡王便做的很绝,大肆劫掠一番,然后栽赃在直隶热河的总督身上,公主下嫁未成,愤而回宫,自己倒是丝毫没有干系。 但是第二次的刺杀,却着实的没有由来,从驿馆回到了王府,海德旺便找了个机会,将自己的猜想告诉了贡王,可是一时半刻的,贡王还无法将这件事和家庙福会寺扯上什么瓜葛。 没想到,丝毫不在局中的善坤,竟然有这样敏锐的直觉。 贡王内心之中一片的警惕,但是又想到了当日遭遇刺杀的时候,公主那种临危不惧,从容淡然的气质,又不免觉得心折。心下暗自思忖:这福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贤内助还是一枚磨出了刃口的匕首? 想到了这里,贡王哂笑道:“我在这一方领地之中呼风唤雨的久了,自然会招惹上仇家,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善坤只是捂嘴笑道:“但愿王爷福荫超然,长命百岁,否则我岂不是要心惊胆战的过一辈子了?” 正在这个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贡王一皱眉,道:“什么人!好不识趣,王爷公主的洞房也敢闹上一闹吗?” 门外却是旺达为难的声音:“王爷,您出来一下,有事情跟您说!” 贡王便是一惊,他深知道旺达此人的稳重,若不是真有急事,是绝不会在此刻前来搅扰的。 正文 第9章 打草惊蛇 贡王望了一眼自己的福晋,现在可是新婚之夜,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善坤叹了一口气,嘴角一抹微笑煞是动人,道:“王爷自然是有王爷的事情,如果新婚之夜都不及事情重要,你便去吧。” 贡王顿时像得到特赦一般,站起身来,将吉服的帽子戴上,取过了狍皮披风,深深一躬身道:“福晋如此明事理,倒叫我汗颜了,我便去了!”说罢,推开了房门,行至廊前,正看到了一脸焦急的旺达。 贡王面漏不悦,道:“什么事!” 旺达压低了声音道:“海德旺回来了,大庙那边有消息!” 贡王眉毛一挑,道:“叫海德旺书房见我!” 今日贡王大婚,虽然简单操办,但也是喜气洋洋,相比之下,贡王的书房显得冷清了许多,一些下人觉得贡王今日不会来书房,甚至没有给书房生火。 “是哪个下人轮值书房?是想要吃家法吗?”贡王的语气中,带出了一丝火气。 显然,当值的下人吃醉了酒,旺达带着海德旺赶来,见贡王面色不善,也是暗暗的吞了口唾沫,三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便走进了冰冷的书房。 嗤啦一声,火绒燃着,硬梨木的书桌上的灯烛点燃,在寒冷的书房之中,火焰似乎也燃烧不旺,一抖一抖的跳跃着。 贡王盯着这火焰良久,才问道:“说吧,你有什么消息?” 海德旺似乎有话难言,但是出于对于贡王的绝对忠诚,咬了咬嘴唇,道:“王爷,上次在茅荆坝驿馆刺杀你的强人,并不是外来之人,而是.......” 贡王皱了皱眉,道:“因何吞吞吐吐,直接说!” “而是福会寺的喇嘛和石柱沟的山贼!” 贡王霍的一声在椅子上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地上踱步,旺达和海德旺都不敢言语了,脚步越来越快,显得心情格外的急躁,忽然转过身来,道:“你确定?” 海德旺鉴定的点了点头,道:“确定,当日护驾稍晚,并没有跟这些人交手,所以对一些细节不得而知,但是在清理尸体的时候,其中的一个,却正是福会寺的喇嘛罗布丹珠尔。此人我是万万不会看错的,是寺里的杂役,都不算是正式拜师的喇嘛。” “罗布丹珠尔?”贡王仔细的回忆着这个人,片刻之后,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便怀疑此事和大庙有关,便偷偷地派遣了手下,连夜的在大庙外面蹲守,果然,不久之后,便有了收获,原来一起去参加刺杀的,并非这十几个人,还有漏网之鱼,他们当时没有敢回庙里。第二天夜里才鬼鬼祟祟的返回,这便太可疑了。” 贡王听着,便皱起了眉头,他打断了海德旺的话,问道:“当日之事,我们血战之时,你不在场,因何知道有人漏网,又如何知道这个人是漏网之人呢?” 海德旺道:“若不是一位少侠与我联手,估计我也参不透这其中的事情,依着我的脑力,现在应该还在福会寺的老槐树上蹲稍呢。” 旺达眼睛瞪得老大,问道:“你说的这位少侠,是如何的容貌?可就是当日救下王爷和我的那位少侠?” 海德旺点了点头,道:“应该就是的,我们喀喇沁旗不比直隶沧州,那里人人都会些拳脚,我们这里却不成。所以带着功夫的人,就比较好辨认了。” “当日深夜,我带着人在福会寺山门外盯防,想要看看深更半夜都有什么人出入,就在快四更天的时候,后院角门开了,一个藏头裹脑的家伙溜了出来,趁着月色,便朝着西北方向走了出去。” “当时我想,只要是跟着这家伙,看他去什么地方,不就吧这班家伙们一网打尽了么,于是便跟他身后,一路步行。” 此时,书房已经渐渐的温暖了起来,旺达已经将地龙烧的很热,几个人都脱掉了身上的裘皮,旺达将地龙上的一个生铁盖子打开,座上了一把铁壶。 贡王接着道:“然后呢?” 海德旺道:“哪有那么容易,没想到大庙里面的这些喇嘛,却有这般好的脚力,我跟着他一路上走了十几里,却把我累得不行。此时已经是五更天了,他却沿着锡伯河往西,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旺达笑了笑,道:“锡伯河往西,过了银匠营和大西沟,可就没有什么人烟了啊!” “就是的,还走,走到什么时候去啊!我一看已然是快要天亮了,倒不如捆了这厮,带到班房里一顿鞭子,就不信他不吐口。” “可是就当我准备拔刀冲上去的时候,就听见什么东西破空而来,没等反应过来,脖子和后腰上面就中招了。我第一反应是中了镖,或者是雕翎箭啥的,可是却不很疼。你说怪不怪,这双脚顿时就不听使唤了,也叫不上声音。” “还没等我栽倒,就觉得人影一闪,我的后腰已然是被托住了,然后又一只手拉住了我的胳膊,悄无声息的就将我放倒了,还死死的捂着我的嘴。” “真实半路里杀出来个程咬金,我当时就像是被拍了花子,舌头根都是麻的。心说娘的,我也是马上的英雄啊,怎么在这里翻车了呢,于是就打量这家伙,这家伙也就二十多岁,脸上却俊俏的像个娘们。穿着一身长袍,辫子一点毛刺都没有,简直比阔少还标致。那家伙走远了,他才放开我。” 不知为何,海德旺的故事,竟然比京城天桥的评书先生说的还有滋味,贡王道:“没错,当日出手相救的便是这样的打扮。” 旺达不解的问道:“那为何要将你拦下呢?” 海德旺道:“原来,他也是跟踪这个家伙,从大庙出来的,就说我这个时候动手太早,若是此时出手拿人,怕是便坏了大事。然后我们两个便一路跟了下去。” 贡王很显然是在意这年轻人的身份来历,便问道:“你可曾打探出其身份来历?当日出手相救,也没有留下名讳。” 海德旺搓着手,憨笑道:“既然王爷都没有问出来,那么属下就更没办法啦!” 正文 第10章 二人探山 此时书房已然暖和了起来,煮水的铜壶已经滚开了,一缕水汽像是被什么东西驱赶了一般,争先恐后的喷出壶嘴,在空气中弥散。 旺达已经斟满了两杯茶,放在书案之上,海德旺接着道:“我当时也觉得,此人和王爷所说的救驾之人颇为相似,便也求证了,但此人依旧是没有告知姓名,想来此人也是追踪神秘的喇嘛,我们便结伴而行。” 天光大亮的时候,二人就已经尾随到了石柱沟的山口,还没等继续跟,就被眼前险恶的地势给震惊了。 此处距离木兰围场,只有五里地,越过远处的山梁便是,自从先祖将木兰围场赠与圣祖康熙之后,这里便不再是喀喇沁旗的领地了。所以即便是海德旺,也很少涉足这里。 隐身在半人高的沙蒿中打量着石柱沟的样子,却是雄奇险恶,一边是绵延不绝的白桦红松,另外一侧便是万仞高的悬崖峭壁。站在下面,就有一种悬崖即将倾倒之感,十分压抑。 少侠如临大敌的道:“此处穷山恶水,又在人烟之外,定不是什么好去处!” 海德旺却看不出其中的门道,因为他毕竟是个马上的将军,对这些江湖上的事情还是知之甚少。 很快,那个从福会寺溜出来的喇嘛便走上了山道,消失在了二人的视线中。 少侠拍了拍海德旺的肩头,二人便朝着小喇嘛的方向追去。 到了现在,天光已经大亮了,但依旧不是很暖和,整个大山都被积雪覆盖着,只是中间被踩出了一条小路,二人追踪也不是很艰难,很快,就摸到了对手的老巢。 远远的望去,只见对面第三座石崖下面,稀稀落落的有三五个窝棚,窝棚外面支着铁锅,像是炖着什么吃的,里面一片嘈杂,果然是一伙强盗。 海德旺不由的咋舌,心下暗暗的道:“要说做强盗,我们王爷也偶尔扮一回,抢劫一下公主什么的,现在看来,和这些真正的强盗比,还终究是门外汉。” 那少侠只是不说话,薄薄的嘴唇紧紧的抿着,道:“真的是小看这些家伙了,公台大人,你敢不敢跟我闯闯这龙潭虎穴?” 海德旺一个勇猛的蒙古汉子,如何不敢,便点头表示同意。 两个人悄悄的绕过了山门,在后崖摸了过去,这少侠的确是很有手段,一路上竟然没有丝毫动静,反而是处处提点海德旺。 最终,二人靠近了最大的窝棚后面,侧耳倾听,里面正有一个粗俗的声音道:“娘个蛋!老子们豁出去老多兄弟的姓名,到头来什么也没捞着,你们还不给一些补偿吗?” 而那个小喇嘛却没有被这样的势头吓到,而是 不紧不慢的道:“大当家的想左了,并非是我们不愿意给兄弟们抚恤,而是之前说得好,这一票做完,我师父当上了王爷,才能有那个能力给您银子,可是现在,封郡王的圣旨都已经宣读昭告全旗了,我师父哪里来的银子!” “放屁!”一声暴躁的怒吼传来,然后就是哗啦哗啦几声脆响,像是把什么打翻了, “我看你那个秃驴师傅,根本就没有拿出诚意!” “大当家的,话不能这么说,贡桑诺尔布的身手,谁不知道?此次纯属是意外而已,我当初逃出来,见一个年轻人坏了我们的好事,我师父让我问一问,这个年轻人跟大当家的有什么过节么?因何在这么重要的时候出现?” 窝棚里面安静了片刻,好像是有一个人来回的踱步,最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既然事情都没成,你师父也打算撕破脸,那还来这里做什么?找死吗?” 这个小喇嘛却不急不火的道:“师傅说,即便是现在贡桑诺尔布被封为郡王,我们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还需要借助大当家的力!” 大当家的道:“你们打算怎么办?” “请大当家的出山,杀了贡桑诺尔布,然后我师父顺理成章的还俗,接任喀喇沁王府郡王,你大当家的不也想着手刃了那个小白脸吗?正好咱们一举两得!” 大当家的好像是思忖了良久,道:“那之前约定的价格,可是要翻倍的。” 小喇嘛笑了,道:“若我师父成了喀喇沁王,守着一旗的物产,这些事情还在话下吗?到时候大当家的人马便是喀喇沁王府的卫队,您大当家的便是新任的辅国公。” 窝棚里传来了夜枭一般可怖的笑声。 海德旺死死的咬着嘴唇,狠狠捏着拳头,便要冲进去剁碎了两个王八蛋,可是被这少年拦住了,连忙使眼色,便退出了石柱沟。 二人回到了锡伯河河滩的时候,海德旺已经是气的面色发紫,道:“你干嘛不让我剁了他!” 年轻人倒是很沉稳,道:“绿林里的规矩,你们这些带兵的人不懂,我们对他的老巢不熟悉,这地方又局促的很,冲进去寡不敌众,难免会吃亏的,现在看来倒不如以静制动,我便随你回去保卫王爷。” 于是二人便加快了脚程,连夜回到了王府。 贡王听到了这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道:“看起来我那出家的哥子也不安分得很呢。” 旺达摇头叹气,海德旺却瞪着眼睛道:“这是咱们的规矩,旗中的蒙古人家,家里必须有一子近大庙修行!这也是圣祖爷传下来的规矩,他既然已经出家,再觊觎郡王的位份,已然是不对了,还要如此痛下杀手。” 贡王喝了一盏茶,道:“你说那位年轻侠客跟你回来了?还不快引荐引荐!” 海德旺为难的挠了挠头,道:“这....江湖上的事情,我本就不懂,此人脾气也着实的古怪,只是说暗地里蹲守王爷安全就行了,并不与王爷相见。” 旺达倒是见过些世面,在一旁插话道:“这是他们绿林的规矩,不给官府做鹰犬。” 贡王叹了口气道:“此等英才,若埋没于草莽,当真是可惜了。” 说罢,便招了招手,道:“有人想杀我,我便等着,看看他们如何下手!明日一早,叫大庙准备,迎接郡王谒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