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报仇
夜深了,纪清漪房中的羊角宫灯还亮着。
她没有沐浴安寝,而是对镜梳妆,用了十二分的精神去打扮。
十一岁来到平阳侯府,至今已经七年,这七年她过得太憋屈了。
尤其后面这三年,她更是如笼中鸟一般,看着娇生惯养,可其实却不过是别人的玩物罢了。
徐令检禁锢了她,还杀了她的弟弟清泰。
可笑她一直被蒙在鼓里,以为只要乖乖听话,低眉顺眼地服侍他,他就会放过清泰。
这几天,她夜夜傅粉涂脂,就为了手刃仇人,为自己与弟弟报仇。
从皇帝病危到徐令检守孝二十七天然后登基,已经过去了足足四十二天。
她相信,徐令检这几天一定会来的。
外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纪清漪身子一僵,紧紧握紧了拳头。
除了徐令检,再无旁人。
那么,今天就做个了断吧。
“清清,我来了。”
徐令检身穿一袭黑衣,俊逸清贵的面上带着几分志得意满的笑容。
与他对视的瞬间,纪清漪心中本能地掀起一股厌恶,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在过去的几年,她没有一日不想杀了这个人渣,没有一日不活在痛苦害怕之中,今天她终于可以杀了他,就如她这几年设想的一样。
徐令检,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检郎,你来了。”
纪清漪脸上带了几分笑,清丽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妩媚多姿,就像是在春日枝头的娇花,惹人怜爱。
徐令检颇有些受宠若惊。
从前他的清清虽然温柔,但看他的眼神总带了几分忌惮于疏离,而今天她这样对着他笑,真让他痴迷沉醉。
他忙快走了几步,上前握了纪清漪的手,声音温柔的好像能滴出水来:“清清,这几日我没来看你,委屈你了。”
小心翼翼地语气,好像在呵护稀世珍宝。
“检郎说这些做什么?”纪清漪娇嗔地瞪了他一眼,美目映着烛光熠熠生辉,明艳不可方物。
徐令检这才注意到,纪清漪今天打扮的格外漂亮。
是因为他登基了,所以心里为他高兴吗?
徐令检心里一暖,握着她柔夷的双手又紧了紧:“清清,你待我这样好……”
他很感动,以致于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好半晌,他才道:“你放心,后宫之中,一定有你一席之地。你再忍几个月,等我收拾了孟静玉与孟太后,我一定设法接你进宫。”
孟静玉是他的结发妻子,而徐令检之所以能登上帝位,就是因为有孟太后的鼎力支持。
过河就拆桥,真不愧是徐令检!
纪清漪被他的无耻恶心到了,她抿了抿嘴,尽量让自己笑的更自然一些,声音更柔媚一些:“检郎,我是不是该改口叫你陛下了?”
徐令检上前来,搂着她的腰肢,笑道:“不管我的皇帝也好,太子也好,我永远都是你的检郎。”
说着,便打横将她抱起,朝床榻走去。
他喜欢的,从来都是她的美色。
“检郎!”纪清漪轻轻推了推他,不高兴地嘟哝道:“我等了你好几天,今天特意亲自下厨烧了好几个你喜欢的菜……”
“真的!”徐令检十分惊喜,这才注意到外面果然放着一大桌子美食。
“清清,辛苦你了。以后这样的事,让下人做就好了。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徐令检抱了她在桌边坐下,纪清漪端起酒盅敬他:“愿检郎江山永固。”
徐令检也端起酒盅,习惯性地就去拿银针试酒。
纪清漪咯咯一笑,当先喝了一口,然后把嘴凑到徐令检唇边,那娇滴滴、媚盈盈的样子,便是铁石心肠也要化作绕指柔了。
徐令检捧了她的脸,与她双唇相接,将酒吞入腹中。
纪清漪赶紧又倒了一杯:“这一杯祝我与检郎夫妇和顺,恩爱白头。”
徐令检再次喝了,就抱着她缠绵起来。一个多月不见,他的确想她想的紧。
小腹很是燥热,还有一丝丝的刺痛。
徐令检没在意,可当那刺痛来得越来越猛烈,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他一把将纪清漪推开,清秀俊逸的脸上都是骇然。
“你给我喝了什么?”
“还能有什么?自然是断肠草。”纪清漪踉跄地朝后退了两步,勉强扶着桌子站稳之后,便如破了洞的风箱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父亲是两榜进士,母亲也是高门贵女,她从小的愿望便是如戏文里说的那样,嫁给一个如意郎君,与他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可这一切都被徐令检给毁了!
若不是他贪图她的美色,夺了她的清白,她又怎么会成为陈文锦的妾室,又怎么会成为徐令检的禁脔?
若不是为了弟弟,她早就去与地下的父亲母亲团圆去了。她如笼中鸟一样,将自己关在这华美的笼中,受尽屈辱,忍辱负重,就是为了弟弟能平安顺遂,没想到连这小小的奢望都被徐令检打破了。
她还活着做什么?今天,她就要让徐令检死。
“来人!”徐令检捂着小腹,朝门口跑去,才走了几步,就因为腹中剧痛而摔倒在地。
“别白费功夫了。”纪清漪脸色苍白,对着他冷冷地笑:“你怕孟静玉知道我的存在,每次出宫都找足了借口,还找了与你容貌身形相似的人穿你的衣裳替代你。为了不被发现,你连贴身的护卫都丢给那个替代品。你今天是一个人来的,这宜春轩里除了你我,再无旁人。”
“为了这一天,我计划了整整五个月。”纪清漪那双漂亮的杏眼中此刻是滔天的恨意:“徐令检,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你疯了!”徐令检捂着自己的小腹,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我如今已经是皇帝了,新年一过我便改元,届时我大赦天下,选秀女充实宫廷。你以陈家远房表小姐的名头进宫,以后就可以正大光明地留在我的身边,成为受尽富贵荣华的皇贵妃……”
“可那又怎么样?”纪清漪厉声质问:“我不过是你掌中玩物而已,不过是换了个更大的牢笼而已!谁稀罕留在你身边,谁稀罕成为皇贵妃。”
这几年来,纪清漪受尽屈辱,此刻再也忍受不住,眸中的恨意惊涛骇浪般打到徐令检的身上:“你们杀了清泰,却一直在骗我,竟然还想让我像从前那样低眉顺眼地服侍你!徐令检,只恨我手中无刀,不能将你碎尸万段,你就这般死了,真是便宜了你。”
“你以为我死了,你还能活下去?”徐令检突然从地上站起来,用尽全身的走过来将纪清漪扑倒,他骑在她身上,死死地掐着纪清漪的脖子:“你以为我死了,你就能与陈文锦双宿双飞?”
“你做梦!陈文锦不过是将你当成垫脚石而已,你以为我为什么能得手,若不是陈文锦给你下药,你又岂会睡到我的床上?”
“这些年,我对你掏心掏肺,待你如珠似宝,恨不能将心捧到你面前,结果你却只想着陈文锦!”
“你这个贱人,我死了,你也休想活,整个平阳侯府都要给我陪葬……”
徐令检暴怒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
本该在宫中的徐令检死在了平阳侯府,还与她死在一起,孟静玉与孟太后绝不会善罢甘休,届时徐令检与陈文锦所做所为便会被公之于众,陈文锦与平阳侯府都将面临灭顶之灾。特别是陈文锦,以孟静玉的心性,说不定还会将他凌迟处死。
想着陈文锦受尽千刀万剐的折磨而死,纪清漪觉得自己即便是死了,也能含笑九泉了。
掐着她脖子的手渐渐松了,徐令检口吐鲜血倒在了一旁。
纪清漪用残存的力气将他推开,想爬到离他很远的地方去。
活着的时候,被徐令检弄脏了身子,死了,她要离他远远的。
腹中一阵又一阵的刺痛,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了出来,她一边爬着,泪水慢慢模糊了她的双眼。
父亲,母亲,是我没用,没有护住清泰,让他被歹人所害。我终于报了仇,我这就下来找你们。清泰,姐姐对不住你,姐姐这就来陪你……
正文 收拾丫鬟
过了二月二龙抬头,日暖风和,柳吐新绿。
纪清漪写完了《金刚经》最后一个字,停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抬起头朝窗外看去。
窗明几净,帘拢高悬,院子里那棵高大的玉兰树已经打起了花骨朵。
春天,已经到了,万物复苏,迎来新生。
而她纪清漪,也重新活了一回。
前世她婚前失贞,“勾引”表哥,让死去的父母蒙羞,让年少的弟弟抬不起头来。
外祖母看她时满是嫌弃与厌恶,侯府的下人,对她也充满了鄙夷。
明面上她是表哥的妾室,实际上却是徐令检的禁脔。
她怎么会沦落到那步田地呢?
她死的时候,还不到双十年华,清泰更惨,是什么时候死的,她都不知道。
这一切都是从她喝了黎月澄端过来的茶水开始的,她晕晕乎乎不能自已,只留残存的理智,只能任由徐令检近了她的身……
想起从前的种种,纪清漪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手指尖都跟着发抖。
不、不。
那些都过去了,那只是噩梦。
现在那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她才十四岁,是骄傲任性得理不饶人的纪表小姐,而不是那个被徐令检关在精致院落中的金丝雀。
纪清漪强迫自己不去想从前的事,把视线落在院子里。
她做错了事,受到惩罚,被送到别院思过。需要将金刚经完完整整地抄写一百遍,她才能回京城。
前一世,她在这里一住就是五个多月,直到今年三月份清泰发高烧昏迷不醒呼唤她的名字,外祖母才接了她回去。
现在已经是二月初了,离她回京还有一个多月。
如果她能早点把经文抄写完,就可以早点回去,或许清泰就不用再受生病之苦。
玉兰树下,坐着两个丫鬟,圆脸蛋大眼睛的那个叫彩心,容貌秀丽,性格稳重的那个叫素心,都是她的贴身侍婢。
素心看了看天,对彩心道:“小姐都写了整整一个上午,可不能再让她写下去,要不然明天又要叫着手腕疼了。”
“哦,那我让小姐歇歇。”
彩心跑进了明堂,声音嘹亮地唤了一声“小姐”,然后大步走进了东次间:“您都写一上午了,也该歇歇啦。”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大案边,见纪清漪今天写的竟然比往常都多,不由惊喜道:“呀,写了这么多?”
纪清漪眼皮一跳,立马冲她使了一个眼色。
彩心想起纪清漪前几天的吩咐,便赶紧噤了声,又用最快的速度把已经写好的经文拿了大半藏了起来。
纪清漪满意地点了点头。
相较于素心,纪清漪更愿意相信彩心。
前世她身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除了素心。
但她并不能因为这一点就判定素心对她不忠。
所以,自打重生以来,她就悄悄地观察素心,竟然一点猫腻都没有发现。
要么素心是忠心于她的,是她想多了。
要么,就是素心太会伪装,她看不出来。
所以,她必须想个办法试探试探。
素心端了一盘点心进来,笑意盈盈:“小姐饿了吧,这是厨房刚刚做的豌豆黄,虽然跟府里没法比,但到底是太夫人特意拨来的厨子,您就将就将就吧。”
素心说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等您抄完了《金刚经》,咱们回了京城,便再不用受这样的苦了。”
原来抄写经文就是受苦啊。
跟前世受到的羞辱与苦难比起来,这又算的了什么呢?
纪清漪擦干净了手,捏了一块豌豆黄放到嘴里,不由一愣。
是凉的。
素心最是细心,对她这个小姐的事情又特别关切,怎么会端凉的点心来?
等等!
她不愿意在别院待,总是找事挑毛病,光厨房的婆子都被她撵走了不少了。
新来的李嫂子跟杜嬷嬷有亲戚,而杜嬷嬷再过两天就要来检查她抄经的进度……
电光火石之间,纪清漪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该死,这种东西,也敢端给我吃!”
那豌豆黄她咬了一小口,就狠狠地将剩下的大半摔在盘子里,然后怒气冲冲地出了东侧间。
她去厨房转了一圈,就快速走了回来,然后蹑手蹑脚,悄悄地站在了西侧间的门口。
素心正拉着彩心的手,温言轻语地劝彩心不要去阻拦纪清漪:“……小姐心里窝着火,此刻你越是拦着,她心里的火越大。也该让她发泄出来,否则憋坏了,可不是玩的。等小姐发完了火,你再去好好劝劝。来,咱们把小姐今天抄的经书归拢归拢。”
乍一听,句句字字都是为了她这个做小姐的好,可慢慢一想,却是句句字字都存了心在挑拨。
纪清漪的脑海有片刻的空白。
她果然没有错怪素心,自己身边的叛徒就是她!
她从前怎么就没看出素心包藏祸心,处处挑拨自己,陷自己于不义呢?
纪清漪心里闪过一丝冷笑,顺着帘拢的缝隙去看彩心。
彩心没有听素心的话去收拾经文,只面露犹豫地站着,分明是被素心说动了。
素心见她没有冲出去阻拦纪清漪大闹,便放心地松开手,转身去收拾纪清漪抄写的经文。
见纪清漪不过写了三四张纸,素心就皱了眉头叹息:“虽然小姐已经很努力了,可这进度还是赶不上,过几天杜嬷嬷可是要来检查的,这可如何是好?要不然,今天下午,我们两个一起帮小姐抄写吧。”
一副真心实意掏心掏肝为纪清漪考虑的样子。
可真是大奸似忠啊。
纪清漪挪了挪脚步,站在了门口,正好素心皱着眉心抬头,两人的视线就碰在了一起。
素心吓了一大跳,她愣了一下方问:“小姐,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是不是李嫂子给您气受了?”
纪清漪站在门口,把素心愕然的表情尽收眼底。
是啊,此刻的自己没有在厨房大吵大闹,而是回了屋,打她个措手不及,难怪她要惊诧了。
她嘴角噙着冷笑,微扬着下颌,目光如电地瞪着素心。
“小姐。”素心楞了一下,便赶紧走上前来,一把抓了纪清漪的手,息事宁人道:“李嫂子年轻,又仗着自己跟杜嬷嬷有亲,向来不将寻常人看在眼中。除了太夫人与侯爷,便是大小姐,她也不曾俯就过。咱们再难,就难这几个月,您好歹再忍忍,忍一忍就过去了。”
忍?该怎么忍?
从前自己不知道她的真面目就算了,如今既然知道了,她还如何能忍得下去!
这半个月,她忍够了。
素心的话刚落音,只听得“啪”一声,人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左边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
素心霍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纪清漪。
纪清漪的目光如刀锋一样冰冷。
惊疑吧,没想到吧。
自己对她这个贴身大丫鬟言听计从,信任倚重,前一世莫说是打她了,便是重话也不曾对素心说过一句。
她性格不好,那不过是形势所逼,不得不像刺猬一样武装自己,否则她们孤女弱弟,寄人篱下,早被那些跟红顶白的下人给欺负死了。
她的刺从来都是对着外人,对于身边的人,她是很和气,很好说话的。
可今天,她突然反常,重重地打了素心一个耳刮子。
她信任她,倚重她,她是怎么报答她的呢?背着她与黎月澄安通款曲,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报给黎月澄知晓。
她上一世会那么惨,素心功不可没。
她何止想打她,连杀了她的心都有。
不急,不急,素心、黎月澄、陈文锦、徐令检……
一个一个的来,这一世,他们休想再伤害她。
素心被她这一巴掌打蒙了。
这是怎么回事?小姐从前就是再生气,也没有打人的先例啊。
难道是自己的行为暴露了?
这个念头一起,素心立马觉得浑身凉飕飕的。
“小姐!”素心带了哭腔,当即就跪在了纪清漪脚边:“是奴婢的错,您怎么罚我都行,可仔细别伤了手。”
纪清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像月光一样清冷。
反应可真快。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替她这个主子考虑呢,可真是忠心耿耿,情深意重啊。
若非她是死过一回的人,定然会被她给糊弄过去的。
可真真是她的好奴婢,费尽心机挑拨了她去厨房闹,不过是为了让她得罪李嫂子,得罪杜嬷嬷。
杜嬷嬷是太夫人面前的红人,她得罪了杜嬷嬷,还怎么回平阳侯府?
“小姐,我知道您心里难受,您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好知道自己错在何处。”素心仰起头,左边脸上那红红的巴掌印子触目惊心,眼睛红红的,流露着焦急:“您打我、骂我都行,可别气坏了自己。”
不过是想套自己话,想知道她在自己面前是否真的暴露了而已。
纪清漪偏不让她如愿,她板着脸,冷冷地指着外面道:“给我到外面跪着去。”
素心大骇,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出去前,还不忘给纪清漪磕头:“是。”
纪清漪看着素心脊背挺直、抬头挺胸,傲然地跪在庭院中,不由就冷笑。
她收拾不了黎月澄,但摆弄素心的手段还是有的。
背主的奴婢,死不足惜!
正文 主仆定下复仇计
西侧间里,纪清漪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彩心则端了一个小杌子,坐在纪清漪下手。
“小姐,真没想到素心竟然是种狼心狗肺的东西。”彩心气得怒目圆瞪,两手握拳:“您待她那么好,她怎么能这样陷害您?呸,不要脸的白眼狼,当初要不是您送她银子,她哥哥恐怕早就病死了,哪能跟着大管事做学徒?”
被最倚重的人陷害,纪清漪焉能不恨?
她告诉自己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仇要一个一个的报。
她从来就不是聪明的人,又敌强己弱,绝不能冒进,一定要忍。可刚才看着素心那虚伪恶心的样子,她实在没忍住。
要不是想着以后需要用素心麻痹敌人,她当场就想打杀了素心。
本来是气极了,此刻听彩心这样说,她心里的气反而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何必为不相干的人生气?素心不过是受人指使,若连一个小小的棋子她都气,那她岂不是气不过来了?
“别生气。”纪清漪拍了拍彩心的手,语气和缓道:“为了她不值得。”
“我怎么能不生气呢?”彩心脸涨得通红,咬牙切齿:“我跟她一起在田庄里头长大,都是七八岁上进的府,后来又一起被太夫人派到您的身边。她比我漂亮,比我聪明,我心里一直羡慕她、敬佩她,当她是姐姐一样信任,万万想不到她竟然是这种人……”
她说着,突然眼圈一红,眼泪珠子滚滚而落。
被最亲近的人背叛,焉能不痛?
彩心有这样一幅赤胆忠心,她很高兴。
纪清漪不顾主仆之别,拿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道:“你们两个情同姐妹,服侍我这么久,她虽然做了这种事情,我还是决定网开一面。这样吧,你去让她起来,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以后咱们依旧在一处,好好的。”
“那怎么行?”彩心忘记了哭,豁然站了起来:“我不跟这样背主的奴才在一处共事,什么情同姐妹,她但凡当顾念一丁点姐妹情分,都不会做这样的事。”
彩心腮上还挂着一颗眼泪,她见纪清漪不语,还以为她心软,忙忿忿不平道:“小姐,素心这样的人,绝不能留。要不是小姐您聪明,看穿了她的阴谋诡计,这会子赶走了李嫂子,杜嬷嬷那里该怎么交代?太夫人那里又该如何交代?旁人定然又说您性格不好,桀骜不驯,不服管教了。您不能心软。”
纪清漪静静地听她说完,然后问她:“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你们是我的贴身丫鬟,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有没有想过,素心为何要这么做?”
彩心茫然地摇了摇头。
“是有人指使。”纪清漪直接把答案告诉她:“给她钱,给她好处,自然能将她收买。”
彩心更加不解:“收买她就是为了陷害小姐您?可谁要陷害小姐您呢?”
是啊,她带着弟弟寄人篱下,本想着等治好弟弟的病就回宝应县,可谁知道侯府里竟然有那么多魑魅魍魉,一心想要害她们姐弟呢?
彩心突然跳了起来:“一定是大小姐!只有她处处看小姐不顺眼,处处跟您作对。”
“不是。”纪清漪拉着她的手,不急不缓道:“那个人是谁,我其实已经知道了。但咱们若是处置了素心,一定会打草惊蛇,他们定然有所防备。稳住素心不动,才是最好的。”
彩心眼睛一亮:“您的意思是,先装作不知道,麻痹敌人,放长线,钓大鱼。”
“孺子可教。”纪清漪满意地点点头:“所以,你去叫素心进来,不要生气,要和和气气的,跟从前一样。”
“可我忍不住。”彩心忿然道:“我恨不能将她的脸打个稀巴烂。”
“忍不住也要忍。”纪清漪拍了拍她的手:“我身边能依靠的可只有你了。”
这句话让彩心精神大振,她立马站到纪清漪身边,拍着胸脯保证:“小姐,放心,我一定忍住,一定不让那些人得逞。”
她自然是信彩心的,前世彩心一直跟在她身边。若是那天她带的是彩心而不是素心,她也不会那么惨。
不会了,这一世绝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情了。
纪清漪暗暗告诫了自己一番,脸色平静的好似波澜不惊的古井:“去吧,扶她进来。”
素心走进来,不待纪清漪说话,就当先跪了下去:“小姐,素心知错,愿意领罚。”
跪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她脸色苍白,额上都是汗。
“你知错就好。”纪清漪冷哼一声:“你说李嫂子的糕点做的不好吃,可李嫂子却说她早就做好了,让你端给我,你却推三阻四不愿意。你故意端凉的糕点给我,是何居心?”
原本素心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还特意找了个小丫鬟进城给她哥哥送信,现在看来,竟然是虚惊一场。
素心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眼泪一下子就迸了出来:“是我的错,我想着后天杜嬷嬷又要来检查了,小姐的经文还差一小半,我心里急得什么似的,昨天晚上就熬夜替小姐抄经文,直抄到下半夜,可还是没抄完。我想着加上上午小姐写的,应该可以了,所以不敢离开门口半步,就怕别人扰了小姐抄经。”
素心抬起头,露出熬得通红的眼睛:“我本来是想坐着为小姐看门的,没想到人朝凳子上一坐,就困得睁不开眼睛。厨房里是来人跟我说了几句话,我当时太困了,就没在意,没想到是豌豆黄的事。小姐,是我错了,您罚我继续去外头跪着吧。”
这般替纪清漪考虑,便是铁石心肠也要动容了。
“素心。”纪清漪错愕不已。
她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愧疚的神色,嘴角翕翕,好半天才道:“你待我这样好,我却冤枉了你,让你没脸……”
“是素心做错了事,小姐没有冤枉我,您罚的对。”素心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您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心里难受,我都明白。”
纪清漪感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亲自扶了素心起来:“以后别这样熬夜了,熬坏了可怎么办?你快去歇息吧。”
“素心不累。”她摇了摇头道:“我服侍小姐吃午饭,等小姐午休了,我略微眯一下就成。”
纪清漪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跟她承诺:“素心,今天是我一时情急错怪了你,你放心,以后再不会了。”
再也不会受你的蒙蔽,再也不会由着你摆布。
素心很是感动:“小姐别说了,你待我的心意,我都明白。”
主仆二人冰释前嫌,把刚才那一茬给揭过去了。
用了午饭,睡了一个午觉,醒来就清清爽爽的。
纪清漪和颜悦色地吩咐两个丫鬟:“素心继续休息,彩心给我磨墨,我继续写,今天我也熬夜,说不定明天就能写完了。”
彩心在一旁点头:“嗯,今天我陪着小姐熬夜,咱们一定把经文抄完,赶紧回去。这么久没见少爷,也不知道他长高了没有。”
提起清泰,纪清漪不由一痛,她很快就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耳边传来素心的声音:“我已经歇息好了,小姐写了整整一个上午,手腕都酸了,不如让彩心陪着您去后面山上转转。”
睡了一觉,素心精神已经恢复了七八分:“我写字比较快,经文我来抄,要是不出意外,到傍晚就能全部写完。后天杜嬷嬷来,咱们就能跟着一起回去了。”
纪清漪犹豫了一会就笑着道:“好,彩心,去拿上挖草的工具,咱们到后山去挖草。”
她走了,素心才会放心。
既然如此,那就成全素心好了。
送了纪清漪与彩心出了门,素心站在门口,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眼神慢慢变得阴狠。
张嬷嬷是纪清漪身边的管事嬷嬷,见素心在门口站着,就冲上去道:“素心姑娘,你也该劝劝小姐,不要总挖一些乱七八糟的草回来。你看看这好好的院子,东一盆西一盆成了什么样了。”
不待素心回答,她就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我忘了素心姑娘如今失宠了,不是小姐身边的红人了。你就当没听见我说的话吧。万一再挨打,别说是我撺掇的。”
说完,就哈哈一笑,大步走了。
重生半个月来,纪清漪每天都会去后山挖兰草,然后亲自浇水施肥,只有这样,她的心才能平静下来。
后山和风徐徐,漫山遍野都是鲜花绿草,远处还有放风筝的小童打闹玩笑。
纪清漪精神振奋,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只不过,今天两人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像样的兰花。
直到傍晚金乌西坠,她们正准备回去,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婆子惊慌失措不要命地跑了过来:“小姐,不好了,不好了,锦衣卫,锦衣卫把咱们家的院子给围了。”
“你说什么?”这话不异于晴天霹雳,炸得纪清漪心神俱乱。
那可是抄家灭门、让王侯都心惊胆寒的锦衣卫啊!
锦衣卫上门,绝对是噩耗中的噩耗!
前一世,平阳侯纵奴行凶,打杀朝廷命官,被御史弹劾,下了诏狱,就是锦衣卫的手笔。
可时间不对啊,那件事情至少也要大半年之后才会发生啊?
而且前世出事的时候,锦衣卫只围了平阳侯府,并未围困别院啊?
难道出了比前世更严重的事情?
清泰如今可还在侯府呢?
他怎么样了?会不会遇到危险?
纪清漪一颗心缩成了一团,又高高地提起,满面骇然地朝回跑。
正文 计谋落空|捉虫
从后山到别院,短短几刻钟的时间,纪清漪脑中掠过种种可怕的猜测。
这种猜测让她的心揪成一团,若清泰真出了什么事,她又该怎么办?
可当她到达别院门口,看着肃杀冷峻的锦衣卫的时候,她人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没错,事情已经发生了。
害怕恐惧无济于事,清泰在侯府等她回去,她绝不能倒下。
绣春刀凛凛闪着寒光,纪清漪面不改色大步走进了庭院。
庭院里丫鬟婆子如受惊的鹌鹑一样哆哆嗦嗦跪在地上缩成一团,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污浊的女子被五花大绑置于庭院之中。
所以,那个负手而立的男子格外显眼,让人一眼就看到他的存在。
“大人,陈家主人带到。”
听到动静,那男子转过身来,他大约四十来岁,挺拔儒雅,五官俊秀。
若非身穿正三品飞鱼服,纪清漪恐怕会觉得他不过哪个学堂里的教书先生。
见到纪清漪,他愣了一下,或许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小。
然而这疑惑也不过是一闪而逝,他那双眸子瞬间变得十分犀利。
纪清漪只觉得那目光如剑,让人不能承受,只好低下头道:“纪氏见过赵大人,不知大人登门所为何事?”
男子盯着纪清漪的眼神越发凛冽:“你与平阳侯陈家是何关系?纪严是你什么人?你如何认得我赵扶?”
一连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
“平阳侯是小女的舅舅,纪严……是先父名讳。”乍然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纪清漪不由泪盈于睫,她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眼泪压下去。
“之前大人办案,远远地见过一面。所以,认得。”
纪清漪一颗心砰砰乱跳,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怎么这么粗心大意,随口就喊出赵大人来。这赵扶是皇帝的乳兄,最得皇帝信任,不少王公贵族都在他手上被抄家灭族。
这般掉以轻心,万一惹出祸事来,后果不堪设想。
赵扶沉默了一会,然后指着那被绑的女子道:“这妇人你可认得?”
纪清漪走到那妇人面前,盯着她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摇了摇头道:“我不认识此人。”
赵扶面色不变,却是一声冷哼,说出来的话也让人胆战心惊:“窝藏要犯,该当何罪!”
“大人何出此言?”纪清漪大惊失色,声音比刚才高了几分:“我们怎么会……”
她的话未说完,看到那五花大绑的女子,与跪在一旁抖成一团,屎尿都出来的张妈妈,她一下子就明白了。
张妈妈最是贪财好利,见钱眼开,除了她会收容外来的人,别人断不会如此胆大包天。
“大人!”纪清漪心里凉飕飕的,顾不得其他,“噗通”一声跪在了赵扶面前:“下人贪财,是民女约束不力所致,所有的罪名我愿一力承担。此事与平阳侯府诸人都不相干,请大人明鉴。”
惹上了锦衣卫,没事也会弄出天大的事。
如果她站出来承担责任,能护平阳侯府躲过这一劫,太夫人看在她的份上,定然会好好照顾清泰。她死了,陈文锦也不会拿清泰威胁她了,清泰也就安全了。
只可惜她还没来得及见清泰一面,她们姐弟又要天人永隔了。
纪清漪心里钝钝的疼,眼圈也红了。
“窝藏要犯是死罪!”赵扶的声音平平稳稳的,但众人听在耳中,纷纷打了个寒颤。
“不过不知者不罪,此妇人本不是要犯,被我捉住了才是要犯。”赵扶淡淡道:“锦衣卫是抄了不少人的家,但绝不滥杀无辜。要犯已经捉住,此事到此为止。”
赵扶大步走到门口,停下来厉声道:“今日之事,但凡有一丁点被外人知道,你们是知道后果的,嗯?”
院中跪着的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一边磕头如捣蒜,一边瑟瑟发抖地保证:“小人绝不敢对外说一个字。”
纪清漪一直跪在地上,不敢相信一场杀头之祸,就这么结束了。
彩心扶了纪清漪起来:“小姐,他们都走了。”
纪清漪站了起来,正要进去,见刚才走出去的赵扶竟然又折了回来,她的一颗心不由再次提起。
院中众人赶紧跪下,赵嬷嬷则噗通一声,昏死过去。
“纪小姐。”赵扶径直走到廊庑下,然后才道:“这文漪与江东仙子,你是从何处买来的?”
纪清漪愣了一下方听明白,他问的是廊庑下摆放的这两盆兰花。
这两盆兰花,是她挖回来比较早的,都已经绽放了。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赵扶的母亲奉尚夫人最喜欢花草,赵扶问及花草,极有可能是为私不是为公。
难怪他此番回来,只身一人连一个护卫也不带。
纪清漪心里略微松了一口气:“不是买的,是我自己到山上挖的草,种出来的。”
赵扶眼光一闪,似有不信的意思,然而也不过是一闪而已。他位高权重,自然不会任由自己情绪外漏。
“这两盆花,能否卖与我?”
果然是为了私事啊。
可纪清漪却不敢掉以轻心,她道:“大人一口就说出这两盆兰花的名字,必定是爱花之人,既然大人喜欢,我将这两盆花送给大人就是,何必说什么买卖?”
“我今日身上没带钱,花我先带走,钱是一定要给你的。”赵扶说完话,亲自端起两盆花就走了。
“赵大人慢走。”
纪清漪站在廊庑下没动,院子里的人也都跪着。
大家都怕了,怕冷面罗刹锦衣卫镇抚会跟刚才一样去而复返。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冷风吹来,纪清漪打了一个寒颤,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薄袄早已湿透。
第二天一早,纪清漪发现早饭比往常丰盛了许多。
用了早饭之后,张妈妈就来了,一进门她二话不说,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说自己从前猪油蒙了心做了种种错事,以后绝对不敢了,求小姐饶她一命,不要告诉太夫人。
纪清漪不言不语听她嚎了半天,方不急不缓道:“赵大人说了,这件事情不许外传,难道嬷嬷忘了?”
张妈妈如梦初醒,立马爬起来,擦着眼泪鼻涕,忙不迭道:“对、对,昨天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许外传。小姐歇着吧,我下去了。”
纪清漪这么平静,倒让素心觉得很是意外。
纪清漪看不惯张妈妈,却拿她无可奈何,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要搁从前,抓住这个机会的纪清漪不仅会骂张妈妈一个狗血淋头,还会借此机会嚷嚷着要回京城,甚至会到太夫人面前狠狠地告张妈妈一状。
彩心对着张妈妈的背影啐了一口,然后忿忿不平道:“小姐,张妈妈总是克扣咱们院子里的月例银子,您刚才就不应该那么轻易地饶了她。”
纪清漪冷哼一声,孤傲道:“我们现在在别院,处处为人掣肘,等回了京里,我定要这老狗好看。”
彩心咧嘴笑了:“对,等咱们回了京城,自有太夫人为小姐做主。”
“彩心说的对,要在侯府站稳脚跟,必须讨外祖母的喜欢,只要外祖母喜欢我,那些奴才算什么。”纪清漪正色道:“这一次回到侯府,我一定要好好哄外祖母,让她高高兴兴的,这样我就能狠狠地修理张妈妈这个恶奴了。”
素心也莞尔一笑,这才是冲动任性好出头的纪表小姐嘛。
她们笑,纪清漪也跟着笑,外祖母本来就是看在她是清泰姐姐的面子照拂她的,她三番两次惹外祖母不喜,她老人家已经不喜欢她了,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了她了,岂会像从前那样给她做主?
不过,她并不怪外祖母。
是她自己不好,总是作死,惹了人厌烦。
纪清漪轻轻摸索着袖口处精致的花纹,暗暗下定决心,这一世,她一定要睁大眼睛,绝不会再受黎月澄的欺瞒。
又过了一天,杜嬷嬷如期而至。
彩心脚下生风地跑进来,声音响亮又激动地跟纪清漪汇报:“小姐,杜嬷嬷到门口了,正朝着这里来呢。你要不要亲自去迎迎?”
“我不去。”纪清漪撇了撇嘴道:“我已经写完了,怕她做什么?素心你去迎迎吧,我把经文再理一理。”
从前没写完,想偷混过关,纪清漪便待杜嬷嬷十分亲热,可杜嬷嬷铁面无私,根本不给通融。如今她完成任务了,怎么可能还去迎接她?
素心撇了一眼那厚厚的宣纸,转身去了。
素心的字体跟自己字体根本不一样,明眼人一看就能认出来,杜嬷嬷又不是老眼昏花,岂能认不出来?
到时候,她身上就会又多了一个罪名。
只不过,这一回素心的算盘落空了。
纪清漪冷冷一笑,将素心写的经文抽出来,把自己藏起来的经文拿出来跟现在的经文放到一起,安安心心地等待杜嬷嬷到来。
正文 遇见徐令琛
杜嬷嬷看着纪清漪递过来的经文十分惊讶。
大致翻过一遍,见的确全部写完,她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松动:“这后面半个月,表小姐的进度的确是快了不少。既然写完了,今天就跟我一起回去吧,太夫人惦记着呢。”
素心嘴巴动了动,脸上闪过一丝失望。
她没想到这一回杜嬷嬷这般敷衍了事。
纪清漪心知肚明,暗暗冷笑,却装作没看见,让彩心把经文包好交给杜嬷嬷。
“我也很想念外祖母与清泰。”纪清漪给杜嬷嬷福了福身:“让嬷嬷跑了好几次,受累了。”
杜嬷嬷没想到纪清漪会来这一出,又是吃了一惊,她望着纪清漪的目光就有些复杂。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太夫人对她太失望了,已经决定不会管她了。
她长得漂亮,好好巴结太夫人,太夫人一定不会亏待她,至少一个不过的婚事是跑不掉的。
只可惜,这位漂亮的表小姐是个顽石,就是太夫人也教不好,所以才会厌弃了她。
杜嬷嬷心道,娇媚的像一朵花一样,明明有大好前程,硬是让她自己给作没了,真是可惜。
一共两辆马车,在纪清漪的强烈要求下,还装了五盆兰草,一行人收拾妥当就顺着平坦的大路朝京城驶去。
“时间过得可真快,出来的时候还是冬天呢,这才一眨眼,天气就这般暖和了。”素心叹了一口气道:“小姐,这次回去,您可千万不要再跟大小姐闹别扭了……”
她不提则已,一提纪清漪的脸色就有些发僵。
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过了好一会纪清漪方咬牙切齿道:“我自然不会跟她闹别扭,可也不会由着别人欺负到我的头上来。”
素心忙道:“小姐别冲动……”
“我当然不会冲动!”纪清漪语气不善地打断了素心的话:“我看的比谁都清楚,什么都没有太夫人的喜爱重要,此番回京,讨太夫人欢心是重中之重,你们两个要时时提醒我记得这件事情。特别是彩心……”
纪清漪一语双关道:“你一定不能性子冲动,一定要忍耐。”
素心与彩心纷纷点头应诺:“小姐放心,我们记下了,一定不给小姐惹事。”
纪清漪做出放心的样子,微微闭了眼养神。
很快马车就上了官道。
朝前走了一顿饭的功夫,马车突然发出“咯吱”一声,紧跟着那平稳匀速的马车就剧烈晃动起来,让车内坐着的三个人都左摇右晃,坐立不稳。
彩心第一时间就是上前来抱住纪清漪。
而纪清漪则是扑到矮几上护住那五盆还未抽枝出苞的兰草,只可惜到底慢了一步,她两只胳膊只搂住了四盆。
眼睁睁看着另外没来得及护住的一盆掉了下去,正在心疼,却被素心一把接住,稳稳地护在怀里。
纪清漪这才松了一口气,冲素心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外面,车夫大声地喊着“吁”,终于在一阵踉踉跄跄的晃动之后,马车停了下来。
说起来很慢,实际发生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待马车停稳之后,纪清漪见彩心素心都好好的,这才低头去看怀中的兰草。五盆兰草,完好无损。
车帘子被撩开,杜嬷嬷脸色紧张地朝车内张望:“表小姐,你没事吧?”
“我们三个都没事,嬷嬷放心。”纪清漪冲杜嬷嬷摇头,还不忘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安抚她的心:“出了什么事?”
“没事就好。”杜嬷嬷松了一口气,念了一声佛,然后道:“车辕断了一根,表小姐戴上帷帽,换到我的马车上去。”
话刚落音,她又对彩心素心厉声道:“你们两个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表小姐下车。”
她这是怕纪清漪不愿意换那一辆下人坐的马车,在这官道上跟她闹起来,丢了平阳侯府的脸面。
纪清漪戴上帷帽就下了车,朝杜嬷嬷的马车走去:“我跟嬷嬷先坐车回去,让剩下的人在这里等着,等咱们到了家,再派人来接。”
杜嬷嬷本以为纪清漪定然会不依不饶,见她没有闹起来,哪里会有不满意的,自然连连点头:“表小姐安排的是,就按您吩咐的去做。”
她一边说着,一边扶了纪清漪的手,要扶她上马车。
只可惜,纪清漪的脚刚刚踏上凳子,就听到“咯噔”一声,马车中间突然塌了下去,两个轮子被挤了出来。
不用说也知道,定然是车轴断了。
杜嬷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纪清漪的手也不由紧紧地握成拳头,生出一股子后怕来。
好端端的,怎么会两辆马车都坏了?而且坏的还是最关键的地方。
不用说也知道是有人故意捣鬼,目的就是不想让她回京城。
幸好她们停了下来,若是在马车飞速行驶的过程中车轴断了,那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能这样处心积虑谋害她的,除了黎月澄再无旁人。
好歹毒的心肠!
纪清漪微微眯起眼睛,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素心。
要不是她通风报信,黎月澄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已经抄完了金刚经,又怎么会安排这样一出大戏。
本来为了不打草惊蛇,她是打算留素心在身边迷惑黎月澄的。可现在看来,很多事情都会超过自己的掌控。
与其留一个毒蛇在自己身边,不如想个办法,在不惊动黎月澄的前提下,除掉素心。
对,除掉素心,讨好外祖母,让他老人家同意自己继续跟段娘子学习插花,这两件事情是重中之重。
“表小姐,都是我办事不力,来的时候没有检查好马车,让你受惊了。”杜嬷嬷恢复了平静,福了福身道:“我这就让车夫骑马进城租两辆马车来,你稍等片刻,我安排好之后扶你到那边的凉亭去休息。”
太夫人身在侯府哪也不去,杜嬷嬷就是太夫人的耳朵、眼睛,对她十分的信赖。
纪清漪忙道:“嬷嬷别生气,我知道这是因为我的缘故,你不过是受了我的牵连而已。”
杜嬷嬷听了,不由心头一跳。
她出来的时候,大小姐陈宝灵的确找到过她,告诫她一定不能让表小姐浑水摸鱼瞒混过去轻易回到京城。
可当时身边不过就只有她与大小姐两个人而已啊。
见她诧异,纪清漪又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生受嬷嬷了。”
真是想不到,短短半个月,这个纪表小姐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杜嬷嬷吃惊之下,反而忘记了该说什么好,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我没有办好差,表小姐可千万别想太多,不说太夫人惦记着你,就是表少爷也一直心心念念想让你早点回去……”
纪清漪摇了摇头:“嬷嬷不必再说,我是什么人,我自己心里明白的。从前都是我的不是,今天若真出了意外,也是我咎由自取。我只是庆幸没有伤到嬷嬷,否则我就真的无颜回去见外祖母了。”
杜嬷嬷正欲开口说话,就听到从后面来了一辆十分华丽的马车。
别说是素心彩心与张妈妈纪清漪了,就是杜嬷嬷跟在太夫人身边几十年,不知见过多少高门贵人与华美的车具,眼下也被这辆精致的马车给震住了。
楠木的车身漆成了枣红色,嵌着两块明晃晃的玻璃窗,四角还挂着的琉璃灯,灯下的流苏竟然是珍珠穿成。
拉车的是两匹骏马通身雪白,高大剽悍。
驾马的车夫不过十七八岁左右,身穿宝蓝色锦缎袍子,眉目英俊,气质出众,丝毫不比富贵人家的贵公子逊色。车夫都这般优秀,车内坐的人又是何等模样?
大齐朝有规定,除了历代几位皇帝特赏的几家功勋之外,便只有皇室中人才有资格用玻璃。
但当今皇帝提倡廉洁,连皇后都带头缩减宫中开支费用,这是谁,竟然如此猖狂张扬?
马车突然在众人面前停了下来,杜嬷嬷忙走上前去,递上帖子,说明情况,并道:“我这便让人把马车挪到旁边,请稍等片刻。”
车夫把帖子接了,递了进去。
只听见里面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道:“原来是平阳侯府的人。”
纪清漪不由心头一跳,这声音怎么如此熟悉?
她人还未来得及去想是谁,马车里就伸出一只手,拨开了那雨过天青色蝉翼纱的车帘,一个身穿玄色团花玉绸袍的男子就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他露面的一瞬间,周围的声音突然静了一下,所有人的视线都纷纷落到了他的身上。
十七八岁的少年公子五官精致到极点,面如冠玉,眉目如画,却又挺拔俊秀、英气勃勃。
朝那里一站,好似浑身发光一般,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纪清漪如遭雷击,一下子就愣住了,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徐保生!
她怎么会遇见徐保生!
不、不对,徐保生是他的化名,是他在她面前编织的谎言。
他真正的名字叫徐令琛。
正文 他到底要干什么
徐令琛,字玄玉,皇帝异母兄弟宁王的嫡长子。
早早就被请封为世子,他的身份自然贵不可言。
当今皇后还是他母亲宁王妃的嫡亲表姐,在京城,他可以横着走。
这样的一个天潢贵胄,高不可攀,与她这个寄居在平阳侯府的表小姐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上一世,他们偏偏相遇了。
他像猫戏老鼠一样戏弄她,欺骗她,说他虽然是京城人士,但父母双亲都在外地,他孤身一人在京城,好不可怜,与她一样无依无靠。
她当时就信了他的话,对他放下芥蒂,还时常安慰他。
直到她回京城,陪黎月澄一起参加插花节,听到有人惊呼说宁王世子来了,她才遥遥地看了一眼。
就是那一眼,让她知道了他真正的身份,也知道了他一直在欺骗她。
也怪她自己蠢,他那样的容貌气度,怎么可能只是普通的官宦子弟?
是不是就因为她笨、她蠢,他才会觉得戏弄她好玩呢?
纪清漪看着徐令琛墨玉般的眸子从众人脸上扫过,冷冷清清,看不出任何情绪,一下子就清醒了。
她怎么忘了,她已经重生了。眼下她与徐令琛还没有认识。
她不是被关在别院的那个纪清漪,他也不是笑起来双眸明亮,一口大白牙的徐保生。
纪清漪明白过来,忙微微低了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待看到帷帽月白色的纱垂在自己胸前,她才赫然想起自己戴着帷帽,刚才瞪眼也好,吃惊也好,徐令琛都是看不见的。
她松了一口气,心里又隐隐有些发酸。
他欺骗了她,她还没有讨回公道呢!
可这世上又哪有真正的公道?
不过,徐令琛怎么是一个人来的,他心爱的宠物,那个贪吃的小猴子徐媚媚怎么不见了?
他不是最疼爱那个小猴子的的吗?不是走到哪里都带着它的吗?
他还说那是他的女儿,他让她跟他一起喊它“媚媚”,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小猴子乱跑,他撵着小猴子才看到她的。
徐媚媚虽然是猴子,却通人性,非常聪明不说,还手脚灵活,来去如影。
说不定它现在就藏在什么地方偷偷地看着众人呢?
等发现好吃的,好玩的东西了,它就会突然蹿出来,吓你一大跳。
纪清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杜嬷嬷领着众人忙不迭地给徐令琛行礼也好,徐令琛轻挑眉头说出门在外不必拘礼让他们起来也好,她通通没有看到。
“本世子没遇见就算了,既然遇见了,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徐令琛冷冷道:“杜嬷嬷请你们家表小姐上车吧,本世子骑马送你们回去。”
整个京城谁人不知宁王世子徐令琛最是个傲视万物的人?
他说话的时候,带着天潢贵胄不容置疑的命令,杜嬷嬷无法推辞,只得硬着头皮去请纪清漪上马车。
纪清漪还想着自己的事情,哪里知道这一转眼的功夫自己就要坐徐令琛的马车了呢?
杜嬷嬷低声唤了两三遍,她才反应过来。
“表小姐,世子殿下看在侯爷的份上帮了我们一把,咱们快些上马车回府,别耽误了世子办事。”
杜嬷嬷催促着,声音中有几许不悦。
纪清漪看了看已经看呆的彩心与素心,这才反应过来。
杜嬷嬷一定以为自己跟这两个丫鬟一样,被徐令琛的美色所惑,忘乎所以了吧。
隔着帷帽,纪清漪狠狠地瞪了徐令琛一眼。
她好不容易在杜嬷嬷面前留下的好印象,都被他破坏了。要不是他长得如此出色,杜嬷嬷又怎么会误会她是轻浮的人。
有了这种想法,她也就不客气了,不仅人上了马车,还让彩心素心一起上来,连那五盆兰草也搬了上来。
她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杜嬷嬷不由嘴角直抽。有心想阻拦,可宁王世子徐令琛这个正主都没有说什么,她又有什么资格越俎代庖?
徐令琛看着朝思暮想的人上了马车,勾了勾嘴角笑了。
第一步,完美达成。
他一定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么华丽的马车,这么巧合的相遇,这么出色的少年,她一定毕生难忘。
很好,按照计划,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抱得美人归了。
嗯,说不定,她此刻正在偷看自己呢。
这个念头一起,徐令琛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意气风发。
他想多了。
纪清漪根本没看他,只紧张兮兮地抱着一盆兰草。
她要讨太夫人欢心,要让段娘子同意她继续跟着学习插花,这几盆花至关重要,断不能出任何的差错。
纪清漪担心还会有意外发生,她再三跟素心彩心叮嘱:“你们两个一定要把各自面前的两盆兰草看好了,路上颠簸,我出了什么事不要紧,这兰草一定要安然无恙地到家。”
幸运的是,接下来一路平安。
哒哒的马蹄由快转慢,马车就停在了平阳侯府的正门。
杜嬷嬷当先下了马车,吩咐素心彩心扶纪清漪下车,便赶紧去跟徐令琛道谢。
徐令琛面色清冷,连话都不说,只淡淡“嗯”了一声。
天潢贵胄,自有傲视万物的资本。
杜嬷嬷忙道:“今日之事多谢殿下援手,还请殿下稍后片刻,奴婢这便进去请太夫人出来迎接殿下。”
徐令琛点点头道:“既然到了门口,过门不入的确有些不恭敬了,太夫人年岁大了,我虽然是皇室中人,在太夫人面前也不过是个长辈,何况平阳侯夫人还是我的堂姑姑。不必劳师动众,我随嬷嬷一起去拜见太夫人吧。”
杜嬷嬷不由一惊。
宁王世子徐令琛身份贵重,性格骄傲,别说他是过平阳侯府而不入了,就是皇帝的不是他也敢当面指出来,偏皇帝还拿他没有办法。
谁敢说他不恭敬!
虽然她邀请宁王世子进门,可那也不过是是客气一二而已,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要进门做客。
杜嬷嬷如梦初醒,忙不迭地命人开了大门,又让人赶紧进去禀报太夫人知晓。
纪清漪也是一愣。
前一世徐令琛根本与平阳侯府根本没有交集,他怎么会要去拜见太夫人?难道是她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徐令琛好似没看到杜嬷嬷如临大敌般慌张的样子,好整以暇地抬起头欣赏大门上挂着的太.祖御笔的牌匾---敕造平阳侯府,好像能把那六个字盯出花样来。
纪清漪避在一边,半低着头,紧紧抿了嘴唇。
徐令琛貌似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心里气得慌。
千算万算,终于见到了她的面,没算到她会带着帷帽。
要不是碍于人前,他恨不能一步上前掀了那帷帽,捧着她的脸,好好看个够。
不行,他必须要看到她,否则接下来这戏就法演了。
幸好,他还留了一手。
徐令琛心中得意,面上冷漠。
大门开了,杜嬷嬷引着宁王世子徐令琛进门。
纪清漪落后几步,中规中矩地跟在后面。
平阳侯府,她终于又回来了。
此刻,黎月澄的暗算、陈文锦的欺辱,她通通忘记了,她只想一步跨进内宅,好好看看清泰。
突然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蹿到了纪清漪面前,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了起来,打掉了纪清漪的帷帽,又如闪电一般快速躲开,整个事件的发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吧嗒”一声,帷帽落在地上的声音很清晰,走在前面的人应声回头,所有的视线都落在纪清漪身上。
纪清漪清楚地看到徐令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中闪过一抹惊艳,毫无表情的脸上也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不同于之前的雍容高冷,这笑容里有几分腼腆纯真,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那目光太过直白与专注,纪清漪心头砰砰直跳,脸上火辣辣的发烫,心里也憋了一股气。
徐令琛,他这是什么意思?
杜嬷嬷吃了一惊,见素心彩心包括纪清漪都抱着兰花,便赶紧退回几步,将帷帽拾起。
本欲打算给纪清漪戴上,可人已经进了大门,待会注定要拜见宁王世子的,这会子再戴帷帽,未免有些好笑。
便收了那帷帽,深深地看了一眼纪清漪,又快步走至徐令琛身后引着他朝里走。
徐令琛在前面走着,那挺拔俊秀的身姿,宽肩窄臀的背影,让纪清漪恨的牙痒痒。
杜嬷嬷八成会以为自己是故意把帷帽弄掉吸引徐令琛回头,借此机会来攀龙附凤吧。
可真真是无妄之灾!
她倒是想解释,但谁会相信呢?
那个始作俑者的小毛猴徐媚媚已经逃窜的无影无踪了。
要怪就怪徐令琛,养什么当宠物不好,非要养个无法无天的小猴子,还给它取了个人名。
总之,就是徐令琛不对。
她就知道,但凡遇到徐令琛,绝没有好事。他就是上天派来的克星。
徐令琛却不知道自己被人骂了,心里好不得意。
第二步,一见钟情,完美达成。
她一定动心了,一定小鹿乱撞了,一定害羞了。
说不定晚上会因为害相思病而睡不着觉呢。
就算睡着了,也一定会梦到他的。
他可是宁王世子徐令琛啊,拿下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徐令琛越想越美,脑中已经开始勾画他们成亲生孩子的事了。
太夫人已经带了众人在二门处等着了,见人来了,立马走上前去行礼拜见。
纪清漪就看到了跟在太夫人身后的陈宝灵与黎月澄,一个明朗娉婷、一个端庄秀美,两人一左一右跟着太夫人,连行动走路都节奏一致,好似嫡亲的姐妹一般。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她以为陈宝灵定然会像从前一样咬牙切齿地对自己怒目而视,只可惜,这一回她想错了。
陈宝灵身穿鹅黄色褙子,头戴碧玉簪,乌发如云,双眸如星,脸上有一抹红晕不说,那双眼睛看向徐令琛的时候有压制不住的仰慕与爱恋。
纪清漪愕然!
陈宝灵这个样子分明不是头一回见徐令琛了,俨然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
难道陈宝灵死活不愿意嫁人就是因为徐令琛吗?
这便是她嫁人之后一直郁郁寡欢生下孩子不久就撒手人寰的根本原因吗?
纪清漪目光一扫,才发现何止陈宝灵一个,跟在太夫人身边的仆妇丫鬟,都在偷偷地看徐令琛。
年纪大仆妇还好一些,年轻的媳妇子与云英未嫁的丫鬟们一个个飞红了脸,眼睛亮晶晶的,就好像是……是苍蝇见到了臭肉,恨不能立马扑上来一般。
她不由狠狠地瞪了徐令琛一眼,这个混蛋,顶着这样一张脸,他可真是害人不浅啊。
正文 徐令琛动心
说自己是晚辈,来拜见太夫人,太夫人可不敢当,赶紧给他行礼。
徐令琛就上前,亲自扶了太夫人起身:“平阳侯是国之栋梁,之前又教过我骑射,我既称他一声“老师”,太夫人就更是长辈了。以后常来常往,太夫人千万不要如此客气。”
太夫人先是受宠若惊,接着就眉头一跳。
以后要常来常往,是什么意思?
“殿下如此,折煞老身了。”心里诧异,脸上却分毫不露,太夫人笑着说道:“虽是殿下一片关爱之意,但到底礼不可废。”
这位宁王世子徐令琛,虽然只是藩王世子,却是极有机会成为未来的皇帝的。
当今皇帝年届四十,只生了一个儿子,还被伤寒夺去性命。
而皇帝自己又身体虚弱,常年服药,一阵好一阵歹,让人悬心。
于是,皇帝就让三位藩王世子奉诏进京,在文华殿读书。
这三位世子都是是帝位候选人之一。
他亲自登门了,太夫人哪敢怠慢,亲自迎了他到上房喝茶。
一行人分宾主坐下,太夫人就让几位小姐向宁王世子徐令琛见礼。
当先的自然是陈宝灵了。
她是平阳侯府的嫡出小姐,母亲是南康郡主,论身份地位,谁都越不过她去。
陈宝灵眼睛亮晶晶的,对着徐令琛唤了一声“琛表哥”,语气少了几分恭敬,多了几分亲切:“上次见你还是去年八月十三在宫中,这半年来,琛表哥一切可好?”
纪清漪不由侧目。
大大咧咧的陈宝灵竟然会主动关心人,还把日子记得这么清楚,看来爱情的力量果然伟大。
不对,纪清漪瞥了一眼徐令琛,心里暗想,应该是美色的力量。
太夫人脸色大变,目光凌厉地瞪着陈宝灵:“宝灵,你怎么这么不懂规矩?这是宁王世子!”
南康郡主与皇帝是堂兄妹,陈宝灵这一声“琛表哥”的确没有唤错,可谁不知道宁王世子脾气大,性子傲,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
万一他怪罪下来,平阳侯府如何承担的起?
太夫人瞪了这一眼,就赶紧跟徐令琛赔罪:“宝灵被我们惯坏了,世子千万多担待。”
“太夫人多虑了。”徐令琛微微一笑,原本清冷的脸庞就好像被浓墨重彩涂过一样,一下子就明亮了起来。
他冲陈宝灵点了点头:“我一切都好,劳表妹惦记着,听说南康姑姑近来身子不爽利,表妹带我问候一声。”
陈宝灵睫毛颤抖,双手死死地抓住衣裙,激动的脸都红了。
太夫人看着就默默叹了一口气。
不怪自己的孙女不争气,只怪宁王世子太出色了。
面如冠玉,眉目如画就不说了,板着脸就像出鞘的绝世宝剑,漂亮又散发着锋利的危险,让人不敢靠近。
可他一笑,那锋利消失,能把人的眼都晃花了。
她这辈子见识的人也不少了,长得漂亮的少年郎君更不知道见过多少,可像宁王世子这般出色,这般见过一次就再也不会忘记的人,她还是头一回见到。
都说宁王世子徐令琛是万中无一的美男子,这话的确名不虚传。
陈宝灵退回到座位上,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俨然是坠入爱河的天真少女。
不知为什么,纪清漪突然觉得心里酸溜溜的。
长得好看还不知道收敛,到处沾花惹草!
要不是他自己到处张扬,谁会知道宁王世子徐令琛俊朗不凡?
要不是他总在大姑娘小媳妇面前晃荡,京中少女又怎么会把他当成乘龙快婿?
被一堆苍蝇当成了臭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呸,真不要脸!
太夫人又介绍黎月澄道:“这是我娘家远房侄孙女。”
纪清漪赶紧去看黎月澄的反应,不会连黎月澄也被他迷惑了吧?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手也握成了拳头。
黎月澄站起来,半低着头,朝徐令琛福身:“黎氏见过殿下。”
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十分得体。
徐令琛微微点头之后,黎月澄就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从头到尾都没有抬头看过徐令琛一眼。
太夫人颔首,面露满意之色。
纪清漪松了一口气。
不是说八十岁的老妪与八岁的少女通吃吗?可黎月澄却没有被他迷惑啊。
可见徐令琛魅力不怎么样,也说明传言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纪清漪觉得扳回了一局,心里舒服了很多。
太夫人就指着她道:“这是我的外孙女。”
纪清漪也上前拜见,规矩礼仪一丝不错,竟然比黎月澄还要出色几分。
太夫人眼眸一闪,心中暗暗“咦”了一声,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纪清漪连看都没看徐令琛一眼,更没有少女该有的娇羞。
徐令琛有些纳闷。
这反应不对呀!
为了今天,他可是准备了很久了。
从穿衣打扮,到一举一动,就连笑容,都是精心设计过的,保证是他最好看最完美的一面。
身份高贵,容貌出色,她没有理由不动心啊。
她从前明明最喜欢他的笑容了,她有好几次都看呆了。
怎么现在这一招不管用了?
徐令琛怎么也不相信自己在她面前失去了魅力,暗暗咬了咬牙。
在纪清漪就要退回去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道:“我记得府上有一位姑奶奶的夫婿是前科探花郎纪严,后来出任河南开封府祥符县知县,因黄河水患为救百姓而为国捐躯。不知与这位小姐是何关系?”
太夫人一愣,没想到宁王世子会提起这个人来,叹了一口道:“这便是我那女婿的嫡长女。”
徐令琛立马肃然起身,郑重其事地对着纪清漪就是一个长揖:“纪大人忠诚王事,勤于国体,是百官楷模。圣上曾言:若朝廷上下皆如纪子密,则国泰民安有望矣。不曾与纪大人相见,是我此生之憾,心中更早已视纪大人为师,愿此生能如纪大人一般造福百姓,泽被黎民。”
他知道,小丫头一生最耿耿于怀的两件事。
一是弟弟纪清泰坏了一条腿。
二是父亲早早撒手人寰,撇下他们无处依靠。
既然不能让她动心,至少也要让她记住自己。
用揭伤疤的方式虽然卑鄙了一些,但他也是没有办法了。
谁让她不看自己的呢!
一见钟情这招不管用,那就用刻骨铭心吧,总之,一定要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
纪清漪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很激动,眼圈也微微有些发红。
对于父亲的死,她怨过恨过,怨父亲为大国而不顾小家,恨朝廷任由水患肆虐让她与弟弟清泰年幼失父。
特别是受到委屈无处诉说的时候,总想着如果父亲还活着,一定能护着她与清泰,她也不至于那般艰难。
他白白死了,谁会记得他呢?
可此刻听了徐令琛的话,她心中的乌云顿时消散了不少。
父亲没有白死,他是为国捐躯,为民捐躯,是连皇帝都亲口称赞过的好官,他们也没有忘记父亲。
父亲在九泉之下得知此事,定然十分欣慰。
她呆呆地站着,竟然没有避开,就那样完完全全受了徐令琛一拜。
太夫人大惊,对纪清漪呵斥道:“还不快退下。”
又赶紧跟徐令琛请罪:“我这外孙女到底年纪小,失礼之处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虽然知道太夫人呵斥纪清漪是怕他怪罪的意思,可徐令琛的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顿,那股子心疼与不悦怎么都挥不去。
这是要做他的王妃的人,她纵是再不好,他也不想任何人说她一句不是。
上一世是他与她认识太晚了,让她受了太多的委屈。这一世,无论如何也要早点将她娶回家才是。
他跟太夫人说话的语气就冷淡了许多:“纪小姐赤子之心,有此反应也属人之常情,太夫人不必紧张,若说失礼也是本世子失礼在先。”
“殿下说笑了。”太夫人让道:“这是今年的新茶,殿下尝尝。”
徐令琛便就势端起茶盅,只略沾了沾唇,一举一动都十分雍容。
纪清漪、陈宝灵、黎月澄坐在太夫人下手,听他们两人话家常。
陈宝灵支了耳朵听,一个字都不愿意漏掉。
太夫人心里有所防备的,所以一点也不敢懈怠。
待听到徐令琛说自己过一段时间就要去兵部跟着平阳侯学习办差之时,太夫人不由就多想了。
有不少官员上书让皇帝立太子。
平阳侯是兵部尚书,地位举足轻重。
宁王世子今天来,难道是为了示好拉拢平阳侯府来了。
这可不行!
当今皇帝刷新吏治,整顿官场,严令明申禁止官员贪污、结党。
锦衣卫赵扶的爪牙遍布各处,若宁王世子真说了不该说的话,焉知不会给平阳侯府带来灭顶之灾?
“老身一届妇人,不知朝廷大事。殿下即是奉皇命到兵部办差,侯爷一定尽力相助,绝不敢辜负皇上的信任。”
太夫人一口一句皇恩,只表明自己忠于皇帝,其他的多一句都不说。
徐令琛听了,不由心里就是一声叹息。
他是为纪清漪而来,本想借此机会跟平阳侯府亲近,以方便以后接近纪清漪,却不料太夫人竟然误会他要拉拢平阳侯府。
人都说平阳侯府太夫人持重稳健又不失精明,果然名不虚传。
他计划的很好,第一次见面他出手帮她,然后送她回家,对她一见钟情,表达爱慕之心。
此时陈家还未给她说亲,也没有让她嫁给陈文锦的打算,他温柔地进攻,她一定会放下戒备,爱上他,乖乖嫁给他,从此他们生儿育女,白头到老。
可没想到太夫人这样小心翼翼,草木皆兵。
如今看来想要娶她回家,是任重而道远的事情啊。
最好的方法就是他赶紧离开,打消太夫人的防备之心。
可他来都来了,还未跟她单独相处呢,就这样走了,实在是不甘心。
而且,她还是没有看他一眼,只低着头,让他心里发急。
这一次,不在她面前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决不罢休!
他好似不经意一般,目光从一旁端坐的三位如花似玉的小姐身上掠过,站起来告辞:“这趟出来,本想顺路看看平阳侯是否在家,既然平阳侯不在,本世子这便回去了。”
听说他要走,太夫人松了一口气,起身相送,纪清漪几人自然跟随。
“对了。”走到二门处,徐令琛突然止住脚步,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我看纪小姐养的那几盆兰花不是凡品,不知可否割爱转于我一盆?”
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就集中的纪清漪身上,她成了全场的焦点。
正文 世子撩妹
太.祖皇帝的发妻明元皇后喜欢花草,于是就有了三年一度的插花节。
大齐上下都爱养花、赏花、斗花,名贵的花草能卖出特别高的价钱。
贵人们也经常举行斗花大会,看谁家的花种得最好,以此来作为消遣。
收集名花异草跟收集古董字画一样,在簪缨望族之间十分流行,是一件极风雅的事情。
当今皇帝受乳母奉尚夫人的耳濡目染,也十分喜欢花,三位藩王世子就更不必说了。
只要不提拉拢站队的事情,太夫人当然不会拒绝,她当即就笑着替纪清漪答应了下来:“能得殿下的青睐,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哪有不行的道理?老身这便让人端一盆过来,不知殿下想要的是哪一盆?”
“不用这般麻烦,既然是纪小姐养的花,便让纪小姐把花的情况介绍给本世子,本世子权衡之后,再做挑选。太夫人不用相陪了,我挑好了,自会离开。”徐令琛大步朝纪清漪走去,毋庸置疑道:“走吧,纪小姐。”
纪清漪面无表情,心里却把徐令琛骂了千百遍。
身后太夫人的审视、黎月澄的诧异、陈宝灵的憎恨便如芒刺一般,偏偏她还不能发作,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说的果然没错,不管前世今生,不管是徐保生还是徐令琛,自己碰上了他,绝无好事!
纪清漪跟徐令琛进了院子,就看到那五盆兰花摆放在廊庑下,纪清漪眼睛不由一亮,步子也比刚才快了许多,一时忘情,竟然跑到徐令琛前面去了。
徐令琛看着她灵动的脚步,不由就笑。
那个规规矩矩一板一眼的大家闺秀才不是纪清漪呢,眼前这个活泼的姑娘才是他记忆中的小丫头。
所以,她跟前世一样,见到他的时候,没有惊喜没有痴迷,却瞪大了眼睛警惕地看着他,像个漂亮的猫儿。
她多么特别,是上天为他准备的。
徐令琛跟在纪清漪身后,慢慢地站在了她的身边:“这几盆花是你养的,长得可真好。”
废话!
她亲手从山谷中挖回来的,日日浇水施肥,像照顾孩子一样细心,能不好吗?
这么葳蕤青翠、婀娜修长,让人一见就心生欢喜。
可他却像个强盗一样,来抢她的东西,真是可恶至极!
纪清漪又是气愤又是不舍,说出来的话也硬邦邦的。
“都在这里了,殿下请随意挑选。”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还不善于掩饰情绪。她舍不得这几盆花,却碍于太夫人的吩咐,不得不割爱。
徐令琛本想算了,可一想这是她亲手栽种的兰花,心里又舍不得,遂放低了声音道:“我虽然喜欢兰草,却也认得不全,你跟我说说,这都是什么种类?”
他的声音低哑轻柔,从耳中直打到纪清漪心上,让她的脑海有片刻的空白。
徐令检跟她说话的时候也会这样深情款款,情意绵绵,好像她是无价的珍宝一般。
可站在她身边的人不是徐令检,而是徐令琛,宁王世子徐令琛!
他文武双全,傲气凛然,从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放在心上。他们今天又是头一回见面,他怎么可能会跟徐令检一样?
错觉!这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纪清漪强忍着想要去看徐令琛脸色的冲动,稳了稳心神道:“这两盆是春兰,已经开始长花苞了,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开花。这一盆是建兰,花姿欣长香浓,若放在室内,可满屋清香。这两盆也是春兰,等那两盆开败了,它们应该就会开花了。”
这样一盆接一盆的开,可保证日日鲜花不断。
“殿下,你看自己喜欢哪一盆?”
从前叫他徐保生,没大没小的,现在叫他殿下,也没有多少恭敬。
可他听在耳朵里,就是觉得好听,就是觉得悦耳,就是觉得美妙极了。
还有她现在半低着头温柔的样子,就像一只猫,看着温顺可爱,实际上却没有放松警惕。只要你进一步,她就会赶紧跳开,躲起来偷偷打量你,直到没有危险了,才会再次靠近。
娶她回家,与她日日相守,便是一辈子也不会寂寞了。
徐令琛的心燥燥的。
“你替我挑。”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娓娓道来:“只要是你挑的,我都喜欢。”
声音徐徐传入耳朵,像羽毛一般撩人心弦,他不信她能无动于衷。
纪清漪的心跳的确漏了一拍。
只要是你挑的,我都喜欢!
这话出自宁王世子徐令琛的口。
这怎么可能?
别说这个人是徐令琛而不是徐保生,便是她跟徐保生特别熟悉的时候,也没有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他只会趴在墙头上笑嘻嘻地跟她说话:“小丫头,你在院子里闷不闷啊,我带你去放风筝好不好?”
那个时候,徐媚媚就蹲在墙头上替他放风,一有风吹草动它就去按徐令琛的头,直按到别人看不到为止。过一会没人了,他还会继续爬上来,嬉皮笑脸地让徐媚媚拿果子砸她,直到她同意为止。
明明是同一个人,怎么性格差这么多呢?
纪清漪抬头去看他,却不料徐令琛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她看到他脸上带着点点笑意,眸中有掩饰不住的爱慕与欣赏。
“轰”地一声,纪清漪觉得自己双颊火辣辣的,一颗心也如擂鼓般咚咚咚跳个不停。
“殿下真会说笑!”纪清漪忙退后了一步,赶紧回头去看彩心素心,她们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低着头端正地站着。
想到徐令琛刚才声音很小,她们不可能听见,纪清漪稍稍放了心,却不敢继续再看徐令琛的脸,指了那长得最好的一盆花:“殿下带这盆建兰带走吧。”
从听到他说话脸一下子就红了,到呆滞慌张回头去看丫鬟,再到恢复平静连头也不敢抬,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就像猫儿受到了惊吓,反应又敏捷又可爱。
她的脸红扑扑的,羞的头也不敢抬,那修长的脖子,小巧的耳朵,精致的下巴,都染上了一层绯红。
就像盛开的海棠花,说不出来的娇媚。
他真想搂在她怀中,好好怜爱一番。
他们今天是头一回见面,让她知道他对她一见钟情,点到为止的透露爱慕之心才能恰到好处,再进一步就孟浪了,焉知不会吓坏他的小姑娘?
徐令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脑海中那旖旎的想法压下去。
“好。”他摸了摸那建兰青翠的叶子,若有所指道:“纪小姐割爱,我感激不尽。我定惜花护花,将她放置在案头,用心灌溉,期待她开花时那满室的芬芳。”
那话中的深意,纪清漪不敢细想,心里暗暗骂了一声该死,福了福身:“恭送殿下。”
“花我带走了,过几日,我还会再来的。”
徐令琛走了,纪清漪的心还在噗通噗通的跳。
徐令琛这是……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还不等她细细去想徐令琛的话中的深意,黎月澄就来了。
“清漪,你可总算是回来了。”黎月澄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像在看她是不是少了一块肉一样。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天天求神拜佛,一有机会就跟姑祖母求情,谢天谢地,总算我那些头没有白磕,你回来了,咱们姐妹以后又可以在一处了。”
真诚的语气中透露着殷殷的关切。
就是这份关切,让纪清漪对她掏心掏肺、毫无防备,最后着了她的道。
纪清漪把脸一板,冷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内室,门帘摔的“噼啪”作响,把黎月澄晾在了那里。
彩心语气很冲地朝外撵人:“澄姑娘你回去吧,大小姐才是你的姐妹呢,我们家小姐高攀不起。”
“清漪。”黎月澄站在内室的门口,隔着帘子跟纪清漪道歉:“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我也知道你没有推宝灵落水,可当时那个情况你也看见了,郡主火冒三丈,姑祖母十分恼怒。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若是帮了你,郡主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她只会让我也去别院,到时候,我们俩都走了,谁来照顾清泰,谁来替我们周旋呢?”
“所以你就做起了缩头乌龟!你就任由我被送出去!”纪清漪掀了帘子,失望愤怒地瞪着黎月澄:“你知不知道我这几个月是怎么过的?我天天盼着侯府去接我的马车,天天盼着你去看望我,可你连个面也不露。你明知道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推陈宝灵落水,可你却袖手旁观!黎月澄,你太让我失望了,你不配做我的好姐妹,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她说着,眼圈都红了。
人生如戏,全屏演技。
纪清漪就该这么冲动、无知,黎月澄才会满意。
“清漪!”黎月澄大急,拉了她的衣袖道:“我跟你说,不是我不帮你,而是……”
她突然压低了声音道:“我看到宝灵是自己跳下去的,她存了心要栽赃陷害你。当时那个时候,我说十句,也抵不过宝灵说一句啊。郡主是她母亲,姑祖母是她的亲祖母,我们两个寄人篱下的,谁会相信?”
她有些急了:“这么多年,我们在陈家相依为命,互相依靠,你若是再与我生分了,那就是着了宝灵的套了。”
纪清漪眼皮子不由一抖。
正文 她变了
去年十月纪清漪与陈宝灵发生争执,陈宝灵不慎跌入水池。虽然很快就被救了上来,但天气寒冷,陈宝灵还是发起了高烧。
陈宝灵上岸后第一句话就说是纪清漪推了她落水。
当时旁边没有别人,除了彼此的丫鬟,就是在一旁劝架的黎月澄。
纪清漪与黎月澄一起寄居侯府,是无话不说的好姐妹,她知道黎月澄一定会为自己作证,洗刷她的清白的。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从前那个如长姐一样对自己呵护备至的黎月澄,竟然会支支吾吾,只说她什么都没有看到。
如此,就坐实了她蓄意推陈宝灵落水的事实。
她连夜被送出京城,去了别院,一住就是好几个月。
上一世她一直以为是陈宝灵是失足掉下去故意攀咬自己的,现在看来,陈宝灵或许真的是被人推下去的,不过那个人不是她,而是黎月澄。
心思百转千回,她却把眼睛一瞪:“她怎么那么坏?”
然后又焦急地问黎月澄:“我不在的时候,她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黎月澄摇了摇头道:“你知道的,我处处让着她,她对我倒还过得去。”
“那就好。”话一出口,纪清漪意识到自己原谅了她,不由哼了一声,坐到了椅子上。
黎月澄就笑了,上前来拉她的手:“清漪,咱们姐妹两个还那么生分吗?我给你道歉,是我的错,你原谅我这一遭,好不好?”
“那以后我跟陈宝灵吵架,你都要站在我这边!”纪清漪气鼓鼓的,不得到承诺不罢休。
黎月澄道:“好,我保证我以后都站在你这边。”
她说着,突然把脸一沉,正色道:“我跟你说一件事情,你千万别生气。”
“什么事?”纪清漪一抬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如白水银里头养着两丸黑水银,说不来的漂亮。
黎月澄握着纪清漪的手不由自主地就紧了紧:“你不在的时候,宝灵她……”
“小姐!”素心突然走进来,神色慌张,脸色发白:“少爷……少爷的东西都不见了,他们说少爷以后不跟咱们住一块了。”
纪清漪“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反握了黎月澄的手,死死地掐着:“是不是陈宝灵搞的鬼?”
黎月澄吃痛,轻轻抽了抽手,却发现根本抽不动,只能忍着痛点头:“你别着急,好好跟姑祖母说,她老人家最是通情达理,又十分疼爱你与清泰,一定不会让你们分开的。”
“陈宝灵,我与你势不两立!”纪清漪摔开黎月澄的手,沉着脸出了院子。
身后传来黎月澄着急的声音:“清漪,你别着急,等等我,哎呦……”
纪清漪赶紧停下脚步,就看到黎月澄蹲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脚腕,脸涨得通红。
“你怎么了,崴到脚了?”纪清漪赶紧跑回来,要去看她的脚。
“没事,没事。”黎月澄把脚腕捂得死死的,强撑着道:“我没事,你扶着我,咱们俩一起去见姑祖母。”
“你这个样子,还怎么去?我自己去就行了。”纪清漪对黎月澄的丫鬟道:“画眉,喜鹊,你们两个还不扶了你小姐回去,赶紧请了大夫来看看。”
“我脚上没事的。”她说着,脸憋的更红了。
纪清漪打断了她的话:“这该死的陈宝灵,要不是因为她,你的脚也不会崴到。我在别院的苦不能白受,你的脚也不能白崴。”
说完了话,就怒气腾腾地走了。
黎月澄被画眉、喜鹊扶着,慢悠悠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
安荣院内,太夫人听杜嬷嬷说完了今天的话,不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今天的事情,的确是她草木皆兵了。
“宁王世子虽然也是大位热门人选,但他性子孤傲,做事情看似没有章法,实际却很有准则,是个滴水不漏,让人抓不到把柄的人。从前那么多人想投靠他,他都没有理会,没道理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他反倒这般高调地出来拉拢人。今天的事,纯属是个巧合。”
把这件事情盖棺定论之后,太夫人才把心思转到马车事件上来:“宝灵这丫头,真是越大越不成个样子了!”
“大小姐也是心里委屈……”
太夫人冷哼一声,不悦地打断她:“若不是她主动挑衅,清漪也不会跟她争吵起来。她是落了水,可清漪也受到了相应的惩罚。她可是侯府嫡女,我们陈家唯一的女孩子,不说给我们陈家争光,反倒处处拖后腿,这个样子,我怎么敢放她出门!”
“不过一个巴掌拍不响,清漪也是性子倔,听你说她这回是乖乖的了,焉知以后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就说在门口掉了帷帽这件事,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谁也说不准。偏宁王世子临走前又从她那里端了一盆兰草,万一她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就不好了。你待会去春和院好好敲打敲打她,这几天也多注意着些。我们家已经有了一个笑话,可不能再出一个笑话。”
杜嬷嬷起先听太夫人那般说,还以为太夫人偏心到纪清漪身上了,可听到后来就明白了。太夫人还是跟从前一样,眼里也好,心里也罢,只有侯府的未来,其他的都不算什么。
“是,奴婢记下了,那表少爷的事情什么时候跟表小姐说?”
“不用说!”太夫人道:“她回到院子看到清泰不在,定然会来兴师问罪的。”
太夫人话刚落音,门口的帘子就是一动,丫鬟站在门口请示:“太夫人,表小姐来了。”
太夫人对杜嬷嬷使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脸上神色淡淡的:“叫她进来吧。再派个人,叫宝灵过来。”
一个两个,都这么不省心。她就一个孙女,学谁不好,偏学了她那个嚣张跋扈的娘。
这个不亲的外孙女就更不让人省心了。自己怜惜她是个小姑娘,多疼她几分,却不料她恃宠而骄不说,还从来不知感恩,连九岁的清泰都不如。
从前想着她长得好,培养好了,外人会赞她一声心慈,说不定还能给平阳侯府带来一门得力的姻亲。可现在看来,她不给陈家惹祸就阿弥陀佛了。
到底身上没流着她的血脉,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一样。
等事情结束了,就让她住到最偏的院子里头去,从此以后眼不见心不烦,对这个外孙女,她也是仁至义尽了。
“外祖母,清漪知错了。从前的事情,都是我不对,我不该跟宝灵争吵,惹外祖母伤心生气。以后我都改了,断不会再跟姐妹们争吵,请外祖母原谅我这一遭。”
纪清漪一进门,就恭恭敬敬地跟太夫人行了大礼,然后就一直跪着,头也不抬,等着太夫人的回答。
这一瞬间,室内特别的安静。
不吵不闹,没有质问,没有哭泣,而是主动认错,这个人真的是从前那个纪清漪吗?
再一联想她今天的表现,太夫人这才意识到杜嬷嬷报告给她的那些话并非粉饰太平,或许这个没有血缘的外孙女是真的痛改前非了。
本想叫她起来,话到嘴边太夫人又改了口:“知道错就好,这一次我就原谅了你。只是你性子太冲动了,清泰年纪小,他不懂得分辨是非,跟你在一起万一学了你一样冲动的性子就不好了。所以,我做主让他挪到外院去了。”
太夫人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纪清漪,不愿意放过她一丝一毫的反应。
纪清漪的心就是一顿,果然如此,果然跟上一世一样,她还是跟清泰分开了。
上一世的她是怎么做的呢?
她怒气腾腾冲起来,勃然大怒地质问外祖母为什么,说外祖母故意分离他们姐弟,怪太夫人偏心。
或许还有更难听的话,她已经记不清了。
可当时外祖母眼中的失望与愤怒,她记得一清二楚。
除了失望与愤怒,她还看到了杜嬷嬷嫌弃与责怪,其他下人的鄙夷,那些眼神毫不掩饰,如尖刀一样落在她的身上,深深地刺痛了她的自尊心。
她彻底惹恼了外祖母,她被送到别院,直到快及笄才回来。
没想到才回来不过短短一个月,就被黎月澄端来的一杯茶水给害了。
这一世,她当然不能再那样一错再错了。
“外祖母。”纪清漪抬起头来,脸上的有掩饰不住的羞愧:“我也知道自己性子不好,以后我都会改的。”
“我知道男孩子启蒙之后就要住到外院去了,因为清泰与旁人不一样,所以现在都九岁了,还跟我住在内宅,的确很是不方便。您说的对,不能让清泰染上我的坏习惯,我虽然疼爱清泰,却也不能总让他住在内宅,这不是疼他,是害他。”
“若不是外祖母接了我跟清泰进京,我们姐弟如今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呢。外祖母疼我、疼清泰,我都知道。”
纪清漪眼圈有些红:“我只是乍然离开清泰,心里舍不得,也怕清泰一个人住到外院不习惯。我想以后经常去看看清泰,不知道外祖母能不能应允?”
正文 忌惮
自打老平阳侯死后,陈家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都是太夫人与儿子平阳侯力挽狂澜,扭转乾坤。
太夫人心性坚韧,她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听纪清漪这样说,知道她是真心改过,太夫人心里也生出几分欣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父母九泉之下也会为你的改变高兴。”
“清泰只是到外院去住,又不是离咱们有十万八千里。你想去看清泰,尽管去。便是清泰,只是晚上歇在外院,白天还是跟从前一样可以来内宅的。”
“多谢外祖母。”
以退为进,却达到了目的。纪清漪心里甚是开心,眼角眉梢都是轻松。
太夫人心里不由叹了一声,到底年岁小,性子急,不过对清泰却是真心的爱护,这一点也算难能可贵了。
“起来吧。”太夫人教导道:“以后不可再犯这样的大错了,否则我再不原谅的。”
纪清漪过了第一关,心里暗暗给自己加油。
对,就是这样,跟应付徐令检那个畜生比起来,讨好太夫人简单太多了。
不一会,杜嬷嬷把陈宝灵带进来了。
陈宝灵把眉头一挑:“纪清漪,你又在祖母面前说我什么坏话了?”
纪清漪却没有像从前那样与她针锋相对,而是冲她福了福身:“看到你身体康健,活蹦乱跳的我就放心了。宝灵,从前都是我的不是,不该跟你争吵,以后我都改了,也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回。”
陈宝灵大吃一惊,像不认识纪清漪一般,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
“我怎么敢生你的气,我只有一条命,这回能救回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说完,把脸一转,不去看纪清漪。
“我知道宝灵你不信我,你且以后看我的表现吧。”纪清漪倒是落落大方的。
陈宝灵就沉不住气了:“装模作样!”
“宝灵,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太夫人拉了脸道:“你落水本来就意外,清漪也受到了惩罚,这一次,也是真心跟你道歉了,你也该拿出侯府嫡女的气度,咱们陈家的女孩可不能这般胡搅蛮缠。”
“是。”陈宝灵心里虽然委屈,但看纪清漪瘦了好大一圈,俨然在别院日子不好过,又想起清泰亲自跟她道歉,可怜兮兮地样子,就道:“本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这一回了。”
纪清漪心里一松,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多谢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陈宝灵把头一扬,骄傲道:“我本来就心胸宽阔。”
出了门,纪清漪就笑了。
前世她活在怒气冲冲之中,除了吵架,从未跟陈宝灵和和气气地说过话。现在看来,她比自己上一世的性子还耿直。
她去了外院。
院子里静悄悄的,少年朗朗的读书声是那么响亮清晰。
纪清漪冲要行礼的下人摆了摆手,寻着声音找到了清泰。
果然是他在高声读书,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先生站在他的身边。
纪清漪的眼眶一下子变得湿润了。
死后重生,带着愧疚再见到清泰,这种感觉真好。
她站在窗前,痴痴地看着清泰,怎么也看不够。
先生突然咳嗽了一声,清泰转过身来,看到纪清漪,先是一愣,接着揉了揉眼睛,眼中就迸发出不敢置信的惊喜:“姐姐!”
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他想走动,可惜一条腿挪不动,颇有些焦急。
纪清漪没忍住,全然忘记了先生还在,大步跑进去,一把抱住了清泰。
姐弟两个一别就是好几个月,自然有很多话说。
先生在门口站了一会,任由他们姐弟说话,等了一炷香之后,才踱步进来。
“姐姐,你别担心我。”清泰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我在外院住很好,外祖母还特意给我请了先生,先生学问很好,我跟着他学到了很多东西。”
九岁的少年郎还带着婴儿肥,望着她的眼睛又黑又圆,好像紫葡萄一般。
纪清漪看着清泰,不由露出一个笑容。
清泰还活着,可真好。
临终前她已经手刃仇人,这一世她也不敢奢求什么,只求能早日脱离平阳侯府,与清泰一生平安。
“姐姐,我说的是真的,我什么都不缺,你千万别去找外祖母。”
清泰有些着急,撇了撇嘴,想哭又忍着:“要是你惹了外祖母生气,她一定又要把你送到别院吃苦了。姐姐,我不想跟你分开。”
这么简单的道理,清泰都知道,可她偏偏不知道。
“是姐姐不好。”纪清漪摸了摸他的头:“你放心,我这一回再不惹外祖母生气,咱们俩以后再也不分开。”
纪清泰显然不信:“真的吗?你没骗我?”
“真的,姐姐说到做到。”纪清漪道:“我出来有一会了,这就回去,明天再来看你。”
见清泰眼中有依恋不舍,纪清漪拿帕子给他擦了擦泪水,又用手轻轻为他拂去肩膀上并不存在灰尘:“你乖乖的,咱们以后每天都能相见。”
“好。”
纪清泰想着虽然不能住一起,但每天都相见总比之前好几个月见不到面好。
他咧开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纪清漪:“我下午酉时一刻去给外祖母请安,姐姐也去。”
那样她们姐弟就能见面了,而且是光明正大地见面。
她的弟弟这般聪明。
纪清漪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心里却觉得很痛。
这一次,她就是拼尽全力,付出性命也要把清泰的腿治好,让他像正常人那样科举出仕,呼朋唤友,走马观花。
而不是一生只能窝在屋里,偶尔外出一次还要仆妇用肩舆抬着,只能羡慕地看着别人行动自由,来去如风。
纪清漪定了定神,对着先生施了一礼,就转身离开了。
她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看望黎月澄。
黎月澄坐在床上,喜鹊正拿了温热的帕子给她焐脚腕。
装的可真像,不知真相的人,还以为她真的扭伤了脚脖子呢。
“怎么去了这么久?外祖母怎么说?她是不是同意让你继续跟清泰住在一起了?”
黎月澄一面说着,一面就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一只手还伸向了纪清漪,要去拉她。
纪清漪装作没在意,气哼哼地转身坐在了椅子上:“没有,清泰以后都住在外院,不会再回来住了。”
黎月澄伸出去的手扑了个空,气氛有些尴尬,她毫不在意地把手收了回来。
“再过一个月就是姑祖母的生辰了,郡主早早为宝灵准备了一块玉佩,让她作为寿礼送给姑祖母。”
她抬头看了纪清漪一眼,见她低下头用手指摆弄流苏,十分的认真。
黎月澄眼光一闪:“清漪,你不想知道那玉佩是什么样子的吗?”
“我想知道啊。”纪清漪抬头看她:“可是陈宝灵与我针锋相对,一定不会给我看的。她给你看了吗?”
黎月澄摇了摇头:“没有,她宝贝一样捂着,不让人看见,听说是珍宝阁的孤品,已故雕琢大师的手笔,价值连城。”
纪清漪道:“既然如此,过几天我们也去珍宝阁看看吧,这一次外祖母过大寿,我必须要送个像样的礼物,说不定她老人家一高兴,就让清泰回来了呢。”
黎月澄的手紧紧攥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素心说的没错,纪清漪的确变了,知道不冲动了,知道讨太夫人的欢心了。
这怎么可以?
明明是她先来的,明明她跟宝灵玩的最好,自打纪清漪来了,就抢走了太夫人的疼爱,陈宝灵的友情。
这几年她费尽心机谋划,才让情况好转,可纪清漪竟然又要来抢她的东西了。
太夫人不喜欢她了,她就会被送回去,成为乡下的野丫头,受继母的虐待。
谁都不能阻挡她继续留在侯府,纪清漪这个祸患必须要剪除。
黎月澄欢喜道:“那就这么说了,我过两天跟姑祖母说,就说是我要出去,这样就可以给她老人家一个惊喜了。”
纪清漪正要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陈宝灵气急败坏的咆哮声:“纪清漪,你给我出来!出去一趟,你怎么学的这么卑鄙?竟然在祖母面前告我的黑状,背后捅刀子算什么,有本事你出来,咱们好好算算账!”
纪清漪“腾”第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清漪别出去!”黎月澄如临大敌:“你斗不过宝灵的,她是侯府嫡女,我们寄人篱下不能跟她比的。我们跟段娘子学插花的时候,她还不小心弄伤了手……”
纪清漪心中冷笑。
这般提醒她,就是让她攻击陈宝灵受伤的手吧。攻击之后呢,她又闯祸了。
可怜她上辈子缺爱,特别珍惜别人的关心,所以才会被黎月澄耍的团团转。
“月澄,你说什么?我没说要跟宝灵斗呀。”纪清漪瞪大了眼睛,脸上没有任何愤怒,只不明所以地看着黎月澄。
黎月澄明显愣了一下,嘴角翕翕,面上闪过一丝狼狈。
“你不出去就好,我真怕你忍不住……”
“怎么会忍不住呢!”纪清漪道:“我已经决定要忍了,为了跟清泰在一起,再难受我也要忍,更何况陈宝灵骂就骂吧,反正我又不会掉一根毫毛。外祖母知道了,只会夸我识大体。你从前不就是这么做的吗?你之前怎么也不提醒我跟你学?”
黎月澄心头一跳,正想着开口解释,纪清漪已经走了出去。
黎月澄满脸错愕,不管她承认与否,纪清漪的确是变化很大,至少不像从前那么容易挑拨了。
所以,她更不留这个威胁在自己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