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江南烟雨三月天 谁家少年谁家院   第一章谁家少年谁家院
  
  江南春天的风永远是那么柔软,吹得人的心仿佛都要化掉,花团锦簇里,只见远远的一抹青色的山岚,隐隐的在烟树之外静默着,给这春天的画卷似乎平添了几分稳重。
  
  抄手游廊弯弯曲曲延伸到了后院,隐没在无边□□里,而此时那曲折的回廊里出现的两个少女,恰似是仕女图里的人物,精致而美好。不知道的人,或许以为这些都是谁家的闺秀,因为仅仅从穿着打扮来说,她们和一些富户的姑娘没有太大差别,而知情的人却知道,这只是苏府那些上得了台面的大丫鬟而已。
  
  “你说刚刚去内院拜见太太的那两个年轻公子,究竟是什么亲戚?”右首那个穿着浅浅绿褙子,碧绿色湖绸裙子的丫鬟,拿了帕子掩住嘴角用细细的声音说:“长得还真俊秀,也不知道会不会是慕我们家姑娘名声而来的。”
  
  “葱翠,你这小蹄子疯魔了不成?”旁边穿桃红色对襟衫子的丫鬟急急叱道:“我们家姑娘养在深闺,何曾有什么名声流露到外面去!平常看你也是个仔细人,今天怎么就不知深浅了?幸而这旁边没有人,否则被人听去,这个非议主子的罪名怎么也跑不了!”
  
  “哎呀,嫣红,你也太小心了点!”被唤做葱翠的丫头扭了扭手中拿块帕子:“反正我眼里,咱们姑娘就是特别好,皇子都配得上!”
  
  “你少说两句不行?”嫣红掂脚往主院方向看了看:“咱们家姑娘好又如何,婚姻大事不还得老爷太太做主?再说,三姑娘今年才十二岁!你不记得了,老爷许过她及笄以后再论婚嫁的!”
  
  “那也是。”葱翠拉住嫣红的手:“哎,我们赶紧找姑娘去,把她师傅的信给她。”
  
  少女柔软的话语随着春风消逝,只剩下满园的□□寂寞的盛放在明媚的阳光下,仿佛这里不曾有人经过。
  
  主院的清远堂,那两个被丫鬟们议论的年轻公子,正手捧着茶盅,慢慢的品着江南雨前名茶的清香。一个穿着月白色蜀锦袍子,金冠束发,两道浓浓的斜飞入鬓的剑眉,可惜偏偏垂着眼帘,也看不清他眼中有什么神色,而他旁边座位上那个穿蓝色儒衫的少年则一边品茗,一边拿了眼睛看着这间待客的清远堂。
  
  用的茶具是一套粉彩茶盅,是时下最流行的穿堂蛱蝶花样,略带透明的粉色茶盅上,一对蛱蝶栩栩如生,似乎要穿过茶盅飞了出去。大堂的桌椅看得出来皆是上好紫檀木精致而成,那架屏风上绣的是花开富贵,似乎是寻常花样,可难得的竟然是珍珑坊的表记……这整间大堂的用具,丝毫不会比京中庆瑞堂差上半分!看来三叔这个知府的日子过得也算滋润了!
  
  “润璋,我已经收到你叔父的口信,说你会来江南盘桓数日,不知所为何事?”坐在上首的妇人慢慢吸了一口茶,又拿了眼角盯住那个蓝色儒衫少年:“去年的年礼应该周到,不曾有过欠缺……”
  
  “三叔母,此次润璋来和年礼无关,三叔父送去的年礼丰厚,是连老太爷都夸奖了的。”苏润璋赶紧站了起来赔罪:“也不知是何人竟然在背后煽风点火,让送年礼的管家误会了,母亲正在大力清查。现下小侄是奉命陪武靖侯世子来江南寻访南山隐叟的。”表明来意以后,苏润璋正眼看了看坐在主人位置的少妇。
  
  梳得一丝不乱的发髻,上面就简单的插了一支琉璃翠镶粉色水晶牡丹的簪子,一色浅紫细纹水墨牡丹长襦裙,配着月白色半臂,虽然年近三十,因为保养得体,看上去依旧温柔秀美,不过二十出头的摸样。
  
  “哦?原是这样,大嫂还真该当好好查查才行,偌大一个苏府,被小人几句闲言碎语就蛊惑了,竟然还当场就给送年礼的管家下脸子,这可算什么?传出去也会被人笑话苏府管束不力,连个下人也是能支配主子的!”说道这里,苏三太太温柔的眼神突然也闪过一丝犀利,那种妩媚早已不见,换成了一丝愠怒。
  
  “三叔母说的是。”苏润璋赶紧赔着笑脸:“三叔父外放杭州府已经九年了,不知是否听说过南山隐叟这个人?”
  
  “南山隐叟?”苏三太太沉吟了一下,调整了下语气,眼里的犀利也立时收敛:“我倒也听说过这个名字,据说他乃当世神医,但也只是听说而已,并没有见过本尊。”
  
  “南山隐叟一直避居江南,三叔母也无缘得见?”苏润璋的眉头微皱:“倒未曾想到此人行踪竟然如此隐秘。”
  
  “老天庇佑,这些年家里人一直康健,所以没有见到南山隐叟的福缘。”苏三太太拿眼角扫视了下侄子,端起茶盅到嘴边,轻轻碰了下又放下来:“京里一切可好?”
  
  “回三叔母话,一切安好,只是老太爷有点小毛病,但好生将养着,倒也无什么大碍。”
  
  “老太太呢?”苏三太太含笑看着面前俊秀的侄子,眼前晃过了一个人影,喜爱穿着大红衣服在花园里风风火火,喜欢当着一众小辈面前在老太爷面前撒娇撒痴,那个完全没有大家主妇风范的婆婆!
  
  “老太太风采依旧。”苏润璋想了想,亦是含笑而答。
  
  ——那个老太太,完全是一个不按理出牌的主!幸而她性格直率,没有那么多拐弯抹角,否则自己的母亲还真是难以接招。
  
  不知道自己该赞赏这个不拘一格的祖母好,还是该怨恨她?
  
  听到“风采依旧”这四个字的回答,苏三太太不由大笑起来:“润璋,你这孩子还是这般俏皮,竟然敢在背后编派长辈了!也不怕我说嘴给老太太听去!”
  
  “润璋知道叔母最是体恤子侄,定然不会有此举措!”苏润璋赶紧离座告罪:“三叔母,这次我和世子来江南,恐要到府上叨扰几日了,望叔母千勿嫌弃!”
  
  “你这孩子,这般客气又是为何?难道几年不见就这般生疏了?你放心,三叔家不说家大业大,你到江南盘桓数日的用度还是能支付得起的!”
  
  “如此,润璋在此和世子谢过三叔母了!”
  
  说到这里,那个在清远堂做了半天听众的武靖侯世子这才施施然站了起来,很随意的朝苏三太太一拱手:“叨扰府上了!”
  
  “世子说哪里话!”苏三太太一脸温和的笑:“世子不嫌弃我们这小门小户,能降尊纡贵小住几日,这是我苏府之幸啊!”
  
  她转头看了看身边站着的一个中年妈妈:“夏妈妈,烟波阁已经收拾出来了罢?”
  
  “回太太话,昨日接到老爷命令,已经收拾好了,从璘少爷那边拨了鸢尾和玉萱两个丫鬟过去伺候。”
  
  “苏太太不必如此,我们自己带了小厮。”一直不说话的世子此时突然出声了,两道浓眉紧紧蹙在一起:“我素来不喜欢有丫鬟在房里。”
  
  苏三太太惊奇的挑了下眉:“世子,我并无他意,只是两个管着盥洗的丫头而已。”
  
  听到这句话,清远堂里诸人神色各异,世子白净的脸更是闹了个通红。
  
  “三叔母,麻烦换两个小厮也就是了,世子确是不习惯丫鬟贴身服侍的。”看到世子的脸从如玉的白慢慢的变粉变红,最后甚至于像要滴血出来似的,苏润璋心中大乐,但是面子功夫还是要做足,赶紧向苏三太太请求换人。
  
  “那就派长安和长宁去吧。”苏三太太淡淡的说,极力忽略了世子那如煮熟的螃蟹般红的脸。
  
  “那就烦请三叔母派人送世子和我去烟波阁罢,一路舟车劳顿,暂时去缓缓精神。”
  
  “啊呀呀,竟是我疏忽了!”苏三太太柳叶眉微微收拢了下:“夏妈妈,赶紧着人领了两位少爷去烟波阁,叫长安和长宁来换鸢尾和玉萱去伺候着。”
  
  夏妈妈躬身应下了去,须臾就返回来。
  
  “请两位少爷现下跟老婆子去烟波阁。”
  
  “世子,润璋侄儿,我就不送了,赶着去厨房安排,待老爷回来一起晚宴。”苏三太太站了起来,朝两个年轻人微微颌首,表示送客之意。
  
  “多谢三叔母安排。”
  
  看着穿着蓝色儒衫的苏润璋和白色蜀锦长衫的武靖侯世子随着夏妈妈消失在视野里,苏三太太蹙了下眉。
  
  “木槿,你说这世子怎么会不喜欢丫鬟在房里呢?照着京里大户人家的习惯,这年纪,合该通房都有好几个了!怎么会连房里丫鬟都没有?”
  
  “奴婢也没听说过还有这种事情!”跟在苏三太太旁边的大丫头赶紧应和:“内室里怎么可能没有丫鬟伺候?除非……”
  
  苏三太太转过头,惊奇的看着她的眼睛:“莫非……断袖之癖?”
  
  木槿赶紧掩住嘴:“哎呀呀,奴婢可没这么说!”
  
  “你呀,就你最机灵!”苏三太太莞尔一笑,看了看门外,园子里的花朵正艳,如她此刻愉快的心情:“璘儿今天又去书院了?”
  
  “是。”木槿垂下手回答:“本来今儿老爷叫少爷休息一天,预备着迎堂少爷的,可少爷说书不可一日而废,所以早早的就去书院了。”
  
  “好孩子。”苏三太太的笑容更深了:“我的璘儿,可不能是那种纨绔子弟,成天只知道斗鸡走马的,我还靠他帮我挣个更高一点的诰命回来呢。”
  
  “太太啊,咱们可不能不知足。现在老爷已是知府,正四品的官儿呢,现在整个大周朝这般年纪就官居四品的找得出几个来呢?老爷给你挣的诰命就够叫人眼热了,现在太太竟还想到少爷身上去了,可不是应了那句话——得陇望蜀吗!但是依奴婢看,少爷温柔敦厚,本性纯良,又一心好学,来日定会有大出息!”木槿最惯于察言观色,只管拣了那些好听的说,一边说一边看着苏三太太的眉眼舒展得更开了。
  
  苏三太太眼里含着笑意,嗔怪的对着木槿说:“合着我把你们惯坏了,一个个在我面前都张狂起来——得陇望蜀,有谁家丫鬟说这样的话来编排自己太太的?亏你也能说得出口来!”
  
  立在另一侧的水莲低头抿嘴一笑:“太太,还不是您素来宽厚?”
  
  春光晴好,看着柔风垂柳,想着自己出色的夫婿和儿子,一切的辛苦似乎都值得了,苏三太太缓缓走出清远堂,绕着鸣翠湖走了几步,突然之间又想起了自己的女儿。
  “
  姑娘呢?怎么今天早上来请安以后就不见人了?”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了。”木槿看了看苏三太太:“姑娘可能就在含芳小筑里读她那些医书吧?”
  
  “唉……”苏三太太长叹了一声:“璃儿儿这般怎生是好?不爱做女红,琴棋书画也不见她研究,每天就爱看医书,还竟然出府给人看病!”
  
  “太太,其实你就不用担心姑娘了。”木槿小心翼翼的说:“虽然平常她在那些方面不下工夫,可拦不住姑娘兰质蕙心啊!太太您难道不记得了?去年的三月三杭州府诗会,姑娘不就拔得头筹?”
  
  “那些文人清客都是善于溜须拍马的,璃儿是知府千金,怎会把她的诗评为第二?”
  
  “太太,您就放心吧,老爷少爷看了都夸赞了的,说什么诗什么成?”
  
  “诗韵天成!”苏三太太抿着嘴笑了。这个女儿不知道是随了谁,冰雪聪明,惊才绝艳,唯一的缺点就是不擅女红,而且于家事庶务上更无半点心思,如若再随她这样,恐怕出嫁以后的日子难熬。
  
  空气中有着一种隐约的湿意,苏三太太眼前闪过女儿明亮的双眼,灿若春花的笑靥,用手扶了扶额头,想到女儿渐渐长大,依然是一副跳脱的性子,不由得担心起来。
   第一卷:江南烟雨三月天 梨花一枝春带雨   “啊嚏!”
  
  含芳小筑里,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响起。
  
  “谁在念叨我呢?”一个穿着粉白色襦裙的少女放下手中的毛笔,捡起手边的一块月白色帕子,按了按鼻子:“不是我娘就是我师傅了。”
  
  “姑娘!”旁边一个穿鹅黄比甲的丫鬟凑了过来,灵动的眼睛瞅少女闪了闪:“奴婢觉得应该是太太在说姑娘了,姑娘今天请安以后就一直呆在含芳小筑,太太肯定又在念叨姑娘了。”
  
  “我就不爱跟着太太看账本。”少女的脸色暗淡下来:“难道非得学那个?其实那账本也简单,就是每天鸡毛蒜皮的小事太多,看了头疼。”
  
  “姑娘,账本可不简单,你得学仔细了,以后才不会有人欺负你!”鹅黄比甲的丫鬟开始晓以大义:“要知道当家主母最重要的是要能弄清账本,这才能知道……”
  
  “绒黄,你又念上了!”少女无奈的看了身边丫鬟一眼:“我要你绣的那手帕可绣好了?”
  
  “奴婢早绣好了!”绒黄笑嘻嘻的凑了上来,手里举着一块素丝帕子:“瞧,奴婢绣的是清水芙蓉,花样儿虽然简单,但还是能入眼的。”
  
  少女接过手帕看了看,然后面无表情的塞回给她:“去拆了。”
  
  “拆了?”绒黄惊奇的睁大了眼睛:“姑娘你是在拿奴婢开玩笑?”
  
  “没开玩笑!”少女拿出了一块手帕:“按照这个风格来绣,稍微绣好点,千万别太好就行。”
  
  “姑娘,奴婢看不出来这上面绣的是什么?”
  
  “雨中春燕,这都看不出来?快去绣,晚上我要拿去给母亲看的,免得她老是说我不做女儿家该做的事情。”
  
  “姑娘,你这样不好……”绒黄大胆的看了少女一样,弱弱的提出了抗议。
  
  “就照我说的去做。”少女沉下脸:“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好吧。”绒黄一脸无奈,皱着眉拿了手帕,退到一旁,开始拆素丝帕子上的绣线。
  
  少女看了看忿忿然的丫鬟,嘴角浮现了一丝笑容,女红刺绣甚是无聊,不如拿这时间整理下一些相生相克的食物,免得以后遭人暗算!
  
  看了看自己的房间,这是一间标准的闺阁,除了忽略那多宝格上各种书籍。
  
  绒黄心不在焉的拆着绣线,哀怨的看了看自家姑娘——她又在打量多宝格上的那些书了!
  
  别人家的姑娘没有谁不在女红上花功夫,也没有谁不折腾出时间在钻研琴棋书画,她们的多宝格上全是一些珍奇的小玩意,梳妆台上全是各色胭脂眉黛,可自家姑娘……
  
  自家姑娘真的很难评价!
  
  说她不通女红吧,也能歪歪扭扭绣上几针,说她不钻研琴棋书画吧,偏偏也不会落后于人,特别是她写的诗和弹的琴更是为杭州府那些士子们所推崇——人家都说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自家姑娘也不见得多刻苦,两三天才看看诗集摸下古琴,就能让那些熬夜苦练的姑娘甘拜下风!
  
  再看看自家姑娘的多宝格上,全是书!
  
  是书也罢了,可基本全是医书啊!《黄帝内经》、《千金方》……一本又一本,全是医书!如果摆着诗词歌赋这些书,别人走进来还会说这是才女之居,可是走进来看见一堆的医书,别人该如何称赞?
  
  绒黄在这边腹诽着自家姑娘,当事人苏润璃却是全然不知,走到多宝格那边,费力的从那堆书里抽出了一本:“这本书上好像还有几条关于相克的食物……”
  
  “姑娘!好消息呀好消息!”院门没有关,一个清脆的声音远远的从外面飘了进来。
  
  苏润璃快步走了出去,面前出现了一张红扑扑的脸:“葱翠,怎么这么教你规矩还是会忘?都和你说过了,走路要沉稳,不能这么咋咋呼呼的,你看你!”
  
  “姑娘,你是这么教训过奴婢,可你说的是在含芳小筑外面!”葱翠直接忽略了姑娘那装出来的生气,把一封信高高举起:“姑娘,你看,你师傅的信了”
  
  “真的?”听到这句话,少女的伪装早已不翼而飞,轻轻一跳便把那信勾到手里:“师傅难道又遇到什么不治之症要我帮他参考了?”
  
  “姑娘,你看你!你刚刚怎么教训我的?”
  
  少女回过头来朝她翻了个大白眼:“这可是在含芳小筑里面,本姑娘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姑娘,奴婢劝你还是收敛着点!”一个明显有点喘不过气来的声音插了进来:“葱翠你这小蹄子,竟然不等着我就一个人跑回来了!”
  
  “我不是想着早点把信给姑娘嘛!”葱翠撅起嘴,很不服气:“谁叫你呀,要装大家闺秀,走路慢慢吞吞,纤纤作细步似的!”
  
  嫣红擦了一把额头细细的汗珠,焦急的走了过来:“姑娘,你得好好管管葱翠了,今天内院可来了外男,怎么能这么张扬做致的,可别叫他们看了我们含芳小筑的笑话!”
  
  “外男?”苏润璃好奇的看了看嫣红:“是谁啊?”
  
  “我们也不知道,刚刚我和嫣红去二门找长福拿信的时候在鸣翠湖边看到两个年轻公子,长得很俊秀的!”葱翠朝嫣红挤挤眼:“是吧,嫣红?刚刚回来的时候你故意那么慢慢走是不是想再遇到那两位公子啊?”
  
  “你说什么呢!姑娘,你看……”嫣红粉白的小脸涨得通红:“葱翠,我今天非揭了你的皮不可!”
  
  “姑娘,你可要帮我!”葱翠假装慌张,躲在了苏润璃身后。
  
  “你们别闹了。”苏润璃拧了下眉头:“嫣红说的是,现在不比以前,可不能这么胡闹,要是被母亲知道了,她该找由头教训你们了。”
  
  “是。”葱翠和嫣红垂下手立到一旁,眼睛看着脚尖飘落的洁白花瓣。
  
  “我年纪渐渐大了,比不得小时候能撒娇撒痴的,母亲这些日子看我的眼神和往日也不同了,势必是会要把我往那条路子上面引的,我已经轻松自在这么多年了,怎可让母亲为我操心?我就遂了她的心愿,做一个文静温柔的闺阁女子罢。”
  
  “姑娘,你可算醒悟过来了!”绒黄手里拿着素丝帕子走了出来:“你早就该这么想了,我们也不会少吃太太的排头!”
  
  转头看了看如释重负的绒黄,苏润璃微微的笑了:“我只说做一个文静温柔的闺阁女子,我可没有说学女红刺绣,你继续……”
  
  绒黄那张笑脸瞬间又垮塌下来,耷拉着眉毛走进屋子。
  
  苏润璃看了看面前的嫣红和葱翠,“没事的,我只是想稍微做点改变,让母亲更安心些,你们不用这般惊异!”她笑眯眯的拂去嫣红肩膀上的一片梨花花瓣:“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嫣红,你还不赶紧帮本姑娘去淘新鲜的梨花膏?没看到含芳小筑里梨花开得正盛?”
  
  “是,姑娘,奴婢立刻就去。”
  
  少女抬头看了看含芳小筑里前院成片的梨花树,喃喃自语:“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葱翠张大了嘴,崇拜的看着自家姑娘:姑娘真了不起啊,出口成章啊……
  
  站在梨花树下的少女,纤细玲珑,眉眼已经有些长开,不再是当年她第一眼见到的一团孩子气,已经能够看到一个小美女的底色。
  
  粉白的春衫映衬在这大好春光里,真是一幅精致的画,除了那手里拿着的信笺上有一句大煞风景的话——徒弟:又来病人了,疑难杂症!
  
  又有疑难杂症了?
  
  苏润璃的手捏着信笺,心里有些微微的想笑。
  
  师傅对医学有说不出的狂热,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信笺,那几个字写得龙飞凤舞,甚是跳脱,看得出师傅当时那种焦急的心情,苏润璃微微的笑了。
  
  “葱翠去告诉黛青,简单收拾一下,我们出去找师傅!”
  
  “璃儿,现在你不能出去!”突然门口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母亲,你怎么来了?”苏润璃看到门口那个浅紫色的身影,略微呆了下,快步走过去:“我现在为什么不能出去啊?父亲不是说过我为百姓看病是一件好事情,是为苏府积功德吗?母亲……”
  
  “你呀,就记挂着去找你师傅!”苏三太太的手指点了点女儿的额头:“你四堂兄带着武靖侯世子来咱们家了,晚上在听雨轩设晚宴给他们接风呢!你现在出去,怎么还能赶得及晚宴?”
  
  “四堂兄?就是那个叫苏润璋的?他不是京里呆得好好的吗?来江南做什么了?”苏润璃惊奇的睁大了眼睛:“是不是被逼婚,离家出走?”
  
  “你怎么就能有这样稀奇古怪的念头?他是陪世子来江南寻访名医南山隐叟的!”苏三太太望着女儿花朵般的小脸,叹了口气:“璃儿,你都十二了,怎么就不能懂事一点呢?你看李同知家的清芬,只比你大了一岁,现在她都在家里帮李同知太太管家事了!”
  
  “母亲,你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何需女儿帮忙协理家事?那个李同知太太连几个姨娘都不能安顿好,家里一片乌烟瘴气,清芬是没办法才去帮忙的!”苏润璃挽住苏三太太的胳膊撒娇道:“谁叫你这么能干啊,我都没机会好好表现自己了!”
  
  “别和我打马虎眼,走,跟娘去清远堂商量下今天晚宴的菜式,你也该学着打理家事了,十二岁了,还这么懵懵懂懂不理庶务,到时候去婆家被人小瞧了去!”苏三太太沉下脸:“葱翠,黛青,好生跟着你家姑娘!”
  
  “是,太太。”葱翠愁眉苦脸的应了一声,望了下同样愁眉苦脸的姑娘——她也不喜欢去清远堂啊,那屋子一进去就浑身不自在!
  
  “绒黄,你去和我师傅说下,我现在不去他那边了,晚宴以后我去他那里走走消食!”
  
  吩咐了一句丫鬟,苏润璃跟在苏三太太身后朝清远堂走去,心里仍然在思考那个问题:四堂兄和那个什么世子来杭州府做什么?
   第一卷:江南烟雨三月天 听雨轩中夜听雨   苏府的听雨轩依鸣翠湖而建,是一幢两层的小阁楼,一楼杂用,二楼乃是宴客之所。只有贵客临门的时候听雨轩才有饭厅功能,其余多数时间是苏三老爷清修之所。
  
  今晚的听雨轩,明当瓦灯点了个通明透亮,丫鬟婆子如流水一般。
  
  “三妹,家里今晚是来了贵客?”
  
  苏润璃身后跟着嫣红和绒黄,正要往听雨轩里面走,听到这句话,顿住了脚步。
  
  “大姐,我也不甚明了。”
  
  “你也会不知道?”一个穿着玫红长裙的女子走了上来,裙角那金线绣的缠枝丁香随着碎步也上下纷飞起来:“母亲怎么会不告诉你?听说可是两位年轻公子……”
  
  她的嘴角不经意的上拉了下:“贵闼公子,难道没有预先让三妹妹和他们见上一面?”
  
  苏润璃的眼神扫视了一下眼前的女子,大姨娘所生的大姐苏润珉,瞧她全身上下的打扮,是恨不
  得把这十四年最好的东西都搬到身上了。
  
  堕马髻边斜插了一朵桂枝香,上面琐碎的金桂都是米粒大的黄晶石镶嵌而成,银丝坠着几点细碎的金黄垂在耳边,仿佛那碧空里的星星一般璀璨,只是发髻中间又浓墨重彩的给插上了一支华胜,硕大的一朵艳红牡丹压住了浓浓鸦黑的发色,却又把桂枝香原本的灵动破坏得干干净净。
  
  再看她穿着一袭玫红的长襦裙,裙摆下处全是金线绣的缠枝丁香花,而上面的披帛却是一条轻绉月白纱,用银线绣着缠枝茉莉。单看衣裳倒也浓艳得当,可配上一头的首饰却叫人有俗不可耐的感觉。
  
  “大姐可曾记得谨言慎行这四个字?”苏润璃也不辩解,轻轻巧巧的把问题拨了过去,带着嫣红绒黄进了听雨轩。
  
  “可恨!”苏润珉跺了跺脚:“仗着会托生,在太太肚子里而已,就会拿乔做致的欺负我!”这一跺脚,满头的饰品便叮当作响起来,甚是悦耳。
  
  “姑娘,别生气了,三姑娘再怎么着也不是长女,苏府第一个议婚的就是姑娘,老爷太太绝不会随意糊弄的!”身旁的丫鬟宝珑看着苏润珉生气得扭曲了的脸孔,只能慢慢的劝解着,心里却在鄙薄:一个姨娘生的,又怎么能和太太生的相提并论?也亏得太太心善,要是落在别人家里,早不知道被作践到什么样子了,还轮得到她在这里跺脚生气不成?
  
  “说的也是,母亲总得先为我打算好再轮得上她。”苏润珉想了想,脸上一点点透出了笑意:“我嫁不好,底下妹妹们也没什么脸面!”整了整月白纱半臂,她在宝珑宝琳的搀扶下慢慢的走了进去,细碎的步子掀起脚底的裙袂上下飞扬,那点点金线和头上的点点金桂相互映衬,倒也有不同的风情。
  
  饭厅里一派热闹的景象,桌子旁边已经按位置宾主就坐。
  
  苏润璃坐在苏三太太的右边,看着上首的两位客人。
  
  一个据说是四堂兄,父亲离京外放九年,自己原是没见过他的,看着长相倒也是一个翩翩美少年,就不知道性情如何。
  
  至于旁边那个穿月白色蜀锦袍子的,母亲小声向自己耳语,说是什么武靖侯世子,却端的是一派贵气,脸上标着“生人勿近”的神色,坐在那里目不斜视,仿佛这世间一切东西都入不了他的法眼似的。
  
  “摆谱给谁看呢。”润璃心里狠狠的腹诽了一句,抬起眼来却见到四堂兄正在往她这边看过来。
  “这可是润璘弟弟和润璃妹妹?”
  
  苏三太太温柔一笑,看了看身边的一双儿女,点了点头。
  
  “就这么大了!”苏润璋惊呼出声:“那时候润璘弟弟和润璃妹妹出生的时候,我们都跑去看,当时一对小婴儿就那么一点点大,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润璋侄儿好像今年也只有十六罢?”苏三太太看着苏润璋老成的模样,不禁想到了他的年纪:“说得好像比璘儿和璃儿大了多少似的。”
  
  “三叔母,十六已经不小了。”苏润璋笑嘻嘻的看着苏三太太:“武靖侯世子今年亦是十六,已经在宫中任御前行走了!”
  
  “世子生性聪慧天资聪颖,怎能和凡夫俗子相提并论!”苏三老爷很圆滑的奉上一句赞扬的话:“不知世子此次是为何人来寻南山隐叟?”
  
  “这个苏知府无需知道。”世子傲慢的抬了抬下巴:“苏知府可有南山隐叟的消息?”
  
  “南山隐叟避居江南数十年,乃是传闻里的神医,可见过他面的人是少之又少。”苏三老爷叹了一口气:“我明日就着人细细寻访。”
  
  “父亲,三妹不是在学医吗?她的师傅不知可和那个神医有来往?”坐在下首的苏润珉突然说话了,成功的吸引了武靖侯世子的目光。
  
  苏润珉心中一喜,也不顾闺秀仪态,盯着武靖侯世子款款而谈:“三妹的师傅医技高超,听闻还经常出去寻访同行切磋医技,指不定就有那神医的信息呢。父亲,你说我这话可是不是在理?”
  
  “珉儿这话不错,璃丫头,你师傅可曾和南山隐叟有来往?”苏三老爷脸上也流露出欢喜的颜色,若是能帮皇上找到这神秘的南山隐叟,那真是大功一件啊!
  
  “父亲,璃儿只是和师傅修习医术,并未曾问过师傅其它问题。”润璃望了望面露急切之色的五堂兄和武靖侯世子,旋即点了点头说:“师傅现下正在杭州,不如今晚璃儿去寻师傅问问看他是否知道那南山隐叟的行踪。”
  
  “也好,多一个人总能多知道点东西。”苏三老爷微微颌首:“只是,明儿早上再去罢,今晚恐会有雨,路湿泥重的,出行不便,想来世子也不着急这一宿的。”
  
  “就按苏知府说的办吧。”武靖侯世子高傲的点了点头,仿佛给了别人一个很大的恩典,看得润璃一阵眼抽:他那样子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对,一只披着花外衣昂着头到处招风惹眼的孔雀!
  
  “润璃妹妹竟然修习医术?”苏润璋饶有兴趣的看着坐在苏三太太身边的堂妹,白玉般的小脸蛋,一双如黑宝石般闪亮的眼睛,看得出来是一个聪慧的女子,可竟然会修习医术?这可是一般的大家闺秀不愿意做的事情。
  
  “璃儿年幼时体弱多病,在灵隐寺求签说要入药师门下方能平安,故从小便随师傅修习医术。”苏知府怜爱的看了看坐在苏三太太身边的女儿——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璘儿和璃儿是双生子,从生下来开始,璃儿就亏虚得紧,和小猫一般,连哭声都是有气无力的,生下来吃奶的同时就在吃药,那时候阖家上下都在忧心忡忡,不知道这个小女娃什么时候一个哭声上不来就该去往西方极乐世界了。
  
  璃儿三岁时自己放了杭州府同知,来到杭州的第二天,璃儿就因为在船上着凉,立时就生起病来,看着就是一副不好了的样子,一直就是昏昏沉沉,睁不开眼睛,太太哭得声嘶力竭,几乎背过气去。
  
  正在手足无措的时候,杭州府李经历建议自己去灵隐寺找那个闻名江南的济世大师。
  
  “苏同知,你且去看看,济世大师仁心妙手,广度众生,经他改运活过来的人数不胜数!”
  
  看了看病在床榻的女儿、妻子,苏同知死马当作活马医,带着仆人上了灵隐寺。
  
  也是机缘巧合,那天济世大师刚好出关,他帮璃儿卜了一卦,沉吟片刻才道:“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生生死死,轮回而已。”
  
  这几句话听得苏同知魂飞魄散:“大师所言,意指小女已……”
  
  “非也,非也。”济世大师捻须微笑:“这位小施主是个有大造化的,只须耐心等待因缘际会,自然会大好的。只因她前世尚有罪孽未除,所以今生才得缠绵病榻之报,此生她须入药师门下,且要悬壶济世为自己积福才能保她此生平安,不知施主可舍得她一介闺阁抛头露面?”
  
  “只要能保璃儿平安,我自是舍得。”苏同知彼时早已把世俗约束抛诸脑后,一心只盼着妻儿平安喜乐。
  
  “大善!灵隐寺后世有一华佗传人结庐于山涧之畔,他的医术是极好的,你速速访了他去你家为令嫒医治,并求他收了令嫒为徒。”
  
  后来一切就那么顺理成章了……
  
  璃儿奇迹般活了过来,拜了那个隐士为师,每天跟着师傅钻研医术——现在,健健康康的长到十二岁了!
  
  “润璋哥哥,我三姐医术可是极好的!”突然坐在下首的一个娇嫩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苏知府的沉思,定睛一看,是二姨娘所生的的四女儿,苏润珏,只见她娇俏的微微仰着脸,狭长的眼睛拉出一道细细的波纹看着对面的世子:“整个杭州谁不知道苏知府的三小姐菩萨心肠,走街串巷的为百姓治病呢……”
  
  这个“呢”字拉出了长长的尾音,既娇媚又充满着引人遐想的深思。
  
  一个闺阁千金,走街串巷?
  
  啧啧啧,说出去都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吧,明着是在赞扬自己的三姐姐,实际上可是狠狠的踩上了一脚。
  
  苏润珏说完之后迅速把眼波调了回来,用帕子掩着嘴嗤笑着:“三姐姐,我可羡慕得紧呢,要是我在外面有这个好名声,真是做梦都会笑呢。”
  
  苏润璃看着只比自己小半岁的四妹妹,帕子掩不住娇小的菱唇,已是娇俏的开出了一朵花来,心里极是厌恶,但脸上又不能露出什么心思,只能淡淡的说:“四妹如果想要好名声,以后润璃出去治病的时候只说是杭州知府家四小姐即是。”拿了眼睛盯住哪个笑容凝滞的四妹,她又紧接着说:“在外面我都戴着帷帽呢,无人见过我的容颜,想必杭州府三小姐四小姐究竟谁是谁,也无人分辨得清。”
  
  “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苏知府眉头一皱,就是再迟钝的男人,这两姐妹口头官司也是听得出来的:“璃儿在外行医,是在菩萨面前发过愿的,只要她平平安安,我已经心满意足,谁再乱嚼舌头,家法处置!”
  
  润璃心中一暖,父亲,毕竟还是在乎自己的人。
  
  突然之间,手背上传来一点温暖,低头一看,母亲的手已经覆上了自己的手背。
  
  “润璋侄儿,世子,尝尝杭州的美食,西湖糖醋鱼,这口味可是在京城吃不到的呢。”苏三太太笑吟吟的说,仿佛没有听出来刚刚那种暗潮汹涌。
  
  “嗯,一直就听说江南美景美食,今日可算了却心愿了。”苏润璋也极为识时务,赶紧接过苏三太太的话:“呀——下雨了。”
  
  真的,下雨了,听雨轩外点点滴滴细碎的声音逐渐密集起来。雨点滴落湖面,叮叮咚咚的,仿佛有人在弹奏着一段优美的曲子。 第一卷:江南烟雨三月天 晚宴余波深夜时   清远堂的气压很低。
  
  坐在主座上的苏知府和苏三太太都是一脸愠怒的神色。
  
  “好好好,越发都长进了!”苏知府是实打实的生气了,极力想维持平静的神色都不能做到:“平素私底下闹一闹倒也罢了,今日贵客临门,竟然如此上不了台面!”
  
  “老爷,是妾身管教不力。”苏三太太耷拉了平常格外耐看的柳眉,皱出了两道纹路,淡淡的在眉心之间舒展开了去。
  
  “太太,我知道你的辛苦。”苏知府转头看了看依然美丽动人的妻子:“只是你须得分清嫡庶有别!不要一味的好心,让一些糊涂东西猪油蒙了心就想欺到你们头上来!”
  
  “是妾身考虑不周详了。”苏三太太一脸羞惭,红了脸皮,眼睛里仿佛委屈得要滴出泪水来。
  
  “四丫头,你且说来听听,刚刚你说那些混账话,究竟是何居心?”苏知府转移了目标,直接揪出了晚宴上那个肇事者。
  
  “父亲……”苏润珏已经没有了在听雨轩那种娇俏可爱的表情,白了一张脸:“我只是想赞美下三姐姐……”
  
  “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苏知府一拍紫檀木的茶几,怒目而视:“让自家姐姐出丑,你又能占到便宜?兄友弟恭,姐妹情深,你可做到了半分?你是存心让苏府的名声败掉,让世人嘲笑我苏文衍治家无方?”
  
  “扑通”一声,二姨娘已是跪倒在地,哭得梨花一枝春带雨般:“老爷别气坏了身子,都是婢妾的错……”
  
  “上不得台面就是上不得台面!”苏知府斜睨了她一眼,昔日娇美的容颜在他眼里,此刻已经不再有吸引力:“要是给有心人知道了,少不得上报御史,奏一个治家不严,今年考评、返京述职都有影响!”
  
  看了看站在二姨娘身边,神情懵懂的苏润珏,苏知府沉了脸:“二姨娘禁足一个月,四丫头从杏花天那个院子搬出来,她不再适合跟她姨娘住在一起了!”
  
  苏润珏这才真正惊慌了,也赶紧跪了下来:“父亲,我不要和娘分开,我要和娘住在杏花天!”
  
  “混账!”苏知府怒气冲冲的站了起来,走到她们面前:“你母亲住在哪里都弄不清?今晚我得好好的和你说说!你母亲住在主院!那个住杏花天的,一个姨娘,只是一个奴婢!她何德何能做了你的娘?”
  
  低头看了看跪在那里的二姨娘,脸上的泪珠儿不停的滚下来,心里更是烦恼:“只不过是一个奴婢,竟然怂恿着姑娘叫自己叫娘?也不知道谁给你的胆子!还不把她拖回杏花天去,这个月不要在外面晃了!”
  
  “是,老爷!”上来了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拖走二姨娘。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大姨娘,这时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心里已经乐开了一朵花:这个平常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女人,也有这个倒霉的时候!而且被苏府上下这么多人看到了,看她脸往哪搁?老爷是禁了她一个月的足,可就算老爷不禁足,她这一段时间也不好意思出来乱逛了吧?
  
  笑容还来不及收回,苏知府转向了她这个方向:“大丫头也搬出来!太太你不能再这么纵着她们了,连自己的娘亲都能混认!从明日起,大丫头和四丫头就到你这里来学规矩,好好整饬下,免得以后去了婆家,别人说我们苏府管教无方!”
  
  大姨娘的笑容僵住了。
  
  苏润珉也是眼神哀怨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苏润珏:你闹腾也就是了,为什么要把我和姨娘也拉下水?
  
  “父亲……”她小心翼翼的开口:“我……”
  
  不待她说话,苏知府已经打断了她的话:“看你今天的打扮,也是个不识大体的,须得你母亲好生教养着!不必多言,明日就和四丫头一起搬出来!”
  
  看了看脸色衰败的苏润珉和苏润珏,润璃心里有点紧张,双手藏在衣袖里,不停的绞动:这是不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呢?她们会不会搬到含芳小筑来?
  
  似乎感受到女儿的不安,苏三太太递过来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缓缓站了起来走到苏知府面前
  
  “老爷,我合计着就让大丫头和四丫头住到梨香院吧,和含芳小筑很近,三个姑娘可以互相多亲近些,那院子离主院牡丹苑也近,过来学规矩也方便,这样可好?”
  
  “夫人安排得极好。”苏知府脸色微霁:“就这么办吧。”
  
  扫视了三个女儿和在一旁默默无言的儿子,苏知府再次叮嘱:“以后倘若还有这种事情发生,就不只是搬出院子这么简单了!”
  
  说罢,拂袖而去。
  
  “都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伺候着姑娘回各自院子里去?”扫了下尚且跪在地上的苏润珏和站在大姨娘身边瑟瑟发抖的苏润珉,苏三太太心里有说不出的快意,这群不长眼的东西,竟敢欺负到璃儿头上!都不消自己动手,丈夫就雷厉风行的收拾了她们,也算帮忙出了自己心中一口暗气。
  
  四周发愣的丫鬟婆子们这才缓过神来,拉的拉,扯的扯,把那几个碍眼的弄出了清远堂。
  
  “娘……”润璃愕然的看着苏三太太前刻还是一幅凝重表情的脸上露出了快活的微笑,心里感叹:娘亲这个变脸速度也忒快了吧?大姨娘的背影还印在清远堂的软帘上呢,她这边脸上的笑意是怎么也掩盖不住了。
  
  “璘儿,璃儿,你们过来。”苏三太太放柔了声音,召唤了自己一双子女到跟前来:“怨不得你们父亲生气,四丫头做得也太过分了,且不说有贵客在场,就是只有自己家几个人也不能这样呢。你们给我好好的记住,你们是嫡子嫡女,身份自是不一样的,可不能给她们欺了过去。”
  
  苏润璘明了的点了点头,他是苏知府唯一的儿子,从出生开始就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也还没见着这府里的捧高踩低的事儿,所以还不太注重这嫡庶的分别,但今晚听到父亲的言语,看到母亲的脸色,这才想起原来大姐和四妹并不是母亲亲生的,虽然平常她们都很恭敬的喊着母亲,可她们却是有着自己的娘的!
  
  今晚的晚宴上,四妹竟然还在外人面前诋毁自己妹妹的闺誉,着实可恶!
  
  “母亲,你原来都不应该对她们这样好!”苏润璘气忿忿的说:“她们吃穿用度和妹妹不差分毫,您还允许她们和自己亲娘一起住,可是她们竟然一点不知感恩!”
  
  苏三太太微微一笑,摸了下满脸不忿之色的儿子的脑袋:“为了你们,娘吃点苦也无所谓,明天你还要早起去学堂,休息去罢。”
  
  “那容儿子告退。”
  
  当儿子消失在视野的时候,苏三太太这才把润璃拉到身边:“璃儿,你对今晚的事情有什么看法?”
  
  润璃抬头看了看苏三太太含笑的眼睛,也狡黠的笑了:“恭喜娘亲,这么多年的苦心栽培,终于见到效果了。”
  
  苏三太太大乐,拍了拍润璃的手:“我的璃儿果然冰雪聪明!”
  
  转瞬又很惆怅的说:“璘儿懵懵懂懂的,连娘的用心都不了解,到时候我怎么放心他一个人出府呢!”
  
  “娘亲,哥哥和我今年才十二岁呢,您慢慢教着,哥哥那么聪明,肯定一点就通的!”润璃安慰的反握住苏三太太的手:“我明天还得早起去找师傅呢——您也早点歇息吧,别叫父亲在房里久等了!”
  
  苏三太太的脸上飞起一抹可疑的红润,讪讪道:“绒黄,嫣红,还不赶紧送姑娘回含芳小筑去!”
   第一卷:江南烟雨三月天 杏花天和蓼风阁   杏花天,院如其名,栽满了杏花。
  
  春雨刚停,微风乍起,吹得一地落花纷飞起舞,如一幅写意风景画。
  
  只是这般良辰美景竟被辜负了,没有一个人出来雨夜踏花,倒是卧室里传来小声的哭泣声。
  
  “珏儿,你不要再哭了,你再哭,娘的心都要碎了!”二姨娘坐在窗边一个绣墩上,不安的拧着手里的帕子:“只是搬出去而已,你要是想娘,就来杏花天看看娘也就是了。”
  
  “呜呜……为什么要我搬出去?我和娘住得好好的……”苏润珏一双妙目已是哭得红肿不堪:“肯定是那个女人在父亲面前说了什么!”
  
  “珏儿!”二姨娘低声喝止了女儿,悄悄站起来看了看窗外。
  
  外面没有人。
  
  二姨娘这才坐了下来,担心的望着女儿,眉毛拧在一起:“珏儿,你千万不能这么任性,你是应该喊她一句母亲的!”
  
  “你就会退让!”苏润珏跳了起来,冲到她娘的面前:“父亲不是很宠爱你的吗?你和父亲去说,叫他收回处置不就行了?”
  
  “怎么可以呢?”二姨娘露出一丝苦笑:“太太是当家主母,我只是一个小妾而已!你父亲说得没错,嫡庶有别,这么多年了,她对我们娘俩已经算不错了,我还能去要求什么?”
  
  “舅舅不是已经中了进士吗?叫他去和父亲说,把娘你抬做平妻,那么你就不用这么受气了!”眼睛一转,苏润珏又想出了一个解决方法。
  
  是啊,娘亲抬了平妻,自己的身份也高了,不再是庶出的四姑娘,是正正经经的嫡出小姐了!日后更是风光无限呢,特别是及笄以后议婚,就能找到一门更如意的亲事了。
  
  “珏儿……”二姨娘苦涩的牵了下嘴角,拉住女儿的手让她坐在身边:“你外公外婆早已亡故,家里没有人能替娘出头的了,你舅舅中了进士又如何?太太娘家是江南大族,她父亲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兄弟个个都位在要职,你父亲岂会为了你舅舅一个小小进士去得罪一群人?”
  
  苏润珏的眼睛里透着绝望:“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就只能认命了?一直被她们母女踩在脚底?”
  
  “珏儿,只要你过得好,娘心里也舒畅。原来我对太太还心存成见,可这么多年下来,我打量太太真是个能容人的,要不是你还能有这么好的吃穿用度?和她亲生的没有两样啊!况且这十多年来都允许你和娘一起住,也不用到她面前立规矩,寻常人家哪有这般待遇?就等着过几年太太给你定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大红花轿嫁过去做大妇,娘也就别无所求了!”
  
  “门当户对?”听到这几个字,苏润珏的小脸一沉:“我一个庶女,门当户对的人家会是哪些?有合适的吗?”
  
  “哎呀,傻孩子,再不济就到你父亲的下属里找找看,万一四品、五品官阶的找不到,六品的人家总能找得着的。”
  
  “什么?”苏润珏的两条眉毛立了起来:“娘,这样的人家,你竟也愿意我去?”
  
  “这也没办法啊,都怪娘不好,给不了你一个好出身,你想要做正室,也就只能这些人家了。”
  
  “我才不嫁这等人家呢!”苏润珏站了起来,眼睛里露出一丝憧憬:“我要嫁人,就要嫁像武靖侯世子这样的……”
  
  “什么?”二姨娘是真正被骇住了:“武靖侯世子?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啊?”苏润珏朝二姨娘明媚一笑:“娘亲,你不总是说珏儿长得很美很美吗?”
  “我的珏儿是美貌,可你身份在这里啊,怎么可能……”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是不计较身份的,大不了不做他的正室!”苏润珏两眼放光,映在微黄的灯影下,竟然有点狂热的神色:“我长得这么美,只要我嫁了他,他眼睛里肯定不会再有他那个正室太太的!”
  
  二姨娘这会真是欲哭无泪了:“珏儿,你难道想走娘这条路?”
  
  “娘,你难道不觉得这条路很不错吗?”
  
  “你给我好好的去睡觉,脑袋里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二姨娘突然恼怒了,手里的帕子被她用力的拉成了一根布条儿。
  
  这时候,心情复杂的二姨娘想到了自己的过去。
  
  她本来也是个好人家的女儿,父亲还做着六品的小官,本来应该是三媒六聘的去别人家做正室太太的!可是命运多舛,父亲早逝,留下孤儿寡母被族人欺负,母亲一病不起,第二年也撒手去了,族人占了他们的房产田地,只留了一个小院子给她和弟弟居住。
  
  当苏家大太太,也是自己的远房表姐过来问她可愿意给苏三老爷做贵妾时,她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她要活下去,她要供养弟弟读书,出人头地,然后把属于他们的东西拿回来!
  
  于是,在十三年前的一个晚上,她被一乘小轿从角门抬入了苏府,正式开始了她的姨娘生涯。
  那晚,看到苏三老爷英俊的脸庞在灯下朝她微笑时,她的委屈顿时不翼而飞了,她安下心来好好的侍奉他,好好的侍奉怀孕的太太,直到不久后的一天,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有女万事足——二姨娘并不想要个儿子,天知道在这样一个大家庭里,儿子生出来还能不能养活?与其到时候哭得声嘶力竭,不如就守着女儿过罢,大不了是多一副嫁妆,太太还是能容得下的。
  
  可现在——女儿竟然想走自己曾经走过的路!
  
  没有三媒六聘,只能从角门进门,永远不能穿正红颜色的衣服,只能挑着桃红粉红颜色穿,永远要小心翼翼的侍奉着老爷太太!这些都是二姨娘心里一道深深的伤疤,是她不愿意去回想的,可今晚却被女儿勾起了往日的记忆!
  
  用力盯着女儿那张天真的脸蛋看了看,二姨娘下定了决心,站了起来,她扬着嗓子喊道:“春兰,春兰!”
  
  “嗳!”半天才听到脚步声,一个瓜子脸,细眉大眼的丫鬟掀起帘子走了进来:“姨娘,有什么吩咐?”
  
  “都死到哪里去了!”二姨娘不满的叱喝道:“还不赶紧的服侍你家姑娘休息!”
  
  “不是姨娘吩咐过的叫我们走远些,你和四姑娘有话要说嘛?”春兰扬起眉毛,满脸的惊诧。
  
  “你这小蹄子,干活不勤快,回嘴倒是利索!”二姨娘细细的柳眉拧到了一起,正准备发作春兰,却看到女儿一脸梦游的表情,注意力又被拉了过来:“赶紧的去打水来帮四姑娘洗漱,这会子该歇息了!”
  
  踏出女儿的卧室,候在门边的丫鬟茉莉已经迎了上来扶住她的手:“姨娘,时候不早了,回房休息起罢?”
  
  二姨娘点了点头,回头看看女儿卧室里一灯如豆,暖黄的火焰被打帘子掀起的那阵风吹得左右摇曳,心里莫名的酸涩起来,眼角又有泪水滴落。
  
  与杏花天这边不同,蓼风阁这边却是喜气洋洋。
  
  “女儿啊,你终于要去太太那边学规矩了。”大姨娘喜气洋洋的看着自家的女儿,眉眼带笑。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瞧你乐成这样!”苏润珉懒洋洋的把头发上的桂枝香卸了下来,银色的流苏尾部点缀着的米粒般细碎的金色摇曳起来,发出愉悦的叮咚之声。苏润珉用手指弹了弹那些细细的坠子,转手交给了宝珑:“给我仔细的收好了!”
  
  这时候宝琳已经捧来了两杯热茶:“姑娘,姨娘,喝点茶暖暖胃罢!”
  
  苏润珉接过定窑青花细瓷杯,看着袅袅的水雾在眼前升起,不胜欢喜:“那个贱女人,今天总算吃瘪了!”
  
  “女儿,别说这么大声!”大姨娘憨厚的脸露出几分尴尬:“她其实人挺好的,而且她是贵妾,身份本来就比娘要高一些”
  
  “什么人挺好的呀?娘,你是没长眼睛吗?自从去年她弟弟中了个进士,她就开始拽起来了,连带她生的那个也在我面前得意着呢!贵妾又如何,不一样都是妾?哼,这下可好了,被父亲骂得只有下跪的份了!”
  
  苏润珉对着镜子瞅了瞅自己的脸蛋:“也不照照镜子!今晚穿成那样……穿得再怎么好,能比得过我吗?最可笑的是竟然还想在外人面前出三妹的丑,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大姨娘忧心忡忡的看着高高兴兴的女儿,想说什么,可又竟然哑口无言。
  
  “娘,你说那个世子会不会觉得我很貌美?”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苏润珉把茶杯放下,又拿起镜子,左顾右盼。
  
  “女儿啊,就算那个世子觉得你美,可是他家门第这么高,你也不可能嫁给他的啊!就是连三姑娘都没有可能嫁他呢!”
  
  鼓起勇气,大姨娘说出了心里话,只想把女儿这不着调的想法给掐死在摇篮里。
  
  苏润珉的眼睛扫了大姨娘,“娘,你怎么就这样看不起女儿呢!三妹是不可能嫁他的,因为她不会想去做侧室,可我不同啊,我可以不计较身份,做世子侧室也不错啊!”
  
  大姨娘忧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可是又不知道怎么才能劝说女儿放弃这个念头——不如明天去求了太太,尽早给她订一门亲,可能她就不会这么折腾了。
  
  太太一直是和善的,想必也不会在婚事上为难自己的女儿。
  
  想到这里,大姨娘又全身轻松了,站了起来对着宝琳和宝珑说:“我先回房间了,你们劝着姑娘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搬家呢。”
  
  “知道了,姨娘。”宝珑为她把秋香色软帘打起:“姨娘慢走……”
  
  此时,那个引起两位少女春心大动、两位姨娘坐立不安的罪魁祸首,正端坐在烟波阁厅房里的椅子上和苏润璋说话。
  
  “你那个堂妹倒也奇怪,闺阁千金,竟然跑去学医。”
  
  “也没什么怪不怪的,三叔不是说了其中缘故?我记得她确实生来体弱,当年府中都传这对双生子不能全都成活,必得克死一个才休,可没想到堂妹竟然还有这般佛缘。”苏润璋面露微笑:“而且现在看起来堂妹身体早已大安了。”
  
  “林秀!”武靖侯世子斜斜探出半个身子,一脸诡异的笑容,一把抓住了苏润璋的手:“你说,你堂妹不知道医技如何?若是我们找不到南山隐叟,是不是能请她去帮圣上治病?”
  
  “虞城……”苏润璋挣脱了武靖侯世子的手,奇怪的看着他:“你是不是糊涂了?我堂妹一个闺阁千金,学医只是为了结佛缘,怎么可能有本领治愈圣上的病?如果她都能治好圣上的病,那些御医岂不都是吃白饭长大的?你当御医都是酒囊饭袋?”
  
  “也是。”梁伯韬——武靖侯世子讪讪的放下手:“我是关心则乱嘛!朝堂已有动荡的迹象,今上的病若是再不好,恐怕有大乱!”
  
  “所以我们必须抓紧寻访南山隐叟才是!”苏润璋叹了一口气,想到出发前父亲郑重的叮嘱,忧心不已。
  
  门外长安嗤嗤一笑:“三姑娘的医术这么好,他们竟然舍近求远去找一个人都不知道在哪里的老头,我看他们真的全糊涂了。”
  
  “我也这么觉得。”长宁应和了一句,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第一卷:江南烟雨三月天 师傅一点都不隐   江南的春天如小孩子的脸,变化多端,昨晚还一夜淅淅沥沥,雨滴玉阶,空阶滴到明,早上起来却已经是有放晴的迹象,空濛的天色影影绰绰的出现了些太阳的影子。
  
  含芳小筑里,润璃正带着四个大丫鬟在打太极。
  
  练习太极,虽然不能让自己成为武林高手,但是却对骨骼系统、心血管系统、呼吸系统、内分泌系统、神经系统以及免疫功能等非常有好处,呃,简单一点说就是能强身健体,避免生病!
  
  殊不知院子外面的一棵香樟树上有两个黑影,饶有兴趣的观看者院子里几个人的举动。
  
  “起承转合,行云流水……暗云,你知道这是哪一派武功?”
  
  “我也未曾见过。”另外一个人闷声道:“姑且仔细看了,再报世子知道。”
  
  一点都没有想到还有两个偷窥“武林绝学”的人,润璃把陈氏太极演练了几遍以后简单梳洗了下就带着四大丫鬟出门了。
  
  “出院子了,你快去报与世子知道,我跟着她们走!”
  
  两个训练有素的黑影分头行动起来。
  
  润璃神清气爽的坐在轿子里,不时的和跟在轿子旁边的几个丫鬟调笑着。
  
  现在她已经不稀罕掀起窗纱偷看街道的繁华了——托济世大师的话,她被允许经常出府行走,所以早已见惯这人世繁华。
  
  “姑娘,听说珍珑坊最近又推出了一款新衣,是不是要先去看看?”绒黄提到衣服针黹的时候,永远是两眼发光的。
  
  “你就会想着这些,我觉得不如去挽香记看看新出的胭脂,我好学着去给姑娘淘澄新鲜胭脂。”嫣红不甘落后的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衣服有什么好看的,自家姑娘穿什么衣服都漂亮,倒是胭脂就该留心着!
  
  “弄半天合着都是打我的名头出来溜达呢?”润璃在轿子里有好笑又好气:“这样吧,黛青和葱翠跟我去师傅那里,嫣红和绒黄分开走,一个时辰以后到医馆来——你们带上长富和长贵,女孩子家家单身在街上行走,怕出意外。”
  
  “谢谢姑娘了!”绒黄和嫣红心满意足。
  
  “直接去济世堂,师傅该等急了。”润璃吩咐了一句,心里开始琢磨着,师傅遇到了什么疑难杂症不好医治呢?
  
  而在轿子后不远处的一个人也犯难了:三个方向,跟住哪一个呢?
  
  想了一下,他做出了选择:跟着轿子走!
  
  济世堂就在杭州的主街上,没走多远就到了,润璃带上帷帽,伸出一只素白的手,葱翠赶紧上前一步扶住出了轿子姑娘,几人往回春堂里走去。
  
  “是三小姐过来了!”
  
  济世堂里本是挤满了人,看着杭州知府家三姑娘带着丫鬟走进了医馆,大家都很自觉的让出了一条路来。
  
  “三小姐,你可要救救我的小孙子啊!”突然,一个老妇人冲了上来,拽住了润璃的衣角,红肿不堪的眼睛表明她已经哭了多时,身旁还站着两个青年男女,也是满脸哀戚之色,看来是老妇人的儿子媳妇。
  
  “这位婆婆请不要着急。”黛青上前,不动声色的把那只枯瘠的手里的衣角拔了出来,然后扶住老妇人:“我们家姑娘自会尽心帮你孙子医治的,您先把您的孙子带过来给我家姑娘看看。”
  
  “昨天就来了,在济世堂后院住着呢。”老妇人的儿子也走上前来扶住母亲:“请三姑娘大发慈悲救救小儿!”
  
  那个年轻媳妇子也紧挨着丈夫,眼里全是红色血丝,嘴唇翕合,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润璃看得一阵心酸,医者父母心,看着这场面心早已不由得软了三分。
  
  “既然如此,我先去后院看看,你们家来个人跟着。”润璃很温和的对老婆婆说。
  
  “我就知道三小姐是大慈大悲的菩萨!石头,你赶紧跟着三小姐去里边!”婆婆挣脱了儿子的手,使劲把他往前推,似乎只要儿子跟着三小姐一进后院,孙子马上就能好。
  
  那年轻媳妇子也满眼渴望的看着润璃一行人进后院的背影,喃喃的对着婆婆说:“娘,三小姐来了,狗蛋会好吧?”
  
  “肯定会好的!”老妇人的脸上满是希望:“那可是三小姐啊!”
  
  是的,杭州知府家的三小姐,杭州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一手精湛的医术堪比华佗再世,再难的病症在她手里也是药到病除——虽然这话不免有点吹捧的嫌疑,但三小姐医术确实好得惊人!
  
  而且三小姐还创办了这个济世堂,专为贫苦百姓看病。如果您穿着绸缎衣服,还带着几个狗奴才吆喝着来看病——不好意思,旁边有家回春堂,专等着赚您这种人的钱,看您脚步虚浮,自是身子亏空太多,来来来,人参伺候……
  
  到济世堂来看病的,很多都交不上药费,更别说诊金了,三小姐就允许他们用服劳役的办法冲抵,杭州大堤那边全是满脸感恩戴德在劳动的人——你看见过服劳役服得这么兴高采烈的吗?可没办法,人家心里开心啊,家里人病治好了,而且还不用为药费担忧!
  
  三小姐很开心,她的病人痊愈了。苏三老爷也很开心,现在服劳役不愁找不到人了,还有人要求在农闲的时候提前来做劳役,积攒着以防家人有什么不测呢!而且不仅是服劳役的人的数量上去了,完成质量也很高,这都是政绩啊!
  
  杭州医会也曾经想过要对济世堂下手,因为这间医馆分掉了他们很多病人,可是想想三小姐的父亲,他们只能停手了——还好,三小姐对富人收费很高,比他们收费高了差不多一倍,杭州的富户们也不愿意做冤大头,所以在生病的时候会自动忽略杭州还有个济世堂这个事实,直接去了别的医馆。
  
  苏知府今年也该回京述职了,他外放这么久,该回去做京官了罢?
  
  我忍,我忍,我忍忍忍!
  
  医会的几个头目无计可施,只能每天求菩萨,保佑苏知府的政绩上达天听,能速速的把他调回京去任职。
  
  现在杭州城交口称赞的三小姐,正一脸凝重的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小男孩。
  
  “师傅,这不是病,这是中毒了!”
  
  “中毒?”坐在床边的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头一脸讶异:“徒弟,什么时候你开始修习毒了?”
  
  “在没有修习对象的时候就要寻找新的修习对象,这是师傅你当时告诉我的。”润璃微微一笑:“黛青,拿纸和笔来。”
  
  “是吗?我有这么和你说过?”老头挠了挠头,凑了过来:“我怎么不记得了?呃,徒弟,你确定他是中毒?”
  
  这句话确实是师傅说过的,只是不是这个师傅而已。
  
  而且当时师傅说的是在没有研究对象的时候……润璃心里一苦,甩了甩头,再次给病床上的小男孩搭了下脉:“没错,他是中了莽草的毒。”
  
  “莽草?”
  
  “是。”润璃坐直了身子看了看男孩的父亲,“在树林的阴湿沟谷旁,有一种植物叫莽草,它的花和果实都有剧毒。它的花有特别的香味,长出来的果实跟八角极为相像。不知你可曾留意你儿子那日的踪迹?”
  
  “他昨天下午和村里小孩进山玩耍,然后……”
  
  “然后自然是恶心、呕吐、腹泻、头痛的症状,到最后昏迷不醒!”润璃从小男孩的衣服上捡起一片尚未拂去的叶子残片:“这就是莽草的叶子,师傅。”
  
  趁着师傅拿了莽草叶子去研究的时候,润璃已经写下药方:“幸而令郎未多食此物,送来也还算及时,再晚一天,便神仙也救不得了!黛青,你叫药房捡几个枯莲房壳带蒂梗,咀一两半,煎水二三碗 ,待其冷却便给他灌下,半个时辰后自会醒来。 ”
  
  年轻男子原已是六神无主,此番听得儿子有救,大喜之下竟然呆住了,只是抱着儿子,感激的看着润璃,好半天才挣出一句话来:“明天我就去知事大人那里记名,我愿服双倍劳役来谢三小姐的救命之恩!”
  
  “那自然是极好的。”润璃也不做推辞:“葱翠,记下他的名字,等会叫长贵送去知府衙门,叫他们安排好。”
  
  “师傅,我们去里间,我有话要问你。”润璃站了起来,挽住那个全神贯注查看着叶子的老头:“走吧走吧!”
  
  “什么事情,丫头?”到了里间,老头不再是嬉皮笑脸的表情,望着润璃点点头:“徒弟,你越发长进了!”
  
  “师傅,不过是机缘巧合而已,要是那个小男孩身上没有莽草的叶子,徒弟也会要想很长时间才敢推测下药啊!很多毒看上去相似,其实都有细微区别,这农家夫妇又怎么能讲得清楚?只不过这孩子命不该绝,身上竟然还有莽草叶子,让我一眼就看出病因,师傅要是看见莽草叶子,难道还不知道怎么治?”
  
  “那也是你心细如发才行啊!”老头笑得一脸舒畅:“果然是后生可畏!莽草毒性古书上虽早有记载,但草本却无图样,师傅也不得而知了。”
  
  《本草纲目》上有呢。可是,这个时空,李时珍还没有出生……
  
  “师傅,你认识一个叫南山隐叟的前辈吗?”
  
  润璃的话刚出口,就见师傅猛的跳了起来:“谁叫你来问南山隐叟?”
  
  “我堂兄和京城武靖侯世子昨日来我家,他们是来寻找一个叫南山隐叟的名士……”
  
  “隐叟,我难道很隐?我分明每天在大街上走的!”
  
  润璃瞪大了眼睛——师傅就是南山隐叟?她只知道他姓钟,当时在灵隐寺的后生结庐而居,由于济世大师的指点,她拜了他做师傅,可是他竟然就是那个神秘的南山隐叟!
  
  “师傅……你没有弄错吧……”润璃小心翼翼的吞了口唾沫:“你就是那个南山隐叟?”
  
  “十多年前我救了一个大人物,怕被他弄到那个吃人不见骨头的地方去当医生,我就告诉他我是隐居之人,结庐杭州南山之畔,不理世间浑浊之事,谁知道他竟然给我取个这样的名字!徒弟,你说说看,师傅到底隐不隐?”
  
  “不隐,一点也不隐!”润璃忍着笑看着面前的师傅:“那您要不要我告诉堂兄,说南山隐叟就是您呢?”
  
  “不用不用,丫头,一点都不用了!”南山隐叟双手一阵乱摇:“武靖侯世子来找我,肯定是皇上又病了!十多年前我给诊治的就是皇上,他犯的是头风,我暂时用针灸帮他压制住了,可要真正能断根,那得用华佗的方法才行!”
  
  “头风?华佗的方法?”润璃沉吟,看来应该是皇上头中有肿瘤压迫神经?开颅摘除肿瘤可能是最后的方法,但这个时空,谁又敢这么做?大部分医生不过都是像师傅一样,针灸辅之以化肿去淤的药物缓解病情而已。
  
  “皇上心思重,想的事情太多,头风复发是必然的,此次他病情定然比上次要深,就算是医治好了也是治标不治本,到时候把我留到太医院做了御医,老命随时就不保了,不如继续在杭州城里行医治病!”
  
  “师傅所言极是,那我帮你保守这个秘密,你拿什么来谢我?”
  南山隐叟看了看歪着头盯着他,俏皮可爱的徒弟,无奈的摇摇头:“我把最近研制出来的药方教你罢!”
  
  “你是我师傅,这些你迟早要教我的!”
  
  “……”南山隐叟摸了摸头:“要不是给你几颗救命的药丸?”
  
  “润璃在此谢过师傅了!”深深拜下,掩去嘴角得意的笑容:师傅说的救命药丸可是珍贵呢,自己没功夫,也没办法天南海北到处跑,四处搜集那些珍贵药材来炼制,就这么轻轻巧巧得了几丸,真是好福利啊!
   第一卷:江南烟雨三月天 多少谜团烟雨中   春日的杭州府大堤一片明媚,太阳已经出来了,氤氲的雾气早已散净,河堤两旁的垂柳经过昨晚的细雨冲洗,在阳光的映射下绿油油的发亮,树底有不知名的野花在悄悄绽放,随着微风摇曳,很有惹人怜爱的意味。
  
  这时,河堤上走着两个年轻公子,身后有仆从牵着马随侍。
  
  不错,这两位年轻公子就是梁伯韬和苏润璋。
  
  “润璋,你这位堂妹真是出人意表啊。”梁伯韬还是一袭白衫,只不过不是蜀锦袍子,已经换成了杭州府时下最时新的抽纱绣,在素净的白色下,隐隐有着山水的纹路:“她竟然会武功?还带着丫鬟在院子里修习?不知道暗云暗雨还会送来什么令我惊奇的消息呢?”
  
  “我三叔父肯定是不会武功的,昨晚也不见叔叔提起她会武功,这么说来,我这堂妹确实有点意思!”苏润璋也掩饰不住眼中的惊奇。
  
  身后跟随着的长安长宁露出了一丝鄙夷的神色:那是武功吗?那是三姑娘教大家的太极!三姑娘说了,练习了这个太极能强身健体,避免生病!连这都不知道,还在说三姑娘出人意表什么的……唉,原来京城来的人也这么无知啊!
  
  根本不知道身后的仆从正在腹诽他们,梁伯韬和苏润璋欣赏着满眼春光,悠悠然的在大堤上散步:“出来前听父亲说你叔父为政颇有手段,治下有方,今日看来果然不错。”
  
  “何以见得?”
  
  “你且看这大堤,修得如此坚固,维护也得当,那下面的河道疏通……”他顿住了话头,看了看河堤下面隐隐绰绰的一群人:“现在不正是春耕时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在外面疏通河道?”
  
  “是啊,这个时候正是农忙时节,怎么会有这么多民工在这里?”苏润璋也讶异了:“虞城,我们且去看看!难道是三叔为了政绩竟不顾小民生存之计?”
  
  那确实是一群民工,大家都在认认真真的干着活,脸上都是愉悦的笑容。
  
  梁伯韬大为惊讶,他还从来没有看见过哪个服劳役的人脸上会是这样愉悦的表情——难道苏知府竟然有什么高招?
  
  “润璋,你说这是什么缘故?”梁伯韬站在离那群民工不远的地方,很是纳闷:“要说是苏知府强迫他们在农忙时节来服劳役,可那些人脸上都是止不住的笑,这万万说不通啊!而且,旁边连知府衙门的官差都没有,难道就不怕这些人消极怠工?”
  
  苏润璋四处打量了下,转过头来看了看站在河堤上和牵着马的长随站在一起的长安长宁:“去问问他们?”
  
  梁伯韬摇了摇头:“不妥,我们还是去问问这些民工罢。”
  
  “请问这位大叔,你们可是为杭州府服役?”
  
  被问话的是一个中年人,年纪大约四十左右,脸上已是饱经岁月的风霜侵蚀,身上的衣服虽然齐整,但还是有几个补丁,显示了家境的贫寒。
  
  “是的。”
  
  “可是现在正是农忙时节,你们怎么有时间出来服役?家中田地荒废如何是好?”梁伯韬看着中年汉子一脸安闲,并没有愁苦的神情,实在不解。
  
  “这位公子是外地人吧?”旁边一个汉子停下手中的活,抬起头看了看梁伯韬:“家里的农活挤着时间做完就是,可这里的活却不能耽误了。”
  
  “嘿嘿,是啊是啊。”被问到的那个中年汉子搓了搓手:“这位公子如果没有什么要问的,那我就继续干活去了。”
  
  “你们都是心甘情愿来干活的?”梁伯韬心里有如被猫挠了一般,很想知道这个答案。自古民众就对各种各样的劳役徭役持反对态度,甚至还经常有逃跑以避免服役的事件发生,可是这里却透着古怪,人人安心服役,而且把服役看做头一份的要紧事!
  
  “我们当然是心甘情愿来干活的,我们谢谢苏知府和三小姐的大恩大德都来不及,只不过出点力气而已,岂敢推辞劳役!”
  
  梁伯韬看了看身边的苏润璋,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林秀,看起来这件事里还有你那个堂妹的功劳呢!”
  
  “不错,听起来是这样。”
  
  “我们先再四处看看,等着暗云暗雨来报告下今日搜集到的信息,想来自然会有答案。”
  答案很快被知道了。
  
  梁伯韬饶有兴趣的挑了下眉毛,看着站在面前的暗云和暗雨:“苏家三小姐那个济世堂真的看病不收钱?”
  
  “是不收钱,但是病治好以后,那家人必须自己去知府衙门登记服劳役来冲抵诊金。她开的这个济世堂只收贫寒人家的病患,不给富户看病,如有富户一定要上门求医问药,那价钱是极贵的,所以杭州城里的富户都不往这济世堂的。”
  
  原来如此。
  
  那些在河堤下忙碌的民众为何脸上有愉悦的表情,这下终于知道原因了。
  
  “而且,属下探得苏府三小姐医术高超,大家交口称赞。今日属下在济世堂探消息时,就亲耳听到大家都在传着三小姐救了一个叫狗蛋的小男孩,原本已经死了,然后三小姐一剂药下去,半个时辰不到就活了!”
  
  流言果然是流言,在流传的过程中被加了多少料,无人知晓,而听流言的人又何反应,也是苏润璃所料未及的,她根本没有想到人民群众撒播流言的力量是如此巨大,也没有想到自己在杭州民众心里已经到了起死回生的阶段,很快就可以进化到白骨生肉的顶级大师了。
  
  “哦?真有此事?”梁伯韬是真的感兴趣了:“你快说说有几分真实性?”
  
  “属下治病过程没有见着,但看着那老妇一家的神情和言语,那个叫狗蛋的小男孩是昨日就昏迷了,一直未醒,至于死没死,属下并不能确定。”
  
  “就算没死,能一剂药就救活,医术也相当不错了!”梁伯韬抚掌大笑:“林秀,你们苏家出人才啊!”
  
  苏润璋皱眉看了看笑得舒心的梁伯韬:“难道你还在想着要我堂妹帮圣上去治病?她一个不满十二岁的孩子,到皇宫给圣上治病,有谁能信服?”
  
  梁伯韬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林秀,你怎么就如此糊涂呢?你堂妹医术如此了得,她师傅定然更胜一筹,如果找不到南山隐叟,我们就举荐了你堂妹的师傅,想来也会药到病除!”
  
  “但愿如此!”苏润璋并没有梁伯韬的乐观,回想起出京之时,父亲曾把自己唤到书房叮嘱千万要找到南山隐叟:“圣上十多年前就有此病,当年经南山隐叟医治以后痊愈,你们此次下江南一定要找到他来给圣上治病!”
  
  他知道父亲的担忧,圣上尚未立下太子,朝堂一直就有几派势力各自拥护自己属意的皇子,苏家是少数纯臣,始终中立,可是皇上如果久病不愈,那势必要被迫站队了!站哪一边?
  
  看了看身边的梁伯韬,武靖侯世子,从小他们就认识,因为祖父文名在外,当年被皇上钦点入皇宫教习皇子们策论之术,所以武靖侯把世子送到苏府跟祖父来学习,他和梁伯韬年龄相当,性子也相合,就这样成了好朋友。可是,现在他又有点后悔他们这种亲密的关系了!
  
  不为别的,只为梁伯韬有一位做皇后的姑母!而且这位姑母还生下了四皇子和七公主。
  
  当今圣上有六个皇子,大皇子和二皇子皆是柳德妃所出。
  
  柳德妃是圣上做太子时的宫女,太子刚成年时被指为屋里人,放在外面就是俗称通房丫头的那种,在太子妃进宫后两年生了大皇子,然后在太子即位以后不久又生了二皇子。而太子妃,也就是梁伯韬的姑母却一直生育艰难,直到婚后十多年才生下了四皇子。
  
  如果按照嫡庶有别来说,那么毫无疑问,四皇子是当之无愧的太子人选。
  
  可是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母亲柳德妃,却经不起外面有心人的撺掇,竟然真的以为立太子应遵循长幼有序,一心想着大皇子能入主东宫。而三皇子的母亲,魏贵妃,出身魏国公府,魏国公府乃是本朝老贵族,和朝内诸多公、侯、伯府都有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身份贵不可言,故朝内也有一派势力拥戴着三皇子。
  
  如果皇上再继续久病下去,势必会有朝臣请立太子,而这个储君之争不可避免会让家里做出选择,如果想继续做纯臣,只能希望皇上尽快身体安康,让他自己去做选择。
  
  皇上的心里是哪一个皇子更适合储君之位呢?
  
  唉,谜团啊,只希望皇上能早日向臣子们解开,免得大家都在猜测,都各自有各自的算计。
  
  望了望一湾碧水,波光滟潋,苏润璋无声的叹了口气,或许,从梁伯韬拜祖父为师的那一天起,苏府就已经和皇后娘娘绑在同一辆战车上了吧,只是父亲一直在掩耳盗铃,颤颤悠悠的走着他的纯臣路线而已。
   第一卷:江南烟雨三月天 山雨欲来风满楼   午后的含芳小筑一片宁静,前院嫣红正在梨花树下收集新落地的花瓣,高高的梨树上还坐着一个小丫头,才留了头发,挽了两个丫髻,上面就近取材的簪了一朵梨花。梨树的树枝上挂着一个花篮,小丫头正在细心的采摘着那洁白芬芳的的花朵。
  
  “这些花太密了,疏一疏以后结的果子才会又大又甜。”树上的小丫头眉开眼笑的自言自语。
  
  “品蓝,你这个馋鬼,就会惦记着吃。”嫣红扑哧一笑:“我倒是觉得,照你这么说,每个树枝上留一朵花就够了,那结出来的果子肯定会有脸盆那么大,也会甜得不行!”
  
  “哎呀呀,嫣红姐,你就记得拿花去淘那胭脂膏子!”品蓝在树上不乐意的撅起嘴:“拿了做胭脂膏子,不如吃到肚子里去!”
  
  “你就整天惦记着吃,真是一个吃货!还不快点把该做的事情做完,等会姑娘该醒了!”院门口站着一个中年妇女,看着树上的品蓝摇了摇头:“赶紧的帮嫣红把花弄好,仔细姑娘立时找她有事情!”
  
  “娘,你回来了!”品蓝惊喜的大喊:“姥姥身体好了吧?没什么事情吧?”
  
  “没事!多亏咱们姑娘给开的药,服了三天就好得差不多了!”
  
  “阿弥陀佛,姥姥总算好了!”
  
  这时嫣红已经直起身,摇了摇花篮,看了看里面满满的一篮子花,开心的对着门口妇人道:“吴妈妈这下可放心了,小姐这几天都在念叨着呢,快进来回了姑娘去!”
  
  吴妈妈笑着走进院子:“是呢,这下总归放心了。姑娘没午休呢?”
  
  嫣红的眼睛笑得如弯弯的新月:“本来倒是想午休的,后来大姑娘那边宝珑和四姑娘那边的春兰过来了,和绒黄那小蹄子在嚼舌头,姑娘就被吵醒了,这会正问着她们话呢!”
  
  ——问话?说得怪好听的,说白了就是正在开着小会八卦呢!
  
  姑娘遣了自己和品蓝到外面摘花,也是叫她们兼职做站岗放哨的活计而已。
  
  果然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吴妈妈喜得连眉毛都飞起来了:“什么事情叫这两个小蹄子一起过来了?”
  
  口里说着话,脚却没停着,步步生风,一步踏入了内室的房门。
  
  “姑娘,你可没看见呢,当时二姨娘那脸,白得和糊窗户的纸浆子一样呢……”春兰笑得很开心,耳朵上垂下的小坠子也一晃一晃的打着秋千,煞是娇媚。
  
  “我们大姨娘倒是没说什么,估计她还很乐意大姑娘有这种心思吧。”坐在春兰旁边的宝珑撇了一下嘴:“原本自己也是奴婢出身的,眼皮子浅,比不过二姨娘原来也是官家女子,毕竟见识多一点。”
  
  “春兰宝珑,你们这两个小蹄子,不好好伺候着姑娘,怎么跑到含芳小筑来嚼舌头来了?也不怕扰了我们姑娘歇息!”吴妈妈一进屋子,就听得这没头没尾的话,心里被撩拨得不行,赶紧啐了
  春兰和宝珑,心想着还能听到她们再说一次。
  
  果然,还不等春兰和宝珑开口,这边绒黄就已经说上了:“吴妈妈,你总算回来了!可叫我们挂心着,连姑娘都念叨得慌呢!我们刚也没说什么,就在说昨晚大姑娘和四姑娘在清远堂被老爷训斥了,叫她们今儿全搬到梨香院住,不许再和姨娘住了,回了蓼风阁和杏花天以后,她们和自家姨娘吵闹呢!”
  
  解说词简明扼要,又适当的体现了对含芳小筑仆从里面地位高超的奶娘吴妈妈的挂心,还凸显了自家姑娘对下属的关怀——呃,绒黄真是越来越面面俱到,八角玲珑了!看了看绒黄那细眉细眼,润璃突然感到自家手下有这么得力的丫鬟,真是人生幸事!
  
  “姑娘,我早就和太太说了,大姑娘和四姑娘该从姨娘住处搬出来!正经主子怎么能和那些半主半婢的住在一起,早晚得被带坏了去!”吴妈妈听了绒黄的话,一脸欣喜:“只是不知老爷怎么也管起内院的事情来了!”
  
  “还不是我们家那没有眼色的姑娘!”春兰水汪汪的大眼睛瞟了一下歪歪斜靠在美人榻上的三姑娘,咽了下唾沫,看着三姑娘的眼睛里仿佛带着一点鼓励的神色,又开口非议起自己家姑娘来了:“你是不晓得呢,吴妈妈,昨天老爷在听雨轩设宴款待大爷家三少爷和武靖侯世子,我们家那没眼色的姑娘呀,啧啧啧……”
  
  春兰软软的声音就像山谷里的黄莺,清脆清脆,又带着点婉转的腔调,听得吴妈妈心里无比舒畅:“四姑娘怎么着了?”
  
  “她竟然在贵客面前落三姑娘的脸,晚宴以后老爷发火了,说她不知身份呢。”
  
  吴妈妈神色激动起来:“她是什么东西,给我家姑娘提鞋儿都不配,怎么也敢在贵客面前疯言疯语的!老爷说得对,真是不知身份!”
  
  “后来啊,回到杏花天,就一直哭呢。二姨娘劝慰她,结果倒好,她还做梦想要二姨娘去老爷那撒娇,要抬平妻!”
  
  “做她娘的春秋大梦!”吴妈妈一脸狰狞:“二姨娘能和我们太太比吗?我们太太是什么人,她又是什么人!一个做惯小妇的,成天就会狐媚着脸,拿乔做致的,还想做平妻!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看,头上面有没有诰命的青气影儿!”
  
  说到激动之处,吴妈妈胳膊抡了起来,“吧嗒”,胳膊上挽着的一个包袱就掉到了地上。
  
  “妈妈别这么着急,她说她的,我们且听着就是,老爷虽说平日里还算宠着那二姨娘,可心里明白着呢。”润璃看着自己奶娘真的急了,脸皮涨得通红,害怕她来个什么血压骤高,然后中风就坏了,赶紧开口抚慰她:“地上包袱里是什么呢?妈妈这么金贵着挂在胳膊上,听闲聊的时候也不愿意放下来,这下子倒好,包袱自己跑了!”
  
  “哎呀,我的好姑娘,我都忘了这一茬了!”吴妈妈赶紧捡起包袱,拍了拍那个蓝底碎花的包袱皮儿上的灰:“姑娘不是喜欢吃腌的酸菜吗,我叫我娘家嫂子给腌了几罐香香的腌菜,这不,先带点过来,姑娘吃着喜欢再去运过来。”
  
  “多吃腌菜可不行,对身子没好处的,偶尔吃吃调换个口味就是了。”润璃点了点头:“吴妈妈,你先去把腌菜交给咱们小厨房里的王婶儿再过来好好歇歇吧。”
  
  “行!”吴妈妈喘了口气,对着春兰点点头:“我马上过来,你等会尽细的告诉我!”
  
  “妈妈尽管放心去办了该办的事情,我还敢对您瞒着什么吗!”春兰笑着用手帕掩了口:“宝珑这里也有好听的事情呢!”
  
  宝珑瞪圆了眼睛看着吴妈妈那亟不可待的脸,点了点头:“真的呢,吴妈妈,你先去放好东西,歇下气,我们不着急的!”
  
  吴妈妈得了保证,脚下生风的往后院去了。
  
  润璃看了看春兰和宝珑,抿嘴一笑:“没想到,大姐和四妹那边有你们这么聪明伶俐的丫头!又会说故事儿,又会看眼色,看着我都眼热了,想去太太那边讨你们过来当差了!”
  
  话音刚落,那幅水墨山水的门帘被撩起,葱翠擦着汗走了进来。
  
  “姑娘,我怎么才出去一会,你就嫌弃起我们来了?”葱翠嗔着脸儿,把手帕递到春兰和宝珑面前:“你们给看看,这就是我们家好姑娘呢,刚刚支使我带着小丫头子在后花园药圃做了这么久的活,累得全身湿透,这手帕子上全是汗呢,可现在回来还说我们不贴心,比不得你们这两个聪明伶俐的,哎呀呀,我赶明回了太太,去哪个不起眼的角落凉快着去,免得不明不白的就惹了我们家姑娘嫌弃!”
  
  绒黄看着葱翠红扑扑的脸,上前一把就把葱翠拉到一边:“也不赶紧去洗洗,还到这里胡说八道的,等会该去牡丹苑太太那头去了,你要一屋子的人闻你的汗臭味儿?”
  
  “身上有汗臭味儿,话里倒有有酸味儿呢!”润璃含笑看着自家身边的大丫鬟:“我什么时候又嫌弃你了,用得着这般撒娇撒痴的在我面前张狂着?仔细我回了太太揭了你这层油皮儿!还赶紧去换洗下!”
  
  葱翠立时眉开眼笑的赶着到美人榻前面蹭了蹭:“我就知道姑娘不会嫌弃我的!姑娘,来闻闻我这话里还有酸气儿没有?”
  
  “快去换洗罢,磨磨蹭蹭做什么呢!”润璃伸出小脚,轻轻踢了她一下:“做出这副张狂样子,也不看看有别院的姐妹在,想要她们看着我们含芳小筑里的人没规矩呢?”
  
  “谨记姑娘教诲!”葱翠扮了个鬼脸,一溜烟的往后院去了。
  
  “我这边丫头们都惯得懒惫的,比不了大姐和四妹治院有方,倒叫你们看了笑话去了。”看着春兰和宝珑那羡慕的眼神,润璃淡淡一笑,她不是不知道春兰和宝珑的心思,这两人是含芳小筑的常客,蓼风阁和杏花天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这边马上知道得清清楚楚。
  
  或者她们本来就是母亲安插在那些院子里的眼线吧,宝珑还算是个稳妥的丫头,平常过来闲扯归闲扯,也没有露出不安分的心思来,倒是这个春兰,相貌儿生得是极好的,可那眼神总有掩不住的飘忽,水汪汪的勾着人的神思,恐怕她的心思还不只是做个大丫鬟而已。特别是最近这一年,她来含芳小筑越发勤密了,有事没事的都过来晃,总归有所图谋吧?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都想活得更好一点。如果在不涉及自己和亲人利益的时候,她还是愿意帮帮她们的,可如果把手伸到自己亲人这里来,她也不是好惹的!
  
  “春兰丫头,快说快说,后来又怎么着了?”
  
  吴妈妈已经回来了,端了一个小马扎坐在美人榻旁边继续追问着。
  
  “后来呀,我们家姑娘竟然说想嫁给武靖侯世子做小妾呢!她说三姑娘这身份肯定嫁不了武靖侯世子,要想嫁他只能做侧室,三姑娘肯定是不愿意的,可她愿意……”
  
  “我呸!”吴妈妈狠狠的啐了一口:“我家姑娘嫁个皇子都够格儿,还不能嫁个武靖侯世子?还做侧室?小妇养的就是小妇养的,和她那个娘一个性子,天生的奴婢命格儿,就算是成了正经主子,也会自己想着办法自贬身份!”
  
  “可不是说嘛,哪有姑娘嫁的自己赶着给人家去做小妾的?”春兰笑了笑:“更何况才见了世子一面就想着这些了,还不知道人家世子眼里有没有她?”
  
  “是呀,吴妈妈,我们家姑娘竟也是一样的想法呢!”宝珑也赶着告诉吴妈妈蓼风阁的消息。
  
  “啊呀呀,真不愧是姐妹!都一个德行!”吴妈妈拍手大叹,突然想到润璃算起来也是大姑娘和四姑娘的姐妹,赶紧补充了一句:“小妇养的姐妹果然想法都一样,赶着去轻贱自己,到底不是太太生养的!”
  
  “是呀。”春兰的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杭州城谁不知道咱们苏府有个三小姐,心肠堪比菩萨,长相模样那是一等一的好,都说是观世音面前的玉女转世呢!”
  
  “春兰这话我爱听。”吴妈妈笑眯眯的点头。
  
  “姑娘姑娘,梨香院那边吵起来了!”品蓝蹿了进来,把一篮子花搁到桌子上面,喘了口气:“我在梨树上看得分分明明的,那院子里有人在揪着打呢,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听到这话,春兰和宝珑慌慌张张的站了起来:“三姑娘,婢子先回梨香院去看看。”
  
  润璃点点头:“你们赶紧去罢,梨香院闹起来了,你们两个大丫鬟不在倒也不好办了。恩,品蓝,去西厢房拿点治咳嗽的药给春兰,免得回去找不着出来的由头。”
  
  “还是三姑娘体恤我们!”春兰和宝珑躬身打了个千儿就跟着品蓝离开了房间。
  
  剩下主仆几个,眼里全是八卦的光彩:大姑娘和四姑娘住到一块了!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住到一块了,吵架还会少吗?
  
  赶紧出发看热闹去啦!
  
   第一卷:江南烟雨三月天 女不教母之过也   虽然心里非常想马上去现场看最新八卦,可礼数还是该顾上,否则梨香院刚刚有人吵架,含芳小筑这边就跑一群人过去,没由得让人尴尬呢。
  
  所以,当绒黄嫣红黛青无事可做又等得心急,只能在后院守着葱翠换洗出来以后,润璃算着时间也差不太多,这才带着吴妈妈和四个大丫鬟赶去梨香院。
  
  梨香院,院如其名,里面种满了梨树,那花朵落满了院子,就像给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毡毯一样,煞是触人眼目。院子的落花上面,跪了几个人,母亲身边的夏妈妈正一脸的厉色看着地上跪着的几个丫头,身后还跟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
  
  还是赶来晚了!
  
  润璃遗憾的看了看那几个小丫头,她们似乎知道自己惹祸了,正跪在那里瑟瑟发抖着。再往她们身后看,是大姐和四妹,两个人的脸都紧紧的绷着,身边站着几个丫鬟,刚刚在含芳小筑闲聊的春兰和宝珑也在其中,看起来她们还算很机灵的,竟然没有被余波殃及。
  
  “就是你们这群不长眼的东西,兴风作浪,竟然撺掇上大姑娘和四姑娘了!”夏妈妈很有气势的在责骂着跪在那里的几个丫头。
  
  也难怪,夏妈妈是苏三太太的奶娘,一直就是太太得力的干将,她一出手,也代表这事情太太已经知道了,谁也兜不住了。
  
  “夏妈妈,不是我们家姑娘的错!”跪在地上的一个小丫头大着胆子说:“是大姑娘身边的宝珠故意挤兑秋盏……”
  
  “现在不着急说,等会我会让你们说的!”夏妈妈的脸上露出一抹看似温和的笑,但是苏府内院的丫鬟小厮们都知道,夏妈妈那招牌式笑容其实并不是看起来那么温和的。
  
  “先把她们都带走!”夏妈妈挥了下手,几个婆子上来,抓住那几个小丫头就走了出去。
  
  “大姑娘,四姑娘,太太叫你们现在去主院呢。”夏妈妈又温和的笑着,对站在院子里,脸色雪白的苏润珉和苏润珏传着苏三太太的话。
  
  大姑娘苏润珉恶狠狠的看了一眼苏润珏,带着几个丫鬟走了出去,看到门口的苏润璃,也不打招呼,一阵风一样的走了出去。
  
  “四姑娘……”夏妈妈看着站在那里不动的苏润珏,拉长了声音。
  
  “走就走,谁怕谁!”苏润珏一跺脚,扬声道:“夏茉,帮我去屋里取那件青州绒面绣牡丹花儿的斗篷来!夏妈妈,外面冷着呢,容我披件斗篷再走!”说完拿眼睛剜了夏妈妈一眼,似乎在进行无声的挑衅。
  
  夏妈妈是看惯了风浪的,也不计较,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夏茉从屋里出来,把斗篷披到苏润珏肩膀上:“这下四姑娘可不会说冷了,随老奴走一趟罢!”
  
  说完转过身来看到站在门口的苏润璃,那温和的笑容立刻就变得暖和起来,是那种真心真意的笑:“三姑娘怎么也来了?”
  
  “隐隐的听着这边院子热闹得紧,人声鼎沸的,这才想起来原来是大姐姐和四妹妹今儿搬院子,今儿上午我出去找师傅了,也没来得及过来给大姐姐和四妹妹搭把手儿,所以现在想过来道贺的。”
  
  “大家都知道三姑娘礼数周到的,正事儿要紧,三姑娘先把要紧事儿办妥了再说。”夏妈妈看了看身材纤细的苏润璃,一身淡蓝水洗绸的襦裙,配着粉白色比甲,披着月白色披帛,不由得皱了下眉头:“嫣红你们这些小蹄子,怎么也不给姑娘罩件披风?仔细姑娘着凉!”
  
  “夏妈妈,黛青拿着披风的,只是我们姑娘现儿身体可好呢,没叫我们给她披上了。我们家姑娘,实诚着呢,不像有的人故意装成弱不禁风的模样好让旁人怜惜,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葱翠口直心快,一通话噼里啪啦出来了。
  
  苏润璃用手指戳了戳葱翠的丫髻:“你这丫头,疯魔了不成,满嘴胡嚑些什么!我可得好好罚你,免得我落个管教不力的名声!”
  
  夏妈妈看了看润璃,笑着说:“姑娘是得好好管教葱翠这小蹄子才是,不过她伶牙俐齿的,惯会说话,听着也叫人舒心呢,老婆子这次就帮她说句好话,姑娘暂且饶过她一次,叫她以后更用心的伺候着,将功赎罪也就是了。”
  说完,又转过身来,狠狠的看了一眼那边的四姑娘:“春兰,夏茉,一个个呆头呆脑的杵在那里做什么呢?还不赶紧扶着你们家姑娘去主院?”
  
  “四妹妹,刚刚好我也想去看母亲呢,我们一起过去罢!”苏润璃看着那个被葱翠的话气得两眼冒火的苏润珏,淡淡的说。
  
  可是生气归生气,她苏润珏又无可奈何!
  
  葱翠没有指名道姓的说她,如果她一定要揪着葱翠的话不放,那就坐实了那个装柔弱的人就是她了,现在自己和夏妈妈不软不硬的一番话下来,她就是想开口也没办法了。
  
  “谁和你一起去,我自己去见母亲,用不着你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来装好人!”苏润珏怒气冲冲的带着春兰和夏茉跨出了梨香院的院门。
  
  “太太是该好好教下四姑娘学规矩了。”夏妈妈看着苏润珏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四妹妹年龄尚小,做事不周到许是有的,委屈妈妈受着点了。”苏润璃含笑看着夏妈妈,缓缓说道。
  
  “不愧是我们太太生养的!瞧着说话的神情气度,竟是一个天一个地!四姑娘也就小了姑娘半岁,不如的地方多了去啦!”夏妈妈端详着润璃,眉眼之间露出由衷的笑容:“姑娘,我们走罢,太太那边应该在等着老奴了!”
  
  润璃点点头,一群人拥簇着去了主院。
  
  刚进牡丹苑,就听到苏三太太软糯但又不失威严的声音。
  
  润璃紧走进步,跨入母亲的内室。
  
  就见母亲坐在中间一个软榻上,身上穿着一身酒红色绣合欢纹的褙子,笼了件小毛坎肩,那毛是黑狐狸毛,华贵得很,远远望着油亮亮的,心想着若是泼杯水上去,恐怕会一滴滴尽数滚落到地上的。
  
  苏三太太手里抱着珍珑坊新出款的小香手笼,拧了两条好看的眉毛,看着两个庶女:“多次和你们说过了,女子最要紧的是温柔娴淑,像你们这个样子,我又怎放心得下?女不教,母之过也,看来我确实得好好管束下你们了。”
  
  “母亲,这事情分明就是大姐不对,您这样做,好像在偏袒她吧?”苏润珏终于压不住心里的怒气,看着站在对面的大姐,开始发飙。
  
  “四妹妹,母亲在说话的时候你尽可仔细儿听着,等母亲叫你说话的时候再说。”润璃不愉的看了一眼苏润珏,走到了苏三太太的跟前笑着说:“母亲,璃儿来晚了些,望母亲恕罪。”
  
  苏三太太招手叫润璃坐到她身边来,笑眯眯的看着她:“璃儿,听说你今天救活了一个死去的小孩子?”
  
  润璃吃了一惊,跳了起来:“我哪有那般本领?”
  
  “不是吗?听他们说那孩子都已经死透了,你给他服了一剂药,不到半个时辰就醒转过来了!”苏三太太话里也透着惊讶:“璃儿医术竟然这般好了?母亲原以为你也就会治个头痛发热的,没想到我女儿竟然有这般本领!”
  
  “母亲,那些传言你也相信?”润璃不由失笑了:“我要是有起死回生的本领,那阎王爷肯定会埋怨我抢他的饭碗,第一个就把我拘走了!那个小孩是误食了毒物,只是昏迷,并没有死透,凑巧我知道个民间方子就是解这毒的就给他服了。”
  
  “阿弥陀佛,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呢!说来也是那小孩命好,要不是碰到我璃儿,怎么能好!”苏三太太看了看坐在身边的女儿,心里满是欢喜:“璃儿啊,你行医救人娘不反对,但女子要学的功课也不能丢了!”
  
  再看了看站在面前的两个庶女,苏三太太点了点头:“明天起,你们姐妹三人到我这里请安以后就去洗玉斋上学,老太太早已替你们姐妹三人请好了教习规矩的黄姑姑,她原本是长乐宫的掌事宫女,年龄到了外放返乡,这次刚刚好和你们四堂兄一路乘船回来的,昨日她回乡处理下家事,合着最迟今日申时可到府,她将会教你们学规矩。你们姐们三人这些年是和许家的几个姐妹在族学里读书,但你们父亲一直觉得应该请先生来家里教着比较好,因此年前就已经给你们找了一个教习诗书古琴的李娘子,她是清音居士的外孙女,颇有才情,字也写是极好的。另外还有一个教你们女红针黹的刘娘子,她是珍珑坊的掌针绣女,娘特地花重金聘请了她一年来教你们女红,你们都给我认真学着点,要做个真正的大家闺秀,那可得花点功夫才行。”
  
  苏润珉这时眼里才透出惊喜的神色:“谢谢母亲的安排,珉儿会尽力去学习的!”
  
  她身边的大姨娘也喜出望外,象征着憨厚的两片厚嘴唇感激得都合不到一起:“婢妾谢谢太太费心!”
  
  苏三太太丹凤眼扫过大姨娘那张圆润的大脸盘儿,有点不悦的说:“大姨娘,怎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学不会该怎么说话做事?我和姑娘们在说话,你且在旁边听着就好,怎可突然说话打断主子?”
  
  大姨娘的脸唰的就变了颜色,那感激的神色还来不及消失,这时一种自卑的神色又爬上了她的脸,乍喜乍惊的那种变化,让润璃看着心里不禁叹了口气。
  
  大姨娘本来是父亲的贴身丫鬟,长得并不是很漂亮,但是因为有一张讨喜的圆脸盘和一副据说是好生养的身子,在和母亲结婚之前就被祖母挑中给了父亲做屋里人,她的角色大概就是父亲的性启蒙教育者吧?由于初通人事,父亲也曾经宠爱过她一段时间,所以竟然让她在母亲未进门之前就有孕了。
  
  按大周的民俗风气,媳妇进门之前通房丫头是不允许有身孕的,不仅是因为庶出的占了个长字的份儿以后家事不好料理,而且这也是变相的在落媳妇娘家的面子。可是当大姨娘有孕,连父亲都叫人去准备落子汤的时候,苏家那个不按理出牌的祖母把大姨娘接到了自己屋里,说什么稚子无辜,不能用死规矩害了苏家血脉,最后苏润珉在老太太的庇护下安全出生,而苏三太太的父亲和哥哥也因为这件事得到了官职提升一级的优惠,就这样,苏三太太只能忍气吞声的嫁了过来。
  所以,尽管大姨娘后来根本无宠,尽管她曲意奉承,苏三太太看见大姨娘,心里总是不舒服的。
  “大姨娘原来出身只是奴婢,自然没学会规矩,我看学规矩的时候不如叫上大姨娘,学好了以后就不会不懂规矩,不会叫母亲不痛快了。”苏润珏在旁边站了一会,终于抓住了可以反击苏润珉的一个机会,岂能错过。
  
  “不知道哪个不懂规矩,昨晚还叫父亲给禁足了?”苏润珉也不是省油的等,挑了下眉毛,带着讥笑的眼神看着四妹妹:“至少我姨娘还能站在太太的牡丹苑里请安,可有些人这个月连门都不能出呢。”
  
  “那是父亲怜惜我娘身子弱,借此省去她的请安!”苏润珏看着大姐得意洋洋的脸,心头大恨,只想扑上去撕了她的脸,可是站在牡丹苑的堂屋,又不敢轻举妄动,一张小脸憋得辛苦,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
   第一卷:江南烟雨三月天 乱花渐欲迷人眼   “谁是你娘?你娘坐在这里呢。”苏润珉看着四妹气得连眼泪都流了下来,心里更是开心,脸上笑得更是舒畅:“四妹妹,父亲昨晚才教诲过,我们的母亲就是太太,你怎么能乱认母亲?那个只是一个姨娘罢了,你怎么能这样拎不清呢?”
  
  “你……”苏润珏还想反击,可发现自己理亏词穷了,不由得只能恨恨的盯着苏润珉,紧闭了嘴巴,不再说话。
  
  “都越发长本事了。”苏三太太摸了摸手笼看着面前两个争得面红耳赤的庶女,心里有说不出的成就感:“这般放诞无礼,看起来我果真是有罪过了,没有尽心教好你们姐妹两个。这样罢,除了每天的功课外,你们姐妹还要抄写《女四书》和《女戒》,一个月抄十遍,也好叫你们记住女子应守的本分,免得出嫁以后丢了苏府的名声。”
  
  苏润珉和苏润珏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对自己的愤怒,但却只能装出温良的模样,细声细气的回复:“谢母亲教诲,女儿记下了。”
  
  “今天这事情双方都有错。”苏三太太眼见苏润珏的神情又不服气起来,严厉的看了她一眼:“梨香院两层楼,足够你们姐妹俩住了,不知道你们还要争些什么?润珉住东厢,润珏住西厢,后院临墙的房子是丫头婆子住的地方,一样处置,东边五间归润珉的丫鬟,西边五间归润珏的丫头。”
  
  “可是东厢的房间要比西厢大,光亮也足,凭什么我不住东厢?”苏润珏一脸的不服气:“我姨娘是贵妾,我该要住好一点的房间才是。”
  
  润璃很无语的看着四妹妹,很想知道她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大姨娘也好,二姨娘也罢,都是没有过明路的妾,都不是明媒正娶,她和苏润珉都是庶女而已,她有什么资本在这里装出高人一等的样子来?况且还有这么多下人在,丫鬟婆子们平常没事情做就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传闲话,她就非得把自己的光辉形象更光辉一点,好让大家都知道苏府四小姐不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趾高气扬,挤兑自己的庶姐?
  
  “凭什么你不能住?”苏三太太果然被刺激了,冷笑了一声:“我安排哪个女儿住哪一边还得向你请示了?难怪今天梨香院会如此大的动静,我竟不知道你骄纵到如此地步了!本想着母女天性,不愿剥夺了姨娘和子女享受天伦的权利,倒没曾想养出这样不知深浅的下作坯子来!看来我只能好好的管教才是了,否则你这种性子,嫁出去也只能连累了我苏府的名声!夏妈妈,拿家法来,抽四姑娘十鞭,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十鞭!苏润珏的脸色立刻转白了,赶紧跪了下来向苏三太太求饶:“母亲,女儿错了,女儿不该和母亲顶嘴,母亲宽恕了女儿吧!”
  
  “我倒也想宽恕你,可又怕你父亲埋怨我教女不严,怕你将来的公公婆婆会说我们苏府教出来的女儿上不了台面!”苏三太太盯着苏润珏流着泪的小脸,微微的笑着,那笑容看上去特别的温柔,特别的慈爱:“这世间,只有吃了苦头方才能让人记住下次做得更好些,所以这家法是不能免的,润珏你就安心去领了十鞭子,好好体会下吧。”
  
  “是呀,母亲这么关心你,四妹妹,你得谢谢母亲,要体谅母亲的一番苦心才是呢!”苏润珉在旁边看得眉开眼笑,心情特别好,只是当苏三太太的眼角余光扫过她时,她这才张皇的闭紧了嘴巴。
  
  “母亲,四妹妹年纪还小,免不了犯糊涂,您就饶了她这次吧,以后她跟着母亲学规矩,自然就不会再犯错了。”润璃叹了一口气,还是开口为苏润珏求情了,她并不希望看到这种暴力事情发生,不管发生在谁身上,都会让她难过,何况苏润珏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牙尖齿利只是她个性问题而已。
  
  苏润珏听了润璃求情的话,楞了一下,向她投来了感谢的一瞥,润璃偏过头去,假装没有看见。
  
  “年龄小不是犯糊涂的理由!”苏三太太斩钉截铁的驳回了润璃的话:“既然璃儿帮你求情了,那这次就抽五鞭吧,夏妈妈,你带四姑娘下去用家法!”
  
  “四姑娘,请吧。”夏妈妈走了过来,皮笑肉不笑的拎起了全身瘫软的苏润珏,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把她拖进了牡丹苑的后院。
  
  “润珉你先回梨香院去,那些丫头处理完以后自己会回去的,记得明天辰时过来请安,然后你们姐妹三个一起去学习。”苏三太太抬了抬眼皮,看了下站在一旁惊吓住了的大姨娘和苏润珉:“做为长姐,言行举止都要给妹妹们立个榜样,你自己仔细琢磨着看看哪些地方尚有不足,好好给改了!”
  
  “是,女儿感谢母亲教诲。”苏润珉福了福身,就带着丫头逃一般的离开了牡丹苑。
  
  “太太……”大姨娘凑了过来,一脸的惊吓加犹豫的表情。
  
  “你想要说什么?”苏三太太很不耐烦。
  
  有几个女人耐烦跟丈夫的小妾说话?可这个社会由不得自己的性子,要贤惠,不能做妒妇,要帮丈夫照顾小妾们,还要负责教育她们的儿女!
  
  “太太,珉儿……”看了看苏三太太听了这个称呼脸色变得严厉,大姨娘赶紧改口:“大姑娘今年十四了,老爷对她的婚事可有什么想法?”
  
  “你觉得老爷又会有什么想法?”苏三太太斜睨着那张圆脸盘:“你以为润珉的婚事还用得着老爷这么操心?”
  
  “婢妾不敢!”大姨娘赶紧低下头去,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是婢妾僭越了!可是婢妾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希望她能嫁得好一些……”
  
  “那你又觉得什么叫嫁得好一些呢?”苏三太太微微一笑:“你有这份心意儿也不奇怪,都是有儿女的人,我倒也能体会你的心思,只是我想知道你可有些什么具体的想法?大姑爷该是什么样的人呢?”
  
  大姨娘抬起头来,惊讶的看着苏三太太,脸上露出了少见的真心的笑容:“太太,还是你能体谅我……”说到这里,她声音有点哽咽:“我知道我给太太难堪了,其实当时我并没有想着能把珉儿……不,不,我并没有想到有这个福分把大姑娘生下来的,婢妾都做好准备要喝那碗落子汤的,可是老太太给拦着,终究还是让太太难受了……现在大姑娘都快满十四岁了,明年及笄以后就该议婚嫁了,我一直担心着这事呢,我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要太太有心,不拘给议个一般的人家,只要家世相当,姑爷性情脾气好就成。”
  
  “如果老爷要把她送去侯府做贵妾,大姨娘你可愿意?”苏三太太似笑非笑的看着大姨娘,想着宝珑传来的话,就想看看大姨娘的反应。
  
  大姨娘的脸立刻变白了,扑通一声跪倒在苏三太太面前:“太太,你要帮着珉儿推掉才行!我不愿意让珉儿也和我一样。太太,随便你给议个什么人家,只要是做正室太太,姑爷脾气好就行了,呜呜呜……”
  
  好像是被拉断线的项链,那些珍珠一蹿而出,大姨娘的眼泪就这样溅落在细纹青石地砖上,叫人看了倒也有几分同情。特别是那张讨喜的圆脸盘,虽然哭不出梨花带雨的柔弱,虽然掉眼泪的表情很强悍,可那是掉得真心实意的,让人不由得心软起来。
  
  “你起来罢。”苏三太太柔声说:“只有我们做母亲的才会对孩子一心一意。你也不用着急,我只是说假如而已,并不一定是真的。现在我知道你的心思了,只要润珉学好了规矩,到别人家不至于堕了我苏府名声,我自然会好好的为她寻访一门合适的亲事的。”
  
  大姨娘喜出望外的站了起来,举起衣袖擦着眼泪,完全忽略了身边丫鬟宝琳递过来的手帕,看得苏三太太一阵肉紧,做姨娘十多年了,怎么就不能改掉一些旧习呢,难怪老爷不愿意到蓼风阁去。
  
  “原来你和大姑娘是一起四个儿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现在大姑娘搬出去了,你先把二等丫鬟全拨过去给她用,过两天我再采买几个丫头来补给你。”苏三太太看了看站在大姨娘身边、手里拿着手帕子的宝琳:“你是大姑娘身边的宝琳吧?看着倒也还机灵。”
  
  “是呢,是呢。”大姨娘笑容满面:“宝珍宝珠宝琳宝珑这四个丫鬟都是极得力的,我也合计着二等丫鬟都拨给大姑娘去用吧,我这边留两个三等丫鬟就是了,太太也不用费心再去采买人进来了。”
  
  苏三太太看着大姨娘,笑了。
  
  “你先回去吧,我先想想看姨娘该留几个丫头再决定。”
  
  “多谢太太了。”大姨娘打心眼里真心实意的感谢苏三太太,连望着太太的神情都显出一副含情脉脉的表情来,仿佛坐在软榻上的是一朵国色天香人见人爱的奇葩。
  
  “母亲,你怎么变得这么严厉了?”大姨娘刚走,润璃就忍不住询问起苏三太太来。苏三太太很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而且还对庶女动了家法,这对于温柔持家的苏三太太的形象工程来说,肯定是一个败笔。
  
  “我是想叫那些糊涂东西知道,什么是该说的,什么是不该说的!只有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会去肖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我还好好的活着呢,难道就当我死了不成?”苏三太太的眼睛里露出凌厉的光:“璃儿,你要知道有些人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白日做梦想着那些不该有的东西,你说这还能不动家法?”
  
  刹那之间润璃明白了原因。
  
  春兰肯定在来含芳小筑之前就见过母亲了,只有那件事情才会让母亲突破了自己温柔的底线,采用凌厉手段来对付苏润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