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穿越   湖水是冰凉透骨的,在月下泛着令人胆寒的光,波澜间隐约可见游鱼窜动。   女子的身体逐渐下沉,意识随湖水而逐渐流逝,变得模糊。她的双手直直向上伸去,像是要抓住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抓不住。身上蓝色调的襦裙在湖水中四散开,与她周边的湛蓝融为一体。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向下沉去,湖的深处几不见光,暗沉沉的是夜的颜色。   意识逐渐离开身体,最后一瞬,她却似乎听到来自远方的呼唤,惶急而担忧,随之亮起的是点点火光。   她终于释然,眼角划过些什么,不知是泪还是湖水。   猛然惊醒。   洛浅陌的意识逐渐回笼,眼睫微微扇动,睁开双眼,直直望着镂空雕花的床顶,许久没能缓过神来。   自从到达这个世界以来,她便一直在重复这个梦境,相同的湖,相同的冰冷的温度,还有——相同的坠落沉底的身体。   是的,她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真正的洛浅陌在落入湖底时便已经死去,在她身上涅槃重生的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孤魂。   她是国际知名医科大学学生,在校成绩优异,连授课教授都赞不绝口,本该是前途一片光明,却偏生遇上了小概率事件,在睡梦中被突袭而来的地震掩埋。   洛浅陌合上眼睛,掩盖了自己的悲怮和慌乱,凭借着医科生仅存的冷静,在脑海中分析自己目前的处境。   原身是西隐国郡王府三小姐,堂堂的嫡女,更是老王爷向皇帝求下旨意亲封的郡主,身份高贵。   要说这身份按理来说在整个西隐国都是排得上名号的,可原主偏偏是受尽了众人白眼。   归根结底,便是这原主修炼不当,十五岁却仍停留在修灵者一阶,也怨不得人白眼相向。若是随意换上一个人,处在她这个位置,哪怕是最为不知上进天资愚笨的人,也该超过她千百倍了。   修灵者……洛浅陌心中一动,这世界竟是有像武侠故事中的武者。   武者又称修者,修者分修灵者与修魔者。修灵者自是自称光明正大大义凛然,修魔者却是滋生的阴暗面,如同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   可想而知,这样一个世界,等级差距必将是难以跨越的鸿沟,要么立于九霄笑看风云,要么跌入泥底遭人践踏。残酷的竞争造就了充斥着森林法则的这个世界,也造就了高高在上的人。   可洛浅陌却是矛盾的集合点。她是身份的强者,却又是实力的弱者。她因庇护她的强者而立于高处,又因本身实力与身份的不匹配而遭人白眼。高处人看不起她,低处人又嫉妒她。   当然,自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洛浅陌自然是不会清楚这些。老王爷疼她入骨,甚至为她的愿望而不惜亲自求皇帝赐婚,给她和太子订婚。   可惜的是,太子当众以死相逼,退了这门亲事。原身也是因此不堪受辱而跳湖自杀,让与她同名的洛浅陌得以重生。   洛浅陌将有用的情报消化完毕,闭着眼小憩,再次睁眼时已经敛去了所有的不安与犹豫,唯独剩下决绝。   既然占了洛浅陌的身体,她就会代替原身活下去。不但要活,还要活得漂亮,要让这个名字响彻整个大陆,用荣耀洗刷尽原身所遭受的一切。只有这样,才对得起原身一具肉身,才对得起她穿越千年来此走这一遭!   “笃笃——”一阵敲门声响起,随之响起的是丫环青竹的声音,“小姐,二小姐前来拜访。”   洛浅陌躺在床上没有动,眼睛微眯着,只慵懒地应了一句:“让她进来。”   二小姐洛瑶,可不就是那跟太子私通,间接导致原身死亡的幕后推手之一么。   没想到还没等她去收拾,就有人主动送上门来了。洛浅陌嘴角上扬,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脸上因此多了几分生气,却怎么看怎么令人发寒。   洛浅陌声才传出去,便有人小心推开门,动作轻而小心,生怕发出一丝杂音扰了洛浅陌。   正是洛浅陌的丫环——青竹。   青竹引了洛瑶进门,便再懒得去理会这个虚伪至极的小姐,见洛浅陌起身梳洗,索性上前伺候着,主仆俩说说笑笑,却是不约而同把洛瑶落在了一旁。   洛瑶顿时变了脸色,只见她脸上由红转青又转白,变化速度之快堪比绝技变脸,偏偏还要再挂上个牵强至极的微笑,装着不在意地搭话:“久不见三妹,三妹身子该是大好了吧?”眼神专注,语气自然,俨然一副关心妹妹的好姐姐模样。   洛浅陌这才愿意施舍她一个眼角的余光,缓缓答道:“自然,也好在天公有眼。”   前面是在答洛瑶的问句,后面却是意有所指了。   洛瑶再说不出话,脸色一白,不自觉握紧了手,尖利的指甲入肉一寸,却恍然不知的模样,连脸上的笑容都生硬了三分,差点维持不住自己的好姐姐形象。   她生平最恨便是自己与洛浅陌之间的嫡庶之别,洛浅陌却偏偏在她面前摆架子,这跟直戳她伤口也没什么不同了。   “三妹说笑了。”洛瑶沉默了许久,才再次开口,脸上连笑容都有些维持不住,顿了顿,似是无意提起,道,“三妹应该是许久没有见到太子殿下了吧?”   洛浅陌挑了挑眉,面上不动,顺着她的意思应了一声:“嗯。”   洛瑶这才又挂起虚伪的笑容,却怎么看怎么透着股得意,她满脸同情地打量了洛浅陌一会儿,又摇了摇头,道:“也难怪,太子殿下这几日都在都雪苑,你自然是进不去的。”   这是在嘲笑她的意思?洛浅陌险些喷笑出声,废了好大功夫才忍住,脸上却是因此变得通红。   洛瑶还以为洛浅陌是被她的话气到了,嘴角微翘,又装作担忧的模样凑上去握住洛浅陌的手,吞吞吐吐道:“太子殿下近日不知为何,总爱带上我去诗会吟诗作对……三妹不要伤心,太子殿下毕竟是男子,这些事情总是难免的。”   洛浅陌在心里笑够了,才缓缓从梳妆台上起身,双手抱臂,似笑非笑地看着洛瑶,直把她看得心里发毛,才舍得开口,道:“你若是喜欢便由你吧,只是太子贵为储君,你身为庶出,恐怕这辈子都只能是个妾室了。”   该死的小贱人!   洛瑶脸色大变,忽青忽紫,最后狠狠一咬牙,强笑道:“三妹刚被太子殿下退婚,还要好好休息才是。”   说罢她款款一福身,朝洛浅陌露出个嘲讽的眼神,便甩袖离开。   洛浅陌只觉好笑,倒是青竹真真笑出了声,洛浅陌扫她一眼,道:“把二小姐坐过的椅子用过的茶杯都丢出去,脏的很。”   青竹忍着笑应了,唤粗使丫头把东西丢出去,又转身为洛浅陌梳妆,欲言又止了几回,终是忍不住询问道:“小姐今天怎么这么对二小姐?”以往不是亲得跟同胞姐妹一般么?   洛浅陌听出青竹未说完的话,盯着铜镜沉默了一会儿。   铜镜里映出她的脸,有些模糊,与现代镜子的清晰度自是不能同日而语。   再转头看,周围古色古香的一切无不在提醒,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   洛浅陌顿了顿,忽而展了个笑容,刹那间如百花同时开放,风情万种,一字一顿道:“许是因为……死过一次了吧。”   死过一次了吧。   也不知是在说她自己还是在说原身。   青竹懵懵懂懂,只觉洛浅陌自醒来后愈发神秘莫测,心中却是欢喜居多,高兴地点头,连连应是,又道:“那小姐今后……”   洛浅陌思绪略一转,便知她是在说太子退婚一事,转头直直地看向青竹,认真道:“青竹,求人不如求己。”   太子退婚是太子的损失,她却是丝毫不在意的。要说什么情绪,那也只剩下对渣男本能的恶心。   可不是,分明是太子先引诱原身的,待得原身飞蛾扑火付出一切后又轻飘飘地离开,不是渣男是什么?   青竹不懂这些,只道是主子想通了便好,如今太子为笼络郡王府,又跟二小姐纠缠不清,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单纯善良的小姐。   “小姐能想通便好……那太子不是个东西,怎配得上您!”   青竹爱戴她,自然是怎么看她怎么觉得好,她若是当真却是傻了。   洛浅陌摇了摇头,却斜瞥青竹一眼,带着些警告意味,道:“隔墙有耳,青竹慎言。”   青竹连忙应喏,正要再说些什么,洛浅陌又开口了,这次却是赶人。   “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进来。”   落水后易染风寒,洛浅陌再如何废材,也毕竟是老王爷最疼爱的孙女,全府上下自然是没有一个敢怠慢的。如今大夫限定时日已过,早早有人把热水准备好,以供洛浅陌沐浴。   洛浅陌不喜有人时刻跟着,更别说洗澡了,干脆早早把青竹打发出去,省的还要引人怀疑。   洛浅陌这么想着,缓缓地把身体浸入热水中。   水面上漂浮着各色的花瓣,却片片是最新鲜的,不见丝毫萎顿,想来应是采摘不久。花瓣在水面上形成一个隔层,隔绝了水上水下的空间。   空气中弥漫着缕缕奇异的香气,是青竹退出去之前点上的香,有安神之效,闻久了竟让洛浅陌有些昏昏欲睡。   正当她意识略微模糊之时,一个声音却突然炸响在她耳边,让她猛然惊醒。   “你想要变强吗——”   声音浑厚有力,带着一分高高在上的意味,让洛浅陌微微蹙眉。   洛浅陌顿了顿,便当做没听到一般,接着浸在热水之中,仔细看却能发现她的身体有些僵硬,肌肉绷紧,显然是提起了警惕。   “你想要变强吗——”   那个声音不依不饶地重复了一遍,似乎对洛浅陌没有回应这一点感到万分不满,声音里带着些恼怒。   洛浅陌却依旧没有理会,反而是垂眸掩盖住了眼里的微光,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充耳不闻。 正文 第2章 兔子   “你!”   那道声音再也无法维持住平静的表象,原本浑厚的中年男音猛然变化成了正太音,带着些软糯,恶狠狠地却反而让人忍俊不禁。   洛浅陌挑了挑眉,显然对声音的变化也是有些诧异的,更多的却是幸灾乐祸。   叫你装神秘,遭天谴了吧!   那道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又响起,这次却不是远在天边一般了,反而就在洛浅陌耳边,他围着洛浅陌转了几圈,又打量了她一会儿,灼热的目光让洛浅陌都不由得略微向后退却。   好在那道声音并没有过多在洛浅陌身上留意,反而是充满了愁绪,自言自语地喃喃:“难道是出了什么岔子?怎么听不见我说话似的。”   洛浅陌浸在水下的双手蠢蠢欲动,只等那声音再靠近一些,就猛然出击。   “咳咳——”那声音干咳了几声,决定再试一试,这次却不再操着那一嗓子大叔的声音了,沿用了小正太的本音,奶声奶气地喊着,“你想得到力量吗?”   声音清澈而带着一丝得意洋洋,让人几乎可以想象声音主人是如何的机灵古怪。   这都是什么破台词。洛浅陌忍笑忍得辛苦,只觉得原先的不满此刻都已经化成飞烟逝去了。这么中二的台词配上这样的声音,实在很难让人信服,反而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个得意洋洋的小娃娃。   那被认定是个小娃娃的声音却是丝毫没有感觉到洛浅陌的异样,反而是突然背后一凉,打了个寒颤,不由得摸了摸颈后,又不怕死地往洛浅陌身边靠近了几步,好奇地看着她。   洛浅陌面上不动,待到那声音移动到她范围内,却是猛然抬手,将声音主人圈住。   刚碰到实物,洛浅陌就愣住了。   她想象中的声音主人,哪怕不是个冰雪聪明的小娃娃,也差不离,至少不至于是脱离了人类范畴的。   可这东西入手,第一感觉却是毛绒绒的。   第二感觉就是,胖。   洛浅陌缓缓低下头,与被她抓在手里的某只兔子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哪里来的胖兔子?”洛浅陌一惊,下意识喊出了声。   “你才胖!真是不知礼数的小丫头!”那兔子却也不输洛浅陌,被一个胖字激得炸了毛,气呼呼地瞪着洛浅陌,严肃道。   正在安慰自己不可能的洛浅陌顿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真相毁了三观,一时之间哭笑不得,只觉得这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了,一来到异界,连会说人话的兔子都蹦出来了。   “你看什么?”那兔子对洛浅陌诡异的目光盯得发毛,暗搓搓地退后两步,警惕地把耳朵竖了起来,一摆一摆的,格外滑稽。   “噗!”洛浅陌终于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一边擦掉自己笑出来的眼泪,一边倒抽着气问他,“小兔子,你能说人话?”   兔子终于冷静下来,站在浴桶边上,想借此扳回自己与洛浅陌的身高差距,纯白得几乎没有杂色的毛发与那双纯黑色的眼眸相衬,浴桶里升腾的水汽给它眼角渡上一层水雾,更显得它灵巧可爱。   洛浅陌也不阻止,她出身现代,对所谓男女大防并不重视,更何况这眼前只是只恐怕还没成年的小兔子。   那兔子弹了弹腿,站立起来,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才道:“你这不是废话么,不然你是兔子听得懂兔语?”   那兔子说完,愣了愣,只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使劲地想了半天,才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了洛浅陌一眼,道:“呸!差点没被你带进沟里,本尊可不是什么兔子!”   洛浅陌忍俊不禁,噗呲一声笑出声来,又碍于小兔子的瞪视不得不停下,却不认真,只用哄小孩子的语气,戏谑道:“好好好,你不是兔子,那你是什么东西?”   “你才是东西!”兔子下意识地回敬了一句,愣了愣,低下头反省自己。似乎在见到这个女人之后,自己的智商被拉低不少啊。   兔子想通其中关节,干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好在洛浅陌也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他顿了顿,又道:“本尊是守护者,是我把你带来这个时空的。”   洛浅陌眸光一利,看向兔子的眼神再不复原先的轻松愉悦,反而有种如临大敌的警惕,她微微弓背,只待那兔子一有动作,就把它制服。   兔子却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嗤笑一声,拆穿道:“你也别想着在本尊面前做什么小动作,本尊能将你从那个时空带到这里,你应该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本尊相信你不是不知死活的人”   洛浅陌心中咯噔一声。   她当然知道这代表着什么。这代表着她的性命可以说是这只兔子所救,代表着她能有这番奇遇全拜这兔子所赐,更代表着……这只兔子有随时把她绞杀的实力。   兔子并不理会洛浅陌心中的惊涛骇浪,只道:“此处空间已经为本尊所封闭,你若是不信,大可呼喊你那侍女试试,瞧她应不应你。”   洛浅陌于是喊了一声青竹,又接连喊了好几声。若是平时,哪怕青竹远在她处,也定回来了。哪怕没有青竹,其他仆人为了活命,也万万不会如此怠慢自己。   这兔子说的竟然是真话。   洛浅陌大惊,脸上神色凝重,眼底的黑暗起伏,让人看不清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兔子却又笑了起来,三瓣嘴一翘一翘的,带动了嫩粉色的鼻子也一抖一抖,看起来竟是可爱极了。   见识过兔子的实力的洛浅陌却是不打算再被这外貌欺骗一次,转过头作不在意模样,又道:“你以为我会怕?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刚刚自称守护者。”   既是守护,又怎能对她造成伤害。   兔子眯起眼睛,不自觉的把两个小爪子搭在一起,顿了顿,道:“那又如何?”   “既是‘守护’,想必你我身上因果结得不小吧。”   传说修仙者最忌因果,却不知原先世界的规则放在这里还是否适用。洛浅陌在水面下的手指交缠,紧了紧,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她不愿受控于人,如此,也只有一个赌字了。   “我知你手段通天,洛浅陌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不至于被生死所困。”   兔子愣了愣,这才舍得认真地把眼光移到洛浅陌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会儿,啧啧两声,嗤道:“倒是个硬骨头的,放心,本尊怎说也是……不屑于逼迫你。”   兔子说到这里,又眯着眼睛笑了笑,道:“更何况,你看你现在,有什么值得本尊废这么大功夫来利用?”   洛浅陌握紧了拳头,青筋暴跳,眼中不甘之色愈浓。虽是愤怒,却也知兔子所说是真话。要知她生前也不过是个一抓一大把的医科生,如今的身体更是个众所周知的废物,说兔子特意把她灵魂救来异世只为利用,确实是滑稽得很。   兔子看着洛浅陌的愤怒,并不生气,反而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不甘心才好,嫉妒恨意有时也可以转化为动力。若是洛浅陌此刻毫无波动,他才要担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人了。   思及此,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条路实在太过艰难,非心性坚毅者无法渡,非心有执念者无法渡。   “你在这具身体里呆了也有三日了,对你目前所处的状况应也是有所了解了吧。”   兔子瞥了洛浅陌一眼,缓缓问道。   洛浅陌身体一僵,嘴唇紧紧地抿住,原身所面临的状况实在太糟糕,连带着她也不得不收拾这个烂摊子。她不知该回答什么,也不屑于撒谎,一时间竟然陷入沉默。   兔子也不介意,冷冷看她一眼,道:“你不说本尊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你这身体修炼十几年却仍然停留在一阶,被称为绝世废柴,可对?”   废柴。   两个字,再轻巧不过,此时却如同一把重逾千斤的枷锁,压得洛浅陌喘不过气来。   她咬牙,眼中却不见一丝绝望,反而是勃勃的生机,坚定固执。   “……那又如何?” 正文 第3章 救人   被洛浅陌用这种冷淡的语气质问,兔子却丝毫不怒,反而笑了起来,道:“你急什么,那是凡人之见,可不是本尊所说。”   洛浅陌奇异地扫视着他,只觉不解道:“你的意思是?”难不成这只兔子觉得她不是废材不成?   洛浅陌在心中摇头。她一开始就没有指望从修炼这方面入手,原身修炼十几年仍在一阶,她资质未必比原身好,与其浪费时间,不如另寻出路。   那兔子又好气又好笑,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狠狠地瞪了洛浅陌一眼,道:“你真当我会这么不靠谱不成?”   洛浅陌没有搭话,心中的腹谤却是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了。   化什么不好,非化只兔子出来,还是只未成年的兔子,这让她怎么觉得他靠谱?   兔子咬牙切齿,却拿她没办法,吹胡子瞪眼了一会儿后,无奈道:“你知道什么!这具身体可不是什么废材,反之,她还是鬼才!”   说到这里,兔子有些可惜地砸吧砸吧嘴,喃喃道:“可惜了,空有鬼才之身却没有鬼才之缘,心智更是不行,否则也轮不到你来占了她身体。”   兔子说完,斜着眼睛睨了洛浅陌一眼。   洛浅陌一愣,显然正在努力消化这段话里的信息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却仍不怎么敢相信,只皱眉道:“若是鬼才,怎么会十几年的修炼,却连一阶也突破不过去?”   兔子对洛浅陌的质疑显然是十分不满,暴跳如雷,吼道:“你懂个屁!鬼才自然有鬼才的修炼方式,能与常人一样,那还叫做鬼才?天才仍是人,鬼才却已经跳出这个普通的范畴了,这就是二者最大的区别!”   “修炼方式……不同?”洛浅陌顿了顿,蹙眉沉思。原身虽是修为不济,接着老王爷的方便却是看了不少书籍,却没有哪怕一本提到另类的修炼方法。   “是,修炼方式不同,这也是为什么她身为鬼才,却被外人称为废材的原因。”兔子感觉出了洛浅陌的踌躇与怀疑,挥了挥手,不再谈这个,反而转了话锋,道:“你毕竟不是此世中人,此次被我带至异世,丢了转世投胎的机会,也算我欠你一次,这个空间便送你了。”   话音刚落,洛浅陌就感觉到自己识海中似乎多了什么东西,按照兔子的指引与它建立了联系,就发现自己识海中缓缓显出了一个空间的轮廓,只需要她一个念头,就可以随意进出。   洛浅陌自是兴致勃勃,从这个缩影就可以看出这个空间的大貌。   空间大约是两百来平,远处由白雾环绕,中有溪流草屋,溪流两岸还种上了一些果树,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若不是她与空间的那一抹联系,险些把这里当成了什么世外桃源。   “谢谢。”洛浅陌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连怎么称呼兔子都不知道,连忙问道:“兔……咳,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向着一只正太音的未成年幼兔喊前辈,她也是够拼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兔子瞥了她一眼,傲娇地转过头去。正事谈完了,他自然也就不打算接着绷着脸了。   “真的吗?”洛浅陌忍笑问道。   兔子煞有其事地点头,道:“我就是不说,你奈我何?”   洛浅陌也跟着他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一脸严肃:“既然你不肯告诉我如何称呼,那我就只好喊你小白了。”   兔子浑身纯白,找不出一根杂毛,可不就是个小白么。   洛浅陌这么想着,竟然真认同了小白这个名字,朝兔子喊了几句:“小白?小白!”   某小白一听却是连脸都扭曲了一瞬,古怪地看了洛浅陌一眼,不再说话,好半晌才道:“随你高兴。”   这世间敢这么叫他的,恐怕也就这个初生的小牛犊了。他这么想着,眼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暖意。   话音刚落,他便急急离开,瞬间消失了身影。   洛浅陌眨了眨眼睛还有些懵,待回过神来才膛目结舌地砸吧砸吧嘴巴,暗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堂堂一个绝世强者竟然会用小白这种名字,也真是够让人幻灭的了。   洛浅陌这么想着,手中掬起一捧水,迎头浇下,这才发现水温竟然还停留在刚刚小白出现的时候,再唤青竹,青竹竟道她刚进来不久。   可她跟小白谈话的时间,少说也得有一个时辰了!   时间禁锢。   这个名词甫一出现就让洛浅陌缩了缩脖子。小白到底是什么来头,又为什么会对她格外好?   思考再多都得不到答案,洛浅陌向来不是喜欢做无用功的人,蹙眉起身。   青竹给她准备的是一身淡红色襦裙,刚沐浴过的肌肤若凝脂般,与鲜艳的红相衬,顿时让洛浅陌宛如桃花娇美。   洛浅陌大病初愈,本不想穿这么鲜艳,但思及她近日要去洛王府拜见老王爷,太过素淡反而落人口实。   她醒来的这些日子,老王爷来了数次,均被她以怕过了病气为由阻隔在外。现在她已经大好,若不去拜见老王爷,倒是对不起老王爷对原身一片宠爱了。   “青竹。”洛浅陌莲步轻移,素手撩起珠帘,朝门外喊道,“备车。”   青竹闻声,推门而入,面色诧异,忙问道:“小姐去哪里?”   洛浅陌已到了榻上,此时半倚着,手上捻了一块糕点,边吃边道:“还能是哪儿?自然是王府。”   她没有点名是去哪个王府,青竹却了然点头,转身点了个婢女去备车,又进了屋内,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浅白绣梅花披风,给洛浅陌披上,嗔道:“小姐大病初愈,也不知注意着点。”   洛浅陌微微一笑,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只起身,向外走去,道:“青竹,走吧。”   “是。”青竹应了一声,快走几步,帮洛浅陌把披风理好,便走在前面带路。   洛浅陌的马车是老王爷特意遣工匠制的,车厢由一整块香木雕成,通体一色,散发着淡淡清香。顶部是一块琉璃,在阳光下闪耀,只要在车厢内把木板撤去,就可以透过琉璃看天空,又挡下了雨雪,独成一景。   车厢由四匹马拉动,马通身亮黑,无一根杂毛,健壮有力,最快可日行千里,正是传说中的千里马。   如此可道是奢靡了,老王爷却能抗下众多非议,只为给孙女最好的,疼爱之心可见一斑。   洛浅陌上了马车,洛王府与郡王府相隔仅三条街道,往日不过一柱香便可到达,今日却是迟迟不到。   洛浅陌蹙眉,朝车辕上青竹问道:“青竹?怎么还未到?”   青竹钻进车厢,面色有异,犹豫片刻,咬了咬牙,才道:“太子仆从当街纵马,踩伤了个孩子,人太多了,马车过不去。”   听了青竹这话,洛浅陌便是大致知道为何会人流堵街了。   这个世界虽是有修仙一说,可医学方面却是意外的冰火两重天。   丹药效用神奇,甚至可起死回生,活死人肉白骨不在话下。但炼丹师比修灵者少得多,丹药价格也被抬得极高,轻易根本买不起,平民想要更是难以登天。   这也就导致了平民小病小伤无法用药治愈,只能等它自动长好,若是其中出了什么问题死去——那就是命。   洛浅陌皱眉不满。她是医学生,将来是医者,接受的是医者仁心的教育,自然是见不得这些事情。   “青竹。”洛浅陌开口,“我们下去看看。”   青竹顿时慌了,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只忙制止:“小姐别去……”   洛浅陌看她神色有异,心中不解,却还是坚持道:“走。”   “小姐!”青竹喊了一声,洛浅陌却已经自顾自地下了马车。   洛浅陌用手拨开人群往里去,却见人群围成一个大圈,中间正是个躺着的小男孩,地上有两道血迹直直延伸向人群之外,马和人都已经不见了,想来是太子仆从已经离开。   人群窃窃私语,唏嘘不已。   “真可怜啊……还这么小……”   “呸,不过是狗仗人势……”   “少说两句,隔墙有耳。”   最后一句话一出,周围静了一瞬,过了一会儿又闹腾起来,却没人敢再提太子。   洛浅陌不理会这些人,皱着眉头走近小男孩的身体。   小男孩被母亲半抱着,半边身子被撞得血肉模糊,左手臂歪歪斜斜,无力地耷拉着,一条腿呈半扭曲状。小男孩似乎感觉到了有人靠近,此时双目微微睁开,鼻翼因疼痛而不自觉地扇动着,不时从嗓子里挤出两声痛苦的底呼,紧接着就是一阵呜咽。   洛浅陌不忍地闭了闭眼睛,心中对太子的观感又差了一分。她脚步似乎灌了铅一般变得沉重无比,缓缓走进血泊,却在看见孩子母亲绝望的眼神时整颗心都有些抽搐地疼痛起来。   “请让我看看他。”洛浅陌深吸了一口气,朝孩子母亲说道,手指微微抽动着,又紧握成拳。   母亲无神地抬起头,盯着洛浅陌,好一会儿才有了动作,却不是回答,而是怒吼:“滚!离我的孩子远一点!你们这群恶魔……”   她说到最后,竟然是连正常地说话都做不到了,哽咽着,眼里恨意却不少一分。   “请让我看看他。”洛浅陌重复道,“也许我能救他。”   男孩手脚俱断,身上多处磨伤,但好在母亲拉了他一把,并没有受内伤。   但她很确定,这小男孩的伤口再不处理,恐怕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你能救他?”母亲死死地盯着洛浅陌,眼中散发出狂热,似乎把她当做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忙道:“你救救他……我愿意给你做牛做马,你让我死都行……只要你救救他!”   洛浅陌没有搭话,而是蹲下身检查孩子的伤口。   肩部重度擦伤,胸口有不少小口子,手脚因重度撞击而骨折,但好在他命大,骨头还完好,只要接上就好了。手脚均有重度不等的擦伤,但细心调养并无大碍。   “三小姐……”原主是堂堂郡主,虽说修炼不精,却也不是平民可比,母亲自然是认识的,此时见她良久不说话,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犹豫许久,还是问道,“小文他……” 正文 第4章 闭关   “无事。”洛浅陌松了口气,朝那母亲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一边的青竹,道:“青竹,去我车上把药拿来。”   原身好动,平时大伤小伤,老王爷多次教导无法,索性给她重金备了药,虽不比丹药好用,却也是不错的良药了。   青竹快走几步,爬上马车,从机关里拿出一个约莫一指长的浅蓝色瓷瓶,转身朝洛浅陌跑去,双手递上。   洛浅陌接过药,把红色的塞子抽出,倒出一点放在鼻下嗅嗅,满意地将药散撒到孩子伤口上,左右望望,顿时有人送上一段布。   “谢谢。”洛浅陌朝那人点点头,展开布充当绷带给孩子缠上,又两三下给孩子接好了骨头,朝孩子母亲道:“这两日别人孩子伤口碰到水,小心休养,有条件可以给他炖一些排骨一类补补身子。”   “好、好!谢谢三小姐,三小姐真是菩萨心肠……”那母亲说着说着眼泪成行而下,跪在地上就给洛浅陌磕起头来,把洛浅陌吓了一跳。   洛浅陌连忙躲开,将人扶起来,脸上颇有些不自在,干咳两声,道:“不过举手之劳,医者本分,大嫂不必如此。”   她说罢转头看向周围的人,却见他们议论纷纷,却是竟都认为这母亲所做正确,不由愣了愣神,随即反应过来。   这个世界毕竟不是她原先的世界,这个世界平民地位太过底下,与丹药基本无缘,像老王爷给她的药也不是他们能够弄到的东西。这导致了他们小病小灾很容易转变为大病,最终导致死亡。   就像这小男孩今天这样的情况,如果不是她,恐怕这小男孩最后的结果就是手脚瘫痪,自生自灭,最后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洛浅陌想通了其中关节,顿时豁然开朗,上了马车,吩咐青竹继续走。   人群见状,连忙让出一条路,让马车通过,交头接耳,啧啧有声,却都是对洛浅陌的刮目相看,还有对她伸出援手的赞美,偶尔有一两个不和谐的声音,却是一出来就被打压了下去。   谁都没有发现,不远处精美阁楼顶层,有双眼睛注视了这场事故的整个过程。   “郡王府三小姐么……”那人手指轻轻敲击红木的雕花桌面,声音磁性而深沉,带着些诱人的味道。   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健壮有力,再往上看,脸却是被一张银色的面具遮住了大半,只留下薄唇露在外头。   男人抿了抿唇,顿了顿,头也不抬,朝空气中吐出一个字:“查。”   空气中顿时显现出一个人的身形,身着黑色长袍,脸上是一张铜色面具,他朝男人抱拳行了个礼,应道:“是。”   话音刚落,这人竟是又慢慢消失在了空气里。   正是修灵者九阶!   此时,洛王府门口。   洛浅陌方从车上下来,便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已站在门前等候,见她来即刻上前两步,鞠躬问礼,又吩咐两小厮牵走马车。   “三小姐,这边请。”   洛浅陌微微一颔首,跟随管家往里去。   王府是开国皇帝赐下来的府邸,规格用度比亲王还要略高一些。   府内三步一景,处处有假山林景,湖溪相连,绕王府曲曲折折,建筑飞檐翘,琉璃瓦与青墙相衬,雕梁画栋不过如此。   一路下来,洛浅陌才发现府中处处是梅树梅林,可见一到花开时节,将是怎番光景。   管家将她引到书房,老王爷已然等候多时,此时正提手着棋子,不知思考些什么。   那围棋盘由檀木所造,不加其他雕饰,古朴大方。棋子二色,皆由暖玉制成,放于棋盘之上,黑白分明,格外赏心悦目,让人看着,心绪也不由得沉静下来。   “爷爷。”洛浅陌唤了一声,在老王爷对面坐下,脸上漾起一抹笑容,手上却毫不客气地提棋,“与孙儿对弈一局?”   洛景岳这才回过神来,发现洛浅陌已然到了,点点头,面上不动声色,眼里的溺爱和欢喜却不加掩饰。   “哒。”   书房内顿时只剩下提棋下棋的声响,清脆如珠玉落盘。   洛浅陌出身书香门第,自小跟着祖父习围棋,虽不精通,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能手。   但此时下起棋来,她却发现自己对棋的了解竟是又加深了几分,以往晦涩不解的地方,此时想来却是十分清晰,毫无滞阻。   洛浅陌蹙眉,她似乎明白为什么小白会说,这具身体是个鬼才了。   “哒。”   最后一子落下,白子成蛟龙之势围杀黑子,黑子顿时溃不成军。   胜负已分。   洛景岳终于笑了,眼中赞赏之色愈浓,抬手抚掌,道:“好!好啊!陌儿棋艺愈发高了。”   洛浅陌唇角含笑,摇了摇头,声音清脆响亮,比之棋子落盘之声,只高不低:“爷爷说笑了,不过是孙儿侥幸罢了。”   “你太过自谦了。”洛景岳叹道,盯着棋局看了一会儿,似是随口提起,“太子那里……”   “爷爷不必担忧。”洛浅陌不等老王爷说完就打断了,眼中神采飞扬,坚定之色迸发,“太子殿下既要退婚,我一个小女子也拦不下。”   言下之意,便是要老王爷由太子去。   洛景岳欲言又止,看着洛浅陌叹息一声,只道:“你能想开就好……今后打算如何?”   如何?自然是用实力狠狠地给太子脸上扇上一巴掌。   不过这种心思洛浅陌自然是不会告诉洛景岳的,她摇了摇头,眸中笑意更深,朗声道:“孙儿怎么说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洛浅陌顿了顿,又道:“至于以后,且走一步看一步便是,至多不嫁人了,我想爷爷也很乐意多养一个孙儿吧?”   洛浅陌这话里是存了试探的心思的,她这身体离及笄不远了,放在二十一世纪就是已经成年,可以成婚生子了。   洛景岳却是点了点头,看向她的眼神深沉却无焦距,似乎在透过她想些什么。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朝洛浅陌笑笑,道:“那是自然。”   洛浅陌挑眉,她是真没想到老王爷会答应得这么爽快,虽说只是玩笑一般,却也可以看出他的态度了。   想来他是真真疼这个孙女的。洛浅陌沉默了片刻,复又笑了起来。   她既然拿了原主的身体,自然就会担起这份责任。   “爷爷。”洛浅陌喊了一声,眼睛直直地盯着老王爷,认真道,“我不会丢你的人的。”   以往她被认作废材,老王爷仍能护她欢喜无忧,如今她已然能自立,却是绝不会再成为老王爷的负累。   洛景岳愣了愣,有些惊讶,很快就释然了,朝洛浅陌点点头,眉目含笑,只道:“好。”   洛浅陌放下手中转动的棋子,扫视书房。   只见书房内以一个圆形的百宝柜作背景,前面是一张巨大的书桌,书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一侧是几列书架。   “爷爷。”洛浅陌突然开口,心中打着小算盘,“我在王府住一段时间可好?”   她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修炼,郡王府太乱,洛瑶时不时定会去打扰她,显然不是个好的选择。   王府就不同了,有老王爷在,谁敢无事打扰她?更何况看这书房内藏书众多,她目前对这世界了解却来自于原身记忆,原身又专心修炼,导致可用信息并不多。这些藏书正是她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老王爷一愣,随即点头,眼里慈爱之色更浓,笑道:“当然好了,这儿就是你家,你要来住,何时不是扫榻相迎?”   他顿了顿,又打趣道:“就怕你这丫头嫌弃爷爷是个老头子了,不肯来才是。”   “嘿嘿。”洛浅陌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并不意外,反而眯着眼睛,笑得活像只偷吃了油腥的猫咪,得寸进尺道:“那我要一个独立的院子,这些日子不要让人去打扰我——孙儿要闭关!” 正文 第5章 灵力   树展着枝叶,向上伸去,阳光从枝叶缝隙间洒下来,零零散散的,化作一块块的金斑。   楼阁被梅树围绕,连成一片的绿林,宛如一道天然的屏障。一棵一棵的似乎杂乱无章,但如果有人对阵法有所研究,就能看出这是一个九转困龙阵。   若是没有经过阵主人的同意强行进入,莫说别的,怕只会落得个身死魂销的下场。   只见雕花窗儿半敞,斜阳投在那人儿身上,泛了一圈金光。那人只着浅薄一云纱衣,纹路曲曲折折,绕作一副华丽的九霄云上图。她双眸微动,泛潋滟水光,蛾眉蹙紧,香汗湿衣。一块通体翠绿的玉简被她扣在额上,衬得素手芊芊润泽。   这楼阁之内的人自然就是静修的洛浅陌了。至于她为何这番模样,还要从七日前说起。   那日洛浅陌辞了老王爷的留膳,自顾自往洛水院来,却不料方一踏进楼阁,身后便降下一束青光,随着青光所到之处,本整整齐齐的桃树竟是自主地移动起来,不消一会儿便遮遮掩掩将内外隔绝。   洛浅陌心中虽不解,却隐隐约约明白这是小白的手笔,也知小白必不会加害她,索性等着阵法成型,这才抱臂懒懒望向空地,道:“怎地?还不出来,敢做不敢当了不成?”   她声音甫一落下,一道白影便从她身上射出,直往空地上去,不消一刻白影消失,一只毛色纯白如雪的兔子垫着两腿支起身子,不满地瞪着她。   “嘁!真是狗咬吕洞宾!”小白嘟嘟囔囔地嚷着,还嫌不解气,又狠狠瞪了洛浅陌一眼,这才不情不愿道:“这是九转困龙阵,九九归一,衍生万象,有它在,你这小院算是铜墙铁壁都不过。”   洛浅陌挑了挑眉,心思一转,便知这是小白为她安全所设,本想多问几句,却见小白不欲多说的样子,只好作罢。莲步轻移,往屋里去。   洛浅陌盘腿在榻上端坐下,小白左右将她打量了个透彻,这才点了点头,道:“念力与灵力看似同出一枝,实则天差地别,二者差距可谓是天上云与地里泥,修炼方式自然也与灵力不同,这也是导致了这具身体分明为鬼才却被当做废物的原因。”   小白顿了顿,砸吧砸吧嘴,似有些感叹:“不过这洛浅陌也是执着,竟还能修炼出灵力。这对你是幸也是不幸。”   “幸在灵力虽不比念力,却也是能量体,聊胜于无,你将灵力转化为念力,便也可打下基础越过部分程序。不幸则在于——”   小白拖长了声音,眼睛微眯,很是幸灾乐祸的模样,眼里却藏了一丝担忧:“灵力毕竟与念力不同,若要将二者转化,你作为承体所受折磨自然不会少。不过对于你来说,也算是一次心境的磨砺了。”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炼化这些灵力,自然也不会有痛苦一说,只是这样你身体里便相当于是留下了一个不定时炸弹,说不定哪天便会爆发。”   洛浅陌沉默片刻,垂头沉思,眼中微光流转。   她知小白这话是想给她留一个选择的余地,是经历烈火涅槃成凰,或是为一时安逸留下隐患惶惶不可终日,选择权交与她,是一念天堂,抑或一念地狱,都由她自己承担。   “小白。”洛浅陌缓缓开口,眼中不见一丝犹豫,反而带着笑意:“你莫不是太小看我了,我毕竟是阎王殿上走了一遭的人,怎么也不会像是惧怕疼痛的吧。”   小白细细打量着洛浅陌的神色,见她没有一点勉强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却是朝她翻了个白眼,状若不屑,笑骂了一句:“嗤,谁不知道你还没去阎王老子那报道,便被我带来这儿了似的。”   他又顿了顿,从虚空划出一道口子,小爪子掏了掏,先塞了个胡萝卜到嘴里,又拿出一块玉简,这才含糊道:“事不宜迟,夜长梦多,玉简给你,贴额头上便好,自个儿看去吧。”   洛浅陌自然不会看不出他的刀子嘴豆腐心,也不理会,接过玉简便细细打量起来。   只见玉简成圆柱型,通体润泽,碧绿似水,其中竟有云絮流动,上无装饰,仅一个“念”字,潦草却带仙风道骨,狂妄自信。   洛浅陌将玉简贴在额上,便觉一道凉意从玉简上来,直达灵海深处,又化作一个一个的方块字,在灵海中次列分布,整整齐齐的都是草书,与那念字显然是同出一处。   念力者,灵气根源也……   文字晦涩难懂,洛浅陌却是只消一眼便知道它所说何物,带着一种异样的熟悉感,这种奇异的感觉让她有些惊奇,玉简中的东西却又让她无法自拔。   念力是灵气的根源,此处的灵气自然不是灵力,而是人生而带来的一缕先天之气,保存良好者便成各种各样的先天之体。灵气早就根骨,是修仙路上第一道由天地赐予的机缘,却不是公平的,而是因人而异,这也就造就了天才与鬼才,同时也将根骨极差之人贬入尘泥。   原身不知什么原因,先天之气格外茁壮,在灵海中几乎是成了凝雾状,却偏偏与灵力不容,独树一帜。   只是虽与灵力不容,却是念力修炼的最好温床,一旦念力在此扎根生长,便如同种子得到最肥沃的土壤一般,其增长速度也不是旁人可比。   只是原身不顾这缕先天之气与灵力的互相排斥,用十余年硬生生地修炼累计了为数不少的灵力,却又因先天之气而无法使用,真不是一个憋屈可以言尽的。   不过这些灵力放在现在却相当于是洛浅陌的一个宝库了,纯粹的能量体若是转化为念力,即使锤炼千百遍缩水不少,剩下的数目也十分可观,又是本就在身体里的,经过多年温养早已契合无比,可以说是让洛浅陌有了一步登天的机会。   而洛浅陌所要做的,便是用钥匙把宝库打开,要么被汹涌而来的宝藏压死,要么得到宝藏。   洛浅陌将玉简内的东西仔仔细细地看了数遍,确保不落下任何东西后,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却见小白已经不见了身影,显然是为不打扰她修炼,另寻地方躲清净去了。   她眼中锐利之色迸射,又闭眼在脑中回忆着玉简中所说的步骤,一边开始尝试引导着灵力在身体中运行。   洛浅陌小心翼翼地操控着灵识从丹田处的一大团灵力雾气分出一小缕,扯着往经脉去,灵力却格外不配合,宛如一个闹别扭的孩子,赖在丹田之中不肯移出半步。   洛浅陌蹙眉,灵识动作不慢,一紧力度,竟是硬生生将那块灵力雾气撕扯开来!   “唔……”洛浅陌低呼一声,突如其来的疼痛几乎将她的神志也一并摧毁了一般。那是宛如将自己的皮肉也给连着骨头撕裂了一般的疼痛,是人不能忍受的疼痛。   她昂起头似乎要喊出来什么,却什么都叫不出来,面色苍白如纸,不带一丝血色。汗水一股一股地顺着脸庞流下,已经分不出是汗还是泪了。   但即便是这种时候,她也不甘示弱地用灵识束缚住了那块灵力雾气,几乎是把它塞进了经脉里头。暴戾的灵气在经脉中横冲直撞,风刃在经脉里缺个出一道一道细小的口子,整个经脉看上去竟是似破布一般。   与此同时,灵气所带的能量却在滋养着伤口门,一次次的撕裂又一次次的愈合,经脉在这个过程中,逐渐被拓宽拓宽,直到最终足够容纳一整团的灵气通过。   时间似乎被无限地拉长了,每一秒都被疼痛衬托得无比漫长,洛浅陌不由得无比期盼熬过这一秒,又痛苦地迎来下一秒。   一点,一点。   灵力雾气在经脉中运行了一周天,将整个经脉摧残得如狂风扫过,终于温和了些许,洛浅陌松了一口气,因疼痛而变得惨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欣喜,云纱衣已经被汗水濡湿,纹路变得清晰了些,紧密地贴在她身上,湿答答地很是不舒服。   但洛浅陌此时已经是顾不得这些了,她将这团温和的灵力雾气在经脉中运转又再次淬炼,直到一大团的雾气只剩下孩子拳头大小,由原先带着些黄色变为只剩纯白的光泽,如云雾一般缭绕飘渺。   她用灵识稍微牵引,那团雾气便顺着她的意融入了识海,先天之气与雾气相辅相成,竟然让顿时雾气凝实了许多,隐隐有化水的迹象。   洛浅陌睁开眼睛,如释重负,一时间竟然有些脱力,索性随着力道向后倒去,瘫倒在榻上,大喘着气,闭目小憩。   “你太急躁了。”小白突然从虚空中出现,两只耳朵抖了抖,黑如夜圆润如珍珠的眼中带着些不满和担忧,道:“你刚刚很危险,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灵力转化为念力是极为危险的,谁不是小心翼翼,只有她一上来就这么急躁,竟是让这么多灵气同时涌入经脉。只要一个不小心,等待她的便是经脉寸断,灵气暴动之下,她怕是连魂魄都难以保全。   “我这不是没事么。”洛浅陌笑了,带着些揶揄的意味,脸上终于又出现了血色,“你知道的,我从不做不该做的事情。”即便是冒险,也必定是在有把握的前提下。   小白皱起了眉头,难得地带上了怒气,语气坚定,不可质疑,“太危险了,你必须一步一步来,急于求进只能让你的身体被拖垮。”   洛浅陌沉默了片刻,终于是点了点头。她的确是急进了,但经脉在这次淬炼中也强健了不少,她感觉得到,拓宽后的经脉运输灵力的速度也快了很多。   但小白的好意她也不会拒绝,急进虽快,毕竟比不上一步一个脚印来得稳重。   “你知道就好。”小白也松了一口气,眼底担忧之色不减,三瓣嘴动了动,关切的话终是没说出来,甩了甩头,只道,“你好好修炼,我不打扰。” 正文 第6章 念力   一缕,一缕,又一缕。   一丝一丝如云雾般的灵力,在经脉中运行数周天后,逐渐凝炼压缩,褪去了杂质一般的黄色,又汇入灵海。   此时的灵海,已经充满了纯白色的凝重的雾气,如乳一般的颜色,深处甚至开始凝结成水滴。这是念力,是灵力锤炼后压缩成的念力,只消一眼便能让人感觉到其中饱含的能量。   洛浅陌此时已经是汗流浃背,疼痛使她清醒又恨不得晕厥过去,虽比不上第一次大幅度如巨涌来的疼痛,却也绝不会是什么舒服的感受。   云纹衣被汗濡湿了,衣摆处甚至一滴一滴地沁出水来,榻上一片浊污,散发着恶臭,那是灵力转换过程在洛浅陌身体中被排出来的杂质。   随着最后一缕灵力化作的念力也汇入灵海,量变终于引起质变,那一片云雾一般的念力不断地往中心汇去,呈一个旋涡一般的形状。   而后从漩涡的底部开始,有水滴滴下,纯白色的,带着一份玉的润泽,一滴一滴地在识海中汇聚。每一滴水滴的形成,便有一大片的雾气消失,待到水滴凝成一片池子大小,那雾气便是完全消失了。   洛浅陌此时却已经是褪去了所有的疲惫和疼痛,水滴形成之后,开始自动顺着经脉在她身体中冲刷,每到一处灵力所造成的创伤都被修复,滋养,最终更加坚韧。而这个过程让她宛如是胎儿在母亲的肚子里一般,周身都泛着舒适的温和,每一个毛孔每一寸皮肤都舒展开来,被这股念力所聚的溪流洗涤。   杂质开始一点点地从毛孔中被排斥出来,一片乌黑地粘在洛浅陌的身上,几乎把她包裹成了一个泥人儿。洛浅陌终于不满地睁开眼睛,便闻一股恶臭,正是从自己身上传来。   她顿时就整张脸都绿了,容不得半刻,直直往阁楼内部冲去,那儿有一个温泉,正是老王爷为讨好这个孙女而专门引流而来的。   “唔——”皮肤接触到热水的那刻,洛浅陌便忍不住叹息出声,待将身上浊污洗净,她才有闲心看起周围来。   只见温泉池壁由汉白玉所筑,通体洁白晶莹,不见杂絮。温泉池壁上凸出两块古铜,镌刻作蟒头模样,蛇信子却是换成了一根空心的玉筒。蟒头一高一低,高的自是温泉水流入之处,低的却是用以排出废水。   温泉周围用奇石垒了一圈边缘,中间不时冒出一两株绿草,不知用的什么方法,竟是在温泉便栽上了一株桃树,那梅花次第开放,色如天边粉霞,艳香迷醉。   再远一些便是用屏风围了起来,遮蔽了视线。   如此奢侈的摆设做工,也就老王爷这个开国功臣可当了。只是老王爷显然不爱富贵,自身用度甚至比不上原身,却偏偏为原身竭尽溺爱,宠爱之心可见一斑。   洛浅陌如此感叹着,撇开眼去,却见自己手指圆润细长,指节分明,指尖带粉,可不是纤纤玉手么。   再看皮肤,竟也光滑细腻了许多,宛若凝脂,有好似上好的玉石润泽。   这……   洛浅陌沉吟片刻,联想到之前洗去的那些污浊,心中明了。   想来是洗经伐髓,排尽杂质,连带着身体也美了许多。   “那可不是。”小白突然从虚空出现,探出一个头,见洛浅陌还在温泉里,顿时红了脸缩回去,嚷嚷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洛浅陌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头,只恨恨道:“你现在可有这意识了?早怎么不知收敛?”   她说的是初次见面的事情。小白自然是听出来了,伸出来的耳朵抖了抖,隔了一个空间的声音有些模糊,却还是能听出说话人的心虚和虚张声势:“什、什么啦!你胡说八道!”   话音刚落,连他自己都察觉了不妥,心中更是不满,露在外面的耳朵摇了摇,转移话题道:“嗨呀!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知道你现在如何了?”   他卖着关子摇着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洛浅陌将手臂撑在温泉边缘的奇石上,莹白与玄黑形成鲜明对比,反而衬得她娇艳一分。   她撑着下巴,朝小白点了点头,嘴角微勾,笑容可掬,却带着一分不满一分好笑,道:“少卖关子——说!”   玉简中并无涉及念力等级之分,她自然不知道,只是极尽完善的玉简里头却竟然好死不死地少了个等级划分,这怎么看可都不是巧合。   想到这里,洛浅陌嘴角勾起的弧度愈发大了。   “啧……”小白缩了缩脖子,一时间不敢去摸她虎须,只道:“你怎地如此心急……好了,我说便是,威胁我做甚。”   “念力共分七个阶位,每个阶位又设三个小阶位……”   “哦?”洛浅陌打断了他,好奇问道:“灵力不是十阶?”   “是是是,我这不是要讲了么。”小白翻了个白眼,又道:“念力与灵力体系不同,相差亦是不小,灵力十阶而念力七阶,顾常有人有眼无珠,将念力与灵力混淆以至吃了大亏。”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瞥了洛浅陌一眼,显然是意有所指。   不就是示意她扮猪吃老虎么。洛浅陌眸中带笑,颔首表示自己清楚了。   小白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道:“这念力若是要与灵力阶位对照起来,便是这一阶对应一阶半,爆发起来,越阶挑战亦是可以立于不败之地,这便是念力与灵力的差距。”   “那我此时是何阶位?”洛浅陌问道,眼中泛光,神采飞扬。   小白瞥了她一眼,道“你是三阶。”   “哦?……”洛浅陌有些低落,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让小白又好气又好笑,直摇头。   他道:“念力修者每进一阶都难如登天,你一下从无到有,连越三级,竟是还不满足。”   洛浅陌将下巴搭在手臂上,脚趾无聊地拨弄水池,泛起一圈圈波纹,释然道:“也是,是我贪心了。”   小白挑眉,兔子耳朵动动,作严肃状,道:“你知道便好,这修练求一个稳字才是,你当前最重要的是巩固修为,提升心境,而不是好高骛远。”   他本意应是表现出一个长辈的模样来,却偏生兔子身体搭配上他那严肃的表情,实在太过滑稽,竟让洛浅陌忍不住喷笑出声,道:“是是是,小白。”   小白顿时炸毛了,气呼呼地瞪着洛浅陌,嚷道:“你叫谁小白!真是不知礼数!”   洛浅陌见他恼羞成怒,连忙转移话题,问道:“我闭关至今,外面什么时候了?”   小白翻了个白眼,道:“放心吧,不过七天罢了,你那祖父倒是个好的,这些日子来了好几次,皆被九转困龙阵困住,还要烦我放他出来。”   他说着,砸吧砸吧嘴,显然对有人如此执着并不是很能理解。   洛浅陌却是笑了,眼中泛了暖意,顿时整个人都灵动起来,她起身更衣,云纹衣倒是没有脱下,却也让小白忙转过身去,直呼非礼勿视。   “身为小辈将长辈拒之门外,确是不像话了些……走吧,去看看我那祖父如何?”   小白一愣,随即也笑出声来,道:“恐怕轮不到你去找他了,他可是又来闯阵了。”   洛浅陌出门,便见一身影在桃花林内跳跃滑动,略有些狼狈的模样,令小白挥手收了阵盘,便迎上前去,道:“祖父。”   “小浅儿——”洛景岳正疑惑这那困扰了他好几天的玄妙阵法怎地一瞬之间便被破解了,便见担忧许久的孙女出现在自己眼前,连忙凑上前去,喊了一声,又细细打量,笑叹道:“长大了,不一样了啊。”   可不是不一样么。洛浅陌经过念力的洗礼,洗经伐髓暂且不说,这外貌上自然也是瑕疵尽蜕,完美自是不用说,连带着气质也跟着带上了神秘莫测的味道。   洛浅陌心中一暖,也不多说,拉着洛景岳转身往阁楼里去,道:“祖父,进来坐罢,待孙儿与你慢慢说。” 正文 第7章 恨意   檀香木桌镌刻云纹飞鸟,上摆白玉棋盘,黑白分明的棋子如星子次第摆放,一缕缕轻烟从金镶玉镂空香炉中弥漫出来,在空气中散开,整间屋子都弥漫着沉香的味道。   洛浅陌单手执了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黑子与白的手腕相衬,愈发显得她肤胜雪三分白。   她落子后便端起一旁的茶,轻抿了一口,任由温热的茶水带着清香在味蕾上漫开,星眸微眯带了笑意,看向洛景岳如遭雷击的模样,竟是忍不住噗赫一声笑了出来。   “祖父,不过是孙儿能修念力罢了,怎地跟见了鬼似的,人不知的还道我拿什么吓唬你了。”   洛景岳被她这一笑惹得回过神来,瞪了她一眼,心中喜意却不减。   这丫头,说得头头是道。就连他对念力有所了解都不过是曾在一本偏门的古籍中见过,这才有了这么个概念,要知念力与灵力,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小浅儿,你可不就是在吓唬我么。”洛景岳苦着脸道,话中却明显地带着笑意。   洛浅陌沉吟片刻,虽不知念力究竟与他们是个什么地位,从洛景岳这表现却也知不会低便是。想到小白所说的扮猪吃老虎,索性肃了脸色,道:“祖父可莫要往外传了这事……孙儿还等着有不长眼的撞上来呢!”   前面还严肃的一本正经,后面却是又成了撒娇一般了。   洛景岳此时正为洛浅陌有如此一番大机缘而喜得认不得东西南北,又听孙女撒娇,哪有拒绝的道理,连连点头,道:“你有分寸便好。”   他顿了顿,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一黑,皱眉有些迟疑,看着洛浅陌欲言又止。   洛浅陌见状,了然点头,笑道:“祖父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孙儿一定知无不尽,道无不言。”   “这……”洛景岳深叹一口气,伸手抚洛浅陌乌发,眼中满是心疼,还有一分愧疚,“小浅儿受苦了吧……是外公无用,不能护好你。”   他本欲将她笼罩在自己羽翼之下,至少不用受气吃苦,如今却是事与愿违。   小浅儿原先身上便有灵力一事他十分清楚,灵力与念力的区别他更是清楚,将灵力锤炼为念力,虽是小浅儿未曾细说,他一想又怎会不知这其中痛苦几何呢。   洛浅陌一愣,却是没想到他是想说这个,心中一暖,展颜笑道:“祖父此话怎讲?路是孙儿自己选的,吃苦又怎怪得到祖父身上去?”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眼中厉色顿现,坚定而执着,如一柄出鞘的神兵,锋芒毕露:“孙儿从不愿做人翅膀下的雏鸟,孙儿之志在于搏击长空,如鹰如枭。”   洛景岳倒是没想到洛浅陌能说出这么有气势的话来,顿时一怔,随后却是释然,抚掌大笑,豪迈自傲:“小浅儿说得有理!是祖父狭隘了,只一点,但凡我这祖父在一天,王府永远是你的鹰巢,若累了不愿飞了,回来便是。”   他说着,眯眼笑了,手指曲起敲击桌面数下,带着些调侃意味看向洛浅陌,道:“王府虽不富裕,养一个小浅儿还是足够的。”   洛浅陌吐了吐舌头,朝洛景岳翻了个白眼,道:“王府还叫不富裕,恐怕这整个西隐国都没一个富裕的了!”   “嘿,”洛景岳又好气又好笑,吹胡子瞪眼,却偏偏不舍得教训,只好无奈笑骂:“你倒是清楚!”   洛浅陌嘿嘿一笑,笑得如一只偷了油的老鼠,眼珠子咕噜咕噜转动,讨好道:“那是!这可是祖父的王府,哪儿有穷的道理不是。”   洛景岳瞥她一眼,手指轻点她额头,笑得慈爱:“嗤,你都这么说了,我这个做人祖父的不拿出些好东西来都对不起你了?”   “那是——想必祖父也不会吝啬这点东西对吧?”   “你都变着法子跟祖父讨了,祖父还能不给不成?”洛景岳这么说着,脸上也展露出嫌弃的神色,只是那眼里却不见丝毫不喜,反而是满满的宠溺。   “外公胡说!我哪儿是跟您讨呢?”   洛浅陌眯起眼睛与他斗嘴,心中却颇不在意。   不过是开玩笑罢了,无论是她还是洛景岳,自然都不会放在心上。   洛景岳也看出她的心不在焉,摇了摇头,无奈地笑笑,道:“小浅儿等着便是。”他话音落下,人已转身出了洛水院,只留一个背影给洛浅陌。   洛浅陌目送着他离去,也不动作,只又执起一枚棋子,竟是自己与自己对弈了起来。   那棋盘上的棋子很快便形成了双龙绞斗之像,互不相让,斗成了一片,却黑白分明。   小白从虚空中探出头来,后腿一蹦便坐在了洛景岳原先的位置上,看着棋局有些入迷。   “哒。”   又是一颗棋子落下,洛浅陌蹙眉盯着棋局,眼中有些迷离,手上白子在空中欲落不落,进退两难。   “不后悔吗。”   小白突然出声,在安静的环境中有些突兀。   洛浅陌顿了顿,若无其事地将白子收到手中把玩,正当小白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却突然开口了。   “没什么好后悔的,说了就是说了,躲躲藏藏有什么意思。”   小白皱眉,眼睛死死地盯着洛浅陌,一字一顿,似乎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头挤出来的一般,他道:“你未免过于轻信了。”   他是在说洛浅陌将身怀念力告知洛景岳一事。   看上去许是大题小做了些,但念力一事至关重大,若是被敌人知晓,只怕洛浅陌会被扼杀在萌芽之中。   洛浅陌抬头,看了他一眼,白子终于落下,棋局霎时被逆转,白子看似松懈,却将黑子困于其中,一步无法动弹。   她这才眯眼,回道:“他毕竟是这具身体的祖父,有些东西,他知道了反而于我们更加方便。”   “若是他利用此加害与你呢?”小白急切道。   洛浅陌抬头环视周围,随手捻起一枚棋子,在棋盘上轻轻敲击,发出哒哒的脆响,“他不会。”   “你怎么知道?人心隔肚皮。”   “他不会。”洛浅陌固执地重复了一遍,眼里墨色翻滚,她垂下头去,一缕发丝挡住了她的脸,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小白突然就不知该说什么了,蓦然沉默下来。   他很清楚洛浅陌是个什么样的人,如今这么反常显然有其他原因。   他突然想到什么一般,错愕地抬起头,连耳朵都竖立了起来。   洛浅陌也在此时开口了。   “我前世是中医世家的孩子,我家祖上追溯十几代都从医,再往前却是数不清了。”   “我的爷爷曾是太医院院首,后来在中医院从职,一生磊落光明,唯一一次以权谋私是为我的命。”   她说到这里,却是停下不再往后说了,整理了一下语言,才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小白。   “洛景岳看我的眼神,与爷爷看我是一样的,他不会。”   小白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算是信从了洛浅陌的说法。   随后洛浅陌不再说话,似是沉浸在自己的记忆中,小白也没有开口,空气便这样凝固了下来。   “有人来了。”   小白突然开口,话音刚落,身体便已经遁入虚空。   脚步在门外停下,随即一阵敲门声响起,一个略微苍老的声音传来:“小姐,老爷令我送汤来了。”   洛浅陌有些惊讶,起身开门,便见管家躬身立于门口,身后跟随了一个手端红漆镶金线的玄木箱的少年,见她开门,将箱子打开,端出一碗汤来。   不过是一碗汤水,竟是由暖玉碗盛着以免凉了,那汤炖得纯白,色泽透亮,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洛浅陌浅尝一口,便知这是一碗极好的补汤,滋体养生自是不用说,不过一口,她灵海竟是如被什么东西温养了一般,原本因闭关炼化灵力带来的紧绷和微弱的后遗症便为之一轻。   洛浅陌两三口将汤喝完,那管家又行了一礼,带着人离开。   “老爷对三小姐可真好。”那跟着管家的少年道。   “不可言说主子的事。”管家随口教训了一句,话中却不见任何的斥责之意,反而有些赞同的意思。   “嘿。”那少年明显也听出管家的放纵之意,更随意了些,道:“那可是温神根!就这么给三小姐喝下了……”   二人越走越远,假山后却突然走出一个身影,身着浅粉色桃花裙,模样娇俏可人,偏生此时脸上狰狞一片,破坏了原本的温顺。她手指紧绞着手帕,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洛、浅、陌……”   仅三个字却带了七分狠意,身后婢女顿时发抖着退后一步,却被她发觉了,转头瞥她一眼,很快又换上了温柔小意的笑容。   “占了祖父这么多宠爱,还真是我的好三妹啊……”她这么说着,却偏偏叫人背生寒意,又转头看着那个婢女,嗤笑一声,才道:“桃华,瞧什么,还不快走。”   那被唤桃华婢女应了一声,这才瑟瑟走近,随她离去。   那女子又笑了,眼中恨意不减,脸上娇柔的笑意却越盛。   洛浅陌,我们走着瞧! 正文 第8章 颜面扫地   西隐国皇都是繁华的,街道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各色的摊位挂着一张张招揽生意的布旗,贩夫走卒三教九流聚集于此。   青年腰胯上围着一条白色布巾,脸颊因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而黝黑粗糙,肩上扛了一大根稻草扎成的草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扎了不少冰糖葫芦,鲜红欲滴,惹人垂涎。   有孩童四处跑闹,或是找了父母撒娇耍赖换得几个铜钱,要了一串冰糖葫芦就地啃起来,吃得满嘴满脸都是糖,还得意洋洋地朝小伙伴炫耀吃食。   洛浅陌瞧着这副孩童的画面,好笑地摇了摇头,接着往前走。   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儿啊!头簪一根简单素雅的白玉兰簪,三千青丝任由它自然下垂,漏了几缕随风飘扬,又被她挽到耳后。一件素白色纹云裙,衣带边缘绣了几枝绽放得正盛的梅花,别出新意,衬得她仙气飘渺。腰带上一串玉佩随着步履的一动互相碰撞,叮当作响。   她怀中抱了一只毛色纯白如雪的兔儿,眼珠子大而有神,咕噜咕噜极其机灵的模样,两个小爪子搭在她手臂上,乖巧得惹人怜爱。   一辆马车疾驶而来,马蹄上的铁叮叮敲击地面,卷起一阵烟尘,全不顾街上平民百姓安全与否,横冲直撞,好不威风。   百姓们连忙往两旁撤去,生怕遭了祸灾,方才的热闹和乐顿时化为乌有,让洛浅陌不满地蹙眉,只站在原地,一手抚着小白细软的毛发,惹来一个白眼。面上毫无波动,不见喜怒。   那车夫见状,也不勒马,反而加快了速度,脸上露出狰狞的冷笑,似乎已经看见一条生命在马蹄底下逝去。   “砰。”   马车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一般,那匹烈马腿上一折,翻倒在一侧,马车随之侧倒下去,车夫顿时惊慌失措,却仍是色厉内茬,喝道:“不长眼睛的东西!竟是敢当街拦下太子车驾,又弄翻了车辆,若太子有半点损伤,你便等着被诛灭九族罢!”   “哦?”洛浅陌挑眉,似是听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般,抚掌,面上绽开笑容,拖长了语调,道,“诛我九族?”   还未等车夫回话,那马车车厢里却是爬出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形色都有些狼狈。   男子身着青色长袍,腰系玉石带,足踏祥云绣枭鞋,手中还握了一柄紫玉骨折扇,好不风度翩翩,君子风范。   女子倒是一席白衣,头上挽了个飞仙髻,额间垂一条淡蓝色水晶额饰,面上傲气颇重,冷艳异常。   “洛三小姐。”那男子开口喊道,眼中是毫不掩饰的不屑和厌恶,上下打量了洛浅陌几眼,嗤笑一声,只暗道野鸡也知打扮,却怎都成不了真凤凰。按耐下心头因洛浅陌容貌而起的波动,面上不屑之色收敛,反换上了温润的笑容,“不知拦下本太子车驾有何要事?”   洛浅陌感觉到了那男子侵略性带着不屑似乎打量商品一般的目光,心中更是不喜,面上不动,只淡道:“不过是听闻有人要灭我九族,只怕一小奴胆子颇大,不知谁借的熊心豹胆。”   她话下却是带着讽意的,道是太子宠奴,竟让一个奴仆有了连太子都无法定夺的灭九族一权。   太子也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脸上一黑,心中不耐,皱眉道:“这似乎不是洛三小姐可管之事。”   便是言她身份低微了。   洛浅陌手指曲起,指背在手心敲击数下,忽是展了笑意,道:“太子说笑了,我是皇上亲封郡主,郡王之嫡女,开国功臣洛王之孙,怎地连个小奴都管教不得?”   语毕,她话锋一转,又道:“还是太子以为,我一个郡主,只因非皇室血脉,便连你这小奴都不如了?”   这话说得便有些诛心了。   洛王洛景岳当年一手随开国皇帝打下江山,若不是实在无心政事,这皇位还不知轮谁坐上。虽只封了王,这地位在百姓心中却是极高的,莫说太子,便是皇帝欲动怕都要被唾沫星子淹死。   这也便是为何如今洛景岳如此低调的原因了,功高盖主只会换得个鸟尽弓藏的下场,若不是为了洛浅陌这孙女,怕他早早便离了京城享清闲去了。   太子面色几变,似成了个调色盘般,忽绿忽紫,忽白忽红,最后在黑色上停了下来,一时间竟是不知如何接话。   “洛三小姐却是愈发牙尖嘴利了。”一个冷淡的声音传来,正是站在太子身边的女子开了口。那女子面上不显,眼中却满是不满,还有对洛浅陌的不屑,似乎若不是因为她挑衅上门,她连看洛浅陌一眼都是不乐意的。   洛浅陌手指微顿,抚上小白的背,顺毛安抚着他因气愤而竖立的毛发,眼眸中墨色涌动,看不清眼底。   她记忆中有此人的印记。   暮瑶霜,丞相之女,绝世天才,她与洛浅陌两者,一出身丞相府,一出身洛王府,常常被拿来比较,结果自然是一个被捧为天上飞云,一个被踩作脚底淤泥。   而暮瑶霜也是太子所追求之人,为暮瑶霜身后的丞相府,也为与洛王府二者的平衡。   洛浅陌初时并未想到这层,如今看来,当今圣上确是个好手段的,一手权衡之术玩得风生水起。   洛浅陌也不与她争辩,只答是:“丞相府嫡女尚未出阁便与男子同乘一骑,这孤男寡女,车厢空间又狭小,二位怕是不怎方便罢……还是乐在其中呢?”   话锋直指二人,分明是不带一点诽谤,却偏偏引着人往不该想的方向去,周围人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看向二人的眼里满是深意。   暮瑶霜顿时红了脸,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看向太子,见他面上不愉,又马上调整了姿态,道:“呵,洛三小姐好嘴舌,郡王府好家教,瑶霜自愧不如。”   她虽说的是自愧不如,脸上却看不出一点服输模样,反而是更加不屑了些,仿佛洛浅陌是只个什么牙尖嘴利之人。   她话中不敢扯上洛王府,却是将郡王府拉了出来,只道是洛浅陌豪无家教,不知礼数。   洛浅陌挑眉,上上下下打量了暮瑶霜几眼,有些惊讶模样,摇了摇头,道:“嗤,我自小跟在祖父左右,这家教却是比不上丞相府的好女儿的。”   话里话外便是说暮瑶霜家教更不如了。   暮瑶霜脸顿时拉了下来,再维持不住冷傲佳人的模样,气势汹汹,嗤笑道:“洛王府教出来的好孙女,竟是当街毁了太子殿下的马车,当真是好家教。”   洛浅陌淡然颔首,道:“当街纵马,依我西隐国国律法,该当何罪?”   那车夫早早便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此时听她如此说,抬头惊异望去,随即抖得更厉害了些,却是不敢回答。   太子和暮瑶霜显然也是刚想到这茬,面上有些挂不住了,只道这洛浅陌好没眼色,这种话都敢放到明年上来说。   要知这王孙贵族当街纵马甚至伤人,在皇都并不算什么新鲜事,早就是人熟视无睹的事情了,就算官府来了,也不敢得罪这些纨绔,至多罚几个银钱,又由官府赔上一点给被伤之人,有时甚至人死了也是白死,莫说公道了,只要敢哭诉半字,必是要被打压得无法生存的。   这早便成了皇都内的潜规则,却也只能是各人心中知晓,放上台面来却是万万不可的,必然会惹得脸面尽失。   百姓们面面相觑,心中为洛浅陌的话暗自叫好,却无一人敢站出来应答半声,街上竟是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洛浅陌也不急躁,抱臂站在那里,任衣角随风而起,手上不快不慢地抚摸着小白,好笑地看着他亮了眼睛跃跃欲试的模样。   “按我西隐国律法,当街纵马伤人者,例罚二十大板,马车充公。”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清澈响亮,竟是传过了这一整条街,待得众人齐齐转头去看时,人却是已经失了踪迹,不知往何处去了。   洛浅陌嘴角微勾,也不急着找到那出声的人,转头看向黑下脸的太子,眼中闪过一丝愉悦,问道:“依太子之见又如何?”   不过短短一句话,直接将太子置在了风口浪尖,正是所谓进退两难!   暮瑶霜眼神闪烁,却是不敢再接话,今日她也在马车上,这事闹大了,便是她也讨不得好。   太子也是气得当场沉下脸色,顾不得自己的君子风范,手中紧捏折扇扇骨,竟是隐隐让扇骨出现了一条裂痕。   这叫他怎么答?无论是与不是,都必然叫他损失惨重,或是颜面扫地。   答是,当街被毁坏马车便不是洛浅陌之错,反而是他有过,他的太子威严何在?他的脸面又要怎么找回来?   若答不是,便是相当于承认了自己仗着太子身份当街纵马,以势压人,不顾百姓死活,这消息传了出去,必然让他失了民心,甚至可能被御史参上一本,那他在父皇心里的位置也算是掉了一大截了。   这……可到底如何是好? 正文 第9章 洛轻浅么   寂静,无声。   整个街道还维持着一开始的模样,往来商贩却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场景。   女子与两人对立而视,她抱臂,纤纤细指爱抚怀中兔儿,似笑非笑,眼底寒光如冰,冻三尺不肯解。   萧墨越脸上挂不住笑容,僵着身子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中折扇玉骨已碎了大半,被他拢在手里。   他静默了半晌,憋屈极了,想说话却被洛浅陌噎得死死的,终是绿着脸站在原地没有回答。   暮瑶霜见势不好,忙上前一步,横眉冷视,不满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当街挑衅皇室威严,还成了太子的不对了?”   嚯!好大一顶帽子!   这罪名若是应下来了,莫说洛浅陌,就是威严甚高的洛王府,恐怕都要被皇帝借故削上一番。   洛浅陌心中了然,只道这暮瑶霜心机深沉,倒也不气,只挑眉看向暮瑶霜,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哦?你是道我洛王府有叛逆之心?”   暮瑶霜脸上一僵,万万没想到洛浅陌竟然敢将话摆明了讲,洛王府如何自不是她能说的,若是她承认了,怕是连向来疼爱她的丞相都要为粉饰太平而狠狠地教训她一顿,更别说皇帝了。   洛浅陌却是不等她回答,拍手鼓掌,清脆响亮,却像是打在二人脸上的耳光一般,让他们的脸色更差了几分。   “我洛王府,世代对皇室忠心耿耿,鞠躬尽瘁,未曾有半点不臣之心,你却在中间挑拨离间,其心可诛!”   “只是不知,这是你暮瑶霜的意思,还是丞相的意思?”   洛浅陌抱臂看她,似笑非笑,眼中寒意闪过。   “你血口喷人!”   “那你不如说说,我何处冤枉你了?”洛浅陌好笑,摇了摇头。   小白在她怀中笑得身子一抖一抖,把脸埋在她手臂里,小短腿一弹一弹,就差没笑过气去了。   “你……你!”   暮瑶霜无话可答,一个你字支支吾吾了半天,却终究说不出下文来。   “我?”洛浅陌却抚着小白的背给它顺气,一边睁大了眼睛看向暮瑶霜,似乎正在等她的下文,嘴角微笑在暮瑶霜看来却怎么看都是讽刺。   暮瑶霜生在丞相府,自身天赋极佳,自小顺风顺水,自是没受过这等委屈,此时被洛浅陌一激,竟是气得面色发白,恼羞成怒,正要拔剑出鞘,却被一侧的萧墨越拦住。   萧墨越此时已经冷静下来,脸上又挂起虚伪得令人作呕的笑容,朝洛浅陌点点头,道:“今日是太子府小奴不是,冲撞了洛三小姐,还望洛三小姐见谅。”   看似客客气气,担下了这个罪名,却将过错全都推到了赶车车夫身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若是洛浅陌再追究,反而显得她无理取闹了。   洛浅陌也知见好就收的道理,眼角余光瞥过正瑟瑟发抖在一旁磕头求饶的车夫,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却毫无怜悯之意。   须知这车夫平日里仗着太子府声势,狐假虎威已久,以他方才行径,怕是被他害死之人不在少数。   如今得了这么个下场,也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周围的百姓自然也是这么想的,他们生在平民家,被王公贵族欺压已成常态,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不一定想过反抗,但对着这虚张声势作威作福的车夫却是怨恨已久,此时见他落得如此下场,自是只有拍手叫好的道理。   洛浅陌又看了一眼那翻倒在一侧的马车。   只见马车华贵异常,车顶虽是木制,却是雕上了蛟龙戏水,车身不知是什么做的,但看它通体润泽,大方古朴,便知不是平常物,流苏缀珠帘,狐锦披地。   萧墨越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心中一跳。   这马车是他特意差人打造,虽不如受尽洛王宠爱的洛浅陌,但也是一流的了,舒适性更是不用说,如此一辆马车,造价只会高不会低,若是毁了,就算他是太子,那也是要肉疼一段时间的。   但此刻洛浅陌显然不打算放过这辆马车了。他急忙出声,僵笑着道:“惊扰了洛三小姐,这马车自是要销毁了,本太子这便叫巡抚来带走。”   他话虽是这么说,可这京城巡抚还不是官府中人,以他太子身份,怕是不用开口,那巡抚便知趣地自动将马车送还了。   洛浅陌诧异地看他一眼,挑了挑眉,嘴角晕开一抹笑意,却让萧墨越莫名背后一凉。   “太子说……这马车惊扰了我,便该销毁,可是?”   萧墨越听出洛浅陌撒娇的语气,一愣,随即脸上笑容扩大了不少,心中暗道这洛浅陌仍是花痴没有改变,强行按压下那一抹心惊,道:“自然。”   “这可是太子说的。”洛浅陌脸上笑容诡秘,手指抬起,在空气中轻点几下,念力顺着手指往马车去,只一瞬便穿过马车又回到她灵海,速度之快,只能让人隐隐约约看到一束白影通过。   萧墨越脸上一黑,还未来得及阻止,却见马车毫发无伤,不由得大喜。   这洛浅陌还真是不知自身斤两多少,非要逞强,他还当她有什么真本事……   “噗赫。”暮瑶霜笑了出声,带着讽刺意味看向洛浅陌,面上的笑容还未完全绽开,便僵在了脸上。   只见随着洛浅陌将手指弹了一弹,那马车竟是随之从车顶一点点坍塌,最终只剩一地尘埃,认不出原来一丝印记。   那车夫此时已经吓傻了,连求饶都不知道,张大了嘴愣在原地,眼中满是惊恐,却说不出话来。   洛浅陌有些不满地蹙眉,将手收回。   念力的掌控还是不够完美,用得偏多了,她本意是让太子将马车带回府中后再坍塌的,这样她不在现场,太子自然也就没有了任何证据来指责她。   不过……洛浅陌看了一眼萧墨越又红又青最后转为黑的脸色,心中暗笑,点了点头。这样似乎也不差。   “你……”萧墨越张嘴,话中带着指责意味,却还未等说完便被洛浅陌给打断了。   “这可是太子叫我销毁的。”洛浅陌睁大了眼睛,无辜地看向萧墨越,眼里一片清澈,如果忽略那一丝闪过的笑意的话,的确是好一个受人欺负的美人儿。   萧墨越还未说出口的话就这么被她噎在了嘴里,憋屈的脸色发红,却偏生这话还是他自己所说,若是反驳便是自打脸面。   “哼!”   太子在原地僵硬了片刻,终究还是甩袖离去,气势冲冲,竟是连同那车夫都给忘了。   他身边却又不知趣的家奴,在这头上竟还凑上去问了一句:“太子殿下……这车夫……”   “还不拖下去!等着本太子自己来?”萧墨越更加恼火了,狠狠一甩袖,不再理会身后众家奴,御了灵力,便往太子府去。   被丢在原地的暮瑶霜僵硬着身体,进退两难,只觉得在众人的目光下丢尽了脸面,被发丝掩盖住的眼睛里恨意深浓,几乎化为墨色。   洛浅陌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也不再理会,朝身后青竹道:“青竹,回府。”   她所说的回府,自然是回郡王府。   如今她念力已成,有些人,有些事,蹦哒了太久就容易看不清自己,也是时候解决掉了。   青竹正因方才那太子与暮瑶霜的狼狈而喜笑颜开,此时听洛浅陌如此说,自然是行了礼便将马车赶来,扶洛浅陌上了马车。   众人看着马车离去,街上又再次热闹起来,只是这条关于洛浅陌的传闻却从这里开始扩散出去,逐渐覆盖整个王都。   谁都没有看到,王都最是繁荣的雅竹阁向来不对外开放的顶层,今日却悄悄打开了窗户。   “隐一。”   一个男子的声音在空间中回荡,低沉磁性,如冰山融水泠泠,使人神志为之一清。   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半跪在地上。明明人就在那里,却没有一丝存在感,仿佛那只是一个影子,让人一不小心就会忽略。   那叫隐一的身影并没有回话,只是安静地跪着。   男子似乎也没打算让他回答,手指轻叩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声音中竟是带上了一丝兴味,让一直面无表情的隐一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洛王府三小姐……”   “隐一,情报。”   “每日。”   三个短句,一个比一个加重了命令的语气。   隐一微微附首,姑且算是应命,便又消失在了原地。   随着隐一的离开,男子站起身,脸上被一个金色面具阻挡,看不清面目,只一双眼睛露出,似一潭深沉的池水,一不小心便会溺毙其中。   他顺着窗口的方向望向街道,那儿人来人往,商贩的吆喝一声接着一声,闹腾极了,除了那一堆还没有被清理掉的化作的马车尘埃,完全看不出刚刚发生的事情遗留的任何痕迹。   他单手撑着桌面,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个微小得几乎看不出来的弧度,目光深远,似乎透过这条街道看向哪里。   “洛浅陌么?”   他在心中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微微眯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文 第10章 不过庶女   朱墙绿瓦,红木大门半掩,门前两座石狮威风凛凛,檐下一块牌匾,玄木做底黄金为纹,上镌四个大字龙飞凤舞,狂傲自信——正是洛王府。   洛浅陌还未到郡王府,便听闻洛瑶前往洛王府小居,当即教车夫转了马头,回了洛王府。   那洛瑶马车好巧不巧,竟是与她马车同时抵达,两辆马车一齐停在洛王府门前,管家早已候在府前,此时正恭恭敬敬地半躬着腰,领了小奴迎接。   “老奴恭迎小姐。”   管家朝马车喊了一声,却只字不提迎接的是哪位小姐。   洛浅陌正要下车,便听管家此话,一转念便猜出了这是谁的主意,勾唇又懒懒地坐回了马车之中,眯眼等着瞧好戏。   这边洛浅陌倒是不急不躁,那边洛瑶却是按耐不住性子了。   她手指微动,将帕子绞作一团,贝齿轻咬下唇,忽而一笑,起身扶着贴身侍女的手背下了马车。   “管家。”洛瑶微微颔首,笑容恰到好处,背脊挺直,下巴微扬,端得是一副高门闺秀模样。   管家瞥她一眼,只懒懒地点了点头,并不搭话,更别说迎她入府一类了,他身后小奴更是一个个地望天不语,再不便是盯着脚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真真是把洛瑶无视了一个彻底。   洛瑶被落了面子,顿时脸上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微沉着脸,心中暗骂。   这老东西真是没有眼色,不过一个奴才,也敢在她这个主子面前作威作福了。   洛瑶心中虽是这么想着,面上却是绝对不敢表现出来的,只又笑了笑,装作若无其事一般,朝管家亲和道:“管家,我已到了,不如入府?”   她心中自然知晓,以洛王的偏心程度,这管家自然不可能是在这里迎接她的,只可能是在等候洛浅陌那个贱人。   但她就是要这么说,不过是认为她大小是个主子,就算洛王再不待见,她也是他的亲孙女,因此也就笃定管家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落她面子。   管家活了大半辈子,跟着洛王什么人没见到过?洛瑶的那点小心思自然是瞬间被他看透了,心中暗自摇头,面上却是老神在在的模样,只当做没有听见洛瑶的话。   洛王府前人来人往,此时见有马车滞留府前,顿时一个个地将目光投来,见是郡王府洛瑶更是疑惑不解,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洛瑶的脸这次是真的绿了,眼中恨意一闪而过,贝齿狠狠地咬着下唇,低着头不发一言,心里却不住地咒骂着管家,连带着还在马车里的洛浅陌都被她恨上了。   若不是这小贱人分走了祖父太多宠爱,她怎么会落得如此尴尬境地!   洛浅陌似乎感应到她的心情,这才缓缓从马车上走下来。   白衣绣梅,玉环兰簪。怀抱灵兔,如仙下凡。   几乎是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想到了这四句话。   “管家伯伯。”洛浅陌面带微笑,朝管家微微一福身,正是晚辈应有的礼数,声音清脆。   管家顿时喜笑颜开,一张老脸褶子顿起,面上红润,带着一众小奴给洛浅陌行礼,腰却是还未弯下去便被洛浅陌扶起:“老奴恭迎小姐回府。”   身后小奴亦齐声恭敬道:“恭迎郡主回府。”   一是小姐,一是郡主,亲近疏远顿分,但相同的却是这话里的尊敬。   众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王府管家哪里是在这儿等着洛瑶到来,分明是在恭候郡主回府,顿时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洛瑶的脸色又变了变,垂眸敛下眼底的怨恨和不甘,再抬脸便是面色苍白,泫然欲泣,两包眼泪在眼眶里头打着转,欲落不落,睫毛沾湿,好一副梨花带雨的美景。既不让人觉得她失态无礼,却又能激起人怜惜之心。   洛浅陌看她这番作态,心中便知她是白莲花性子发作,暗自好笑,面上却是疑惑不解,歪头看向洛瑶,长睫微颤,纯良无辜如稚儿。   洛瑶一僵,随即反应过来,张口,声音带着颤,似乎是在喉头里转了千百转,悲愤欲绝:“三妹不喜姐姐,直说便是,何必联合外人,不顾祖父命令,当众给姐姐难堪?”   她这话却是将锅都甩到洛浅陌身上了,外人听了,还只道是洛浅陌仗着得洛王的宠,联合管家欺压庶姐。   洛浅陌还未说话,管家已是喝声出口,质问道:“二小姐这是何意?甚么叫不顾王爷命令?你这是质疑老奴一片忠心?”   洛瑶缓缓摇头,面色沉重,紧咬下唇,嘴唇似乎因为悲愤而有些发白,眼里却闪过一丝得色,她几番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道:“管家……管家误会了……”   她嘴上说着误会,面色却是更加苍白,仿佛是受了多么大的欺负,以至于难以承受打击,如弱柳扶风,欲倒不倒。   “误会?我看可不像是误会。”   一个声音传来,低垂着头的洛瑶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抬头却见声音是从洛浅陌那儿发出,惊诧的同时心中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   洛浅陌却是不顾她的反应,搭着青竹的手背往前走了几步,道:“受了如此大的委屈,怎么能是误会?”   她这么说着,语气里却不见一丝歉意,面上带笑,眼中微光潋滟,闪耀人眼。   “妹妹?”洛瑶唤了一声,向后踉跄着退了一步,被身后婢女支撑着才勉强没有倒下,眼中泪光闪现,却是不发一言,好一朵坚强不屈的小白花。   当即便有人忍不住打抱不平了,在台阶下头喊道:“洛二小姐毕竟是郡主姐姐,郡主如此行事未免过分了。”   洛浅陌挑眉,看洛瑶眼中的得色,心中了然。这便是你的目的?教我落人口舌。怕是以往原主狼藉的名声,有大半便是这么来的吧?   “说得在理,我洛府小姐受了委屈,自然是要追究到底的。”洛浅陌如此说着,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似笑非笑,却让洛瑶莫名背后一凉,“那不如便叫她说说自己究竟受何委屈了?”   洛瑶面色微变,更显苍白。   以她的傲气,自然是能数落出不少自己受了委屈的地方,可若是真这般做了,恐怕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大方善良的名声,也要摧残的差不多了。   可若是不说,又好比是她自己放弃了这个追究的机会,再纠缠下去,只会显得她无理取闹。   洛瑶这么想着,心中烦闷,索性给身后婢女递了个眼色。   洛瑶的贴身侍女跟随她已有七年,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是差不到哪里去,收到洛瑶暗示,微微点头,上前一步,双手叉腰,却是好一个忠心护主的好丫头模样。   “三小姐未免太过分了!二小姐前来看望王爷,却被这管家如此忽视,遭遇如此羞辱,你说如何委屈?”   “哦?”洛浅陌挑眉看她一眼,似乎含着深意,道,“如此?”   这次不仅是丫头了,便是洛瑶都将脸偏了过去,眼中饱含热泪,一副不堪受辱的模样。   “如若不然呢?”那丫头撇了撇嘴,道。   “如若不然?”洛浅陌双手合十鼓掌,似乎看见了多么好笑的事情,笑了一会儿,这才抱臂看向那主仆二人,挑眉,喜怒不形于色。   “妹妹……你……”洛瑶欲言又止,微微摇头,面上满是痛苦之色,眼里得色却是毫不掩饰,挑衅地向洛浅陌瞥了一眼,却被青竹狠狠一眼瞪了回去,心中不满。   不过是跟在小贱人身边的一个贱婢,竟然也敢在她面前造次!   洛瑶面色微微扭曲,很快又恢复了原状,看向洛浅陌,似乎正在等待着她的反应。   洛浅陌也不吊她胃口,面向围观众人,扬声道:“我身为皇帝亲封郡主,洛王府嫡孙,郡王府嫡女,与洛瑶相比,身份孰高孰低?”   这个问题是不需要思考便能够回答的。洛浅陌身为郡主,洛瑶却只是个郡王庶女,地位相差之大,几乎不能相提并论。   洛浅陌见众人不语,却都是默认了她的说法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接着道:“管家奉我祖父之命,在王府前恭迎我,使命尚未完成,自是不可随意擅离职守,可对?”   众人更是低下头,无言以对了。   洛瑶此时终于是意识到了什么,眼中闪过惊乱,随即咬紧了牙齿,死死地瞪着洛浅陌的背影,恨意之重,似乎要把她撕碎了去。   洛浅陌自然是感觉到了背后那束目光,眼底笑意更甚,看着下头人群,再次提高了声音,用念力扩散开去:“洛瑶身为庶女,不请自来,更是毫无事前通知,王府毫无准备,又恰好与我撞上,管家为完成祖父命令,自是以我为先,叫她稍等片刻,难道有错?”   “还是说,你娇贵到了如此程度,连等我一道,都觉着是伤了你的脸面,损了你的自尊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