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完全正常的女主
庄国之女向来刁蛮, 其中洛家之女洛萝更是出了名的刁蛮。
这洛萝不过才13岁年纪, 性子极为活泼。若是用二十年前的洛老爷洛峥的话来形容, 便是堪比野猴儿一般的性子。洛峥原本还想将洛萝教成个文国淑女, 但因着洛萝生来体弱多病, 便也心疼的由着洛萝胡闹了。如此一来, 便是洛萝有着天人之姿, 却没有一户人家敢肖想半分。
这活泼得随时能闯出一堆事儿来的性子,这体弱得随时可能就香消玉损的体质,谁敢要?
洛萝却从来不管这些, 只顾着自己逍遥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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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夫人擅经商,陪着洛萝的时间着实是少。偶尔让洛萝跟着自己学做生意,洛萝也是学了一会儿便没了兴趣。洛夫人常说洛萝就是个三分钟热度的性子, 过了那一阵新鲜劲儿, 原来的兴趣也就偃旗息鼓了。
洛萝却不这样认为。
洛萝觉得自己最为长情的一个兴趣便是话本子。
她看的话本子同别人又有些不同。别人小家碧玉大多爱看些公子淑女风花雪月的事情,大家闺秀便多是看些人文历史相关的东西。而这些洛萝都不喜欢。
洛萝喜欢看些打打杀杀的东西。这也正衬了她性子, 对“侠”一字甚是痴迷。洛萝便是做梦也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够飞檐走壁行侠仗义, 只是别人“侠”是行侠义之事, 洛萝却是惹出一堆子坏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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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洛夫人照样子去了经营的丝绸铺子, 洛萝闲的无聊, 又想着有些时日未曾去书院玩了, 便兴冲冲的朝着洛峥教书的书院赶了去。
只是洛萝这才刚刚踩到书院的石板路面上,就听见后面“哎哟”一声,洛萝还未来得及反应, 便觉得左背一热, 衣料贴在了皮肤上,伴随着一阵腾腾的香气。
背后的人原是不小心被绊倒,未曾想到自己提的汤水好巧不巧泼到了人身上,等坐起身来瞧着这一幕,似乎也被吓了一跳,又抬头瞧见了洛萝的一张脸,约是想到洛萝那些跋扈的名声,还未等洛萝发火,就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女孩瞧着略比洛萝年长一些,一袭白衣,料子看起来不怎么好,奈何那张脸唇红齿白的煞是动人,此时跌坐了地上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模样楚楚动人得很。
洛萝向来对哭哭啼啼的大小姐没什么好感,此时衣服湿淋淋的贴在背上,便愈发有些不耐。
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跌倒了,还将汤羹洒在了别人身上,如今却哭得好像被欺负了一样,这叫个什么事儿?
只是这出戏唱的位置着实有些不对,正在书院门口,那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院子里已有些人朝这边张望过来,门外来来往往的人也都用谴责的目光瞧着洛萝,仿佛洛萝真的欺负了别人似的。
洛萝那觉得有颗火药埋在自己肚子里,现在一下子就被引爆了。
身上的汤水已经由温转凉,洛萝原是打算快些到后院换套衣服才好,现在却改了主意,转身回到那女孩身边,睨着她,皮笑肉不笑道:“你哭什么?”
那女孩哭得更加起劲了。
洛萝拿脚尖轻轻踢了踢她手臂,冷冷道:“你的汤弄脏了我衣服,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那女孩缩了缩身子,似乎有些畏惧,小声道:“对、对不起。”
洛萝道:“做错了事是应该说对不起,但是你这声对不起我可受不了。”洛萝厌恶周围人仿佛看坏人一般的眼神,只是越厌恶,脑袋里面想到的越是话本子里面坏人的模样,纠结之下,索性干脆有样学样,那神色目光无一不是坏人一般。
洛萝蹲下身,笑道:“你莫不是觉得,你不该道歉,你的这声道歉是我逼你说的?”
女孩赶紧摇头:“不是。”此时她一双眼睛已有些红红的,仿佛小兔子一样,更加惹人怜爱了。
洛萝伸手拉着女孩的手臂,硬是将她从地上扯了起来,同她面对面站着,接着道:“你这道歉忒没诚意了,我不接受。但是也不代表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你今日将汤水泼到了我身上,还惹我不开心,我是一定会和你计较的。”
看洛萝似乎完全不会妥协的样子,女孩又望了望周围,眼神不无恳求。
旁边有人走上前来,好言劝道:“洛姑娘,你还是赶紧的去换套衣服吧,这姑娘方才已经道了歉,这事不如就算了。”
洛萝不理那人,只盯着女孩,笑容甜甜的:“喏,你这哭得一小会儿,就有人帮你撑腰了,我这衣服湿着站了半天,也没见着有人帮我说句话。”
“洛姑娘,话不能这么说……”
洛萝瞧那人一眼,一双美目中满是怒意:“谁让你插嘴了,多管闲事!”
那人一噎,道了声“不知好歹”,便愤愤退下。洛萝轻轻哼了声,又收回目光,道:“叫我算了,也行。”
女孩抬起头,怯怯看着洛萝。洛萝却笑道:“你让我揍你一顿,这事儿就算了,如何?不然——”洛萝偏了偏头,思忖道,“我认识你,你是云家的女儿,你哥哥也在我家书院念书呢。有你这么不懂事的妹妹,你哥哥想来也不怎么样,我家不缺那几个子儿,不如退了你钱,你哥哥也不要在我爹爹这里念书了如何?”
宁溪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常来书院的那几家人,洛萝还是记得的。云家家境贫穷,长子却有颗考试做官的心,洛家不缺钱,洛峥惜才,又怕损了云家长子的自尊,便将学费少了一大半说给云家听,之后云家东拼西凑借了些钱,才将云家长子送来了书院。
将云家长子赶出书院?洛萝倒真没有做出这种事儿来的胆子,不过是嘴上逞逞能。那女孩却似真的信了,当下便慌了,急道:“我……你揍我,你要怎么揍我都可以,别将我哥哥赶走!”
云家是极其重男轻女的,云长子在家捧得跟块宝似的,云小姐待遇却同下人差不多。若云长子果真因着自己关系被赶了出去,云家人不打死她才怪。
洛萝没有一点拿人短处欺负人的愧疚,反而乐道:“果真?”
那女孩蹇着眉,神色有些悲愤,却坚定的点了点头。
她这一抬头,洛萝才发现,这女孩有着一双如同小鹿一般的眼睛,似乎眸子里有水波荡漾,无时不刻都在默默倾诉着什么。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浅浅抹了胭红,粉面桃腮,当真如同明珠生晕。洛萝自负貌美,站在这女子身边,却生了几分自惭形秽的心思。
这心思便愈发让她不甘心起来。甚至在心中恼恨的想到,若是一拳毁了你的鹅蛋小脸,看还有谁会帮你出气。
她这样想着,便也就这样做了。瞧那女孩紧紧闭着眼,紧张地不得了的样子,她更觉得不顺眼了,想也不想,便伸手朝那如花儿的脸蛋招呼上去。
只是,这一拳有了上文,却没有下文。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截住洛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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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手力气很大,洛萝一时竟挣脱不开,本来糟糕的心情被这一阻挡,更是气急败坏,也顾不得去看看是谁拽住了自己,抬脚便凭着感觉要朝那人踢过去。
然而还没等她踢到,那人便拧着她手臂往她身后一闪,顺势拉住她另一只手,洛萝一双手臂便被反剪到了背后。
“痛,好痛!”
洛萝从来都是被人捧着长大的,哪里吃过这种苦,察觉到手臂处传来的疼痛,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屈辱和不甘一瞬间全部涌了上来,泪珠子一下子掉了出来。
云家的女孩子此时也睁了眼,瞧着洛萝狼狈的样子,极为惊讶。
拧着自己手臂的力气松了些,洛萝趁机挣扎扭开手,蹲下身子便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又觉得羞耻,朝着外面喊道:“你们看什么看,小心我挖掉你们眼珠子!”
身后那人似乎动了动,洛萝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些恶意的眼神少了许多,便也抬起头来,想要瞧瞧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混蛋敢欺负到自己头上。
那人也正垂首瞧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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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十五岁大小,脸庞上还带了些少年稚嫩,即便如此,也称的上是眉目如画,俊美之至。洛萝瞧人相貌向来会抓重点,然后吐出个形容词。只是这次她还是第一次嫌自己学的东西少了,竟然无法形容出这人的容貌一二。若是再长大些,这相貌,便委实会有些蓝颜祸水的味道。
洛萝只顾着自己委屈,瞧了一瞧,愣了一愣,便又接着哭开。
洛萝心想,你们都让我出丑了,我又如何会让你们舒服。眼角余光瞧着那人的衣摆,洛萝便顺手一捞,就这那人的衣摆擦起眼泪来。
她这一动作,身侧的少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飞快的脱下袍子披到洛萝身上。十三岁的少女,身子已发育得玲珑有致,湿衣服贴在身上勾着身形,围观的人目中不无打量。
“你……我们先进去可好?”
少年顿了一会儿,轻轻拍了拍洛萝的肩膀,似乎是想要安抚她。
洛萝却哭得更加伤心了,少年有些尴尬,正巧云家姑娘递了一方手绢过来,他接下便半蹲下要替洛萝擦眼泪。没料到这手绢还没擦到洛萝脸上,洛萝两只手闪电般的抓着他的手臂,扯到自己跟前,张口便是一咬!
“呲——”
那一咬,力气之大。便是围观的人,也是倒吸一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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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的动静实在是过于大了些, 便是不想惊扰别人也难, 没过一会儿, 书院里面又匆匆赶出来一个人, 却是洛峥。
见洛峥过来, 原本看热闹的人便散了一大半, 都是街坊邻居,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说什么也不好让别人知道自己刚才还看了别人女儿笑话的不是?
少年和云家姑娘看到洛峥,都端端正正的站着, 神色恭敬。只有洛萝抽抽搭搭个不停,待洛峥一靠近,便扑到洛峥怀中, 指着少年大声道:“爹爹, 他欺负我!”
她一动作,少年披在她身上的袍子就掉了下来, 洛萝还顺势踩了一脚, 目中不无得意。
那人愣了一下, 便默默的捡起袍子, 搭在手臂上, 仿佛没有注意到洛萝的神色一般, 又看了看她后背湿掉的一块,皱了皱眉,转身关上了书院的门。
洛峥似乎有些无奈, 略带了些抱歉看着云家姑娘, 道:“你先进去吧,云岩等着呢。”
云家姑娘点了点头,瞧瞧一边落泪一边回过头来恶狠狠看着自己的洛萝,又瞧瞧一旁有些发愣的少年,终于还是犹豫道:“今日之事全怪云瑶,希望先生不要计较。”
洛峥点了点头。
待云瑶进了院子里面,洛峥才推开洛萝,叹了口气,向少年道:“这是我女儿,洛萝,被宠得太过,让亦儿你笑话了。”他说着,又侧过脸,催促道:“萝儿,快去后院换身衣服,瞧你像什么话。”
宠得太过?
洛萝一委屈,眼泪又啪嗒啪嗒不要钱的掉了出来,仿佛没听到洛峥催促一般,只顾着辩解前半句,气道:“爹,明明是他欺负我!”
女儿这般不听话,洛峥板起脸:“你还不快下去!”
“我不要!”洛萝此刻什么都不管了,指着少年,哭嚷道,“爹爹,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教训我,他算什么东西!”
莫名其妙的骂人可就不对了。
洛峥虽然心疼女儿,也觉得洛萝性子着实该收敛着些了,再不好好教养一下,以后怕是难免闯出些祸来。更何况她骂的这人,还是自己极为看好的关门弟子!
洛峥敲了敲洛萝脑袋,皱眉:“你这孩子说什么呢!给你顾亦哥哥道歉!”
洛萝从来是不觉得自己做错事的,听到父亲训斥,还要自己向这人道歉,顿时觉得顾亦看起来可恨了些。恼怒道:“我为什么要向他道歉!”
顾亦正将袍子穿回身上,洛峥许是没瞧见,洛萝却因心有所思,眼尖的看见了顾亦因动作而偶尔露出的一小截手臂上,一圈深深的、紫红的牙印。她原本有了半分愧疚,却立刻又在洛峥的数落中烟消云散,只当没看见,瞪着顾亦气道:“他先打我的!”
洛峥气女儿的不讲理,皱起眉,低声呵斥:“萝儿!”
顾亦穿好袍子,微微笑了笑,道:“不碍事。的确是我先动手的。”他说着,又看向洛萝,轻声道,“抱歉。”
他一笑,面颊上便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这人面无表情的时候,颇有些严肃。笑起来的时候,周身气势温和了许多,甚至称得上有些可爱。
洛萝看得竟有些呆了,等接触到顾亦带了笑意的视线,才面红耳赤的回过头来,又暗骂了自己几句不争气,理直气壮道:“爹,你听,我就说不是我的错!”
“胡闹!”洛峥此时被女儿气得有些吹胡子瞪眼了,数落道,“你莫以为刚才的事我不知道。刚才过来时,早有人同我说了!云姑娘向你道歉,你却非要为难别人,若不是亦儿制住你,你还想不想让你爹爹在街坊邻居面前抬头了?”
大约是洛峥声音大了些,洛萝一时有些骇住。
她长这么大,洛峥还是第一次这么凶!可不都怪那个什么云瑶还有这个顾亦!洛萝想着,又狠狠剜了眼顾亦,也不再理会洛峥,跺跺脚,嚷了声“我去换衣服!”便转身跑了。
这女儿,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见女儿跑进书院,一会儿便没了影子,洛峥又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萝儿她就是这小孩子脾气,怪我平时太惯着她。”
顾亦摇了摇头,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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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萝想着要生气,就绝对不能服软,所以洛峥叫人来催了几次,洛萝回过去的话都是:“我不吃!”洛峥是知道女儿倔性子的,一来二去,也不叫人来催了,由着她去。
洛萝又觉得有些失落。
她无所事事的在书院中逛了一圈,觉得委实无聊了些,正打算离开,却听见书房中传来说话的声音。
“今日多亏了顾公子照顾,瑶儿感激不尽。”
洛萝立刻停下了脚步。
正愁闲的没事儿做呢,你居然自己找上门来!还是两个讨厌的人凑在一起的!洛萝转了转眼珠子,笑眯眯的朝着书房走了过去。
书房中放了扇屏风,将顾亦遮了一半,只隐约看到云瑶正看着顾亦,顾亦却没看着她,似乎垂首在做些什么。
他二人背对着她站在窗边的书案旁,洛萝踮了脚靠近,两人似乎并未注意到她。倒是洛萝又注意到顾亦右手还拿了只笔,看来是在写画着些什么。
却听顾亦淡淡道:“萝儿年纪小性子大了些,她固然有些不对,到底是你冲撞她在先,你确实该道歉的。”
顾亦说的是好话,听到洛萝耳朵里却成了猫哭耗子假慈悲。洛萝想不明白为什么顾亦被自己咬了一口还会帮自己说话,若是换成自己,早就见那人一次揍一次了。洛萝一向是喜欢把和自己思维不同的人归为恶人的,此时的顾亦便瞧着像是专门同她洛萝作对的恶人一般。
云瑶咬着唇瓣,雪腮染了抹粉色,期期艾艾道:“瑶儿也想着自己做错了事,该向洛姑娘道歉的,只是……”
“只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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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生生的声音让两人都转过了身,瞧着洛萝趾高气扬的样子,云瑶脸色又是一白,身子晃了晃,似乎怕极了洛萝。
洛萝站到两人旁边,这才发现顾亦拿着笔是在画窗外一枝海棠。如今天气愈来愈热,整个院子堪堪只剩下这一枝海棠。洛萝不懂画,只觉得那笔着实有些神奇,堪堪几下,画上的东西却鲜活的可爱极了。
洛萝又扫了眼案上立着青花瓶,很快移开视线,转脸看着云瑶,又恢复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你刚才说只是什么?”
洛萝这样子似乎是不逼问个结果就不打算放云瑶离开了。云瑶生了张国色天香的脸蛋儿,奈何家境贫寒,那张脸便成了大小姐们的眼中钉,没少明着暗着欺辱她。在云瑶眼中,但凡是有钱人家的小姐都是可怕的。她对洛萝这分害怕倒是真真切切的。
还没说话,云瑶眼眶便又红了一圈,只祈求般的一个劲瞟着顾亦。
顾亦却似乎完全不想理会二人,不再言语,只转了身继续画起那枝海棠。
云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汗毛都在洛萝的视线里面竖了起来,缩了缩,磕磕巴巴道:“只是、只是瑶儿怕洛姑娘不接受……”她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没了影子。
洛萝却笑了,笑容里面没多少好意。
“我是不想接受你那声道歉,而且我洛萝一向小心眼爱计较,睚眦必报,不过你若帮我做件事,咱俩就算扯平了,我以后也不会找你麻烦。”
这句话仿佛是赦令,云瑶脸上染了些喜色,抬脸眼巴巴的看着洛萝。
洛萝却不大想看到那张比自己好看的脸,立刻扭开头指着窗外,笑道:“我瞧着这枝海棠甚是可爱,不如你替我把它摘了来,我就不再计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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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瑶似乎愣了一愣,目光落到顾亦正在画着的那副画上。
顾亦微微皱起眉。
洛萝沉下脸:“你还不去?”
云瑶便再次摆出那副犹豫不决的可怜模样来。
顾亦终是叹了口气,对云瑶点了点头,云瑶这才放心的离开了书房。
顾亦显然不大想搭理洛萝,连眼皮也没抬一下,继续垂下头描着自己的画,大概是因为海棠马上要被摘走的缘故,他动作不再似方才精细,只是几笔寥寥勾好,那画便由可爱变得潇洒了些。
洛萝对顾亦无视自己的样子有些咬牙,在她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可以无视别人,哪有别人无视自己的份。顾亦如此这般,便是一再二二再三的挑战自己的底线。洛萝方才才平息一点的坏心思,此时就又活跃了起来。
“这青花瓶倒是好看得很,爹爹什么时候放了这么个玩意儿在这里?”
洛萝忽的朝那东西伸出手去。
洛峥是个雅致的人,这青花瓶放在这里已有好些时候,时不时会插上些花,洛萝如何不知道。此时只当不知,待微微握起那青花瓶时,又仿佛是不小心失了手一般,只听“哐当”一声,青花瓶应声倒在案几上,瓶中的水流出来,不待顾亦反应,那副画已经被水给浸湿变了色。
顾亦蓦地转过身瞧着洛萝。
洛萝一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而今瞧着顾亦那冷得仿佛凝了冰的眼神,也有些畏缩起来。她不由暗骂自己没用,怎的一对上顾亦,没来由的居然生了些畏惧。但是洛萝又觉得自己的害怕是没错的,她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眼神,好像下一秒,自己就会被顾亦掐死一般。
屋中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顾亦当然不会掐死她。他甚至连动也没动一下,只是看着洛萝,冷冷道:“你故意的?”
仿佛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一般,洛萝挺起胸膛,大声道:“没错,我就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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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让洛萝选出人生中最不幸的一天, 只怕洛萝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今日。
洛萝觉得, 在顾亦那么冰冷的压迫之下, 自己还能挺起胸膛怒斥其人, 只怕和话本子里面不惧怕黑暗势力的大侠也差不多了。只是, 这天下恐怕不会有哪个大侠, 会在义正言辞的呵斥敌人之后, 因为饿极,肚子发出一阵咕咕的叫声。
饶是顾亦,也被那一声肚鸣给逗得消了气。
洛萝红着脸, 依然不依不饶的瞪着他,顾亦似乎有些想笑,最后只是抿了抿嘴角, 可惜颊边酒窝立刻出卖了他的笑意, 便让洛萝有些尴尬起来。
顾亦摇了摇头:“既然肚子饿,就别闹了, 大小姐。”
洛萝恨死顾亦风轻云淡的样子了, 只觉得这人在看自己笑话, 索性转过身子不再看他。
谁会真的和一个13岁的小姑娘计较来计较去的?
顾亦将花瓶立起来, 又将被水浸湿的画晾在窗台上, 淡淡道:“这个时辰要找吃的怕是有些难了。早些时候曾听先生说过你喜欢吃桃花糕?你可想吃?”
说到吃的, 尤其是自己最喜欢吃的糕点,洛萝肚子又不争气的响了几阵。让她一张俏脸红一阵白一阵,表情极其精彩。可是洛萝却不愿意在这个地方认输, 嘴硬道:“我怕吃了你的东西五脏六腑都会烂掉。谁知道你安得是什么心!”
顾亦放下手上的东西, 对洛萝的不知好歹,又好气又好笑。许是接触了半日,对洛萝性子也摸着了一些,便也不再和她纠结这事,道:“那你就在这里玩着吧。”说着,他便要朝门口走去。
顾亦是真的不想理自己了?洛萝又有些急,伸手就要扯他袖子:“你去哪里?不许走,不许你走!”
她这撒娇耍赖的一套,若是放在洛峥那里,早就由着她胡来了。就是书院里面别的小子,对着洛萝那张极好看的脸,对她的一嗔一笑也没了办法。
奈何顾亦完全不吃她这一套,仿佛没听到一般,手往背后一负,就让洛萝抓了个空,一头撞在他手臂上。等洛萝气呼呼的抬起头时,顾亦甚至还对她露出了个浅浅的笑容。
“顾亦,你欺负我!”
洛萝扯住顾亦衣襟,将他拉近来,俏脸上三分是羞七分是恼,一双圆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她的鼻尖几乎要贴到顾亦的脸上了,顾亦垂首俯视着她,轻笑:“别人咬我了吗?”
洛萝一愣。
顾亦接着道:“别人踢我了吗?”
“……”
“那别人会毁掉我正画着的海棠吗?”
“……”
许是被顾亦说的有些心虚,洛萝抓着他的手越来越松,越来越松,目光也瞟向一边,不敢再去看顾亦的脸。直到衣襟被拽着的感觉完全消失,顾亦这才直起身来,敛了笑容,淡淡道:“那我不欺负你,还欺负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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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洛萝失神,顾亦翩然抽身而去,等洛萝反应过来时,却见着顾亦替一直踮着脚的云瑶摘下了那枝海棠。云瑶红着脸同顾亦说了几句,便转身朝着洛萝这边跑了过来。顾亦却转身去了别的地方。
洛萝心想,顾亦这个人真是讨厌,就会当着爹爹的面装乖,背地里却帮着别人来欺负自己。自己一定要寻个机会好好教训一下他才行。这会子,她甚至觉得和云瑶计较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了,云瑶虽然惹自己不开心了,好歹还知道捧着自己。顾亦还是个大男人呐,一点都不肯让着自己,小气得很!
就算是矛头对向了顾亦,洛萝也并不觉得云瑶有多顺眼。等云瑶讨好般的把那枝海棠递到自己面前时,洛萝看也不看她一眼,拿了那枝海棠便扔到地上,嘴里嚷着:“烦死了烦死了,快走快走,别出现在我面前了!”
云瑶方才还泛了红的脸庞一瞬间又白了起来。
洛萝觉着不解恨,被顾亦亲手摘下的海棠也变得极其可恶,便又狠狠踩了几脚,花瓣被压进泥土,颇有些不堪的意味。洛萝睨着云瑶不可置信的样子,恶声道:“你还不走?现在没人帮你,我可真的会打你。”
云瑶是真不敢惹这个莫名其妙的大小姐了,咬了咬唇,也转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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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阵风轻轻地拂过。
头顶海棠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不时有读书的声音传来,给寂静又闷热的午后带来了一些生气,也让洛萝原本郁燥的脾气压下了许多。
脚下海棠的花瓣露出些残骸,微微抖动,似乎在控诉着洛萝的暴行。洛萝瞪了那花瓣儿两眼,一撩裙子,索性托腮在书房门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她活得这十三年来,还从未见过有顾亦这般可恶的人呢。
洛萝对“可恶”的定义大抵便是指不顺着自己心意来的事。
她一时间觉得,自己大约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人了。明明没有使坏,无端被人泼了一身汤汁,被街坊邻居看笑话不说,还被顾亦欺负。自己要求个道歉难道很难吗,就连爹爹也不帮着自己。若有朝一日,自己也成了话本子里的大侠,这段往事被写出来,只怕天下之人无一不为自己落泪难过,哀悼自己之不幸了吧。
那边书声琅琅,这边洛萝却觉得更伤心了,便抱了双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大眼睛眨了眨,眼泪珠子就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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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的人总是觉得自己眼里看到的风景都是灰暗的,四周都是和自己作对的事。譬如说书院那边热热闹闹的,自己却孤零零的在这里,连个安慰的人都没有。头顶树叶摩挲的声音似乎在提醒自己方才做了多让人不喜欢的事情。就连不远处的虫鸣声,她也觉得定是在嘲笑自己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洛萝哭了好一会儿,哭得都有些累了,眼睛红通通的,她吸了吸鼻子,居然闻到了一阵食物的香味!
那是什么的香味,她不光知道,还很熟!正是自己最喜欢的桃花糕的香味!
洛萝立刻止了哭,揉揉眼睛,抬起头来,却见着自己身侧正放了碟桃花糕,旁边还坐了个人,正拿了卷书看着,微微抿着嘴,颊边酒窝若隐若现,不是顾亦是谁!
洛萝从来是对吃食的诱惑抗拒不了的,方才因着生气拒绝了顾亦,已经是破天荒的行为,如今美食就搁在自个儿眼前,便是她再有一万个想吵架的心,此时也都偃旗歇鼓了。
只是顾亦就坐在自己旁边,他没说话,她也不敢对那东西轻举妄动,只好端着架子,轻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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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亦依然看着书,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淡:“闹够了?”
“闹”这个字着实有些微妙,好似方才洛萝那些暴怒和伤心,都不过是小孩子家家酒一般。能说出这种话,也不知道顾亦在旁边看笑话看了多久。洛萝顿觉羞耻,又带了不甘,质问道:“你……你为什么不劝劝我?”
顾亦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劝你?”
洛萝急道:“我刚才明明哭得那么伤心!”
“你既然想哭,我为什么要劝你?”
洛萝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发现自己在顾亦面前总是吃亏的。她可以打赌,就算这时候她脸上突然长出朵喇叭花,或者她突然吃掉几块石头,顾亦怕也懒得表达一下惊讶。
她兀自气着,顾亦却合上书,看着她:“你还要不要吃?你若是不想吃,我就拿走了。”
拿走?
那绝对不行!
洛萝顿时慌了:“不许你走,我要吃,我要吃的!”
她方才闹了半日,再加上没吃午饭,又哭了许久,此时却是真的饿坏了,拿了个桃花糕,就一口咬了下去。这糕里有没有毒,吃了会不会烂肚子,洛萝早没工夫去考虑这个了,只觉得这桃花糕入口即化,软糯得很,食后齿间还残留了些清香,就是食坊里面专门做糕点的李老头,也做不出这般好吃的糕点。
顾亦撑着腮片头瞅着他,又提醒了句:“慢些吃,别噎着了,可要喝水?”
洛萝哪里顾得上和他说话,恨不得自己能长两张嘴、四只手,一刻也不要停的往嘴里塞东西。
她这样子着实可爱的紧。
顾亦微微笑了一笑,问道:“好吃吗?”
“好……”话才从嘴边飞出去,洛萝就住了口。他不问还好,一问就勾出了她些怒气出来。洛萝转了转眼珠子,哼道:“不过那样,一般得很!”仿佛恨不得把舌头都吞进肚子里的人不是她一般。
顾亦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看起了手上的书。
正文 完全正常的闺蜜
以前的宁溪城, 除了洛萝之外, 还有另一位刁名在外的大小姐, 名唤穆飞飞。大家一贯是觉得一山不容二虎, 洛萝若是和穆飞飞遇见了, 只怕会是势同水火不共戴天, 不过这样也好, 两个人忙着互掐,倒是少了许多别人家的灾难。哪知这穆飞飞同洛萝遇见之后,非但没有水火不容, 反而相见恨晚一拍即合,两个人更是闹得宁溪城不得安宁。
直到后来穆飞飞一家迁去边关贸易之城后,众人才算是松了口气。
迄今为止, 穆飞飞离开宁溪城已有三年之久。最近城里却忽然又多了些闲言碎语, 说是以前的宁溪霸王花——穆飞飞回来了!
再说洛萝。自那日在顾亦那里吃了亏之后,她似乎认定了顾亦是自己死对头, 三天两头的就跑去书院找人麻烦。那顾亦却也是个不好惹的, 洛萝要打架, 他便陪着她打, 只是他漫不经心的几个动作就能让洛萝惨兮兮的投降喊饶命, 而洛萝打不成就哭, 那人却对她的哭闹视若无睹,就连洛萝的杀手锏撒娇这一招,顾亦也完全不吃。
更让洛萝生气的是, 洛峥近来完全不会帮着自己, 似乎认定了顾亦是个乖巧的孩子,总觉得洛萝是在没事找事。而洛萝不喜欢的云瑶,似乎也对顾亦颇有些好感,有事没事就在书院里面晃悠,只是顾亦依然是那副冷淡的样子,对云瑶也未必有什么不同。
洛萝觉得有股恶气堵在喉咙里面,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等洛萝听说穆飞飞归来宁溪城,还开了个小酒馆的时候,已是数月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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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萝一半是想极了飞飞,一半又是急着和飞飞倒苦水,刚一听到消息,就带风带尘的冲去了飞飞的酒馆。
等真的见到飞飞了,洛萝又免不了顿了一顿,有些怔忪。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更何况是三年未见呢。
柜台边站了几个伙计,笑盈盈的招呼着客人。穆飞飞便是其中最为显眼的一个。
她正温着壶酒,娉娉婷婷的站着,身姿有若弱杨柳扶风,让人不自觉的生出些怜惜之心。穿了袭桃红的织锦花笼裙,外面披了件素白的软烟罗蝶纹春衫,朦朦胧胧的瞧着那身桃红愈发逗人喜欢了。松松梳了个堕马髻,几缕发丝垂下来,和雪白的肌肤相映,黑白分明。等穆飞飞回过头来时,洛萝更是觉得自己不认识这个人了。
洛萝对穆飞飞的印象大抵还停留在当年和自己胡作非为,一脸脏兮兮的模样上。而此时穆飞飞云鬓雪腮,描了弯弯的柳叶眉,眼尾染了些胭脂,更显得眉目修长,风情万种。
再瞧瞧洛萝,身材瘦瘦小小不说,还穿了万年不变的窄袖劲装,颜色暗沉,若非一张脸着实是貌美了些,只怕真会让人觉得是哪家调皮的小公子。
瞧见洛萝,一旁伙计笑着招呼了一声:“原来是洛大小姐,可要喝些什么?”
穆飞飞这才抬起头来。
她挑眉瞧了洛萝一眼,示意小二去招呼别的客人,只自己对着洛萝,笑里带嗔,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洛大小姐,今日居然有空来看看我,难得,真是难得,怎么着,不追着那个什么顾的跑了?真是可怜我穆飞飞,自打回了宁溪城以来,每日眼巴巴盼着你来看看我,奈何你洛萝根本记都没记起我这个人,倒真让我望眼欲穿要化作那望夫石了。”
穆飞飞说话时语速一向是极快的,话里还夹枪带棍,即便是对着洛萝,也不会收敛半分。两人以前在一起便是一个用拳头一个用嘴,混的风生水起。
等洛萝嚼了一遍穆飞飞的话,脑筋转过来的时候,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松了一口气。
——果然这人就算穿着打扮外貌气质全变了,骨子里的尖酸刻薄还是变不了,她穆飞飞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洛萝立刻笑嘻嘻的缠了上去,死皮赖脸道:“飞飞,飞飞,你可回来了,我想死你了。”
穆飞飞道:“想死我了?我瞧着你这不活蹦乱跳活得挺开心的嘛。边儿去,别挡着我生意。”
洛萝对着飞飞的时候,脸皮总是厚了半分的,笑着道:“三年不见,你穆飞飞说话还是如同搓了鹤顶红一般。”
穆飞飞回道:“我倒是大吃一惊呢,三年不见,你洛萝却变得这般重色忘义,我回来半月也不见你半个人影。是不是我穆飞飞继续在边关住下去,你那句想死你了就该变成想你死了?”
“我哪里敢。”洛萝吐了吐舌头,道,“只是最近遇到了一个着实可恶的人……”
穆飞飞打断她:“可恶?我瞧着不像是可恶,谁那么可恶会迷得你洛大小姐七荤八素找不着北啊,啧啧。”
洛萝近来仇视顾亦得很,虽然是自己纠缠不休,口头上却恨不得将关系撇的远远的。跺脚:“你再胡说,我就回家去了!”
“得了得了。”穆飞飞放下烫的那壶酒,朝她翻了个白眼,“瞧你那德行,几年不见还是这么小肚鸡肠,几句话不中听就哭哭啼啼的要回家了?要不要再叫上几个人来揍我一顿啊?”
她一串话跟连珠炮似的,压根不给洛萝半分辩解的机会。洛萝憋了半天才憋出句:“彼此彼此,你也还是这么讨厌。”
穆飞飞转身取了两只杯子,挑眉道:“今个儿姐姐心情好,你若同我喝喝酒、说说话,我便不同你计较。不然我穆飞飞宁可让这酒馆打烊三日,有人要站在洛府门口骂你洛萝三日。”
洛萝被穆飞飞扯着挑了个座儿坐下,心里却还想着自己方才那话怕是说错了,她穆飞飞哪里是“这么”讨厌,分明是比以前更讨厌一百倍一千倍了,还臭不要脸。
相似的人总是会惺惺相惜的。洛萝虽然觉得穆飞飞讨厌,但她自个儿却是半分也不会讨厌穆飞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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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本子里面的豪侠都是极能喝的,所以洛萝向来是不排斥饮酒,甚至于说,是有那么点儿喜欢的。再说了,故事里的知己相逢不都是不醉不归的么!
洛萝有一肚子话想和穆飞飞说,关于自己遭遇的,关于顾亦的,关于云瑶的。竟全是些不开心的事。一句话一杯酒,颇有些借酒浇愁的味道。
她酒量也还不错,喝了半日,并没有要醉倒的意思。只是脸颊上飞了一抹薄红,目光不似方才清透,多少带了点迷离,唇儿愈发朱红。便是穆飞飞一介女流,对上此时的洛萝,也觉得被撩拨得怦然心动。
周围望向自己这桌的目光多了不少。
只是洛萝言语间吐字清晰,又极有条理,便让穆飞飞再次怀疑起这人究竟有没有喝醉,只好提醒了一句:“萝儿,你少喝些。我这酒虽然不烈,喝多了到底不好。”
洛萝却摆摆手,摇头道:“我还能喝。”
飞飞却杵了杵她,拿眼神示意她:“萝儿,有人在看你呢!”
洛萝顺着飞飞的目光瞧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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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与自己隔了两桌的位置,正有位十五岁大小的少年公子,愣愣的看着自己这边。
那公子穿了身月牙儿白的长衫,皮肤也是莹白如玉的。长了一张讨喜的娃娃脸,眉眼间含了一丝羞赧,这份羞赧,在洛萝与穆飞飞回头看他的时候更加明显了。
穆飞飞拖长了调子不怀好意的哼了一声,那公子立刻垂下脸。瞧不见他的表情,只看到那露出的一双耳尖红得通透。
洛萝觉得有趣,高声问道:“小公子,你在瞧什么,不如说出来让我也瞧瞧?”
那人只当没听到,掩饰般的端起杯子喝了口酒,脸上的红色直蔓延到了脖子上。
飞飞对谁都是快言快语的,不呛死别人不罢休,唯独对着自己客人时会留几分薄面。见那公子窘迫,洛萝又有些迷离,穆飞飞忙扯住洛萝袖子,嗔怪道:“少说几句又不会少你块肉,就你话多!你要怎么闹都给我去外面闹去,别在这里搅和,坏了我生意!”
洛萝心想,“话多”这词,该形容你穆飞飞才对,如何能用在自己身上呢?但倘若她真的这般说出了口,只怕穆飞飞就真的会“话多”了。洛萝又挑眉看了那公子一眼,对方也正偷偷瞟着她,一触到洛萝目光,就如同受惊了一般慌乱躲开,洛萝也只好讪讪的回过了头。
只是那双铺了层羞涩和慌乱的眸子,蕴着点点星光,在洛萝心里泛了圈涟漪。
正文 总是诗
等飞飞忙过一段时间, 终于偷得一日空闲, 洛萝寻思着有段时间没去书院找顾亦麻烦了, 便带了穆飞飞一同去书院。
顾亦似乎在忙着别的事儿, 洛萝前前后后找了一圈, 也没见着顾亦的影子, 顿觉扫兴。穆飞飞看着她那带了不悦的神色, 也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偷偷笑了一笑,露出些饶有兴味的表情来。
片刻后, 穆飞飞又拍了拍洛萝的肩膀,附过去轻声道:“你瞧那个人是谁。”
洛萝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却见着一公子卷了本书正朝自己这边走来。那公子并未注意到洛穆二人, 只见他发冠高束, 皮相生得挺好,个子也足够高挑。洛萝原本并未想起这人是谁, 待那人微微抬眼, 一双眸子如同黑曜石一般, 在阳光下明亮的不可思议, 这就唤起了洛萝的记忆。
许是夏日阳光太烈了些, 洛萝竟然觉得被阳光晒出些臊意来。
穆飞飞笑道:“我猜他不是姓宋, 就是姓潘。”
洛萝好奇道:“你又晓得了?”
穆飞飞悄声道:“若非宋玉之容、潘安之姿,又如何能让你洛大小姐红了脸?”
洛萝口上回道:“我那是被晒的。”心里却思量,论姿容确实是好看, 只是比顾亦还是差了一截的, 若按这个道理,顾亦岂不是也要改了姓氏去?
只是这人的眼睛着实是太好看。
顾亦抬眼垂眸间也宛若画作,只是细细瞧那双看起来平淡如水的眸子,总觉得深不可测下又藏了些不知道是戾气还是沉重的东西,竟让人生出些压迫感来。若拿水来形容,顾亦那双眼便是深渊,这人的眼睛却宛若夕阳下最为清澈的溪水,泛了粼粼波光,潺潺动人。
穆飞飞拿手拐碰了碰洛萝,坏笑道:“你到底要不要赌呀?”
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如何不赌!
洛萝问道:“怎么个赌法?”
穆飞飞道:“我赌他不是姓宋便是姓潘,若我赢了,正巧这段时间忙得不得了,你就来我酒馆帮忙一个礼拜。若我输了,我就替你去骂那顾亦一顿,骂到让你解气为止。你赌还是不赌?”
洛萝道:“你等着。”说罢,她便直直的朝那小公子跑了过去,这一路风风火火,就是别人想不注意也难。那人很快注意到了洛萝,先是愣了一愣,等反应过来就直觉的想要躲开,却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动作顿了下来。这迟疑间,洛萝已跑到他身边,笑嘻嘻的看着他。
那小公子又有些脸红起来。
洛萝觉得有趣极了,上下打量起他来,嘴里也不停歇:“喏,小公子,咱们又见面了。”
书院里面念书的人,谁会不认识洛萝?许是洛萝的目光太过热烈了些,他头埋下了些,结结巴巴算是招呼道:“洛、洛姑娘……”
女孩子害起羞来是风情,这男孩子害起羞来倒也别致的可爱。
洛萝生了些故意捉弄的心思,笑道:“你怎的老垂着头,倒是抬起头看看我呀。”
这个小恶魔,若是不好生听她的,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这个书院里面遭罪的人还不少么。小公子不敢怠慢洛萝,一张脸涨的通红,怯怯的抬起头瞧了一眼洛萝,见着对方一脸得逞之后,又微微偏着脑袋,不敢再直视她。
洛萝道:“你瞧,你知道我名字,我却不知道你名字,这样太不公平了不是吗?”
小公子正待要说话,却又被打断。洛萝笑得眉眼弯弯的,道:“我猜你姓顾对不对?”
那人有些不解,却立刻摇头:“为什么?”
洛萝道:“因为你长得好看。”
长得好看就是姓顾?这是什么道理?
那人是经不起调笑的,本来慢慢恢复的脸色,在听到洛萝一番话之后,再次红了起来。
洛萝也不过随口说说,并不觉得会有那般巧合的事情,这人叫什么都好,只要别让自己打赌输了就成。想着,她便又期盼的瞧着他。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乌黑的发丝仿佛被阳光染上了一层光晕,几缕未扎起发丝垂落在脸颊旁,雪白的皮肤看起来几乎透明一般。
那人咳了一声,竟觉得被这小姑娘的容颜晃着了眼,便慌忙移开眼神,有些紧张:“我……在下宋行简。宝木宋,居易行简的行简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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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真的姓宋!
洛萝本来的兴致顿时被扫了一大半,调笑的心思也消散的无影无踪。她蹇起眉:“你真的姓宋?”
这姓氏之事,又如何能骗人?宋行简木木的点了点头,被洛萝晴转阴的脸色弄得怔忪不已,这变脸如同翻书一般,他原就是个羞赧的人,如今更是尴尬。
洛萝扬起脸:“莫非……你可认识飞飞?”
宋行简似乎想了一下,摇头:“不认识。”
想不到穆飞飞随口一说,还真成了真,也不知道该说穆飞飞乌鸦嘴还是运气好了。对于去酒馆帮忙的事,洛萝觉得新鲜得很,到底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只晓得是好玩的事,脑袋里面并没有工作这个概念。只是对于打赌输了这件事,洛萝多少是不甘心的。
看洛萝若有所思的样子,并未搭理自己,宋行简轻声唤了声:“洛姑娘?”
洛萝回神看着他。
宋行简看着地面,小声道:“姑娘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在下就先行离开了,先生正等着呢。”
洛萝挥了挥手,满不在乎:“你走吧。”这态度,早就没了方才的殷勤,仿佛方才死活截住别人不让走的人不是她一般。
宋行简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女孩子,也不晓得是自己那句话惹得这位大小姐不开心了,心里阵阵发懵。他是有些话想要同洛萝说的,又觉得忒不好意思了,便侧过身子,不让洛萝瞧见自己正脸,惴惴不安道:“洛姑娘,不知洛姑娘明日可有时间?”
洛萝正烦恼着同飞飞打赌的事情,自己接下来一个礼拜都要在酒馆度过了,便立刻张嘴没好气道:“没时间!”话音刚落,她又想到了些什么,抬起头,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宋行简,仿佛被宋行简的羞涩传染了一般,心里那汪水被撩拨起层层细碎的波纹,她也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发烧,吃吃道:“你、你……?”
宋行简却不敢再说下去了,忙道:“没什么,不过问问罢了。”再不等洛萝反应,逃跑般的离开了洛萝身边。
若换做平时,洛萝定然要拉着他问个究竟,这一次,也不知道为何,洛萝居然木头似的站着,只定定的看着宋行简离开。
这个宋行简实在是奇怪,奇怪得很!
洛萝仿佛是词穷了一般,脑子里面空茫茫的一片,只有“奇怪”一词不停的浮现出来,又好像有个人,指着宋行简的背影叨叨不休,过了一会儿那手指的方向忽然变了向,指向洛萝,大叫道“奇怪的人是你,是你太奇怪!”
洛萝被那声音刺激得打了个机灵,云里雾里之间,恍惚瞧见不远处柳树下正有人看着自己,一身黑袍。
那身影她是再熟悉不过了!
洛萝立刻变得清明起来。
顾亦负着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也不知道看到了些什么,嘴角携了丝笑容,阳光从树叶缝隙中漏下来斑斑驳驳洒了他一身,竟有些洛萝从未见过的温柔。
自认为藏得深深的绮思被人看破,那是再可恶不过的事情。这个对象还是顾亦,那就是可恨的事情了。
洛萝气急败坏道:“你笑什么,不许笑不许笑!”
顾亦果真敛了笑意,也收回瞧着洛萝的目光,便要离开。
能放过宋行简,那不代表自己能放过顾亦,洛萝遥遥指着他,羞恼道,“你还笑!”
顾亦顿住脚步,看回她,皱眉:“我哪里笑了?”
洛萝蛮横道:“你心里在笑!”
也只有洛萝敢把这般不讲理的话说出口来了。顾亦道:“我为什么要笑?”他似乎想了想,恍然,“难道是因为你……”顾亦眨了眨眼睛,这话说了一半,便没了下文。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洛萝哪会真的让他把话说完,只觉得那份绮思羞人得不得了,更何况穆飞飞还在假山边等着自己,万一被飞飞听到又该如何,她狠狠瞪了顾亦一眼:“不许你胡说!”洛萝一紧张,掩耳盗铃的事情也都变得合理了起来,好像只要不看着顾亦,自己的心思就没有被人看破,她跺了跺脚,扭身便跑开了。
正文 意料中的表白
自那日起, 洛萝总多了一分遐想。并没有到魂牵梦萦的地步, 只是那双璀璨的眸子会时不时的在她脑海中晃悠一下。
这滋味让洛萝生平第一次产生了“不敢”这个想法。
不敢去书院, 倒不是因为羞于见宋行简, 洛萝更多的是羞于见顾亦。她向来觉得自己是无敌的, 挑衅顾亦的时候也多少带了分骄傲。只是那一眼被顾亦撞破, 好像弱点被抓在对方手中了一般, 遇到了,就只能任其鱼肉。
好在飞飞的酒馆是恍若避风港一样的存在,洛萝借着帮忙的缘由, 在这里一呆就是一个多礼拜。
穆飞飞晓得她并不情愿来酒馆帮忙。
这从小就没吃过一点亏的大小姐心高气傲得很,若是穆飞飞软声软气好言相求,洛萝或许还乐意, 只是因着打赌输了的缘由, 她洛萝是一万个不甘愿的。
一个不甘愿的人忽然变得甘愿起来,甚至你都轰不走她, 这说明了什么?
穆飞飞时年15岁, 年长洛萝两岁, 到底是经过了那个年纪, 对洛萝的心思又如何不了解。便挑了个时候同洛萝笑道:“那年我去边关之前, 你这丫头才刚刚十岁大小, 想不到现在也快及笄成大姑娘了。”
洛萝并未搭飞飞的话头,只趴在桌上,愣愣的看着窗外。
几只燕子低低的掠过, 蝉鸣阵阵, 屋子里一丝风也没有,酒馆里不时有客人抱怨一二:“太热了这天气。”
穆飞飞也看了一眼窗外,同那几人回道:“瞧这云这么厚,怕是会有一场大雨。”
“有雨才好,早该下雨了。”
穆飞飞笑了笑,将算盘推到一边,钻出柜台坐到洛萝对面,替她倒了一杯酒,道:“这是刚酿出来的桑葚酒,不少贵夫人都喜欢这酒,甜甜的,你尝尝看?”
洛萝直起身来,应付般的喝了一口,点点头,就又怕了下去,好像连她喜欢的美酒也勾不起她半分兴趣了一般。
飞飞托腮看着她,似是在同她说话,又好似在自言自语,轻轻道:“萝儿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啊……”
哪知,她这话却比什么打气的话都要有用,洛萝脸腾地红了起来,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瞪着她:“你少胡说,谁要嫁人了!”
“哟,说到嫁人一下子就来劲儿了,还说不想嫁人,骗谁呢。”穆飞飞又替她倒了杯酒,挑挑眉,对她眨眼道,“我瞧那顾亦倒果真是生了副好皮囊,那些寻着借口总往书院跑的小姑娘,怕一半都是奔着他去的吧?”
洛萝哼了一声,有那么点不是滋味,也不晓得是嫉妒顾亦的模样还是人气,冷冷道:“他顾亦的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急着撇什么关系呢,又没有说你,八卦一下还不行啊,你洛大小姐不是一向很喜欢八卦的么?”穆飞飞白她一眼,道,“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家的公子,生得这般俊俏。”
和穆飞飞说话就是必须要顺着她心意,不然就会被她堵半天。洛萝终于逮了个说话的机会,却又是一愣,仿佛第一次认识顾亦一般,想了半天,才缓缓道,“我认识他起,他就一直住在书院里面。”她后面本来还有半截话的,不知为什么,洛萝却不想再说出来。
怕自己这半分好心又被穆飞飞取笑,洛萝避开她探究的目光,笑起来:“不说那个讨厌的人了,我们聊些开心的事好不好。”
“不好。”
看着洛萝惊讶的脸,穆飞飞却忽然抱起胳膊,叹道:“我看到你讨厌的那个人了,还有另一个熟人。”
洛萝猛地回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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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有三个人走进酒馆来,除了顾亦、宋行简外,还有云瑶的哥哥——云岩。云岩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手臂搭在宋行简肩膀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宋行简似乎觉得有些不妥,尴尬的扯了扯云岩袖子。
倒是一旁的顾亦皱着眉径直朝着洛萝这边看了过来。
洛萝不由嘀咕道:“这人绝对是属老鹰的,这也能看见。”话音刚落,就见着宋行简也朝着这边张望过来,待望见洛萝之后,更是不自在,推了推黏在自己身上的云岩,俊脸微红。
宋行简的眸子好似春水,微微一流转便似乎脉脉含情,对上那样的一双眼睛,洛萝觉得自己头皮都发麻了,便偏了头只将目光落到周围的人身上。不晓得是遇到了什么好事,云岩看起来极其愉悦,攀着好性子的宋行简不放也就算了,还几次试图去搂顾亦的肩膀,只是没得逞就对了。
洛萝想着方才顾亦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似乎有那么一丝凝重,又似乎蕴了那么缕几乎看不出来的担忧。这人向来深沉得很,洛萝品不出来那眼神的意思,只当没看见,抬手给自己满上一杯酒。
飞飞嘴快,啧了一声,打趣上了:“哟,这还眉目传上那啥了?”
洛萝最怕的就是被穆飞飞误会,那简直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非得被嚼死不可。更何况对象还是顾亦。洛萝回了句:“哪里!他分明是在嘲笑我呢!”一边作势要瞪回去,却发现顾亦已看向了别处。
云岩挑了个地儿,隔洛萝二人并没有多远,拽着宋行简和顾亦落了座。小二手脚麻利的端了壶酒上来,又被云岩扯住,挤眉弄眼道:“咦,你们老板今儿的怎么见不着身影?”
这次,连宋行简也忍不住喝了声:“云兄!”
打趣人是穆飞飞最喜欢做的事情,但若是被挂出来的人是自己,那就不太妙了。穆飞飞立刻面露不悦,冷冷道:“这公子看来也还人模人样的,难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是个登徒子罢?”
她这一不高兴,洛萝就高兴了,有样学样的笑道:“许是觉得你穆姑娘倾国倾城国色天香,一不小心就看对眼了?反正你不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么?”
穆飞飞推她一下,嗔道:“就你嘴贫!”
趁着穆飞飞没注意,洛萝偷偷撇了撇嘴。
云岩似乎真的来劲儿了一般,并不理会宋行简没有威慑力的喊声,只顾着不停询问小二“穆姑娘在哪儿”,在哪儿在哪儿,可不就在离你不远的桌子上么!那小二挣脱不得,一时尴尬不已。
他这纠缠不休的样子着实是太执着了些。
洛萝有些咋舌,皱了皱眉鼻子,问道:“你以前可是认识他?”
穆飞飞赶紧摇头,表情也颇有些嫌弃:“我可从未见过这个人,哪里还谈得上认识?”
既然不认识,那还缠着问穆飞飞的事情,岂不是太奇怪了一些?穆飞飞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嘟哝了声“真是奇怪”,便决定不再理会那一桌人。
宋行简是酒馆的常客,宋府的小少爷。那小二就算是不想搭理云岩,也碍着宋行简的面子没有扫了云岩脸面,只是脸色越来越不满。宋行简也不知道是顾虑些什么,好言劝了云岩几句,见云岩不听,便咳了一声,凑近了小声道:“你莫要再这里纠缠了,我告诉你便是。”
顾亦看了宋行简一眼,表情有些奇怪,似乎对他有些不赞同,云岩却是心满意足的放开了小二。
顾亦就算是有什么想法,到底还是讲礼数的,宋行简怕了云岩,只想着赶紧打发了此人才好,偷偷比划了一下,用表情示意道:“就在那边。”
云岩放下杯子,张望起来:“哪里?”
宋行简又比划一下:“那边。洛、洛姑娘对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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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洛萝同穆飞飞打笑之时,便注意到宋行简频频偷着看向自己这边。后来大约是云岩闹得动静有些大了,宋行简一贯害羞,不敢再偷瞄两人,只是背对着洛萝,不自在的喝着酒。
这会儿因着云岩张望,宋行简不得已再次看过来,只是面色已然绯红。
两个女孩子坐在酒馆里面便已是极其夺目的呢,更何况还是两个都称得上极其美貌的女孩子。云岩在心里赞叹了几声,看看宋行简羞得不敢抬头的样子,笑了笑,蓦地站起身朝着洛萝走了过去。
他这一动作,就连洛萝也觉得紧张了起来。身体一瞬间变得僵硬无比,心里不知道究竟是期待还是抗拒,眼神更是不知道该放在何处,背后起了层薄汗。
宋行简这会子是真的悔了带云岩来酒馆,只假装自己是鸵鸟,对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
洛萝手乖乖放在膝盖上。
她已经有多久没有坐得这般端正,露出这般乖巧的模样了,这样子是不是显得太不自在了一些?仅仅几息之间,洛萝的脑子却比平时转的更快,想到的事情更多,连好多平时不会在意的细节此时也都变得注意起来。无数片段交错闪过,就是方才顾亦带了忧色的眸子也在脑海中浮现了好几次,只是很快又被抛之脑后。
云岩已站在洛萝面前。
“原来是洛姑娘。”那厮假惺惺的笑着,道,“小生正有事想同洛姑娘讲,不知洛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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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萝觉得自己变得太过奇怪了些,大概是宋行简的局促传染给了自己,脸颊一阵一阵的发热。穆飞飞似笑非笑的盯着她,难得的,居然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
洛萝当然也没有开口。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云岩的,怎么站起身来,又是怎么走到了宋行简身边。
云岩拍了拍宋行简,怂恿道:“快说啊。”
说什么?
宋行简垂着头没敢说话。
倒是顾亦放下杯子,站起身来,两步走到洛萝身边,皱起眉看向云岩,语气冷冰冰的:“你要胡闹就自己闹去,别拖其他人下水。”
洛萝也没了和顾亦作对的心思,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偷偷往顾亦身后躲了躲。
云岩虽然不怕宋行简,对着顾亦却是存了几分惧意的,一下老实了许多,放下手,只用眼神一个劲的催着宋行简。
顾亦却转身微微垂首看着洛萝,声音不似方才对着云岩那般清冷,只是依然淡淡的:“萝儿,你先回去可好?”他声音有些轻,是她从未听过的柔和的声音。洛萝不吱声,悄悄绞着自己衣角,并没有其他动作。
顾亦轻轻拉住她不停抠着袖子的手,说话间竟带了哄小孩子一般的语气:“乖,先回去,明日给你做桃花糕可好?”
平时就是她再怎么同顾亦撒娇耍赖,也未曾听过顾亦这般同她说话。洛萝想,真好,变奇怪的可不止自己一个,还有个顾亦呢,怕什么。
到底有些不是滋味。
洛萝安慰自己,若是什么坏事情,他顾亦才舍不得提醒自己呢,恨不得站在一旁好好看笑话。此时他肯站在一边软言软语的,定然不是坏事情,定然是想坏自己的事情。
仿佛为了给自己壮胆一般,宋行简又咕咚咕咚灌下两杯酒,脸上蔓延开的不知道是酒意晕染的红色,还是别的什么,终于抬起头,明亮的眸子定定的看着洛萝。
刹那间,仿佛天地都安静了下来。
仿佛四周什么都不存在了,洛萝的世界里面,只有那一双眸子。只有那一双眸子,就够了。
洛萝就在这片寂静的只剩下自己和宋行简两个人一般的世界里,听到宋行简的声音,恍若天籁。
“行简对穆姑娘实在是倾慕已久,奈何无缘相识。不知道洛姑娘可否从中行个方便,一解行简相思之苦?”
正文 女为悦己者容
当……当是什么事儿呢!
洛萝怔了一会儿, 或者很久, 接着扯了扯嘴角, 对着宋行简笑了笑, 面色没有半分异常, 反而仿佛真诚至极, 声音也跟着压低了几分, 却无比清晰:“要我帮你可以,但是你知道我洛萝从来不做免费的好事儿。今个儿我开心,就算你便宜一些, 你叫声姐姐,我就替你和飞飞周旋如何?”
宋行简一愣。
顾亦也是一愣。
宋小少爷一向乖得很,好似在他的世界里面就没有欺骗一般, 此时洛萝这般恶作剧的言语, 在宋行简眼中也是欠了人情该做的事情。看着穆飞飞那煞是撩人的背影,宋行简张了张嘴, 乖乖喊了一声:“洛姐姐。”
洛萝又顿了一会儿, 笑起来:“你还真听话。”她眼珠子转了一转, 眨眼道, “你既然叫了我姐姐, 我又如何能不帮着你。行, 我说话算话,我这就帮你同飞飞说去!”
这么多日来,宋行简总算是抬头直视了洛萝一回, 对她莞尔一笑, 感激道:“多谢洛姑娘。”
一双眼在昏暗的酒馆中,却铺上了熠熠星光。
“好说好说!”
洛萝想对他摆摆手,却发现自己手还被顾亦拉着。
对于她的行为,他似乎觉得有些惊讶一般,微微垂眸,静静的看着她。
洛萝瞪他一眼,阴阳怪气道:“你拉着我做什么?讨厌死了!小心我和我爹爹告状去!”
顾亦抿了抿嘴,松开手。
洛萝倒不是真的想和顾亦这般说话,这会子,她就是再笨也知道顾亦是有那么点为她好的,但她就是管不住自己脾气,想找个人撒撒气。找飞飞?估计自己只能更气!再熟一点的人,可不就是顾亦了!
只是那些气恼的话刚说话,就已经后悔了。
顾亦虽然看来不怎么介意,洛萝却不敢再看他,低了头匆匆回到穆飞飞对面,也不坐下,只呶着嘴,眼里带着笑:“那边有人想认识你呢。”
一个从来没吃过亏的大小姐,再怎么演,到底也有些愤愤不平的。
穆飞飞看都不看她,随口问了声“谁呀”,料想不过是方才那登徒子一般的人,托了洛萝来同自己搭话,她可看不上这样的人,也并不会放在心上。
她这不甚在意的态度勾了洛萝方才那三分邪火,声音便大了些:“穆小姐,你能不能好好听人讲话?”
这般不友好的态度,着实让穆飞飞有些吃惊,嘴上下意识的就要给洛萝堵回去,待回过头看到洛萝还未收敛起的不甘后,堵人的话就变成了讶然:“怎么着?难不成是那宋小公子托你来同我搭话?”
她这话没有恶意,在洛萝耳朵里面却尖锐的让人有些烦躁,沉默片刻,冷笑道:“你倒是聪明!”
穆飞飞道:“我不想和他认识,你替我回了他吧。”
“我又不是替你传话的,凭什么让我去?”
穆飞飞笑了起来:“哟,替人家宋小公子传话搭线就行,替我传个话就少你块肉了?”
洛萝点了点头,认真道:“我就是不想替你传话。”
穆飞飞乐道:“瞧你这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怕是刚才同我说第一句话就已经是八九成不乐意了吧?怎么着,难不成你瞧上的人不是顾亦,却是那个宋小公子?”
穆飞飞也是不会委屈自己的,话一多起来就表示自己不痛快了。她不痛快的时候一向也不会给别人痛快,一字一句,专挑人痛处说。
洛萝听的尴尬,不想回她这个话,不耐道:“你还不快去?”
穆飞飞更觉有趣:“看来我说对了,你真瞧上宋小公子了?”
“你烦不烦。”
“不烦,”穆飞飞虽然笑眯眯的,嘴上却不依不饶,“你瞧上他哪一点了?论相貌,他可比不上你那顾亦的三分,论气势,也输人一筹,莫非你是瞧上别人家世了?我可不知道你洛萝是这么势利的人。你不替我回话就算了,我去替你说上几句可好,就说他找的人不该是我,是你才对。”
洛萝对宋行简是怀了两分好感的,穆飞飞却将宋行简贬到一文不值,仿佛在说洛萝那好感也是低廉的一般。饶是洛萝不愿意承认,此时也有几分急了:“你不去就算了,和我较个什么劲?我也是为了你好,方才不说过了,你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宋行简家世良好,为人温顺和善,若能嫁给他,你以后还犯得着在这里累死累活的开个酒馆么,一辈子吃穿也不愁,还有人疼爱着,有什么不好!”
“较劲的是你不是我。”穆飞飞轻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悦,“我不过开你两句玩笑,你还上纲上线了。”她说着,站起身来,睨她一眼,“你既然想当这个红娘,我也给你这个面子。”说罢,便果真扭着腰身走到宋行简旁边,同那人轻声细语说了几句,听不太真切,却见穆飞飞嘴角勾了丝浅浅的笑。
洛萝脸色难看的不得了,觉得那边的说话声像是苍蝇一般嗡嗡的在自己耳边响着,烦躁无比。她站了一会儿,也不同那桌人告辞,便兀自从酒馆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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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傍晚。
天气愈发燥热了。云层厚厚的,仿佛要压下来一般,天色有如玄墨融水。
洛萝心里烦闷,到处乱走乱逛,仿佛要捋顺心里那口气一般。风越来越大,吹得路旁一些矮屋窗棂哐当作响。也不晓得走了多久,脚步居然在一间成衣铺子前定了下来。洛萝瞧着那天色下显得有些暗沉的牌匾,心里一跳,想要扭头走开,那双腿却仿佛不听话一般,居然直直的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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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家做的是丝绸的生意,城中大半成衣铺子洛家都插了那么一脚,洛氏财力可见一斑。方一认出洛萝,铺子的老板娘便如同捡了钱一般笑逐颜开的迎了上去,忙不迭的问着洛萝想要买些什么。
洛萝不搭理她,觉得脑袋懵得厉害,若有似无的瞟了一圈,正待说话,却听外面“轰隆”一声,噼里啪啦的声音落了下来,却是大雨倾盆而至。
“哎呀,这么大的雨!”
老板娘感叹了一声,很快又将注意力移了回来,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洛萝:“洛姑娘可有想要的?”
人不高兴的时候,就是老天爷也要和你作对。洛萝仿佛忘了大雨前的一切征兆,被勾起些伤心来,盯着那些五颜六色的衣裙,竟有些发愣。
做生意的可各个是人精,见了洛萝视线,就喜滋滋道:“洛姑娘好眼光,这些衣裙都是上月制成的,前几日才拿出来售卖的。款式新着不说,还都是仅此一件的货。姑娘你又生得这般如花似玉,若是穿上,保证叫其他姑娘眼红死……”
这人嘴甜,几句话哄得洛萝有些动心,正待要伸出手指着其中一条叫她取来给自己瞧瞧,又听老板娘多嘴补了句“就是那些个公子哥儿也保准拜倒在姑娘你的裙下”,洛萝脸色一变,将手藏在身后,扭过头,不再去看那堆好看的衣服,冷冷道:“丑死了,这么丑的衣服我才懒得穿!”
方才不还是一脸欢喜的么。
洛萝这堪比翻书的脸色,让老板娘愣了一会,诧异不已,只是很快又反应过来,作势要给自己一巴掌:“哎哟,瞧我这张嘴,就知道胡说八道!姑娘可别生气,您再仔细瞧瞧喜欢哪一件?”
说不生气就不生气那便不是洛萝了。
洛萝吝得再施舍给那堆衣服一个眼神,想要转身离开,却又对着外面的暴雨皱了皱眉,一扬下巴,道:“我不要这些劳什子五颜六色的东西,我要黑的,越黑越好,窄袖的,要武斗衫!”
老板娘还有些不甘心,蠕动着唇瓣:“可是……”
洛萝却瞪眼:“怎的?你听不懂我说话吗,还不去替我取来?”
宁溪城里谁敢惹洛大小姐?
洛萝试了衣服,瞧着镜子中的自己,眼睛还是那个眼睛,嘴巴也还是那个嘴巴,只是隐隐中仿佛有片妒色,笼于面目之上,让自己眼眸无光,面目可憎。
面目可憎?
洛萝被自己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张口便气道:“这是什么破衣服!怎的都是同样的款式,别的铺子做的就好看,你家的就这般丑?!”
老板娘心里苦,好言好语道:“我瞧着挺好看的,姑娘天人之姿,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可我瞧着不好看,哪里都不好看,难看的要死。”
老板娘还想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个淡淡的声音,打断她的话:“老板娘,劳烦你将那条青色的宫缎烟笼裙拿过来一下。”
两人闻声看去,却见顾亦站在门边,身旁搁了把油纸伞。
他长身玉立,浅浅笑着,酒窝也是浅浅的浮现出来。
老板娘“欸”了一声,赶紧将那裙子取了过来,洛萝没好气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穿裙子的爱好?”
顾亦瞧她一眼,也不和她斗嘴,依然微微笑着,又拎着裙子打量了一番,走过去将裙子递给她:“试试这条。”
这条裙子方才洛萝一眼就相中了,想让老板娘拿过来给自己瞧瞧的,此时见顾亦拿过来,心动不已,却梗着脖子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顾亦笑容深了些,酒窝更是迷人,哄道:“你若肯穿,我便做玫瑰酥给你吃可好?”
都说捏蛇捏七寸,若说洛萝是蛇,顾亦每次都能捏准她的七寸!实在是让人恨得牙痒痒!洛萝一向对吃食没辙,裙子是她喜欢的裙子,糕点是她喜欢的糕点,她再不顺着台阶下,便是个傻的!
洛萝又讨价还价了一句:“还要如意糕!”
“是是是,都依你。”顾亦皱了下鼻子,衬着那酒窝,表情又是可爱又是迷人。他将裙子递到她手上,“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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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穿裙子是什么时候,洛萝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只晓得那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再后来她就一直穿着窄袖的劲装了。到了十二三岁的年纪时,瞧着别人家的女孩都穿的漂漂亮亮的,她不是没有肖想过,洛家两口子也提过几回替她购置些女孩子穿的裙子,洛萝也不知道自己那根筋不对,就是不想叫人察觉自己想穿裙子了,每每听父母提起,就硬着头皮推掉。
如今她已快要及笄。
青色的裙子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子,如同四月新柳,半是清新,半是妙曼动人。洛萝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眉峰微挑,颇有些英气,一双眼也恢复了往日的明亮,水盈盈的,流盼生光。两颊融融,霞映澄塘。皮肤晶莹如玉。这般模样,是越看越好看。
她很想就这般跑出去。
她想着,若是宋行简瞧见自己这般打扮会是个什么表情,是不是会大吃一惊,若是……若是在他对飞飞动心之前瞧见自己这模样,又会是怎样的。
洛萝满意的对着镜子转了个圈,想要出去,正要迈出步子,又停了下来。
她能想象到所有人惊讶的表情,却唯独想象不到顾亦吃惊的样子。顾亦绝对不会吃惊的,他绝对还是和之前那副平淡的表情一样。
洛萝可不想自己的满心欢喜被泼冷水,犹豫一会儿,便又换回了之前的衣衫,推门走出去,也不看顾亦,对着老板娘道:“帮我把这裙子包起来罢!”说完,她才扭头看向那人,对他眨了眨眼。
顾亦愣了愣,莞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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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已小了不少,洛萝想着顾亦也算做了一回不错的事,自己也该对他好点的,便分了一半伞给顾亦遮雨,似乎对伞是顾亦带过来这件事完全没了记忆。
回到家时已是灯火初上。洛萝心情好得不得了,哼着不知名的调子要往自己院子走去,却在听见客堂中母亲的声音时停了下来。
仲夏时洛夫人因着新进的一批丝绸出了趟远门,至今已有月余。洛萝只觉得喜上加喜,就要推开门进去,又听见了洛夫人的说话声:“……我家萝儿便是嫁人,也要嫁最好的男人!”
也不晓得方才是在谈论些什么。
洛萝止了动作,又想到今日的尴尬事儿,不由得咬了咬嘴唇。
洛峥轻声回道:“成亲这种事,是要和让自己舒服并且心甘情愿的人过一辈子的事,和那人是贫是富是好是坏并无太大关系。更何况,萝儿这性子……”
洛夫人截口怒道:“萝儿这性子怎么了?!洛峥,我告诉你,我们庄国的女儿都是这个样子的!怎的,你现在嫌弃反悔了不成?!”
隐约有茶盏相碰的清脆声音传来,又听见洛夫人不咸不淡的哼了声。就算没看到画面,洛萝也能想象得出来洛峥正递了茶哄着夫人。只听洛峥一迭声儿道:“哎哟,李大小姐息怒息怒,小的话还没说完呢,先听小的把话说完再生气也不迟呀。”
洛夫人沉默一会儿,才趾高气扬道:“准了,你说吧。”
洛峥笑道:“我是说,比起最好的男子,萝儿更适合懂她了解她的人,不是么……”
后面的话洛萝再没听见,她到底也没推开门,想着明日再同母亲问好,便转身离去。
洛峥近来老是替顾亦说话,洛萝气不过,便总和洛峥唱反调。方才听了父母的话,她心中也有思忖,却想的是,自己该和母亲说的那般,要最好的。只要把该说的说明白了,还有什么不懂自己的?再不懂,那就调|教到懂了为止不就好了。
正文 如此这般又那般
洛萝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去学一些话本子里面的行为, 譬如说喝酒、譬如说做坏人。如今她也想学着话本子里面公子小姐断了红线伤春悲秋那一套, 奈何方过了一日, 就觉得原本那些愁绪若有似无得几乎可以忽略了。
即便如此, 洛萝还是不太想看到宋行简和穆飞飞, 也不太想了解他二人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洛萝闲得无聊, 便成日看看书下下棋打发日子, 这样一来,倒是让洛府上上下下惊异于洛小姐居然老实起来了!
只是她这边是安静下来了,书院那边却闹得有些厉害。
洛峥是不会和洛萝说这些事情的, 大多数时候,洛峥是怕女儿一听有热闹可看,反而将人家小事情闹得更大。洛萝也不过是听府上丫鬟偷闲碎嘴说了些, 说是云家那小女儿云瑶, 前些日子也不知怎么的,居然溺了水, 等救上来的时候, 整个人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云家一向对这个小女儿态度不友好, 只将人抬了回去, 也不找个大夫看看, 将云瑶扔在屋里任她自生自灭。
云瑶可是那般柔弱的女子啊。所有人都认为云瑶大概活不下去了, 就是活下去,怕也会落得个什么病。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的, 云瑶居然活了过来!
这活过来也就算了, 云瑶却活的比以前更好!脑袋也灵光了,性子也坚韧了,气质也强势了。宁溪城人人都说这云瑶是个有福之人,定然是前世功德太好,这辈子被菩萨保佑呢!
洛峥本来也不信这边玄妙的事情的,某日云瑶又去书院晃悠,在洛峥面前表演了个七步成诗,洛峥这就彻底服了,大有将云瑶也收作关门弟子的意思。
这档子事就让洛萝很有些不高兴了,她不喜欢云瑶,尤其不喜欢的是云瑶那张脸,不过洛萝心里也明白,云瑶除了那张脸什么都没有了,是万万比不上自己的。可是如今,这个比不上自己的人,突然比过自己了,还超出自己远远一截,洛萝是说什么都不服气的,便趁了顾亦给自己送糕点时有意无意的问了几句。
“我听说,那个云瑶前段时间溺水了?”
顾亦看她一眼,见她半是好奇半是不甘,一张脸上已经把心里要问的话都说的明明白白,忍住笑,点了点头,也不等她把后面的事情问完,索性一股脑都说给她听了。
“是溺水了,本以为是没救了,没想到却缓过来了,如今就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实在是奇怪得很。”
洛萝撇了撇嘴,自觉面上装得满不在乎,道:“变了个人?是变得聪明了还是更讨人喜欢了?”
顾亦却笑了笑,敲敲她额头:“我成日除了背书,便是忙着伺候你洛大小姐,我如何知道她变成什么样了?她变成何样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洛萝垂首偷偷笑了笑,觉得阴郁的心情好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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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对云瑶到底还是存了一丝好奇的。洛萝不愿去书院,正愁着没机会见识一下云瑶,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
这日洛萝闲得无聊,听说小东坊的茶楼来了位小有名气的说书人,便想着去见识见识。只是这才出门不到一炷香功夫,就忽然听得急促的一声“洛姑娘”,不待洛萝反应过来,她手便被人扯了一扯,接着,整个胳膊就被人给抱住了。
洛萝诧异的扭过头,却见着抱住自己手臂的人不是云瑶是谁,只是后面还跟了个人,一个壮实得不得了的男人。
云瑶头埋着未曾抬起,没瞧见那张堪比花娇的脸庞,洛萝也没生出恶意来,只听见云瑶恰如清泉凌冽一般的声音传了过来:“洛姑娘,我知道你向来侠义心肠,求求你,救我,救我,这人忽然过来拽住我,我根本不认识他!”
她声音虽然有些哆嗦,一字一句却清晰得不得了,夹的那句马屁也拍到了洛萝心坎儿上,洛萝自动补出一幅强抢民女的画面,拍拍云瑶的肩膀算是安抚,一边抽出被她抱着的胳膊转过身,将云瑶挡在身后,对着那男人喝道:“你做什么!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可知道我是谁!”
那男人愣了愣,停下脚步,看着洛萝,一张黝黑的脸庞上疤痕交错,着实是骇人得紧。
就是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洛萝,也不由得退了一步,心脏突突的跳了起来。
男人哼了声,道:“我管你是谁,难道你也要做我楼里姑娘不成?”
楼里姑娘?
洛萝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这几个词光是听人提起就已经是臊人得很了,更何况有人把自己和那个词扯在一起,洛萝一张俏脸被气得绯红。大声道:“我告诉你,我是洛府大小姐,你少在那里胡言乱语,小心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男人又好气又好笑:“洛大小姐,我在捉我楼里逃跑的姑娘,你这不分青红皂白的骂我一顿,还让我吃不了兜着走,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洛萝冷笑,“你强抢民女还好意思和我说王法?”
“我抢谁了?”
洛萝一扬下巴,示意道:“我可告诉你,云瑶是我家书院里面的学生,是我洛萝罩着的人,你别以为我不认识她!你别想抢她走!”
那男人却道:“她是不是书院的学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家人将她卖到了我这里,她本来就是我的人了,我要带我楼里逃跑的姑娘回去,又何来抢字一说?”
?
卖?!
洛萝果然愣住。
男人却不愿意再和她多说下去,又迈着步子过来,想要捉云瑶回去。
洛萝却不太想插手这件事情了。云瑶既然已被卖给别人,别人要捉她回去,岂不是很正常?
瞧着洛萝发怔,云瑶便晓得洛萝心里所想了,暗骂了几声古代没人权,古代女人脑袋也不开窍任人宰割,嘴上却低声下气的和洛萝说着:“洛姑娘,洛女侠,求求你,求求你,云瑶并不晓得这件事!云瑶从小为云家任劳任怨、做牛做马,只想爹娘能多看看云瑶,却没想过会被满心信任的家人卖到这种地方,云瑶毫不知情!云瑶如今走投无路,能指望帮忙的就只有洛女侠你了,求求你,救救云瑶可好?”
洛萝对云家人是了解几分的,加上前些日子云瑶落水后云家人的表现,也晓得云瑶是个可怜人。这会又被云瑶叫了好几声女侠,怜悯之心就浮了上来。
那人渐渐逼近。
洛萝掩着云瑶退了几步,忽然扭头低声道:“这里离书院不远,一会儿我缠住他,你赶紧跑,去书院找人来帮忙!”
云瑶点了点头,目光一片清明,哪有半分害怕。
洛萝猛地推她一把:“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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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云瑶飞快的跑开,男人急了,骂到:“臭丫头,想跑!”也不管挡着的洛萝,甩开步子就要追上去,只是他方一绕过洛萝,背后就忽然一重,却是洛萝跳到了他背上,同时将他脖子死死勒住。
“你……”
男人下意识的想要骂一句,洛萝却猛地收了手,将他勒得更紧,男人不光发不出声音,就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起来。
这死丫头!
骂不得那就打吧,他使劲扭着身子,想要将洛萝甩下来,两只手也去拽洛萝的手臂,想要拉开些。洛萝却勒得紧紧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男人掰了半天也没掰动,反而手上越来越没力气。
许是脖子上的血脉被勒住了,他眼前竟然有些一阵阵的发昏。
自己被一个小女娃欺负成这样,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了,自己怕也就不能做人了!男人气急,额上青筋也爆了起来,抓着洛萝胳膊,身子往下弯去,想要把她摔下去。只是这动作还没做到一半,就被洛萝给察觉了出来,一偏脑袋,埋下去,对着他肩膀就是狠狠一咬!
“呲——!你这个……你这个!我要杀了你不可!”
男人又是痛又是愤怒,力气也比刚才大了许多,吼了一声,猛地拽着洛萝胳膊将她扔到了地上。
那人极其用力,洛萝只觉得屁股被摔得刺痛刺痛的,身上也有些使不上劲儿。抬头便瞧见那人气得发红的双目,一张脸更加恐怖,洛萝晓得不妙,张口就要尖叫求救,只是还未来得及出声,那人就一下扑了过来,按着洛萝脑袋往地上一磕,又立刻拎起她,两只如同铁钳的手死死地掐住洛萝脖子。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那人喘着的粗气几乎喷到了洛萝的脸上!
她方才勒人脖子用的是手臂,更何况一个13岁小女孩能对一个大男人造成多大伤害?这会子,那人却是用了十分的力气狠狠掐着她细嫩的脖子,洛萝之前不过是害怕,这会儿才晓得什么叫惊恐!
脖子上的痛楚和窒息的痛苦比起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洛萝脸涨的通红,耳朵嗡的一下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大脑一阵一阵的发懵,血液全部堆积在脑袋里,她觉得脑袋胀胀的,甚至觉得自己眼睛都快被挤出来了。想哭又哭不出来。她想要挣扎、推开掐住自己的人,奈何无论脑袋怎么指使,手上也使不出半分力气,只能胡乱扑腾着,然后动作幅度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有黑暗从眼角处开始向中间蔓延,一点一点蚕食着她的视野,直到她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
然后,那些痛苦一瞬间变成了非常美妙的滋味,她觉得自己变得轻飘飘的。她想要真的飘起来看看,不知怎的,一下子又被拽了下去。轻飘飘的感觉消失了,换成一片暖洋洋的触感,好似幼时被母亲抱着的感觉一般。朦朦胧胧间她仿佛听到了顾亦的声音,是她从没见过的焦急,那声音唤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她想回答,但是她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然后她又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是个女人的声音,不是云瑶的,不是飞飞的,是她不认识的声音。那声音极为娇媚,如同空谷黄鹂,婉转动人,只是唤着的名字却不是她的,而是——
“顾亦!”
正文 萌动
洛萝身体从来都不好, 这一昏迷, 这可急坏了洛家两口子。
洛萝昏迷的时候, 意识也是一会儿在, 一会儿不在的, 按她自己的话来说, 就是偶尔能在黑暗中感觉到有一点光。有那一点光的时候, 她虽然没醒过来,却能嘟哝几声,只是几声过了之后, 又彻底陷入了黑暗。
“我不要吃药,好苦,我不吃!”
前几次洛萝在“光”中这么说的时候, 恍惚中能感到那汤药不听话的、强硬的灌了进来, 洛萝很快就被苦臭逼回黑暗中。后来忽然变了,有人哄着她说“听话听话, 喝完有蜜饯”, 想想蜜饯的酸甜, 洛萝又感觉到了光亮。
如此这般往复, 等她苏醒时已经是五天后。
趴在她床边的人, 却是穆飞飞。
瞧见洛萝睁开了眼睛, 穆飞飞差点没哭出来,张口就骂:“你还知道醒过来啊!你这臭丫头是不是想的就这样丢下我们不管了啊!”
洛萝张了张嘴,想说话, 嗓子一动, 又猛地咳嗽起来。
“别说话别说话。”穆飞飞拍拍她,安抚道,“大夫说你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可能说不了话,过一阵子就好了。你要喝水吗?”
洛萝眼巴巴的看着她,点点头。
穆飞飞扶着她,让她靠着床柱坐了起来,又转身去案几边倒了杯水,递给她。洛萝小口小口的喝着,眼睛却止不住在打转,穆飞飞心里揣测几分,试探道:“你醒来前不久,大夫才来看过,说是没什么大碍了,未几就能醒来。顾亦也在呢,后来他便同大夫一起先行离开了。”
洛萝顿了下,撇撇嘴,似乎在说“我不是想问这个”,只是眼睛却停止了打转。
穆飞飞心里了然,偷偷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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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那边担心洛萝的可不止一个,待听说洛萝醒过来后,都松了口气。
对于“探望自己”这件事,洛萝是想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来的,只是真的没人来探望自己之后,她又气了,就是宋行简托穆飞飞送了点“慰问”礼过来,也没能止住洛萝心里那口气。
她也不晓得自己在气啥。
一向很不上道的云瑶,居然也提了一盒子东西来看她。见洛萝面色依然苍白,云瑶眼中闪过几丝愧疚,替她掖了掖被角,淡淡道:“洛姑娘实在是侠义心肠,若非洛姑娘,云瑶只怕这辈子都毁了。”
洛萝却不理会她这句话,只是盯着云瑶那盒子,好奇:“这是什么?”
云瑶微微一笑,道:“是芝士。以前曾在古书上瞧见过这东西的做法,觉得有趣,就将做法记了下来。你尝尝?”
方才洛萝就已经直勾勾的看着了,一副垂涎不已的表情,等云瑶话一说完,得到许可的洛萝手上就已经拿了一块。
云瑶不禁抿嘴。
见洛萝吃的开心,又不由提醒了句:“慢些吃,别噎着了,你可要喝水?”
洛萝动作蓦地一顿,抬眼奇怪的瞧着她。
云瑶瞧着她:“怎的了?”
“没……”云瑶做的这个“芝士”确实是好吃,好吃的不得了,甜而不腻,软糯爽口,还是洛萝从未吃过的东西!但是不知怎么的,她居然第一次对美食失去了半分兴致,缓缓嚼了嚼口中还未来得及下咽的食物,也顾不及全部嚼碎就吞了下去。
云瑶着实是变了,还变得极其奇怪!现在看见自己不光不害怕了,甚至还隐隐散发出压迫感。要不是自己前些日子还见过顾亦,恐怕真的会以为她身体里面是不是装着顾亦的灵魂。风轻云淡的表情像、抿嘴的动作像、就连说的话也是一模一样!
再仔细看看,云瑶那张脸也比之以前更美了,脸蛋像是上好的羊脂玉,那般柔嫩剔透,眉宇之间好像也和以前不一样了,比之飞飞多了几分飒爽英气,比之自己又多了些温润恬淡。若拿花来形容,她便如同梅花一般,凛冽寒风中傲然屹立,又在皑皑白雪下多了些楚楚动人。
洛萝觉得,定然是云瑶如今比自己美,还比自己优秀才导致自己没了胃口。
云瑶好似没有看到洛萝忽然变化的脸色一般,兀自替她倒了杯水。
洛萝眼睛眨也不眨的瞧着她站起身、走到桌边、提起茶壶、倒水。不紧不慢的,每一个动作都好似经过宫里面专门的训练一般,优雅动人到了极致。
云瑶将杯子递给她,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淡淡道了声:“说起来,这几日去书院,倒是很少见到顾公子。”
洛萝移开视线:“和我说这个做什么,和我又没什么关系。”她说完,停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一定是在外面花天酒地去了。”
“花天酒地?”云瑶挑了挑眉,惊讶道,“难道他没来洛府看你?”
洛萝没好气:“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演杂耍的。”
洛萝便是一翻脸,连说话都要刺人家几句的性子。
云瑶又道:“我本以为他最近不在书院,是为了来看你……”她思忖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仿佛是喃喃自语,又仿佛故意让洛萝听到一般,“难道那日我看到的,竟然是真的?”
洛萝果然追问:“什么?你看到了什么?”
“那日,便是我被掳的那日,你晕过去了不知道,后来可是出现了一位可标致的美人儿化解了尴尬,而且那姑娘似乎同顾公子相识。”
她这一说,洛萝就想起那天宛如空谷黄鹂的声音了。原本以为是自己昏昏沉沉出现的幻听,没想到居然是真的不成?
容她想了一会儿,云瑶接着道:“我本来以为这个事就这么结束了,但是昨日……”
洛萝瞧着她,无意识的咬着嘴唇,拿眼神催促着她赶快说下去、
云瑶道:“昨日,我在街上,瞧见顾公子同那姑娘一道,似乎是在闲逛,气氛倒是挺好。”
洛萝以为还有什么下文,奈何云瑶说完这句,便不吱声了,似乎告诉她“气氛挺好”就是结局了。洛萝沉默一会儿,冷笑:“还果然是花天酒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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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不远的地方,因着住户许多,有不少巷子。而其中有一条巷子,又窄又暗又深,据说里面还曾发生过凶杀案,总之是个不祥的地方。时间一久,这巷子里面别说住户,就是大白天的行人也见不到一个。
伶心就倚在巷子深处的墙壁上,两只手轻轻扯着顾亦的衣服,一双眸子欲说还休的瞧着他,娇声道:“阿亦,别的人我都信不过,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她撒娇的时候弯弯的眉毛稍蹇,朱唇微微嘟着,看起来极为可爱。
顾亦看着她,并未说话,面色是从未有过的阴沉。往日他虽然冷淡,也还散发着人气。这会儿便是只有冷,没有淡,还是死气沉沉的冷。
伶心却仿佛没看到他的脸色一般,继续道:“阿亦,我只能靠你了,你会帮我的对不对?”她抬起头,逼近他,脸上带着天真,又带着期待,“阿亦,说你同意好不好?”
顾亦推开她,面无表情道:“我如果不帮你,你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这话,问的是结果还是前提?伶心笑了笑,收回手托着下巴,歪着头:“会怎么样呢?怎么样呢?”
她向来是会装傻的。
顾亦的眼睛仿佛是藏了沉重和痛苦的深潭,现在沉重和痛苦全部都赤裸裸的浮现了出来,那是近乎绝望的黑色,不管是他自己看到的世界,还是别人看到的他。
伶心的脸色也渐渐的沉了下去。
有的人从来都生活于黑暗之中,他们没有太阳,就理所当然的将虚伪的烛光当成了阳光。然而一旦见识了真正的阳光,就再也不愿意回到当初的虚假和黑暗之中。
伶心敛了笑容:“阿亦,你方才问我会怎么样,你向来是懂我的。我也懂你,但是你可知道,有的事一旦做了,就好像胎记一般,一辈子如影随形,洗也洗不掉的。”
顾亦抿着唇,不再言语。
伶心又道:“那日你侥幸逃脱,阿润却替你被人打死了。你总该晓得,你是欠着我夫妇二人的。”
伶心捋了下头发,直起身来,不再看他,缓缓道:“而且,‘我会怎样’,你应该比谁都要清楚。阿润为了你,被人打死,你总该付出点什么不是?我瞧着洛家倒是不错。”
顾亦拉住他,“你敢”,或许是对伶心太过了解,他声音冷得几乎凝了冰,然后寸寸碎成了渣。
伶心却推开他的手:“你好好考虑一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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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这一字,最是动人,也最是伤人。
顾亦以为自己为着这个字到了仙境,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又被这个字拉入了地狱。他何曾这般狼狈过。便是以前最最不堪的时候,也未曾这样。
伶心走后,他站了许久,也不晓得想到了些什么。
待他回过神来,却撞入一双如同小鹿般纯澈的眼里。
正文 不太正常的女配
顾亦慌乱也不过是片刻, 很快就恢复如常, 眼底黑暗翻涌, 半日才冷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容颜似海棠滋晓露, 雪肤云鬓, 不是云瑶是谁。
云瑶摇了摇头, 道:“这几日去书院, 总见不着你,昨日有瞧见你同……同那位姑娘在一起,便有些担心你。”
担心?
顾亦似乎觉得好笑, 不想再做搭理,便要向外走去:“你会担心我?”他脸上隐隐有些讥讽,似乎在说, 他与云瑶又无半分关系, 这些担心来得颇有些莫名。
云瑶面上也淡淡的,嘴上却强调:“对, 我担心你。”
顾亦脚步转了个方向, 停到云瑶面前, 直直的看着她:“我倒很想知道, 你到底是谁?”
“我是云瑶。”
“你不是。”顾亦笑了笑, 道, “不过你是谁并不重要,我的事和你也没多大关系。”
他说罢又要走,却在瞧见她手上提着的东西时顿了一下, 眉头微微皱起:“你倒是和萝儿走得很近。”
他那声“你”说的有些重, 云瑶晓得他怀疑自己,便坦坦荡荡的揭开食盒拿给他看:“洛姑娘天真可爱,我瞧着喜欢,自然想对她好。而,对你,也是这样。”
话音刚落,她便面上一红,娇靥粉霞,灼灼其华。自云瑶落水之后,便总是大气雍容的,这般小女儿作态,何时显露出来过。若是别人瞧见了,陌生人,也会端端生出许多好感来。
奈何顾亦依然很平淡,平淡的好似方才她那若有似无的“喜欢”根本没有存在过一般。
“方才的事,你都看到了?”
云瑶点了点头,面露担忧。
顾亦道:“所以,你那点心思打住吧。”
他为人虽然冷淡,却不会高傲的谁也不放在眼里。这也是云瑶最欣赏他的一点。
顾亦就是再冷再淡再怀疑她,也不会放任她卷入危险之中。她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可不就是不要和他扯上关系么。有这个开端,能给他留下印象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一点一点扩张这个印象不就可以了?
云瑶做事利落,又能揣摩人心思。这时候若能顺便压一压洛萝的心思就更好不过了,云瑶咬着嘴唇,面有不甘:“可是,你对洛姑娘那般好,就不怕她也对你生出些心思么?”
顾亦果然愣住。
洛萝这人算是比较怪诞了,云瑶至今也没参透洛萝的心理,更不晓得洛萝是循着什么个理来恋爱的。别的女孩子要么是抖M,要么是颜控,要么喜欢权贵,总能给她一个突破点,但是唯独这个洛萝,就是不按常理出牌。
只是,没见过谁连面都见不着了,还会春心萌动的,又不是网游文。所以不如提醒顾亦一番,少些他二人相见的机会,洛萝那颗活跃的心脏估计也可以暂时歇息一下了。
俗话说得好,趁热打铁。
趁人动摇的时候,刷好感度也是万年不变的言情定律。云瑶早有准备,趁着顾亦愣住,缓步走到他身边,捋起小截袖子,露出手臂。
“你说,这是什么?”
手臂上赫然有个淡黑的,蝴蝶的图样,蝶翅轻展,恰似翩飞起舞,印着雪白的肌肤,实是撩人。
就是必须要卖个丑,也要转丑为美,还要美的风华绝代——这是云瑶的人生信条。
顾亦只默默瞧着,并未开口。
云瑶微微一笑:“这是胎记。”
似乎想到了什么,顾亦瞳孔微微一缩,抿了抿嘴角,露出酒窝。
云瑶却拿出绢子,轻轻一抹。那只蝴蝶立刻消失不见,云瑶拍了拍顾亦肩膀,眉眼弯弯,开心道:“骗你的!只是污渍!”
瞧她乐不可支的样子,顾亦扯了扯嘴角,不再理她,转身便走。
等顾亦走出巷子之后,云瑶才偷偷唤了声。
“系统,刚才好感度涨了多少?”
云瑶神色轻松,有些期待又有些得意,仿佛胜券在握。
一会儿后,有个声音机械的回道:“抱歉,本次任务好感度查询系统全程关闭。”
“……”
“什么?!”她几乎尖叫起来,“为什么?!”
“是。”那个声音并没有因为她的惊讶而添上半点情绪,“这是你上次任务失败的惩罚。”
云瑶白着脸辩道:“可是任务之前你并没有说有这个惩罚,只说了增加攻略人物……”
声音打断她:“玩家在开始任务之前,系统有标明,除了增加攻略人物以外,还会有一项随机惩罚。”
云瑶不做声了。
也许是她青一道白一道的脸实在是有些可怜,那个声音软下来了几分,甚至还带上了些幸灾乐祸:“不过,可以告诉你,刚才顾亦在想,没见过这么精致的胎记和污渍。至于在对方心里到底留下什么印象,请玩家自行判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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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萝体质差,以往一病就是一个月下不了床,这次怕也差不了太多。
而这些日子里面,来的最勤的人却是云瑶。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洛萝帮了她的缘故,她看起来似乎是真的对洛萝上了心,变着花样的给洛萝送去糕点。在发现洛萝因为嫌苦偷偷将药汤倒掉后,也没有责备洛萝,只是做了一碗香喷喷的药膳,并将配方留给了洛府的下人。那药膳实在是香呀,洛萝再也没嫌弃药苦了,这样一来,才不到半个月,她身子就好了大半。
洛萝对云瑶的态度,早在不知不觉间,便从地上转到了天上。晓得云瑶如今脱离了云家,想筹钱做生意的时候,还偷偷拿了自己藏的钱塞给云瑶。怕着云瑶还不够,洛萝又挑了几件不菲的首饰循着理由给了她。
云瑶自是感激不尽,对洛萝就更是尽心尽力了。
云瑶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从洛萝那里拿了钱之后,没张罗多久就把铺子给开了起来,阳光下面那金光闪闪的几个“云洛美容坊”煞是夺目好看。瞧着那几个字,洛萝便又对云瑶添加了一分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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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的商业头脑自然没有现在的人那么活。
美容这种事情,除了一些不正经的小倌和有钱人家的姑娘,别人怕是不会参与进来,要怎么样才能将这个行业受众覆盖到全部群体,云瑶几乎是第一时间选用了现代微商很流行的会员分销模式。
第一个顾客成为会员,会享受五折优惠。如果她推荐了第二个顾客成为会员,她还可以拿到提成。
如此一来,这生意吸引来的就不仅仅是客人,还有想要借这个模式赚钱的商人。
除此之外,云瑶又雇了不少人在宁溪城中派发“宣传单”,如此一来,她店铺开张的第一天,生意就火爆到几乎容纳不了那么多客人。
云瑶的名字就好像一个神话一样,不多时,就传遍了附近几个城市。
洛萝打心眼里是佩服云瑶的,又为着自己有这么个朋友而骄傲,就也去光顾了几回。她虽然对做生意没兴趣,对自己的脸蛋到底还是在意的,只是但凡是洛萝去,都会由云瑶亲自接待自己。这神话一般的人会亲自接待自己,洛萝面上有光,心里也开心的不得了。
云瑶心里点子多,花样也多,洛萝的脸蛋眼看着一天比一天娇美,让云瑶打趣了好几回,怕是洛萝一及笄,上门提亲的媒婆都会踩破门槛。
洛萝嗔她几句,心里却隐隐有些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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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洛萝又从铺子里回去的时候,竟然在街上瞧见了顾亦。
她这才记起,自打生病后,已有月余未曾见过此人。顾亦依旧穿了袭玄色的袍子,看来比前些日子清瘦了几分,眉眼间风华却更胜以往,他便只是随意往那儿一站,周围小姑娘们的眼神就止不住的往他身上转悠。
顾亦却并未注意这些,甚至连离自己不远的洛萝也没有注意到。
顾亦正看着面前气势恢宏的府邸,眼底似乎有丝疲惫。洛萝认得那府邸的主人,姓赵,是做米粮生意起家的,时至今日已是宁溪城数一数二的商户,家财不计其数。
值得一提的是,赵家荣誉万千,赵家女儿赵轻语却一直是宁溪城一个笑话。其女样子也还看得过去,奈何嫉妒成性、无才无德还偏偏眼高于顶,就是赵老爷捧着钱想把她嫁出去,也没人敢娶这只母老虎。
如今赵轻语已经十八岁,眼看着快要过嫁人的年纪,赵老爷是越来越焦急。
洛萝本来不想搭理顾亦,但是或许是对顾亦的行踪实在是太过好奇,才刚刚走了两步,脚步就不受控制的朝着那个人那边去了。
“顾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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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亦回头就看见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他愣了片刻,负起手,对着她微微一笑。
日光倾城,他发丝微微沥着光,晕开一层薄薄的光晕。嘴角的笑容更添几分温和,周围偷偷投过来的目光也就愈加多了。只是方才那一抹疲惫,就好像是洛萝的幻觉一般,转眼就烟消云散。
洛萝一时竟有些开不了口了。
她和顾亦的关系是什么样的?应该是对方就算消无声息的就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她也应该不闻不问一声的才对。
果然,对于她这么正常的状态,顾亦似乎也有些奇怪,问了声:“怎的了?”
洛萝对他的态度一般来说只有两种,第一种是视若无睹,第二种就是纠缠不停的找他麻烦。
洛萝别扭了一会儿,用手指了指,示意他边走边说,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那天,就是我打架的那天,我没什么印象了,我到底怎么了?”
她没有问后来云瑶怎么了,也没有问后来顾亦怎么了,只是问了她最清楚的“我怎么了”。顾亦连想也没想的便回道:“我赶过去的时候,你已经晕过去了。”说话间,他目中隐隐带了些责备,又道,“就是再大的事情,你也该先通知我,等我到了再解决也不迟。”
洛萝满不在乎道:“我不怕,我学过武功!”从书里学来的,丝毫排不上用场的“武功”。
顾亦冷笑道:“一踢二咬三晕倒?”
这个人,对着她的时候,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洛萝心里尴尬,也不和他继续这个话题,转了转眼珠子,试探道:“那后来……我怎么回府的?”
顾亦淡淡道:“我和云姑娘送你回去的。”
“后来呢?”
“后来大夫来替你瞧病,我便先回去了。”
洛萝撇了撇嘴:“那……我昏迷了多久?”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顾亦停下脚步,敛眉看着她:“大小姐,你到底想问什么?”
洛萝跟着他停下来,也不答话,只垂着头,用脚尖拨弄着路边的小石子。她想问的事情有好多好多,在她陷入黑暗的那段时间,在她醒过来的那段时间,在她康复后的这段时间,许许多多的事情。可是她是洛萝呀,她怎么能在意那些事情呢?
洛萝艰难的把那些问题全部吞进肚子里,许久后才收起那半分不是滋味,抬起头来,面孔上已经换上了一脸好奇:“刚才你一直看着赵府,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她这声关心实在是太过稀罕,即便晓得洛萝只是好奇,只是觉得有趣,顾亦还是愣了一会儿,才伸手揉了揉她脑袋,摇摇头,缓缓道:“我没事。”
只是那双眸子愈发暗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