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零一章
天下四分,已达一百年之久。其中,疆域最辽阔的是华国。
华国的皇族宗室姓华,枝繁叶茂的。然而,如今的庙堂之上,掌权的是即富又贵的甄姓一族。
长荣三年,帝京,冬。
寒风中,一个少女踩着细碎的冰雪穿过了的天安巷,来到当朝丞相甄达的府邸前。高墙琉璃瓦下,刚劲有力的‘甄府’金字令人望而生畏。
少女只是抬眼一扫,便轻快的拾阶而上,‘笃笃笃’的敲门。
府门开了,仅开了一条缝,不等门里下人发问,少女清声道:“甄璀璨来了,要见甄大人。”
甄璀璨?门里下人略一沉吟,顿时浑身一震,探出头来,看到是一个身着素色棉袍的少女,约摸十五、六岁,眼睛亮亮的,姿质明艳,眉宇间带有几分英气,腰间别着一把弯刀,脚穿崭新的软牛皮靴。
“你是甄……?”门里下人惊愕。
‘璀璨’两字他可没胆量说出来,天下皆知‘甄璀璨’是甄府的大小姐,是甄丞相的原配徐氏所生。十四年前,徐氏和甄大小姐突染瘟疫,苦寻良药无果,母女双双归西。
“我是。”她负手而立,面带微笑。
门里下人心有困惑,但不再贸然发问,说了句“请稍候。”便将府门掩上,急步去通报甄老爷,听由老爷吩咐。
甄璀璨颌首,随意的目光一转,看到了府门前摆放着两只石狮子,雕刻得极为精美,威武雄健。她隐隐一笑,倒是块很不错的磨刀石。闲着也是闲着,她轻巧的跳到冷冰冰的石狮子旁,拨出弯刀,刀柄上系着的玉环一晃,她垫起脚尖在石狮子的脑袋上磨起刀来,磨几下后,刀刃发出耀眼的银光,她满意的收起了弯刀,回到了府门前。
她刚站定,府门猛得打开,慑人的声音响起:“好大的胆子,竟敢来丞相府冒名行骗!”
闻言,甄璀璨抬起眼帘看去,见是个魁梧的中年男子,目光凌厉而狠毒,一股子匹夫劲,凶神恶煞的,有能将猛兽喝退的恐怖气势。
她不适的微眯起眼睛,轻笑道:“好大的威风呀,”她笑意更深,“有你在,那两只镇宅的石狮子实在多余。”
男子一怔。
“想必你就是翟宁翟总管?”甄璀璨的语气平常,心中暗呼出师不利。
在登门之前,她就知道甄达在当年丧偶失女后,不久便续了弦,娶的是权臣之女李氏。翟宁原是李氏陪嫁的家奴,因李氏的重用而飞黄腾达,为人跋扈。
翟宁板着脸,冷哼一声,不置可否,随手从衣袖间掏出一块金锭,扔在她脚旁,居高临下的道:“行走江湖,冒名行骗也是个营生,念你年幼,此次我就饶你,这块金锭算是恩惠,拿着快滚,再敢来行骗,小心你的命!”
明晃晃的大金锭就躺在她眼皮底下,只要她弯一弯腰,金锭就入她的手了。
甄璀璨定了定神,此人很不好对付,她转身欲走,闲适的道:“你等我片刻,我有很重要的东西要取来,去去就回。”
“站住!”翟宁两步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本就天寒地冻,冷风乍起,杀气腾腾的。
单薄的身子在庞然大物的阴影里显得弱小无力,甄璀璨捏了捏手指,强迫自己站住,讪讪的笑笑道:“站住就站住,没有翟总管的首肯,一只蚂蚁都难在京城里畅行无阻。”
她转过身,用脚尖踢了踢金锭,揉了揉鼻子,感慨道:“翟总管真是阔气呀,用这么沉甸甸的鱼饵,鱼一上钩,冒名行骗的罪名就算是落实了。”
翟宁的脸色一变,不由得拿正眼看了看她,这个生得俊俏可喜的少女,竟如此机灵?
他直直的盯着她,冷道:“甄大小姐一岁时病故,世人皆知,你还是少费心思!”
甄璀璨笑了笑,“是吗?”
“我现在就派人带你去西郊的怀岭县,让你看看甄大小姐的墓碑。”翟宁的眸中隐现戾气和杀意。
“听说那块墓碑被推倒了,墓也被刨了,你还不知?”甄璀璨耸了耸肩,说得轻描淡写,“若把你的生辰、姓名写在墓碑上,你嫌不嫌晦气?”
闻言,翟宁怒的青筋突起,双手紧握成拳,却见她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不知她到底有何意图?手握什么重要的筹码?胆敢独自前来,定是大有玄机。虽说当年那对母女的尸骨一直未找到,但肯定难以生还。
慢慢的,他收起恶狠狠的眼神,见风使舵的换了一副神情,用恭敬的语气问:“你真的是甄大小姐?”
甄璀璨但笑不语,她不能否认,一旦否认就会落得锒铛入狱的下场。
“你可有凭证信物?”翟宁紧盯着她。
“自然是有,”甄璀璨说得高深莫测,“有三件。”
“哦?”翟宁目不转睛的将手一伸,和气的道:“信物拿来,我这就呈给老爷过目,若信物属实,老爷会前来迎你进府。到时候,父女重逢喜乐融融。”
甄璀璨轻叹道:“我怎会将如此重要的东西带在身上?万一有恶人将我捉住,把信物搜了去,再杀掉我,我可就没那么好的待遇躺在上好的棺木里,每年有人烧钱送供果,而是挤在乱尸岗里做孤魂野鬼了。”稍一停顿,“我方才说要去取的东西,就是信物。”
“不如我随你去取信物,你带着信物,我可以将你引进府中面见老爷。”翟宁一脸诚恳的循循诱导,为了让她相信,还不忘威胁道:“若老爷发现信物是假,你冒充甄大小姐是必死无疑!”
把信物拿给他看,她还能活着进甄府?甄璀璨不由得笑了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翟宁也跟着笑得愉快。
笑了一会后,甄璀璨才慢悠悠的道:“岂敢劳驾翟总管,何不派两个小厮同往。”
翟宁暗忖了半晌,心生一计,问道:“多久能取来?”
“约摸半个时辰。”
翟宁摇摇头道:“府中繁事杂多,小厮们都忙得不可开交,恐怕无一人能随你同往。”
甄璀璨笑笑,试探道:“那就有劳翟总管了?”
翟宁刚要点头,忽地一惊,恍然道:”瞧我这记性,给老爷煮的茶要给老爷送去了。“他忙是推开府门,一只脚急急的跨过门槛,回首道:“只能你自己去取,速去速回。”
他的话尚未落音,人已经进了府,府门被掩上了。
危险的对峙顿消,周围只剩冬风呼呼作响。甄璀璨神色不明的在原地站了片刻,暗暗的一捏手指,缓缓转身,一言不发的走了。
她信步向前,不疾不徐,那轻盈的姿态,像极了在午后的暖阳下水草丛中散步的白鹭。
眼看着甄璀璨踏进了天安巷,在府门内藏着的翟宁对家丁使了个眼色,家丁们悄悄的跟了去。
甄璀璨漫不经心的在拥挤的街巷里穿行,脚步时快时慢,还很有心情的进不同的店铺里闲逛一圈,她仿佛忘记了要去取东西,也仿佛没察觉到有人在背后跟得很紧。
有几个人在跟踪?
闲逛了一会儿后,她发现是五个人。
翟宁当然不会如此轻易的放过她,是要查清她的底细,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杀掉她?
她哼的一笑,心情很好的买了两串糖葫芦,一边走一边吃,带着紧追不舍的五人,在密麻拥挤的小巷里绕来绕去。她很熟悉这片地形,像玩捉迷藏似的,她玩得不亦乐乎,玩了一个时辰后,那五人已是被绕得晕头转向,甚是恼怒。
待她玩腻后,见依旧脱身不得,她便加快了脚步,奔跑着,寻机拐进了一个荒废的道观。
道观已年久失修,尽是火灾后断垣残壁,满目狼藉,檐下额书‘灵清殿’摇摇欲坠。
甄璀璨跳进了黑压压的殿内,潮霉的味道猛得刺鼻,她快步走到了墙角的太上老君神像旁,双手合十,心中默念:太上老君呀,今日多有打扰,改日我把供品给你摆满香案,给你上香。
忽听殿外喧闹的声响,她侧身藏在了神像的后面。
“进去搜!”气急败坏的命令声。
靴底重重的落在了殿内,踩在了生锈的烛台上,踢开了断腿的香案,差点被香炉绊倒。
甄璀璨静静的听着。
忽然,脚步声近了,她轻轻的握住了弯刀,心跳异常的平静。
她等着,等着拨出弯刀,却等到了脚步声离去,以及嫌弃道:“没人!”
顷刻间,杂乱声渐行渐远的散去了。
甄璀璨深深的呼了口气,静静的依墙而立,脑子里却浮现出那个单纯善良的傻姑娘,不由得,她咬了咬唇,眸光坚定而清醒,一定要见到甄达!
过了许久,当她准备从神像背后出去时,突然察觉到了火光。
那火光先是弱弱的,渐渐的,变亮,越来越亮。
她心中一惊,握紧了刀柄,弯刀刚欲出鞘,措不及防的光亮刺得她眼睛睁不开,可恶!她不适的将头转向一侧,冷静的将刀向前刺击。
一刀未中,她又频频刺击出数刀,刀刀未中。
只听一个温醇的男声响起:“是一把好刀,寒光雪刃,举世无双。”
话毕,他笑了,笑声悠然自得。
正文 第零二章
甄璀璨住手了,暗怀戒备的收起弯刀,跟着笑道:“很有眼光。”
缓了片刻神儿,她眯起眼睛看过去,跃入眼帘的,是一只提着灯笼的手,隐现于松叶银丝暗纹的袖口间,那只手修长干净似白玉般,映耀着他披的雪白轻裘。
她看清楚了那张脸,那是一张年轻俊美的脸,国手丹青难描其半分□□。看着他,仿佛看到了无边山河的锦绣壮丽,近在眼前的明朗,又有浑然天成的惊艳,不可触及。
“要把弯刀送给我当见面礼?”少年抿嘴一笑。
“凭什么?”她轻哼一声。
少年道:“凭你会跟我走。”
“是吗?”甄璀璨揉了揉鼻子,“跟你去哪?”
少年将灯笼放在一边,跟她一样依墙而立,道:“甄府。”
“你是甄府的人?”
“不是。”少年淡淡一笑,往她身边挪了挪,离她近在咫尺,低低说道:“我能带你进甄府,让你见到甄达。”
甄璀璨拧眉,他也挤到了神像后面,本就狭小的空间,他们这样挨着的姿态过于古怪,她讪讪笑道:“劳驾,请让一让,我先从这出去。”
少年一动不动,“急什么?”
甄璀璨的表情微僵,咬唇问:“你用什么法子带我进甄府?”
少年一语道破,“你是不是更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洗耳恭听。”她喜欢这种直截了当。
“甄府里有一样东西某人垂涎已久,托我带你进甄府,务必想方设法得到。”
“是什么东西?”
少年道:“铁皮石斛。”
铁皮石斛?甄璀璨听过此物,但没见过。它是一种极其名贵的野生药材,生长于悬崖峭壁的阴处,常人难以采集。
她吟吟一笑,“铁皮石斛虽是罕见,还不至于绝迹成稀世珍宝。”
“某人就喜欢甄府里的那几株,怎么办?”
她摸了摸鼻尖,问:“你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我啊,”少年意味深长的抿嘴笑道,“今日冬风呼啸,适合多管闲事。“
甄璀璨微微一笑,缄口不语。
“理由还不够?”少年轻轻的瞧着她。
她眨眨眼,一本正经的口吻道:“还差一个。”
“容我想想,”少年真的在想,很认真的在想,想了片刻后,他双眼发亮,恍然道:“有了,有一个最充分的理由。”
“嗯?”
“我未娶,你未嫁;我正值适婚年龄,你也是;我尚未婚配,你也是……”少年的眼眸里温温柔柔的,唇角的笑意更深,突然向她身边挪了一挪,低声轻道:“可否……可否……”
他离她很近,他干净微凉的气息被她呼吸着,她的心莫名的为之一颤。
“可否让我如愿以偿的,”少年好像没察觉到她清丽的脸颊上泛起红晕,“让你如愿以偿?”
甄璀璨阖了一下眼帘,假装他不足够迷惑人心,很认真的质疑道:“仅凭你一己之力能带我进甄府?”
“那就要看有没有好运气了。”
“我劝你还是在冬风呼啸的日子里,回被窝里躺着,虔诚的扶着自己的脑袋,感谢它没有随便多管闲事。”
“你不信我?”
“我凭什么信你?”
少年笑了,沉默了良久,他慢悠悠的将身子挪开,提起灯笼,道:“我帮你进甄府,你助我圆嘱托,我们互帮互助,此事一过,各不相欠。你若是有别的打算,不想跟我联手,我呢,就不耽误你跟神像谈心了。”说罢,他挥了挥手,走了,“碧落黄泉,后会无期。”
闻言,甄璀璨的唇角泛起一抹淡笑,‘各不相欠’是多么美好的关系,而她正背负着一份重重的人情债,滋味很不美妙。
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她一个字也不信。但她愿意相信,他就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愿意帮你’的人。
是机会还是陷阱,不试怎么知道?
幸好,她还有机会试探。
过了片刻,她毫不犹豫的追了出去,追至殿门前,朗声道:“莫非你这招就是小人书中讲得极其透彻却极难发挥好的‘欲擒故纵’?”
他站在枯草废墟中,回首瞧她,她亦注目着他。他身材颀长,似晨曦下盛放的玉兰花树,优雅而高洁。迎上他墨玉般的眼眸,她怔了怔,那双眸子独一无二,栖息着春夜温柔的月光,能让人莫名的平静。
她容貌清丽,洋溢出点尘不染的纯净气息,眼似湖水般清湛。少年笑言:“这是江湖中流传已久只闻其声难见其踪的‘英雄救美’。”
“英雄?”甄璀璨撇着嘴,“救美?”
“总不能说是‘狼狈为奸’。”
她耸耸肩,道:“今日冬风呼啸,适合互帮互助。”
两人相视一笑,各怀心事。
少年转身便走,道:“我们现在就去甄府。”
“好。”她愉快的应着。
踏出殿内,太阳已西下,寒风似刀,甄璀璨打了个冷颤,感觉骨头要冻脆了。
在这时,少年一言不发的驻立于原地,离她一步之邀的挡住风,随手解开轻裘,披在了她的身上。他的动作简单自然,她却很不自然的怔住了,有一股暖流自四肢百骇升起,瞬间涌向了心脏处,在心脏里打着圈儿的翻滚。
她的指腹轻划一下,毫光灿烂的轻裘细腻而柔软,见他自顾自的向道观外走,她心生感激的道:“你……”
少年打断了她的话,淡漠的道:“你别多想,我只是担心你冻傻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拿不到我要的东西。”
有什么东西在心口凝结了,她裹着轻裘,快步跟上他,笑笑道:“我只是要问你这件轻裘出自哪家裁缝店。”
少年的脚步顿了顿,“我可不随便帮别人拉生意。”
“我是想知道哪家裁缝店的做工这么不讲究,可惜了这张裘,以后真要绕着走。”甄璀璨扬起了下巴,背着手向前走,经过他身边时还很同情的瞧他一眼。
刚踏出道观,便见路边停着一辆宽大的马车,马车旁候着三个车夫模样的人。
甄璀璨隐隐一笑,真是有备而来。
少年将灯笼交给车夫,随手挑开车帘,重申道:“莫忘了铁皮石斛一事。”
“想要几株?”
“十株。”
“甄府里有几株?”
“十株。”
“我记住了。”
他示意道:“请。”
她轻盈的跳上了马车,他紧随其后。
马车里摆着一排手炉,车内四壁极为奢侈的贴了一层裘,很是暖和。
她稍显拘谨,坐得端端正正的,身子僵硬。再瞧少年,他竟然随意的斜倚,闭上眼睛小寐,不一会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马车不急不慢的前驶,她警惕的瞄着他,悄悄的将车窗帘挑开一条缝,能看到外面的事物。沿途所经之处,确是通往甄府的路。拐进天安巷后,她悬着的心才渐渐的放下。
已是傍晚,马车缓缓的停在了甄府前,车夫跳下马车,叩开了府门,小声的说了句什么。
等了许久,不见任何动静。甄璀璨不时的掀帘去看,府门一直关着。谁知,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少年始终闭着眼睛,睡意正浓的样子。
天色已晚,车夫又去叩门。
过了半个时辰,终于有个男声响起:“我家老爷夜以继日的勤于国政,适才刚刚入睡,若是起床招待,万一染了风寒,恐会误了国事呀。”
甄璀璨一怔,是翟宁的声音!那语气里即无歉意,也无敬意,三言两语就要将人打发走。
“是吗?”少年慢条斯理的睁开眼睛,跳下马车,悠然说道:“无妨,无妨,甄大人身体要紧,等他方便了,再见我也不迟。”
“那请回吧。”翟宁说罢,便要关上府门。
少年忽然笑了笑,笑得清淡,走到府门前,用衣袖扫了扫阶上的雪,缓缓坐下,漫不经心的吩咐车夫:“去怡福客栈租一张床榻,去锦翠庄拿几张厚被褥,去飘香楼点一锅羊肉汤,去醉霄居拎两坛酒,去玲珑屋取些点心,还有,再去把安神堂的季大夫请来,让他备好几味风寒药。”他将头一偏,斜瞧着翟宁,“我最近囊中羞涩,这几笔账全记在甄府名下,如何?”
“这……”翟宁瞪大了眼睛,一直听说此人生性散漫,到处去达官贵人府占便宜,今日,怎么找上甄府了?
“这什么?要不要我派人帮翟总管去衙门报官,就说有人赖在甄府门前不走?”少年闲适的倚着门,对马夫说:“你去报官。”
“那倒不必,”翟宁的脸色变得铁青,勉强好气的问道:“您是有何要事见甄大人?”
少年不以为然的道:“琐事一件,非见不可。”
“请先进府,小的再去通报老爷。”翟宁倒要看看此人有多难缠。
马车里的甄璀璨不禁惊讶,位高权重的甄府不把此少年放在眼里,但表面上又要恭敬,他是什么身份?
“是谁说甄府的拿手菜是‘闭门羹’的?传闻真不可信。”少年满意的笑了笑,慢悠悠的拾阶而下,刚要去乘马车,却听翟宁郑重其事的道:“马车和车夫在府外等候便可,府中下人会备好软轿为您代步。”
只准他一人进府?!
“嗯?”少年挑眉,“这算是什么名堂?”
翟宁沉声道:“这是甄府的规矩。”
正文 第零三章
少年慢慢的笑了笑,很好说话的样子,问:“软轿呢?”
“请。”翟宁侧身一让。
四名轿夫抬着华贵的软轿放置在了府门内,丝毫没有抬出府外的意思。如果少年想乘轿,只能自己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少年眯起了眼睛,“备好的软轿不下府门前的石阶,也是甄府的规矩?”
“是。”翟宁答得难掩傲慢。
真是明目张胆的刁难!
少年的笑意微凉,甄府如日中天,翟宁狐假虎威的作风日渐嚣张。就在前日,翟宁骑马经过宣文门时,与乐昌公主夫妇的阵仗相遇,翟宁不仅不让道,反而率众纵马在阵仗里穿行,致驸马受伤。素和温和的乐昌公主不满的上告此事,结果一番调查下,都错在乐昌公主夫妇的阵仗过大,以致扰民,勒令其日后出行需先申报。
“很是新鲜,”少年淡淡的道:“甄府的规矩有多少条?怎么不把它们一条一条的都刻在府门上,一目了然。”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入乡还随俗呢,您说是不是?”翟宁带着敷衍的敬意,且等着此人拂袖负气而去。如果他不顾体面的服从规矩乘上软轿,也只不过在府中绕上一绕后,再抬回原地。
少年没再理会,将头一偏,对车夫吩咐道:“难得今晚有月亮在,去把金制官印的都找来,让他们自备酒肉炭火木凳,一起举杯当月,随便聊聊。”
一个车夫应是,麻溜的去了。
翟宁一愣。
少年又道:“去寻花巷的酒楼里找些好看的女子,要多才多艺,穿漂亮些来歌舞助兴。”
另一个车夫应是,也迅速地去了。
少年看向仅剩的一个车夫,刚要开口,就见翟宁慌忙的从府里冲出来,紧紧的抓住了那个车夫的胳膊,回首对家丁凶狠的道:“快去把那俩人抓……追回来!”
四个家丁骇得赶紧去追。
翟宁四目圆瞪,恼怒得咬牙,却偏就降了这招。若不是因乐昌公主的事被老爷警告过,他真想把府门关上,任由此人大张旗鼓的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自食‘扰民’的后果。他隐隐的压下怒火,一抹‘你且等着’的戾气闪过,慢慢的松开手,对车夫道:“你可不能走,你走了谁来赶这马车进甄府。”
少年挑眉,一言不发,闲闲的倚着马车。
翟宁清了清喉咙,将手一引,像模像样的微微躬身,道:“您请上马车。”
少年不语,动也不动,神色如常,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翟宁干笑两声,又赶紧自圆其说的道:“规矩是人定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小的突然顿悟,觉得您还是乘着马车稳妥些,天冷路滑的,万一那些抬软轿的下人一不留神,脚底失滑怎么办。”他示意家丁把府门大开,“请,请。”
少年没再僵持,微微的一笑,笑得极轻极淡,看也没看翟宁一眼,慢悠悠的跳上了马车。
见少年回来了,甄璀璨的眼睛一亮,紧蹙的眉头慢慢的舒展开。刚才她一直在听着他们周旋,即愤慨又担心。想不到,他真如愿以偿的让她如愿以偿了。
马车缓缓的前行,少年点燃了烛火,将目光随意的一落,沉默着。
甄璀璨咬着唇,悄悄的瞧他,想说的话被一团沉重的气息罩住了,她仿佛看到了一个隐忍的灵魂,是什么让他隐忍?
他很安静,好像在厌恶,他在厌恶什么?
他是谁?什么身份?此时此刻到底在想什么?
她不安的琢磨着他的情绪,心中莫名的失落。突然,一个酒壶递了过去,近在眼前,执壶的手干净修长,姿势很美。
“不要?”少年将酒壶收回,凑近了唇边,仰脖一阵猛饮。
“要,干嘛不要。”甄璀璨轻哼了哼,从他手里拿过酒壶,小心的喝了一口,将辛辣的酒慢慢咽下。
酒已入腹,她忽的想到他举止不凡,怎会喜欢与别人共饮一壶酒,若是将酒壶还回去,恐会使他嫌弃的将酒壶随手一扔。
她轻摇了摇酒壶,便想了个说辞,笑笑道:“以此酒敬日月星辰,时移世变,唯它们永恒。”
说罢,她将壶中酒一饮而尽。
壶底朝天了,少年从她手里拿回洒壶,将壶中最后一滴酒滴在了舌尖上,咂了咂味道后,若有所思的道:“是啊,日月永恒,风水轮流转。”
见状,她奇怪的看过去,不经意间看到了他的不屑。
他又在不屑什么?
少年的眸子流彩般的一转,温柔的迎上了她暗忖的目光,她慌慌的双睫一垂。
“你的脸红了?”少年低低轻道。
她猛得瞪他一眼,哼道:“我一喝酒就脸红。”
少年定睛瞧她,她睁大眼睛用力的回瞧着他,两人互瞧着,谁也不眨一下眼睛。过了一会,他忽的一本正经的道:“准备好,该到你了。”
甄璀璨颌首,认真的回道:“十株铁皮石斛。”
“还有半壶酒。”他抿嘴一笑,一点也不喜欢吃亏的样子。
就在他们说话间,翟宁已经快步去见甄老爷,委屈的匍匐在老爷的脚下,悲声道:“小的奉老爷之命将他好言劝回,他不仅不走,还目中无人的耍赖,竟然横冲直撞的强行进府,差点就把小的的脑袋摘下来了,小的实在拦不住,只得放他进府。小的办事不周,甘受责罚。”话毕,又道:“他还出言不逊,说……说……,哎,真是不把甄府放在眼里啊!”
马车颠簸了一小段路,缓缓地停了下来,帘外的车夫禀告:“到了。”
少年慢悠悠的跃下马车,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仆人,朝着那熟悉的挺拔身影懒洋洋的道:“甄大人,别来无恙啊。”
“六殿下有何贵干?”中年男子负手而立于长廊下,表情严肃,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就是当朝丞相甄达,位高权重,被赐免跪礼。
六殿下?甄璀璨怔了怔,他竟然是坊间传说中行事荒唐的六皇子华宗平?!如此身份尊贵的六皇子,竟被甄府的仆人惺惺作态的刁难,实在令人不胜唏嘘。
华宗平漫不经心的轻挽袖口,开门见山的道:“闲来无事,我为甄府带来一个人。”
“什么人?”甄达神色威严。
“我见义勇为的从一群恶徒刀下救下一个少女,问起少女的身世,她说她姓甄名璀璨,是进京寻父的。”华宗平一副轻松自在样。
闻言,甄达的眼睛猛得发亮,似有万千狂浪在胸腔里呼啸而过。
在一旁准备看好戏的翟宁顿时懵了。
“甄大小姐不是早已过世?听说是一岁时?身患重病?怎奈她很胸有成竹,指天发誓,跪求我帮她。我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拿不定主意,干脆就带她来让你见一见。”华宗平拍了拍马车,唤道:“你出来吧。”
众人复杂的目光都紧紧的盯着马车,马车的帘子慢慢的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丽俊俏的容颜,脱俗的令人恍惚。她体态轻盈灵活,双脚稳稳的落地,就那样静静的站着,似在熠熠发光。
看清楚她的模样后,甄达的神情瞬间变得深不可测,当他的目光打算移开时,扫到了她腰间系着的弯刀,弯刀柄上悬着的玉环在晃呀晃的,晃得他极为不适的把眼睛阖上。
翟宁认出了她,大惊失色,懊悔不已的握紧了拳头。方才只顾着催促六皇子进府,早些到老爷面前告状,却疏忽大意的让她在眼皮底下进了府。他朝着一个丫鬟悄悄的使了个眼色,遣其迅速去告诉夫人。
一片沉默。
“甄大人,这就是自称‘甄璀璨’的少女。”华宗平悄无声息的朝旁边挪了两步,不打算再说话了。
甄璀璨略显紧张,手指暗暗的捏了又捏,她深吸了口气,挑眉望去,只见甄达独自站在高处,伟岸的身躯像苍山般沉稳。她迎上的是一双极有威慑力的眼睛,冷硬无比。
顿时,冷飕飕的。
直接冷到心坎里,把所有的情愫都冻住了。
过了半晌,甄达慢慢的沉声道:“她不是甄璀璨。”
甄璀璨心中一震,茕茕孑立。
“甄璀璨早已病亡。”甄达说得强硬有力,不容质疑。
翟宁松了口气,赶紧抓住时机,喝斥道:“胆敢冒充甄大小姐,来人,把她立刻扔出去!”
家丁们看看老爷,见老爷不语,便一涌而上。
面对来势汹涌的家丁们,甄璀璨清笑一声,摸了摸鼻子,说道:“误会误会,”她又讪讪的一笑,“我不过是受人之托,交给甄大人一样东西。”
“受谁之托?”甄达伸手制止家丁们。
“需要借一步说话。”甄璀璨语声冷静,在她单薄的身子里似有浩瀚无穷的力量。
还没等甄达表态,翟宁就抢先道:“老爷,小心此人有诈!”
正文 第零四章
“有诈?”甄璀璨微眯起眼睛,笑意温软的道:“翟总管,你急什么?我说你这是护主心切呢,是心思缜密呢?还是所见即所想,自己内心奸诈才会看什么人都奸诈?”
翟宁恼道:“你……”
“你什么?”甄璀璨直截了当的打断他的话,和气的道:“有没有诈,甄大人自有判断,用得着你指手划脚?难道你自认英明神武,比甄大人还高瞻远瞩?比甄大人还聪明睿智?”
翟宁的气焰被灭了灭,辩道:“我……”
“我什么?”甄璀璨再次打断他的话,绝不能给他说话的机会,免得事态难以控制,“甄大人对陌生人心怀谨慎,是理所当然的。”她目光一转,看向甄达,指向不远处的窗子,道:“我有一个提议,不如甄大人进屋内站在窗前,我在屋外站在离窗前三尺之处,将所托之物打开放在窗沿上,供甄大人先行决断。”
甄达不露声色的观察着甄璀璨,听完她的话后,沉默了半晌,开口道:“跟我来。”
闻言,甄璀璨稍松了口气,信步的跟了过去。
两人走到长廊的尽头时,甄达停住了脚步。
数盏油灯在廊下挂着,随风乱晃。不远处,十余双眼睛带着猜测和警惕的眼神牢牢盯着他们。
“你受谁之托?”甄达背着手,似冬夜里悬崖峭壁上的冰。
甄璀璨也不多言,从棉袄里掏出了一支旧银簪,拿给他看。她的手在抖,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她想到了递给她这支银簪的手,那只枯瘦颤抖的手。
见到银簪,甄达睁大了眼睛仔细看了看,看清楚打磨得较粗糙的玉兰花簪头时,眼睛里突然泛起了涟漪,喉结在跳动,却是一言不发。
既然他认得银簪,甄璀璨在暗中思量,给他看哪一封信笺?她想了想,便从左袖里掏出了一张信笺,展开后,摆在一盏油灯下示给他看。
信笺上是娟秀的笔迹,写道:甄丞相,我儿身染重病,忆起你年少时曾患此病,却忆不全药方,今让爱女进京冒昧的拜访你,恳请您告知药方救我儿一命,望爱女速归。
落款是:徐氏。
寥寥数句,似有情却似无情,似心如止水,又似压抑着心潮澎湃。
甄达看到字迹时,从头至尾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眼神里闪烁着异样的光。
面前的中年男人表情严肃,因常年不苟言欢而显得冷漠,他有着极强的克制力,再强烈的情感也不轻易显露情绪。
甄璀璨瞧着他双鬓的白发,突想起有个女人带着一对儿女躲在穷乡僻壤的地方,隐姓埋名的过了十几年,她便将银簪和信笺猛得收起,塞回衣袖里,很客气的道:“希望您能忆得起药方。”
怅然若失的感觉一闪而过,随即眉宇间恢复了刚毅,甄达负手而立,沉声道:“等两日,我差人备齐整个疗程的药。”
“您能将药方告知,已是莫大的恩惠,岂能麻烦您备药。”甄璀璨微微一笑。
甄达的目光炯炯,沉吟道:“我说,等两日,我差人备齐整个疗程的药。”
他真是专断,专断到让人没有余地的服从。
甄璀璨摸了摸冻得通红的鼻尖,还没等她回应,他便大步的折回,经过她身边时,冷风刮进了她的眼睛里,她不适的微眯眼帘。
就只是这样?他不关心信中所提的‘我儿’是谁?不问问徐氏可好?也不管她的身份?还是他分明都知道,却根本就不在乎?!
她的心空凉空凉的,为那母子三人觉得悲哀,便非常客气的道:“谢谢甄大人。”
甄达的脚步轻轻的一顿,继续阔步向前,走出数步,遥问道:“六殿下,还有何贵干?”
华宗平睡眼惺忪,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道:“怎么样,我这闲事可是管对了?”
“确实如此。”甄达岿然不动立在廊下,肃然道:“她确是受人之托。”
“是受人之托啊?”华宗平笑了笑,遥望着孤零零站在光影交错下的单薄身影,意味深长的道:“她还真是机灵,这谎话编的也太匪夷所思,世人皆知甄大小姐已病故,怎么会突然生还,也就是我好奇心强。”
甄璀璨只是清淡的一笑,抬首看向无边夜色。此时,即不能辩解也不能掩饰,免得正中别人的圈套。在诸多不友好、非善意的注视下,她神色坦然的不言不语。
华宗平向旁边踱了两步,挡住了多数人看她的视线,抖了抖轻裘上的泥泞脏污,连连叹道:“闲事是管对了,就是可惜弄脏了我这件名贵轻裘。”
甄达自然听得出暗示,命道:“取十张毛皮赠给六皇子殿下。”
“赠给我?”华宗平一脸的惊讶,拦住奉命行事的仆人,摇头拒绝,“不用,甄大人太热心肠了,若是赠十张比我这件轻裘还华贵的皮毛,我怎么好意思收。”
谁都听得出来这话中含义,是在提醒要赠比他的轻裘还要华贵的皮毛,否则,怎么好意思送。
甄达道:“速去取。”
“别啊,”华宗平很为难的道:“即便有了甄大人热心赠送的华贵皮毛,没有与之相配的缓带,裁制出再合身的轻裘也只能搁置。”
“再取绫罗绸缎丝帛锦绢各一块。”甄达熟知六皇子爱占小便宜的世俗习性,他府中大多数东西都是跟权贵们要的,如果没有记错,他进府所乘马车的车厢是跟礼部尚书要的,马车的车轮是跟禁军统领要的,马车的车帘子是跟吏部侍郎要的,那匹拉马车的神骏黑马是向当红一品太监福公公要的。
爱占小便宜的人,如何能成得了大事?
更何况,又终日无所事事。
华宗平愉快的笑了笑,道:“既然甄大人今日心情好,如此慷慨大方,我却之不恭啊。”
甄达表情严肃,一字也不多说。
华宗平一脸尴尬的道:“我也没准备什么回赠的。”
甄达道:“不用回赠。”
“这怎么行,一定要回赠,我可不能平白无故收你的赠礼,好像我很喜欢占便宜似的。”华宗平盘桓了片刻,恍然道:“我的手炉里的木炭全都是千金不换的‘祥炭’,燃尽的炭灰洒在花、草、树的根部,来年花香、草绿、树木茂盛,万金难寻。”
甄达眉头一皱,想了想,道:“甄某却之不恭。”
闻言,华宗平的笑意顿消,小声的嘀咕了一句:“连木炭灰都要,真是贪小便宜。”
甄达肃目道:“六殿下在说什么?”
华宗平将眉一挑,心无城府的道:“我说你怎么不推却,你一推却,我就能只好作罢,心安理得的收下你的赠物。”他一脸的不高兴,很不情愿的吩咐车夫道:“那就把木炭灰倒给甄大人吧。”话毕,他又凑到车夫耳边,轻声的说:“要留两炉。”
就在这时,有家丁奔至,禀道:“老爷,礼部许大人和刑部秦大人在府外,说是赴您之约。”
翟宁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狠狠地瞪向华宗平。
又有家丁来报:“老爷,府外来了几个青楼女子,说是您传唤的她们。”
甄达双唇紧抿,拂袖,不悦。
“老爷,有大批的乞丐在府外坐着,说是甄府通知今晚施食。”
见老爷的神情是在动怒,翟宁的背脊直冒冷汗,连忙向前几步,准备告华宗平一状,拱手说道:“小的……”
“哦,这些人是我找来的。”华宗平说得云淡风清,“听翟管家说甄府的规矩不准乘马车进府,我就想等甄大人明日出府再见面。闲着也是闲着,就找些人来聊聊,假借甄大人的名义找些能说的、会唱的、善舞的、喝彩的人。谁知,翟总管突然顿悟,一定要让我进府。”
甄达不语,紧抿的双唇微微松了些。
翟宁恼愤异常,却不辩解,赶紧狡猾的道:“小的先去让他们回去,免得他们受了风寒。”
甄达的目光深远,没有追究,一摆手,让翟宁去了。
“那可就辛苦翟总管了,我这人喜欢热闹,陆续找来的人可不少。”华宗平轻叹了叹气,“你以为我只是说说而已?”
这叹气声听在翟宁的耳朵里,异常的尖锐,他咬紧牙关,忍气吞声的向府外快步走去。
甄达始终一言不发,过了片刻,转头扫了一眼甄璀璨,命道:“带她去客房休息。”
一个婆子应是,趋步走到甄璀璨面前,将手一引,道:“姑娘请。”
甄璀璨颌首,进府不易,想出府自也不易,不如就先顺其自然。她目不斜视的跟着婆子的后面,没有看华宗平一眼,便转个弯拐进了一条小径。
欠他的十株铁皮石斛和半壶酒,她定会奉上。倒是想不到,他这么快就把翟宁的给他添的堵,都还了回去。不由得,她隐隐一笑,是个有趣的人呢。
正走着,她察觉到有数双眼睛在暗处跟着,她佯装不知,自顾自的走。
正文 第零五章
不愧是朝中重臣,府邸真是大。
穿过两处花园后,才走到西园的客苑。苑内有一排客房,她被引到了其中一间。
推开屋门,婆子先进去将油灯点上,黑漆漆的屋内顿时明亮。
甄璀璨站在门前,看着宽敞干净的屋内,摆设物个个精美贵气。她倚着门,打趣般的道:“把那些值钱的玩意都清点一下,别到时候说少了一件让我赔。”
婆子语声温和的道:“姑娘多虑了。”
她笑了笑,大步的跨进屋内,仔细的打量屋内的每一个角落,心中盘算着今晚能否睡个安稳觉。
“姑娘如何称呼?”婆子为她铺好了床,在一张被褥下又铺了一张厚实的毛毯。
甄璀璨笑吟吟的道:“称呼姑娘即可。”
婆子顿了顿,道:“老奴姓顾。”
甄璀璨往床榻上一躺,试了试,很是舒适,喜道:“有劳顾嬷嬷了。”一阵冷风吹来,她打了个寒颤,起身问:“可有炭火取暖?”
“有,老奴这就去准备。”顾嬷嬷离开了。
一个脚步声刚走远,就听到有一串脚步声在走近。
闻声,甄璀璨警惕的看出去,一个妩媚娇艳的丽人迫不及待的踏进了屋内,衣着绵绣貂皮华服,珠光宝气,面色红润,两个婆子在她身侧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后面簇拥着四个丫鬟。
甄璀璨皱了皱眉,环抱着胳膊,撇嘴道:“我好歹是个客人,进屋前也不打声招呼?”
一个丫鬟机灵的道:“您说的是,实在抱歉,请您见谅。”她又介绍道:“这是董姨娘。”
董姨娘?甄璀璨早有耳闻,都道是董姨娘的肚子很争气,已经接连为甄老爷生了两个少爷,可惜前年小产了一次。董姨娘的爹是当朝位列三公的御史大夫董文闲,而她是董文闲的嫡长女。如此出身,却是妾室,只因当年的‘阴差阳错’。
董姨娘面带着柔美的笑容,走近了几步,殷切的唤道:“大小姐。”
声音足够热情,注视足够温暖,甄璀璨却听得极为别扭,只流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董姨娘的眼睛里含着细碎的光,上上下下的打量她,有着久别重逢的激动,走向前,端视她的容颜,越看越触动,不由得潸然泪下,“你娘她……她可还好?”
“你认得我娘?”甄璀璨揉了揉鼻子。
“见过两面,一次是元宵节庙会上,那年她刚嫁为甄夫人;一次是你百日宴,她特意请我去的。”董姨娘叹了口气,“在你的百日宴上时,她跟我说了很多话。”
甄璀璨暗暗地捏了捏手指,含糊其辞道:“我很久没见到我娘了。”
董姨娘咬着唇,眼泪流出了眼眶,泪水流得很快,她轻轻的用帕拭泪,庆幸的道:“你回来就好。”
甄璀璨怔了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董姨娘关切的问:“你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不饿。”甄璀璨很不习惯被关心。
“我都听说了,”董姨娘掩唇轻叹,“晌午时,那个为你去向老爷通报的门里下人被翟总管拦住了,翟总管得知你来认亲,便先将消息告诉了夫人,夫人震惊,叮嘱翟总管务必将你处理掉。”她又黯然神伤的道:“那个门里下人被翟总管杀了。”
甄璀璨的神色难辨,只是耸耸肩,“这府门一关,其中细节倒是精彩。”
董姨娘诧异的问:“后来,你巧遇了六皇子?”
“没错。”太巧了,简直巧的不可思议。
董姨娘的眼神沉了沉,试探道:“他可曾对你说过什么?”
“比如?”
“他喜欢占便宜,自私冷漠,游手好闲,怎会无缘无故帮你?”
甄璀璨将眉一扬,语气寒了几分,“你就这样非议我的贵人?”
董姨娘赔笑道:“并不是我碎嘴,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甄璀璨思虑了半晌,嘀咕道:“他刚才确是满载而归呢。”
“是啊,他终日无所事事,只是到处找权贵们要东西,自己的府邸放不下了,又到处找权贵们高价变卖东西,攒了一大笔银两,买下了一所大宅子,再到处要东西。”提起六皇子的嗜好,董姨娘不禁失笑。
甄璀璨淡淡的一笑,眼睛清亮,冷静的道:“天下人谁能平白无故的待谁好?就连最疼我的娘都骗了我很久,说我爹是个樵夫,坠崖死于我一岁那年。”
董姨娘怜悯的叹息,“你娘她……她骗你是有苦衷的。”
甄璀璨不语,突然也很怜悯那个有苦衷的女人,独自忍受苦难了十几年,换来的是什么?值得吗?
沉默了一会,董姨娘问出了心结:“大小姐还没有向老爷证实自己的身份?”
“与你何干?”甄璀璨无事般的一笑。
“我是想问问有没有我能做的。”董姨娘轻蹙眉。
“为何?”
“因为你就是甄大小姐,你既然回来了,就要面对这个身份,这应该也是你娘的遗愿。”
“你凭什么相信我的身份?”
董姨娘瞧着那张清秀的面容,道:“你跟她长得真有七、八分的神似,年龄上也符合。”
“是吗?”甄璀璨微微的一笑,在心中却是大笑不已,有七、八分的神似?怎么可能,实在好笑!
“是,特别是眼睛和嘴,整个气质很像。”董姨娘认真的道:“像你娘那样容貌和气质的女子实在罕见,你像极了年轻时的她,也只有母女才会这般神似。”
甄璀璨的心中又忍不住大笑,真是虚假,连同刚才的眼泪都显得那么虚伪。绕来绕去,不如开门见山的谈,她一本正经的问:“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你现在能帮我的,就是相信我。”董姨娘语声笃定。
“真是菩萨心肠,你从小就心怀悲慈?”甄璀璨笑了。
“你不信我?”董姨娘语声悲切。
甄璀璨打了个呵欠,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我很困,脑子不转了,该睡觉啦,明日再好好的想一想。”
“有些事,我不知该如何说起。”董姨娘难掩伤心,“人心难测,好坏难分,你这般慎重是应该的,我是能理解的。”
甄璀璨眨眨眼,忽然道:“三日后,我的身份就能水落石出,这是我的迂回之策。两日内,请替我保密,莫再泄露我的身份,以免误了我的计划。”
董姨娘仿佛看到了转机,连连点头:“定不辜负。”
甄璀璨又打了个呵欠,往旁边一倒的躺在床上了。
见状,董姨娘道:“我先回了。”
一行人便转身离开,到了门前,那个机灵的丫鬟又回来,道:“这屋子怪冷的,董姨娘说过会给您送一缸炭火来。”
“多谢,不必了。”甄璀璨看了看那丫鬟,“顾嬷嬷已经去拿,应该快到了。”
一串脚步声渐行渐远,还没有等甄璀璨回过神,一个脚步声就传来。
“姑娘,请随老奴去南园的客苑。”是顾嬷嬷。
“嗯?”
“两缸炭火已放置好,又铺了新被褥,还备了热水。”顾嬷嬷将手一引,温和有力的道:“请。”
“这里有何不妥?”不弄清楚,甄璀璨不打算起身。
顾嬷嬷认真的道:“那里能睡个安稳觉。”
甄璀璨好像很满意,不再推辞,也推辞不了,她不懂其中的安排,不如先欣然前往。
出了客屋,顾嬷嬷将烛火熄灭,把门关上。
一路上,甄璀璨没有察觉到背后有异样的响动。走了许久,才到南园,不时的有巡逻的侍卫从南园经过。
刚踏进客苑,便闻到阵阵梅花香扑鼻。比起西园的枯木残雪,这里生机勃勃。
甄璀璨跨进了暖和的屋内,两缸炭火烧得正旺,一桶热水正冒着水气。她目光扫视一圈,摆件的陈设更为讲究。
顾嬷嬷站在门前,问:“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甄璀璨疲倦的道:“有劳顾嬷嬷了。”
“姑娘早些歇息吧。”顾嬷嬷话毕,就顺手将屋门关上。
甄璀璨听到了屋门上锁的声音,甄璀璨拧眉,笑问:“咿,是担心我不翼而飞?”
顾嬷嬷道:“是担心姑娘睡不安稳。”
“哦?”
“老爷会派侍卫在门外守着,姑娘可安心的高枕无忧。”
“太好了。”甄璀璨隐隐一笑,把灯熄了,慢悠悠地踱到床榻前,合衣躺在了暖和的被褥里。
半晌,四周渐渐的变得寂静。
她轻轻的走到窗前往外瞧了瞧,果然有侍卫守在屋外一丈之外。
不由得,她冷笑:甄老头子的心事高深莫测。
既然已入虎穴,就擦亮了眼睛走一步看一步。
回到榻上,她把脑袋放在了枕上,不一会,便倦倦的睡着了。
她正在睡梦中时,忽然被门外嘈杂的声音吵醒。她猛得坐起身,见天已经亮了,清晨的阳光暖柔柔的,只听一个稚气的声音吼道:“快,去把她给本小姐揪出来!”
正文 第零六章
甄璀璨心中一惊,目不转睛的盯着屋门,手握住弯刀,缓缓的下了床榻,警惕有人破门而入。
门外稚气的声音气喘吁吁的恼道:“跑啊,你怎么不跑了,有本事接着跑啊!”
窗外忽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甄璀璨侧目看去,侍卫们不见了,只看到几个丫鬟押着一个瘦子的身影从窗前经过,兴奋的吵嚷道:“二小姐,逮住她了!”
二小姐?甄璀璨眯起眼睛,继室李氏只生了一个女儿,就是嫡次女甄丹琦。传言二小姐任性跋扈,可是属实?她悄悄的踱步到窗前,一探究竟。
“贱蹄子,”稚气的少女一脸怒气冲冲,约摸十三、四岁,一袭粉红色的光鲜锦袍,足登粉底缎靴,脖颈戴着八珍璎珞,她伸手不停的点着插翅难飞的瘦小身影,手腕上戴的镶金玉镯炫目,“你竟然还敢不听本小姐的话。”
这应该就是金贵的二小姐甄丹琦了。
再看被她骂作贱蹄子的瘦小身影,五六岁?着实看不出年龄,她实在是骨瘦如柴,穿着尽是补丁的藏青色旧薄衫,一双单鞋露着脚趾,头发很奇怪,短得出奇,像是被胡乱剪的。
瘦小少女被丫鬟们猛得推倒在雪地里,匍匐在甄丹琦的脚边。
一个眼尖的丫鬟看到掉落出来的两个熟鸡爪,大声地道:“二小姐,她又偷东西了。”
甄丹琦弯腰看了看鸡腿,用脚踢了踢,轻蔑的冷笑,“好你个贱蹄子,我说你怎么见着本小姐就跑,原来你连喂狗的东西也偷!”
瘦小少女的眼睛里只有鸡爪,赶紧纵身扑过去,一只小手抓住了两个熟鸡爪,还没等她的手缩回去,粉底缎靴狠狠的踩住了她的手,瞪视道:“你上次偷本小姐家的东西,本小姐只是小小的惩罚你,剪了你的头发,法外开恩的放过了你,你竟然还敢偷!”
一旁的四个丫鬟均是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幸灾乐祸。
甄丹琦唤道:“小漪。”
“在。”四个丫鬟同名,二小姐给她们起的名。
“把她身上仔仔细细的搜一遍,看她还偷了什么。”甄丹琦抬起脚,嫌弃的在白雪上蹭了蹭靴底。
小漪们齐声应是,兴冲冲的一涌而上,围住倒在地上的瘦小少女,毫不知轻重的在她身上搜来搜去。而少女一声不吭,一动不动的,只是牢牢的攥住两个脏兮兮的鸡爪。
甄璀璨静静的将窗外的一切尽收眼底,就在瘦小少女被推搡时,她看到了那张苍白倔强的脸,看到了那双受惊的眼睛里是极度的恐惧、绝望,却没有害怕也没有退缩,仿佛所有的屈辱都是应该承受的,不能反抗,也反抗不得。
丫鬟很失望的一无所获,在瘦小少女的腿上用力的拧了一下,道:“二小姐,她肯定是还没有来得及偷别的东西。”
“本小姐怎么罚你好呢?”甄丹琦瞟了一眼瘦小少女,眼珠子转啊转的,道:“把你的手放在铁炉里烤了?”
瘦小少女低着头,不知是冻得还是骇的,在瑟瑟发抖。
“烤左手还是烤右手?”甄丹琦摸了摸下巴,“还是一起烤?”
丫鬟接道:“奴婢觉得,不如让她用右手拿着自己的左手烤。”
“好主意。”一阵哄笑声响起,就数甄丹琦笑得最欢乐。
甄璀璨紧抿着双唇,沉吟不决的凝视着瘦小少女。
“你怕了吗?”甄丹琦神气的哼道:“你还不快求本小姐,只要你乖乖的给本小姐磕五十个头,叫本小姐五十声‘主子’,说不定本小姐心情一好,就饶了你。”
瘦小少女依然是跌坐在地的姿势,低头不语。
见状,甄丹琦脸上的笑意全无,蒙上一层羞恼之态,喝道:“本小姐倒要看看你嘴有多硬。”
丫鬟小漪火上烧油道:“她的骨头也硬。”
另一个小漪接道:“她就会装聋作哑。”
“把这贱蹄子按趴下。” 甄丹琦气极了。
小漪们应声上前,拉住瘦小少女的胳膊把她摔躺在地,粗暴的给她翻了个身,让她趴在冰冷的雪地里,四个丫鬟各按住她的四肢。
刚按趴下,甄丹琦就迫不及待的跨过去,骑坐在了瘦小少女的身上,抓住她的头发,把她的嘴往地上使劲的磕,边磕边说:“你服不服?你服不服本小姐?”
瘦小少女不服,她的嘴被磕得出血了,还是一言不发,只把手里的两个鸡爪越抓越紧。
眼前暴戾的情景使甄璀璨热血上涌,可是,她自身处境就危险,别人的善恶生死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她咬着牙硬生生的扭过头。然而,那沉闷残酷的磕击声就在耳畔响彻,一下又一下的重重的叩击着她的本性。
“你服不服本小姐?你听不听本小姐的话?”
瘦小少女到底是什么人?她似乎是甄府中的人,可是,她如此寒酸潦倒,就连丫鬟都能践踏她。她为何那般誓死不屈?顽固到毫不迂回?
这世间,还有几人能像瘦小少女一样,有勇气不妥协、不忍让?
甄璀璨深叹了口气,再次望过去,看到甄丹琦已经红了眼,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磕得不再是嘴,而是致命的额头。瘦小少女满脸的血,随时可能丢命,而施暴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本小姐非打到你服,非打到你听话。”
再打下去,瘦小少女就会被活活打死了。冷静的眸光一转,甄璀璨转身拎起圆桌前的一个木凳,猛得砸向窗户。
“呯”的巨响后,引众人注目,磕击声消失了。
甄璀璨又用木凳砸了一次窗户,旁若无人的砸了一次又一次。
“真吵,住手!”甄丹琦气得从瘦小少女的身上跳起来,冲到了窗户边,四个丫鬟也围了上来。
甄璀璨故作一惊,把木凳轻轻的放下,讪讪的笑道:“打扰了,打扰了,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隔窗相望,甄丹琦质问道:“你是什么人?”
“住在客屋里的,能是什么人?”甄璀璨的语气平和,以免被追问身份,她立刻露出愁容,话锋一转的叹道:“你有所不知,我昨晚被热情的安置在此屋,一觉醒来,却发现屋门被反锁,无法出屋。”
甄丹琦好奇的问:“是谁把你安置在这的?”
“一个婆子。”
“哪个婆子?”
甄璀璨沉思了片刻,如实道:“左颊有一块枣红色胎记的婆子,我也不知道她怎么称呼。”
丫鬟小漪提醒道:“就是那个老不死的。”
一想到那个老不死的顾嬷嬷,甄丹琦哼了一声,审问道:“她为何安置你?”
甄璀璨一脸的无辜,“我只是受人之托送些东西进府,婆子说天色已晚,一定要留我一宿。”她目露犹豫和担忧,“她是别有用心,不准我离开了?”
闻言,甄丹琦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屋门口,发现确实上着锁,便命道:“去,拿东西把锁砸开。”
甄璀璨瞧见那个瘦小少女从地上艰难的爬起来,朝着院外蹒跚离开,赶忙道:“屋里就有砸锁的东西。”
甄丹琦回到窗前,催道:“快拿来。”
甄璀璨惊喜的问:“你是要放我出去?”
“算你走运。”
“若是那婆子追问起来呢?”
“本小姐怕老不死的不成?”甄丹琦冷哼一声,“是老不死的先跟本小姐作对的。”
原来如此,二小姐跟顾嬷嬷不合,顾嬷嬷想做的事,她就破坏,才不管是什么理由,就是一门心思的捣乱。
“我这去拿砸锁的东西。”甄璀璨慢吞吞的转身,佯装在找着东西,找了一会后,不经意的仰头眺望窗外,道:“咿,刚才跟你一起玩耍的少女怎么不见了。”
甄丹琦猛得回头,发现地上只有一片染着血的脏雪,恼道:“好大的胆子,没经本小姐允许,敢逃跑!”
四个丫鬟只顾围着二小姐,竟也没有留心。
锁也不砸了,容不得挑衅的甄丹琦撒腿就奔开,去抓人。丫鬟们紧追其后。
望着她们作威作福的背影,甄璀璨隐隐的叹了口气,能做的唯有如此,不能再继续跟甄丹琦纠扯,免得滋出祸端。而那个瘦小少女……,任何人能帮的只是一时,剩下的就凭自己的造化,但愿她躲在了一个甄丹琦找不到的地方,避过这次劫难。
谁知,甄丹琦急步奔到院门时,猝不及防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啊’的一声,双双被撞倒在地。
金贵的二小姐摔了个仰面朝天,小漪们骇得直冒冷汗,纷纷上前搀扶,“二小姐,二小姐。”
甄璀璨皱着眉头看过去,跟甄丹琦撞一起的人她认得,正是董姨娘的贴身丫鬟。那丫鬟跌坐在地上,面无血色,吓得丢了魂般。
正在生气的甄丹琦被这么一撞,更是气极,她被扶起来后还未站稳,就冲过去掴了那丫鬟一个响亮的耳光,斥道:“不想要眼睛了?!”
丫鬟的脸被打得火辣辣的疼,连忙跪正,辩道:“奴婢闪不及,二小姐就撞上来了。”
“原来是条狗,”甄丹琦这才发现她是董姨娘的人,忽又想起前几日她把大少爷甄启修气得一整天闭门不出,便不由分说的一脚踹过去,骂道:“狗仗狗势,看本小姐今日不好好教训教训你。”
见不远处的墙角有一堆木柴,甄丹琦指挥道:“你们去挑几根中用的。”
小漪脚下生风般,一点也没耽搁的挑了七、八根潮湿结实的木棍。
丫鬟弱弱的问:“敢问二小姐,奴婢犯了什么错?”
“她不知道犯了什么错?”甄丹琦心情很好对小漪道:“那就狠狠的打,打到她知道为止!”
顿时,一棍子用力的挥过去,丫鬟被打倒在地,四根棍子毫不留情的落下。
甄璀璨的眉头皱得深了,生杀予夺就在三言两语中。不知不觉,她的目光跟丫鬟的目光相遇了,她看到丫鬟的眼睛里清楚的写着两个字:救我。
正文 第零七章
救?
一个处境危险的人,拿什么去救别人?
甄璀璨暗暗的捏着手指,神色不明的望着窗外的暴行,四根棍子狠狠的此起彼伏,‘呯呯呯’的声响森寒阴怖,蜷缩在棍子之下的丫鬟躲闪不及的痛吟,目不转睛的向她求救。
救不救?
丫鬟的眼神里充满祈求,将所有生还的希望都寄托于甄璀璨,这是孤注一掷的信任。
“打,使劲打!”甄丹琦的心里愉快极了,啃着手指甲,欣赏着眼前令人振奋的画面。
小漪们每一棍都高高的举起,重重的打下,沉浸在亢奋的暴虐中。
“停一停,”甄丹琦突然制止,小漪们立刻住手。她想到了一个好玩的,嬉笑道:“你们仨个人打,另一人在旁边数着,本小姐倒要看看,打死一条狗要打多少棍。”
小漪们应是,她们揣摩出二小姐想多看一会好戏,便棍棍不打要害,就要打得她疼,让她受着。等二小姐看厌了,再重重几棍取她的命。
钝骨的棍打下,丫鬟疼得眼泪止不住的流,泪眼中尽是希冀,祈求着窗前少女。那少女安安静静的,有着令人仰视的高贵与安详,既兰质薰心,又善眉善眼,是不会冷漠到置身事外的罢。
无言的呼唤:救我,救我……
怎么救?
甄璀璨的眸子一转,掠过专心饱览好戏的甄丹琦,暼过凶猛残忍的施暴者们,迎上溢满疼痛‘救我’的眼神,两人对视着,她无声的说出两个字:饶命。
丫鬟怔了怔,有希望了,睁大了眼睛的揣摩。
甄璀璨一次又一次的说出‘饶命’的口型,说的很慢,见丫鬟满脸的茫然,她一边警惕着甄丹琦,一边在半空中写着‘饶命’。
“饶命?”丫鬟看懂了。
甄璀璨颌首,她又做出一个‘大喊’的动作。
丫鬟很服从的大喊道:“饶命!”
真是一个非常机灵的丫鬟,甄璀璨不禁暗赞。
闻言,甄丹琦刚刚没了看戏的兴致,本想下令速速打死的,突然就开心的跳了起来,欢喜的道:“真是悦耳啊,你们好好的打,本小姐想多听一会。”
小漪们的力道讲究了些,免得突然打死了,扫了二小姐的兴。
丫鬟开始在地上翻滚挣扎,嘴里不停放声痛呼:“饶命,饶命。”
甄璀璨咬着唇,若有所思的看向院门处。
小漪累得抡不动棍子了,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嘻嘻的把棍子塞给另一个小漪,“我歇歇,你打,我来数着。”
接过棍子的小漪迫不及待的抓住棍子,攒足了劲的打下去,打得丫鬟蜷缩成一团的哆嗦。
“饶命,饶命……”声落俱下的大喊,变成了声嘶力竭的哀叫。
甄璀璨的手指捏得很紧,但她什么也不能再做,只能等,她能做的已做。
饶命声不绝于耳,甄丹琦初听时还觉得心里舒坦,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听了一会儿,就不耐烦的道:“别叫唤了,吵死了。”
丫鬟并没有停,反而是喊得更频繁了,她拼了命的连喊了几声。
竟敢不听话?甄丹琦忽然冲过去,小漪们手忙脚乱的停住,只见她上前紧紧的攥住丫鬟的头发,随手从地上抓了一把带血的雪泥,蛮横的塞进了丫鬟的嘴里,用力的塞了一把又一把,呸道:“本小姐不准你叫唤,你就不能叫唤。”
说罢,一脚踩在丫鬟的脸上,恼道:“你是听不懂本小姐说话?”
丫鬟发出了痛苦而屈辱的嘶吼,揪人心魄。
甄璀璨的目光一闪,就在她惴惴不安时,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声音里尽是震惊,“二小姐?!”
闻声看去,正是挨打的丫鬟的主子——董姨娘。她紧张的花容失色,急不择步的踏进了院。
甄璀璨缓缓的松了口气,‘饶命’的呼声终于把董姨娘唤来了。她不能对这种‘求救’视若无睹,但也不能贸然的多管闲事,她只是让那个丫鬟自救。甄府虽大,但大声的呼喊是能引人注意的,更何况呼喊声来自风头正盛的董姨娘的贴身丫鬟。
见董姨娘来了,甄丹琦愣了愣,小漪们纷纷扔下棍子,拔腿撤到了自家主子的背后。
看到血泥滩里遍体鳞伤的人儿,董姨娘惊骇的倒吸了口气,轻声的唤道:“春樱。”
丫鬟春樱的嘴唇微微的动了动,再也坚持不住的昏了过去。
董姨娘目露悲切,颤声问:“二小姐,您这是?”
“本小姐就打她了,怎么着?”甄丹琦不屑的仰起下巴,生气的翻了春樱一个白眼,张狂的道:“本小姐要杀她,也不过是一声令下!”
董姨娘抿抿嘴,忍气吞声的道:“身为丫鬟若是不知分寸,没有个眼力见儿,打也就打了。”她犹豫了一会,道:“春樱是造次了?”
甄丹琦瞪道:“你在审讯本小姐?”
“没……没有,”董姨娘连连摇头,带有几分唯喏的口吻,“只是想知道事情经过,也好去夫人房中请罪。”
“呸!”甄丹琦一口唾沫吐了过去,啐道:“你是好去我爹面前告状吧!”
董姨娘的神情中多了几分窘态,委屈的红了眼眶,沉默了半晌,说道:“人在做,天在看。”
“天在看?”甄丹琦很好笑的笑了笑,尖酸的嘲讽道:“老天爷已经睡了十几年了,现在还在睡呢!”
董姨娘的桃腮倏地失去血色,欲言又止,微微一侧身,慢慢的掏出手帕沾拭眼角,那万般难以言诉的无奈,都真真切切的融在泪珠儿中了。
甄丹琦冷哼一声,抬脚从春樱身上跨过,径直就向院外走。
“二小姐是要走了?”董姨娘不经意的朝旁边一挪,正好挡住了去路。
甄丹琦鄙视的翻了一个白眼,撇嘴道:“本小姐可没心情听你说冠冕堂皇的话。”话毕,她又尖锐的扔过去一句话,“你若是闲得慌,去跟启修说。”
董姨娘的面色骤然一僵,紧攥着手帕,似是被人掴了一个耳光。
甄丹琦命道:“让开!”
董姨娘站着不动,状似无意的回首瞧了一眼随身丫鬟。
甄璀璨闲适的倚在窗边,若有所思的观察针锋相对的两人,盘桓着董姨娘的打算。目光一转,再次看向站在院门处的一个婆子,那婆子是董姨娘的随行,方才还在悄悄的东张西望,此时很规矩的目不斜视。
好像有细脆的铃铛声响起,微不可闻。
甄璀璨扫了一眼那婆子长长的左袖,手隐在袖中,似在晃动。
“本小姐命你让开!”甄丹琦环抱着胳膊,恼得瞪大了眼睛,摆出一副很不好惹的架势。
董姨娘并不移步,小心翼翼的问:“二小姐的气可是消了?”
甄丹琦没好气的斥道:“干你什么事?!”
董姨娘的眼泪默默的流,抓住了甄丹琦的衣襟,哀求道:“请二小姐消消气,不要跟一个丫鬟计较,留春樱一条活命吧,求您了!”
甄丹琦受惊的跳了起来,跺了跺脚,猛得甩开她的手,这一甩,把玲珑有致的娇贵身子甩得一个踉跄,吓得婆子和丫鬟们眼急手快的扶稳。
低声下气的哀求和铁石心肠的动粗,都落在了那双冰冷无比极有威慑力的眼睛里。
“吵什么?!”一声极为严肃的怒喝响起。
甄丹琦愕得目瞪口呆,也顾不得嫌弃的抖抖衣襟了,不由得向后缩了缩,所有的张狂都不见了,只剩忌惮。
原来这就是董姨娘的打算,甄璀璨不禁隐隐一笑,所有的周旋不过是在等,等甄达来。
甄达站在院门处,却让人觉得有刺骨的寒意罩体。
董姨娘露出讶异的表情,连忙擦干泪痕,恭顺的欠了欠身。
甄达负手而立,威严的神情下是冷硬的强势。
董姨娘弱弱的回道:“老爷,妾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远远的就听到妾的丫鬟在揪心的呼救,妾就赶紧来看。”停顿了片刻,“可能是妾的丫鬟不守规矩在先。”
“本来就是她的丫鬟不守规矩在先,”甄丹琦鼓起勇气的接道:“她的丫鬟把我撞倒了,却还理直气壮的说是我撞上她的。”
甄达不语,那双冷潭般的眼睛直直的落向血泊中的春樱。
甄丹琦很委屈,大声的道:“我这次真的没有信口雌黄。”
甄达的表情越发的冷沉,他只是一言不发,却令甄丹琦畏惧的低下了头,一言不再敢发。
董姨娘向前一步,柔声的道:“老爷息怒,说不定二小姐说的是实情。求老爷恕罪妾的管教不严。”
“我说的本来就是实情,”甄丹琦气得腮帮鼓起,大声的道:“可以问她!”
甄璀璨怔了怔,随着甄丹琦的手指直截了当的指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移向她。
目光的尽头是个清清悠悠的少女,她安静的与世无争,却又散发着莹润的光芒,仿佛早已存在于无涯的世间万象里。
“你快说!”甄丹琦快步奔到窗前,稚气而坚决的道:“本小姐知道你一定看到了本小姐被那个不长眼的丫鬟撞倒。”
甄璀璨难再置身事外,被众人盯着的感觉真不怎么享受,似如芒刺在背,要慢慢习惯。
“你快说是不是。”甄丹琦胸有成竹的催促。
正文 第零八章
“既然要听我说,那我就说两句。”甄璀璨悠然的倚在窗前,明亮的眼睛似浮光般一掠,骤地将目光落向昏倒在冰冷雪地上的丫鬟春樱,说得轻描淡写,“当务之急,何不先看看她是生是死。若是已死,或扔或葬,依规矩速速办了;若还有口气,再这么放着,就成冻尸了。”
“说的真真有理。”董姨娘被一语点醒般,露出思虑不周的愧疚,连忙移步上前,见遍体鳞伤的春樱呼吸微弱,那满地挣扎翻滚的血印很触目惊心,她不禁潸然泪下,偏头语声殷切的道:“二小姐,春樱她……”手帕轻轻一扬,擦拭着泪,语声哽咽。
甄丹琦撇撇嘴,哼道:“她撞倒本小姐,还出言不逊,怪不得本小姐。”她猛得瞪向甄璀璨,急得跺脚,“你倒是把那丫鬟撞倒本小姐的事实说出来,还本小姐清白。”
“还要我说?那我就再说两句。”甄璀璨神态沉静,清声道:“自古以来,主子管束奴仆,自己拿捏分寸,即使是凭一时喜恶无故责罚,自食其力;奴仆就是奴仆,该知道谁是主子,若敢阳奉阴违,自食其果。”她稍一停顿,“今日此事,是非经过,我这个局外人说什么话都是一面之词,不如等春樱醒了,一一对质。”
话毕,她随心的道:“打也打了,挨了挨了,即使追究下去,不过也是该不该打,该不该挨。何必太费心,反倒伤了和气。”
此话一抛,谁机灵谁就将话接去,无疑就能占上风,她也能不再被追问。
“说的极是,”是董姨娘将话接了去,不再追究的息事宁人,泪眼看向甄丹琦,哀声道:“莫为了区区小事伤了和气,春樱已经这样了,只当作是她惹得二小姐不高兴,咎由自取罢了,只恳请二小姐留她一命。”
甄丹琦恼道:“本小姐何时说过要她的命?!”
“多谢二小姐开恩,”董姨娘急忙吩咐随从,道:“快把春樱抬回屋,去请安神堂的季大夫为她看伤,用最好的药。”说完后,她不忘询问下一家之主,柔声的道:“老爷,如何?”
真是厉害,反应如此灵敏。甄璀璨不由得感慨,‘委曲求全’、‘以和为贵’、‘宽容体恤’的形象,表现得恰如其分,不愧是董府的嫡长女。
再看甄丹琦,撅着嘴,只是气得不轻,性情中的任性和猖狂丝毫不隐藏。
察觉到有目光在审视自己,甄璀璨自然而然的迎过去的,触到是一双深沉的眼神,她下意识的双睫一眨,神色平常。
甄达将视线从甄璀璨的脸上移开,若有所思的颌首。
董姨娘挥手示意,随从们趋步上前,小心翼翼的把春樱抬下去了。
直到该走的棋局走完,一场对弈后,春樱没有了棋子的价值,才能变成一个该活下去的人。甄璀璨唏嘘的朝旁边挪了挪,站在暖和的阳光下,却依然觉得阴冷。
“姑娘可还有话要说?”董姨娘款步轻移,含笑看向那不容小觑的少女,目露赞许之色,道:“不知姑娘客从何处来,应是出自名门世族,自幼承训德容言工?姑娘如此深明大义,字字珠玑,为人处事圆融纯粹,心地善良,眼界开阔。姑娘又生得极标致,清雅脱俗,仪容不凡,真真实实是个可人的孩子,”她轻抚着平坦的小腹,带着羡慕的口吻道:“若我能生个这样的女儿,就是天赐的最大福气。”
竟然毫不吝啬溢美之言,甄璀璨已不好意思再听下去,她轻咳一声,皮笑肉不笑的道:“我确实还有话要说。”
“请说。”董姨娘很专心在听。
安静了半晌,甄璀璨一脸认真的道:“总而言之,贵府可管饭?”
闻言,董姨娘被逗笑了,“管,管,管吃好,管吃饱。”她温温柔柔的仰望着威武之人,娇声道:“老爷,这招人疼爱的姑娘是哪里来的客人?”
是哪里的客人?
甄璀璨不露声色的在等,她也想听听他是如何答复的。
沉默。
等了一会,又是沉默。
还是沉默。
想必是阳光过于耀目,甄璀璨的视线渐渐模糊不清,她嘴角一抹浅浅的笑意,阖起眼帘,启唇说道:“从远方来,明日就回远方去。”
“那倒真是行程匆忙,”董姨娘接的不露痕迹,她又以仰望之姿,征求道:“老爷,妾午后要去潭元寺还愿,即是有缘相识,可否带这姑娘一同前往?寺里烧香很灵,她正好为她的爹娘祈福求安。”
出乎意料,甄达不假思索的应道:“可以。”
甄璀璨一怔,本欲回绝,忽然想到与六皇子华宗平之约,不妨借此机会走出上了锁的屋子,去寻一寻十株铁皮石斛。
见爹对董姨娘百依百顺,甄丹琦就不乐意了,她恨恨的朝董姨娘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叫道:“爹,我傍晚要去崇岫书院找启修,我要带她一起去!”
“崇岫书院?”甄璀璨兴致勃勃的,“可就是名震天下的皇家书院?”
“当然!”甄丹琦扬起下巴,撇嘴道:“一般人根本靠近不得。”
甄璀璨笑吟吟的道:“那你一定要带我去见识见识。”
见爹不语,似有拒绝之意,甄丹琦不满的大声道:“爹,崇岫书院可是比潭元寺好玩,她能去潭元寺,怎么就不能去崇岫书院?!”
甄达不答,神色不明的看了一眼甄璀璨,拂袖,阔步离去。
甄丹琦委屈咬着唇,一个字也不敢多说,愤恼的跺了跺脚,冷哼了一声,撅着嘴拔腿就跑。小漪们低着头寸步不离的追上。
见老爷走远,董姨娘浅浅的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二小姐对我的成见又要加上几分了,这实在非我愿。”
闻言,甄璀璨只是一笑,悠然的回到屋内,坐在镜前,掏出小木梳,梳起了发。
“我去瞧瞧春樱,”董姨娘吩咐随从道,“找人将门锁打开后,请她进清静苑。”说罢,她意味深长的暼向空落落的窗前,踏雪而去。
不一会,锁被打开了。
甄璀璨信步走出了屋,由一名丫鬟的在前引路。
在银白色的冬雪笼罩下,是气势非凡的飞檐斗拱,是突兀嶙峋的假山耸峙,是青松苍柏陪衬的池馆水榭。目光所触及的一景一物都极其讲究,甄璀璨不由得揉了揉鼻子,真是难以想象富贵之家该有多富贵。
经过九曲回桥,穿过檐廊,见拱门上题有‘清静苑’三字,字迹娟秀。
刚进院中,鼻间就飘着淡雅幽香,放眼望去,格调简单别致,倒是真有清静的韵味。细看之下,那偌大的花架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所搭,墙边种着一排盎然的花草,花盆皆是各式山水彩纹瓷。
甄璀璨忽然指着一株罕见的蕨类,惊讶的道:“咿,它莫非就是铁皮……”她皱起了眉,故作沉思的道:“铁皮……”
董姨娘已迎上前,问:“铁皮?”
甄璀璨耸耸肩,道:“叫铁皮什么,我一时记不得了。”
董姨娘想了想,恍然道:“可是铁皮石斛?”
“对,对,”甄璀璨又看向那株蕨类,故意的喜道:“瞧这模样,就像是铁皮石斛。”
“我初见它时,也以为它是铁皮石斛,”董姨娘说道:“府中倒是真有铁皮石斛,你若想看,用过午膳之后,带你去看。”
“自是想看,百闻不如一见。”甄璀璨随意的笑了笑。
踏进屋里时,无比暖和,琳琅满目的手炉放置得错落有致,临窗的紫檀木桌上摆着笔墨纸砚,翠玉花瓶里的梅花正艳。
丫鬟们送来了午膳,很是丰盛。
“也不知道大小姐爱吃什么,我随便让厨子做了些,试试看可合口味?”董姨娘端坐着。
“这么铺张应该有合口味的。”甄璀璨咽了咽口水,从怀里取出一双银筷子,慢慢的夹起菜,慢慢的吃了起来。
饱餐了一顿后,董姨娘主动提议道:“我带你去看铁皮石斛?”
甄璀璨颌首,笑道:“你若不提,我竟然忘了。”
她们出了清静苑,步上九曲回桥。忽然间,甄璀璨看到西边在冒着黑黑的浓烟,不禁道:“着火了?”
董姨姨点点头,“是西苑的客房,在天将亮时突然着火了,火势凶猛,扑了很久才扑灭。有几间屋子已烧得面目全非。”
西苑的客房?甄璀璨一怔。
“是个仆人不小心打翻了烛台所致。“董姨娘不打算再继续说下去,脚下的步子加快了些。
甄璀璨没有追问,只觉得这场大火烧得实在蹊跷,如果昨晚她没有被换去南苑的客房,就会藏身火海?
她们走到了湖边,在不远处,有一个萧瑟的身影蹒跚的走在冰面上,正是那个被甄丹琦欺凌的倔强的瘦小少女。
那瘦小少女举步艰难的抄着近路,孤零零的,满脸的血垢,狼狈不堪,随时都可能倒下。有丫鬟看到了,都装着没看到般。
是什么样的身份,才会被熟视无睹的活在甄府里?
甄璀璨缓缓的驻步,故作不经意的问:“那少女是谁?”
“她啊……”董姨娘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过了半晌,才道:“她叫甄小灵,算是老爷的第三个女儿。”
甄小灵?甄三小姐?
正文 第零九章
原来,甄小灵的生母名叫楠儿,本是甄夫人李氏的贴身丫鬟。趁李氏不知情时,勾引甄老爷,怀了身孕。李氏知晓后,盛怒,连通房的名份也不给,在怀胎十月产下一女的当晚,便将她们母女赶去了西北角的马厩。
董姨娘缓缓地道:“后来楠儿多次去夫人面前苦苦求情,每次都被夫人铁了心的轰走,并下了禁足令,不准楠儿踏出马厩半步,否则,杖毙。这已是有七年之久。”
甄璀璨拧眉,“甄小灵呢?”
“她跟楠儿一起住在马厩里,府里没有人把她当三小姐。”董姨娘适时的叹了口气,“老爷只在她出生时看了一眼,为她起名甄小灵,之后再没过问。”
甄璀璨冷冷一笑,真是薄情至极。
“夫人不点头,老爷也没有法子。”董姨娘难掩难过之意,“她们母女这七年过得很不易,连粗茶淡饭也吃不到,常是几日没有东西吃。我曾暗中差人送些衣物和饭菜,被夫人知道后狠狠的训斥了一番,也不敢再多事。”
甄璀璨暗暗的捏了捏手指,脑中浮现出甄小灵在性命攸关之际,还紧攥着偷的两个熟鸡爪,不禁浑身阵阵发寒。在无人问津的甄府里,要多艰难才能活下去!
董姨娘惋声道:“老爷应已忘了他有这样一个女儿。”
甄璀璨放眼看去,那瘦弱的身影攀上河岸,在蹒跚慢挪。不由得,她想到了另一个瘦弱的少女,同样是被遗忘的女儿。她双睫一眨,敛去心底冰冷的涩意,将视线移了开去,道:“铁皮石斛在哪?莫误了去潭元寺。”
“就在前面不远。”董姨娘显然有些惊讶她的冷眼旁观。
甄璀璨信步的走着,神色不明,也没有回首去看那个无辜的生命。
一声悲痛的叹息在耳侧响起,“我差点也落得跟楠儿一样的下场。”
“嗯?”甄璀璨在听。
董姨娘感怀道:“当年,你娘突然病逝,我爹时任县令,你爹时任县丞。我爹便与你爹商议后,做主让我嫁作继室,已选定了黄道吉日。殊不知,李侍郎突然上门提亲,要将嫡次女下嫁给你爹当继室,并请了一道圣旨,择日便成亲。”
“皇命难违,李氏就成了甄夫人?”七品的县令要把女儿嫁给八品的县丞,却被三品的侍郎抢了姻亲。
“是啊,而我爹又做主让我当妾室,用一乘小轿硬是将我送了来。”董姨娘提起了伤心事,捏起手帕拭泪,“夫人起初不点头,在我生下大少爷启修时,才勉强认我是老爷的通房。直到我生下二少爷子襄,我爹也在官场升为刑部尚书,我才被抬为姨娘。”
如今,李侍郎只不过是二品的吏部尚书,董县令已平步青去的位居一品的御史大夫,那个甄县丞扶摇直上的成了一品的丞相。
猛然间,甄璀璨好像懂了,在当年,出身农家的徐氏是非‘病死’不可。
“夫人终是认了我,我该惜福感恩。”董姨娘抚去泪痕,温柔的笑了。
甄璀璨淡淡的瞄了一眼董姨娘,真是有张巧嘴,言语中说得很知足了,可一字一句都在提醒继室李氏是个冷漠的人。她笑笑,道:“把嫡长女塞给未来的丞相当小妾,你爹可真够……目光远大。”
董姨娘苦笑,不再说下去。
穿过长廊,绕过几处别院,走进花园时,甄璀璨不耐的问:“铁皮石斛到底在什么地方?”
董姨娘道:“在夫人屋中。”
甄璀璨一怔,她不愿起波澜,只想顺利的拿到药方,但又觉得李氏不会放心,与其等李氏发难,确实不如主动去会一会。
又走了半晌,她们才到一处独院。
董姨娘对院前候着的丫鬟有礼的道:“请通报夫人一声。”
等了片刻,她们被请了进去。
“听说晌午时客苑很热闹,我错过了什么好戏?”一个爽快的女声传来。闻声看去,是傲气十足的贵夫人,衣着鲜艳华贵,一颗硕大的明珠盘在发髻上。她姿色上乘,一双凤眼却很尖锐,令人过目难忘。
“夫人。”董姨娘毕恭毕敬的行礼。
李氏怀抱着一只毛发油亮的黑猫,蜷缩在走廊下的摇椅上晒太阳,旁边温着一壶黄酒。她扬起下巴,目光斜斜的扫去,扫到亭亭玉立的甄璀璨时,不由得多瞧了几眼,嘴角泛起一抹冷意,咄咄逼人的问:“你就是昨晚进府的‘甄璀璨’?”
“深夜造访,真是多有打扰了。”甄璀璨不正面回应,平和的道:“诚如甄大人所说,确是受人之托,将一样东西呈给甄大人。”
“是吗?”李氏似鹰般紧盯着她。
“我只小住两晚,若无意外,明日便走。”甄璀璨认真而坦然。
李氏确认道:“如此说,你当时是想冒充‘甄璀璨’,蒙混进府?”
甄璀璨但笑不语,不承认也不否认。
李氏霍然站起身,冷道:“你倒是有些胆量。”
甄璀璨依然不语,微笑着看李氏扬起的下巴,那清晰的弧度像是永放不下。
李氏与董姨娘的年龄相仿,董姨娘的面色红润肌肤细致,而李氏的气色不好,面黄憔悴,给人的感觉像是永不逢春的枯树,以麻木固执的姿态活得很高傲,不用正眼看人,有着与生俱来的挑剔和不屑。
“你给我听好了,”李氏凤眼一眯,锐气毕露,“每一年清明我都要去给徐氏扫墓,每一天我都要顶着‘续弦继室’的身份,这已让我感到耻辱。你最好收起你的胆量,别再开这种要命的玩笑!”
耻辱?甄璀璨奇怪她竟然用了这个词。
李氏讥笑道:“我不妨告诉你,那个叫‘甄璀璨’的女娃是不是姓甄的种,还不一定哩。”
甄璀璨一怔。
“啊?”董姨娘骇声道:“夫人何出此言?”
“我听说,十四年前,徐氏和那女娃病亡是假,她带着那个女娃跟别人私奔是真。”李氏嗤之以鼻的道:“家丑不可外扬,甄达就对外宣称那母女是病亡。时隔十余年,徐氏有脸让那女娃上门认亲?”
闻言,甄璀璨惊讶不已,慢慢地,她不露声色的换上淡淡笑意,清清浅浅的,笑道:“世人多愚昧,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难免以讹传讹,这种可笑的流言蜚语不过是鼠雀之辈的妄加揣测,会有谁蠢到信以为真?”
“无论私奔一事是真是假,我是真的恨徐氏。”李氏的目光森凉,毫不掩饰的说道“她若能一直当着糟糠之妻,我就能门当户对的嫁作名门嫡妻,而不是续弦,在姐妹面前抬不起头。”
“夫人……”董姨娘想要表示尊敬。
“怎么?是说我现在已经是丞相夫人了?那又怎样,甄达死后,不也是跟徐氏的衣冠冢合葬。”李氏恼得咬牙,下巴仰得更高了些,一字一顿的道:“不过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此言一出,顿时死一般的静寂。
谁都知道这得道的一人就是掌握皇权的甄皇太后,是甄达的亲姑母。她从小小的宫女,一步步走到皇权之巅,使甄姓一族在华国高高在上。
甄璀璨耳闻过甄皇太后的威风,见李氏逞一时口舌之快,不禁暗忖:真是心直口厉,她凭何敢说?就不怕杀身之祸?
“这也全得益于我李家。”李氏又将一杯酒饮尽,随手扔了酒杯,脸上泛出醉态,晃悠悠的坐回摇椅。
董姨娘却似什么也没听到般,轻声道:“夫人,这姑娘有略备薄礼,是个小心意。”
“拿来瞧瞧。”李氏来了兴致。
甄璀璨双睫一眨,也想瞧瞧自己为李氏备了什么薄礼。
董姨娘回首示意,只见一个丫鬟从宽袖中亮出一个锦袋,趋步上前双手呈上。
甄璀璨见锦袋并不大,松松的,如同是里面放着一大团棉花般。她的目光稍稍一转,迎上了董姨娘的眼神,察觉到董姨娘对她使了一个眼色。
“夫人,这是祥炭的炭灰。”董姨娘道:“六皇子昨晚用它换了一马车的宝贝,这姑娘说尽好话,从顾嬷嬷那要来的,特意想送给夫人。”
李氏以下巴示人,道:“六皇子够资格用祥炭?”
董姨娘轻道:“应是六皇子四处要的。”
李氏命丫鬟打开锦袋,见是上好的祥炭灰,很满意的斜暼着甄璀璨,问:“是你要来送给我的?”
看得出李氏喜欢这个小心意,甄璀璨捏了捏手指,董姨娘倒是很会做事,将这桩好事归功于她。只要她点头,就能坐享其成。可是,谁能知道在好事背后是多少凶恶?
她摇首道:“董姨娘是一片好心,想要替我讨你的欢心,我可不能泯了良心。它是董姨娘费了不少力气,为你要来的。”
董姨娘的脸色微沉,随即赞道:“姑娘倒是个实诚的人。”
李氏冷笑道:“一唱一和的,你们安的什么心?”
董姨娘连忙道:“夫人,她小住两日就走,想来看看夫人的铁皮石斛。”
“怎么能只小住两日?”李氏的眼神一暼,暼着沉静的少女,居高临下的道:“你若无处可归,我可以将你认作养女,让你一直在甄府住下去,赏你‘甄’姓,你能衣食无忧,还能嫁进名门当嫡妻。”
甄夫人的养女?!
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看着甄璀璨,像是在看一只将要飞上枝头的衔泥燕。
正文 第零十章
“我就是来看一看铁皮石斛的。”甄璀璨微微一笑,才不稀罕‘甄’姓。
李氏问向身侧:“铁皮石斛?”
一个嬷嬷低声道:“前些日有人送给夫人十株。”
李氏下令:“全都拿给她看。”
董姨娘恭声道:“多谢夫人成全。”
“你谢我作什?跟你有什么关系?”李氏没好气的冷哼了一声,“还不退下!”
“是,夫人。”董姨娘欲走又止步,轻声道:“妾想等一等她,要带她去潭元寺,求夫人成全。”
李氏鄙夷的牵动嘴角,一言不发的饮了一杯温酒。
没多久,丫鬟们捧来了五盆绿苗,每盆里各有两株。
李氏问:“这就是你想看的?”
“是。”甄璀璨并不认识,见四周人的眼神无异样,便认定它是。
“想要?”
甄璀璨微微一诧,问:“会给?”
李氏道:“不去潭元寺,傍晚跟二小姐去崇岫书院,这十株全给你。”
“崇岫书院啊……”甄璀璨咬着唇,道:“闻名遐迩,是一定要去的。”
李氏的下巴一抬,得意的扬眉,道:“你现在就回客房等着二小姐,我派人把这几盆东西随你送去。”
甄璀璨面露难色,道:“不去潭元寺,枉来过京城。”
“心中有鬼、表里不一的人才常去烧香拜佛,以图睡个安稳觉。”李氏不屑的冷笑,“就是踏遍名刹、踏平了佛像前的一寸之地,生就是贱人的,做尽善事常怀善心,也没见发达;能荣贵的人,手刃尸骨遍野,照样荣贵。”她一顿,凌气道:“跟佛有什么关系?”
甄璀璨揉了揉鼻子,真是字字尖锐,让人不想接话茬。忽然想到荣贵的甄太后崇佛,拨巨款修缮扩建潭元寺,使得潭元寺的香火更为旺盛。李氏这一席刻薄的话,像是意有所指。
李氏却又说了一句:“这两年常被过夜,肚子也不见有动静,去拜拜菩萨就能怀上?”
董姨娘只是垂首,一言不发。
甄府上上下下都知道董姨娘盼女心切,想再生个女儿。自从前年小产过一次后,虽是甄老爷常留宿在清静苑,却难怀上。
李氏抚了抚怀里的黑猫,道:“你今日只能去崇岫书院,不能去那个破寺庙。”
甄璀璨拧眉,“哦?”
李氏骄傲的将下巴扬得很高,“你若不依我说的,就是不给二小姐面子,不给二小姐面子就是拂了我的面子,我会很不高兴。”
原来是在较劲呀!
甄璀璨暗暗感慨:只因甄达答应了董姨娘的提意,拒了甄丹琦,李氏便护女心切,不容董姨娘得逞,也是在傲慢给甄达看,俨然一副‘我不高兴,你们都别想高兴’的架势。
察觉到低眉顺眼的董姨娘渐起喜色,似乎在等着看场好戏。什么样的好戏?甄璀璨捏了捏手指,难道在等她巧言推辞,让李氏颜面尽失?
独自闯荡江湖多年,这点清醒还是有的。比起善恶难辨的董姨娘,还是跟刁蛮的二小姐在一起省心。她难为情的道:“瞧我这身穷酸棉衣,只怕往二小姐面前一站,就丢了她的面子。”
李氏目光一转,吩咐丫鬟道:“前些日给二小姐裁的一件冬袍裁大了,去,拿给她。”
甄璀璨莞尔一笑,知趣的道:“我这就回客房等着。”
闻言,董姨娘的眸色微沉,轻声道:“姑娘不去潭元寺了?”
“穿着别人的衣物腿软,”甄璀璨耸耸肩,很不好意思的道:“我改日再去。”
董姨娘接道:“那就以姑娘的时间,我们改日再去。”
甄璀璨不禁愕然,董姨娘倒很会见风使舵,不着痕迹的把被压下去的颜面捡了起来。
李氏暼了一眼董姨娘,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冷声道:“还不退下!”
董姨娘顺从的垂首应是,不敢多言,小心翼翼的退下了。
真会忍气吞声,那委曲求全的可怜样着实让甄璀璨隐隐一叹,她漠然的站着,人心难测,各有各命。她轻轻的闭了一下眼睛,敛去诸多杂念,指着面前的五盆铁皮石斛,道:“它们是我的了?”
“你要它们作甚?”李氏落座在摇椅上,揉了揉太阳穴。
甄璀璨双手一摊,吐了吐舌头,道:“你要给我,我若不收,岂不是拂了你的面子。”
李氏见她伶俐,锋芒未露,不卑不亢的进退自如,不免又将顾虑的心提了起来。
甄璀璨无所谓般的道:“它冬日里娇气,不如先放在你这养着?”
李氏挥挥手,别人不稀罕的东西她更不屑要,示意丫鬟道:“给她送去。”
丫鬟们应是,捧着五盆铁皮石斛就出了院,径直走向客房。
“等去书院的时辰到了,劳烦通知一声。”甄璀璨不想久留,见李氏没回应,便只当默许转身就走,刚走出几步,就撞到了一双锋利凶狠的目光,是翟宁!她视若无睹,漫不经心的回身,对李氏道:“我明日就离府,明晚已离京,临行之时,再来道别。”
李氏凤眼瞟了瞟,毫不客气也不掩饰的道:“不必了,别让我再看到你。”
甄璀璨泰然一笑,信步而去。她的话是说给翟宁听的,让他放松警戒心。夜长梦多,她可不想被翟宁虎视眈眈的盯着。
沿途有大片的松柏、梅树,它们傲雪挺立,使严肃紧张的甄府染上一层生机。
甄璀璨一步一步的走着,心里空落落的,眼前陌生的一景一物都在提醒着她的身份和处境。
回到客房,她围着炭缸暖了暖手,瞧着五盆铁皮石斛,心中不禁纳想:该如何把它们交给那个翩翩少年?
对了,还欠他半壶酒。
他真是个不喜欢吃亏的人呢!
没过多久,一件华贵厚实的冬袍送来了,一双崭新精美的冬靴也摆在了眼前,七八个丫鬟小心翼翼的捧来了七八件珠光宝气的首饰,件件光耀夺目。
甄璀璨的眼中带着激动的光芒,把富丽的行头全部愉快的收下,将丫鬟们送走后,就再不看一眼,专心的把十株铁皮石斛移到了一个瓷盆中。
忙完后,她闲适的倚在窗前,遥望天际,良久的陷入沉思。
傍晚时分,看到一辆马车驶来时,她连忙和衣躺在了床榻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落在门外,叩门声如雨点,丫鬟小漪催道:“是时候去书院了。”
甄璀璨故作气弱的道:“我身体不适,应是水土不服,恐怕不能随二小姐前往。”
小漪快步的去回禀,片刻后,她奔回来一脚把门踹开,凶道:“二小姐说了,你就是病死了,也要跟她去书院,从书院回来后才能入棺材!”
真是其女如其母,说的话如利刃,直直的戳人的骨。
甄璀璨从床榻上翻身起来,认出这丫鬟曾火上烧油的教唆,心狠手辣的对甄小灵和春樱施暴,这会儿,敢踹她的房门,欺凌到她头上了。她随手把装着铁皮石斛的瓷盆塞过去,打发道:“把它抱去马车上。”
“你……你……”小漪难以置信。
甄璀璨笑眯眯的拍了拍小漪的左脸,“乖啊,”她又拍了拍小漪的右脸,“利落点。”
随即一步跨出门外,不去看怔住的小漪,走近马车时,大声道:“二小姐,你这个丫鬟真是很有眼力见儿,帮我搬花盆哩。”
说丫鬟有眼力见儿,自也是说主子眼光好会栽培,极少被夸赞的甄丹琦从车窗探出脑袋,神气的笑了。
马车旁的小漪见主子高兴,也有了眼力见,忙是热络的为甄璀璨掀开车帘;另一个小漪争着跳上马车为甄璀璨铺好厚实的坐垫;还有一个小漪也不能闲着,绞尽脑汁的一想,冲过去扶住甄璀璨,将她稳稳的扶上了马车。
坐在暖和的马车里,见甄丹琦眼巴巴的等着听赞扬的话,甄璀璨并不吝啬的道:“这几个丫鬟都很有眼力见儿。”
甄丹琦笑得很得意,那笑容稚气未脱。
确实很有眼力见,主子高兴了,就做出让主子更高兴的事;主子生气时,就推波助澜,让主子更生气。
抱着花盆的小漪看清了形势,只得咬断了牙吞进肚子里,把花盆妥妥的放在马车里。
看到花盆,甄丹琦满脸嫌弃的问:“带它干什么?”
“它可是你娘送的,把它独自放在屋中,未免冷落了它。”甄璀璨吟吟一笑,如获至宝般。她盘算着在回府时,想法子经过六皇子府,把它悉数交给华宗平。
甄丹琦打量了片刻,撇了撇嘴,不再理会,犹自吃起了松子。
马车刚驶到府门前,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二小姐,夫人遣小的护送二小姐到书院。”
是翟宁!甄璀璨的心中隐隐不安。
“那就跟着吧。”甄丹琦并不多想,自顾自的吃着松子。
翟宁快马加鞭在前开路,马车急驶紧随其后。
甄璀璨不时的掀开车帘向外眺望,确定是驶向书院,以免被翟宁带去了别处,她也能有应对,不至于措手不及。
马蹄声骤,百姓们纷纷避让。
偶见百姓避之不及,险些被撞,甄璀璨心有余悸的捏了一把又一把的汗,脸上不露声色的说道:“瞧这疾驰如飞,震乱了你的发鬟和衣裳,让书院的公子们看到,还以为得体的甄二小姐不讲究呢。”
甄丹琦觉得有理,摸了摸还没有震乱的发鬟,拍拍马车命道:“慢点!”
车速放慢了些。
就在这时,骏马受惊的一声嘶鸣,马车猛得停住,甄璀璨眼急手快的身子前倾护住花盆,重重的跌撞上车壁,疼得她脸色煞白。
甄丹琦安然无事的坐着,只是吓得有些僵住。但见她被两根粗锦缎系在了座上,显然是马车经常突然停住,以防受伤而出的妙招。
车厢外的小漪尖声道:“撞了个小儿!”
另一个小漪道:“不长眼的小儿,撞死活该!”
闻言,甄璀璨挣扎着掀开车帘看去,在距马车数丈之远,有个平民妇人跪在地上,恐惧的抱着一个哭泣不止的孩童,浑身剧烈的颤抖,只是眼泪簌簌的狂流,害怕的发不出声。
人群顿时喧闹了起来,只闻叹息同情,不闻指责。
谁敢出言指责?
“吵死了,”甄丹琦不耐烦的嘀咕,“不就是个小儿,再生一个就是。”
翟宁冰冷的声音响起,“那来的贱民,胆敢故意冲撞甄府的马车,意图讹诈甄府,来人,把他们拉去衙门。”
分明是甄府的马车在街上疾驶,撞到了玩耍的小儿,不仅毫无内疚,还先发制人的控告,要把那母子抓去大牢。
刀俎!
鱼肉!
弱小的生命在权贵面前,微不足道的被随意生杀予夺。
势单力薄!
甄璀璨捏了捏手指,缓缓的闭上了眼帘,如坐针毡,她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坐直。
“且慢!”一个平和的声音响彻云霄。
顿时,一片屏息寂静,众人的目光都遁声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