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投奔无门   大雨瓢泼而下。   红色的闪电划过皇宫的夜空,在漆黑的夜里莫名让人恐惧。   宫墙的角落里,晦暗的狗洞中传来隐约的动静。   终于,一个浑身湿透的姑娘艰难地从里面爬了出来。   姑娘顾不上身上的雨水,回头将手递了回去,试图将另一人从狗洞里拉出来。   “公主,奴婢肩宽出不去的!您先走吧!”   “不行,阿珠!我要拉你出来!”   “公主你快走!他们要来了!”洞中的阿珠急声劝说。   宫道上,一队巡逻的宫卫军在雨中来来回回穿梭。   “快!那边有动静!”有卫军大喊。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正朝新月这边奔来。   狗洞里的婢女一下子甩开公主的手,“公主你快走!”   情急之下,新月只得撇下婢女,仓皇消失在漆黑的雨夜里。   将军府前,大门紧闭。   门前的灯笼也已经被大雨熄灭,此时不过亥时,门口已无素日的守卫人。   “砰砰砰——”   漆黑的雨夜里,新月使劲捶着大门。   夏季的雨太大,扫进门檐,打得新月睁不开眼。   “林君保!林君保——”   新月边拍门,边开始喊林君保的名字。   她自认眼下也只有林君保可以投奔,只有他会帮助自己。   新月喊了大半天的门,仍无人回应,不禁有些心灰意冷。   身体顺着大门,缓缓地滑了下去。   浇了半天的雨水,新月此时瑟缩着身体,冻得浑身发抖。   门内的护院听外面半天没了动静,以为人走了,这才悄然推开门缝,探头往外看去——   这一看,便看见了蜷坐在门口的新月。   欲要关门时,新月已经抵住了门。   “我是新月公主!”   那下人眼睛并不看她,声音不阴不阳的,“黑灯瞎火的,你说是公主就是公主?!”   新月不与他废话,只趁着他不防,嗖地钻了进去。   “我乃新月公主,要见林老将军!”   迎面的厅门终于打开,迎出来的正是林老将军林起。   林起瞧见一身宫娥打扮的六公主,满身狼狈的泥水,先是一惊。   “哎呀,老夫刚听下人来报,没想到真真是六公主啊!这雨下得大,这群没用的奴才竟也没听见,实乃是老臣失礼了啊!”   一面向新月行臣子礼。   新月抬袖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顾不上回礼,急急问,“林将军,您知道我太子哥哥的下落吗?!”   林老将军连忙假意咳了咳,截住她的话说下去,然后拱手淡笑着,“公主是被雨淋糊涂了吧?我朝新帝刚登基,尚未立有太子。”   林将军老练的挡了回去。   新月心中一凉,兜头碰了个钉子。   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她决定还是先找林君保。   “林将军,君保哥哥在吗?”   林将军瞥见六公主的那双布鞋满是泥泞,眼中闪过一抹思虑,面上却始终温和,“这个……公主冒雨前来,不如先行歇息一下。”   “不,我要先见林君保!”新月坚持。   “公主有所不知啊,臣的二子奉命前去驻建皇陵,并不在府里。”   “皇陵?”   新月这才愕然抬起脑袋。   连日来,她一直沉浸在父皇殡天的悲痛中,加上太子哥哥下落不明,她哪里有心思关注别的。   是啊,父皇向来康健,故而生前未有建陵寝的打算,不曾想忽然急病,蹊跷驾崩,继位的三皇子才着人兴建皇陵。   这建皇陵不是一日两日能建成的,看来一时半会儿见不到林君保了。   可她现在能指望的人也只有林君保了,她来见林君保是希望他能帮帮自己,说服林将军帮忙打听下太子哥哥。   这林君保比新月长三岁,因自小入宫陪太子,与新月打小认识,算得上青梅竹马,传言先帝有意将六公主新月许配给林家二公子林君保。之前林二公子一直是东宫太子的贴卫,后来太子让林护卫做了六公主的贴卫,一对小儿女不拘礼数,也常在一起打打闹闹,无人不羡,谁不说林二公子就是六公主的准驸马?   若先帝还在,又或者是太子继位的话,老将军林起自然高兴这门亲事,然而,如今前太子被废下落不明,六公主乃是太子的同胞嫡妹,他如今可不想儿子与这公主还有什么亲密的牵扯。   于是林将军便道,“六公主勿忧,就算君保不在,这将军府的门永远为公主敞开。公主您看,这么晚了还下着雨,不如先做休息,明日再计议吧。”   新月低首瞧见自个脚上穿的那双布鞋,早就被泥水泡透不说,还磨破了,此时竟露出一截子脚趾,守着人,新月不好意思地往里缩了缩脚趾头。   这时候,林将军的夫人走了出来,一脸慈爱的看着她,“公主啊,来这府上就和宫里头一样,别见外。”   新月心中升起一股暖意,含笑朝她点了点头。   “还不快扶了公主更衣?”   婢女们鱼贯而入,皆低眉顺眼,“公主,您这边请——”   新月微微一俯身,向林将军和林夫人拜了别,随着婢女去了厢房。   林夫人见她的身影离开,这才看向自己的夫君林起,“老爷,这丫头情形真真让人怜爱啊,也不知她遭了什么委屈。”一面摇首啧啧叹息。   “祸从口出,夫人切记!还是先想想咱将军府吧。”   林起瞟了一眼自己的夫人,开始不紧不慢的分析,“你没瞧见这丫头是一身的狼狈吗?这一看就是宫中逃出来的,这表明什么?”   林将军继续道,“这表明太后已经禁足了六公主,此番我们若收留了她不上禀,就是和胡太后、和新皇做对!”   林夫人这才意识到这里头的利害关系,“既如此,那我们更不能再将这丫头送入虎口啊。”   “糊涂,这是妇人之仁!”林将军斥责。   “可君保那儿,怎么去说啊?”   “此事你不用管了!”   林夫人见丈夫拂袖离去,也只有叹息的份儿,不敢再言。   新月公主换了一身新衣裳,手上捧了一杯暖茶,此刻坐在椅子上四处打量着,这房间里的一切与从前一致。 正文 第2章 变心   以前她也来过林府寻过林君保,那时候人家林老夫人就对自己不错,如今父皇驾崩自己落难了,人家还能倾心以待,也算值得欣慰。   太子哥哥说得对,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如今看来,林君保还是可以依靠的。   如此这番,新月便和衣躺下来,外面雷声轰隆,不知不觉中,疲倦的她终于睡着了。   梦中,她竟梦见了自己和林君保在一起的情景……   “公主,林护卫来了。”   “谁让他来的?不是说不让他来见我吗?!”   “林护卫自己硬要闯进来——”   “那就赶紧拦下他啊!”   隔着窗子,新月瞧见林君保被自己的几个小护卫撂倒在地,心里暗爽:林包子,你的能耐呢,平日吹牛多厉害,还不是三五个人就制服了你?   孰不知是那林君保故意的,“月牙儿,月牙儿,别打了!”   竟敢喊本公主的乳名?那可是父皇喊的!   于是她趴在窗棂前向外喊,“继续打,打到他哭才行!”   林君保在那吆喝着,“月牙儿,再打下去,回头你可要嫁一个残废夫君了!”   新月忽然从梦中醒来,头顶是陌生的帐子,恍然记起这是在将军府。   下了一整夜的雨,天终于晴了。   婢女端着盆子鱼贯而入,侍奉公主洗梳。   “夫人差奴婢来问,公主是前厅过去用膳,还是在这厢房用膳?”   新月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不必抛头露面,便道,“简单端一两样就可。”   用了早膳后,新月见婢女正忙着,便自己一人在这府上走走。   她想去林君保的园子瞧瞧。   雨后的园子清亮而静美,亭台楼阁,不比皇家园林逊色,可惜园子里悄无一人,寂寥得很。   她心中想,也不知这君保哥哥要何时才能回来?   沿着园阶,不自觉地就走入景深处,尽头有一处红瓦的厢房。   本是路过而已,却隐约听见里头有说笑声。   似乎是女子清脆的笑声。   新月心头一怔,君保哥哥去修皇陵了,谁在他的园子里?   据她了解,林将军虽有个女儿却年纪最长,早已出嫁,就算归省也不会这么无拘无束的笑。   莫非是哪个小丫头?   新月犹豫了会儿,终究循声而去。   雨过天晴,厢房的窗子是打开的,也不用走得太近,透过窗棂,新月瞧见了那个女子。   十六七岁的年纪,模样周正,那眼神顾盼生辉,似乎正与厢房里的人说笑。   看衣着打扮并不是府里头婢女,更像是世家千金。   这是谁呢?在此又与谁说笑?   “二表哥,听说你那个小公主就在府上,你要躲她什么时候?”   声音娇柔,却犹如晴天霹雳。   新月的小脸煞白,她这才恍然记起,林君保确实有一个远房的表妹,但与林君保并不熟络,如今那女子口中的二表哥,岂不就是林君保吗?   他没去皇陵?   新月再次抬首看去,试图去确认一下那看不见的男子身份。   这时,男子低叹了一声。   声音重重的砸在了新月的心底。   那声叹息,很像林君保的声音。   “二表哥,这个丑东西是不是她送的?这么难看她也好意思的,不如小妹送你一个新的吧。”   这姑娘手里拿的正是自己曾粗制滥造了一个香囊,送给了林君保,当时他欣喜若狂,视如珍宝,不曾想今日他竟将这香囊给了别的姑娘来奚落。   只见这女子就手扔了那枚旧的,拿出一个漂亮的新香囊,“表哥,让小妹给你换上吧。”   指甲一下戳到了手心里的肉,生疼。   新月的心揪了起来,果不其然,那男子的背影开始走进了她的视野中。   虽然隔得不近,但她认不错的。   那熟悉的身高,那一成不变的发簪,尤其是那身他最常穿的湖蓝劲装,她闭着眼都记得住。   林君保正背对着自己,略低了头,看着他的表妹为他换上香囊。   之后二人似乎在凝眸对视,他伸出手抚上他表妹的面庞。   一种遭背叛的痛楚袭上心头。   新月扶住了旁边的花木,才勉强站稳。   滚烫的泪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犹记得,父皇以前私下问过她,“林君保对你好吗?”   那时她是那样的自信张扬,“他敢对我不好?!他若敢不好,父皇不是第一个就把他斩了吗?”   “朕的小公主,说的在理啊。只是,你想过没,这个世上有没有人对你好,并不是因为你的爹爹是皇帝?”   新月不假思索道:“肯定有吧,应该会很多人吧!”   那时的自己如此认为。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如果没有父皇,非但没了宠爱,还会有许多人背叛自己。那些从前腆着脸到自己面前好话说尽的人,到现在不但没了踪影,还恨不得背后推自己一把。   然而她一直认为林君保不会背弃,因为自己与他那是自小的情意。   可没想到,真相来得这么快。   他并非去了皇陵,而是躲着不见自己。   林君保!你这个混蛋!   新月暗自攥紧了拳头,素来骄傲的她,此时恨不得跑过去揪住林君保质问一番。   可自己要问他什么?   问他,那些在一起的欢笑时光都是假的吗?还是问,你对我的好,只因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对吗?   “怎么不见了?适才明明看见她往这来了?”   “去那边看看!”   不远处的园路,传来丫头们寻人的声音。   新月随即转身,利落地躲入浓密的园林中。   直到脚步声渐稀,她又忍不住回头看去——   那会儿开着的窗子已经关了上去。   她嘴角生了一丝冷笑,也好!也好!   若不是这场巨变,怎能让自己看清楚这些人的嘴脸?!   新月回去的时候,林夫人带着贴身的婢女已经候在那儿了,见她出现,便迎了过来。   “公主,您刚才去了哪里?”   新月表情已淡了许多,“劳夫人惦念,新月不过是散散步而已。”   “那便好。这将军府虽不大,却也不小,公主若要散心最好寻婢女陪着。”   新月冷声道,“夫人放心,我走不出这将军府。” 正文 第3章 树倒猢狲散   林夫人听出这话的味道有些不同,这脸上一慌,忙笑道,“公主说哪里话啊,臣妇是担心公主。”   “既然林君保不在府里,本公主也就不再多留,今日这就回去。”   说着,新月就要往园外走。   林夫人想阻止,便后面跟过来,“公主说走就走,莫非是将军府怠慢了……”   新月不理睬继续赶路,“本公主出来这么些时辰,也该回去了。”   林夫人暗示了旁边的侍婢,那侍婢得了暗示已经快步离去。   新月刚走出内园,便瞧见林老将军迎出来,“既然公主执意回去,不如让老臣送公主离开。”   新月左右看了看,见将军府的护卫队就在一旁,便道,“不瞒将军,本公主这次是偷着离宫的,此番离开也不打算回宫,还望将军明白。”   林起没想到六公主竟然坦白的承认了。   之前他本打算装糊涂,然后静候着宫中的人前来接了六公主回去,他也算对胡太后和新帝有了交代。   可现在摊开了,就有些难办了。   直接阻止六公主离开?意味着与公主翻脸,有些不近人情,毕竟这六公主曾与将军府关系不错。   可放公主离开,胡太后那边他也不敢得罪。   “公主一人离开,老臣哪里放心,来人,护送好公主!”   “将军这是想绑我回去?!”   林将军一怔,随即道,“不,六公主莫要误会。老臣只是担心公主年幼,此番任性离宫终有一日会后悔。不知公主离开将军府,打算去哪里?”   新月不言语,回过头,又瞥了一眼将军府,想起园中的那一幕,心中悲凉却越发的清明。   “本公主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或许会去皇陵找找林二公子。”   说者意有所指,听者也心知肚明。   新月见林起脸上略起了尴尬,嘴角不禁浮起一抹轻蔑,心里却痛恨起自己眼瞎。   沉默片刻,新月不禁冷笑一声,“眼见着起高楼,眼见着楼塌了。有墙根的时候就过来倚,墙倒了便想着躲也是情理之中。在墙倒众人推时,林将军没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新月不恨将军。”   “多谢将军府收留,新月告辞!”   林起心中不由地一惊,他眼中的娇蛮小公主竟也有这样一番见识,实属意外。   将军府的下人没有老将军的点头,此时都站在一边没做阻拦,新月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下,离开了。   林起站在院中,望着新月公主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这时,林夫人跟过来。   “老爷,真的就这么让六公主一人离开?”   “六公主向来刁蛮惯了,若此时硬来势必与公主弄得一点转圆余地也没,不妨让她离去,将军府暗中派人跟随,相信京卫军已经得了消息,她逃不出京城的。”   林夫人点了头,却又忍不住惋惜,“好好的竟弄成这般,我这心里啊跟着不好受。老爷,不知我们这么做对不对,怎么说君保和她也算——”   “不要再提此事!这六公主自小宠坏了,性情不柔,君保年少性子也不稳,我向来不看好,如今正是个好时机。”   京城的大街上熙熙攘攘,表面上一切如旧,无人知道南晋后庭里发生的翻天覆地。   十日前,原本是储君的太子因意图谋反,一纸诏书废了太子,紧接着皇帝又急病驾崩,前朝后庭一片哗然,胡华妃拿着先帝的遗诏,扶了三皇子姬渊登基为新帝,而她这位废太子最小的嫡亲妹妹也被禁足后庭。   新月走在人群里,想着此番偷跑到将军府,简直是病急乱投医。且不说林君保对自己的情意深浅,就算他一心为了自己,也不会拿将军府的前程冒险。   在胡丽华大权在握、新帝登基已成事实的现实下,将军府自然要表示拥护的。   树倒猢狲散,只是她没想到,一切这么快。   她虽不懂朝中政治,可也隐约知道将军府与东宫向来交好,应属太子派系,故而此番她才偷偷跑出宫,本想着让林将军和林君保打听太子哥哥的下落,可如今看来,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新月人群里混乱的走着,并不知自己该去哪里。   天地之大,却再也没她的容身之处。   新月到底年少单纯了,以为只要林将军放了自己,必然说到做到。待她觉出身后有人跟着时,已经晚了。   四周的百姓纷纷退去。   一队人将她围在了中间!   新月惊慌的看向他们,这些人皆是宫卫军的打扮。   “落轿——”   惯常宫里头的阴阳怪腔。   轿子落下,胡太后宫里的李公公阴着脸走了下来。   “六公主,您这将军府去了,街也遛了,是时候回去了,太后娘娘让咱家一定接您回去。”   “不!我不回去!”   新月挣扎着,仍旧是被人粗鲁的塞进了轿子里。   皇宫的公主殿,正一片喧哗。   “太后娘娘驾到!”   一声唱喏,一群奴才呼啦啦跪了一地。   此时,新月正被左右的人拿住胳膊,勉强抬起脑袋,眼神里咄咄逼人。   “看来这惩罚小了些,这刁蛮公主的脾气,一星点儿没改!”   步伐轻摇,一袭曳地的苏绣凤袍,头上珠玉钗鬟繁复,仪态华贵傲居,胡太后嘴角噙着一抹轻笑,带着淡淡的残忍。   新月望着眼前让她恨之入骨的胡丽华,气得手都发抖,“父皇国丧期间,你、你你,居然穿戴如此华丽?!你怎么对得起父皇的在天之灵?!”   满头装饰,这是国丧大忌。   “一个毛丫头,竟敢这般跟哀家说话?”   胡太后的语气充满了轻蔑和不屑,她缓步走了过来,看着被制住的新月,露出一抹诡笑。   “先皇在位时,最疼爱你这个小公主,你若孝顺就该主动殉葬陪着他去,怎么就溜出宫了呢?”   新月的身体蓦地一颤,心中不寒而栗,胡太后早就想除掉自己,今日终于没有顾忌的说出了口。   胡太后看着她惊恐的神情,忽然狰狞的哈哈大笑出来。   新月面色苍白,浑身筛糠一般颤抖起来。 正文 第4章 忽闻和亲   她不是害怕,是出离的愤怒。   想当初父皇在时,胡丽华伴驾左右都是柔声细语,对自己几近的夸赞奉承。那时自己就厌烦她的虚情假意,有时在父皇面前说她是笑面虎,父皇便会呵斥自己无礼,还夸华妃温柔娴淑、心胸宽广,如今她终于原形毕露了。   “你这个阴险歹毒的坏女人!你自然怕我跑出去!父皇的身体好好的,怎么会突然驾崩?!太子哥哥岂是你说废就废?!”   胡太后敛了皮肉的笑意,走向新月,露出阴险的表情,“哀家告诉你,废太子姬洲阴谋造反,你父皇就是被他气得吐血而亡。先帝临终下旨传位于三皇子姬渊。新月,你若老老实实听话,哀家或许容得下你。”   “你胡说!”新月指着胡太后,“太子哥哥是父皇一手栽培出来的,他绝不可能那么做!”   她眼眸通红,仿佛要流出血一般。   “是你们!你们陷害他!真相早晚会大白于天下的!”   “呵,你个小丫头不信又有什么要紧?这满朝文武忠心耿耿,拥护新皇登基,废太子的谋逆罪行已昭告天下。啧啧,看来这慕容皇后去的早,你这丫头到底缺少了管教。今日哀家就让你记住,这后宫谁说了算!”   “六公主国丧期间不在宫中守孝,私自出宫,还口出狂言。来人,掌她的嘴!”   胡太后得意的看着新月,“哀家想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这奴才的手硬?!”   正说着,忽然新月趁着宫娥不注意,冲出了束缚直奔胡太后而来,那胡太后一下子仪容失色。   “快给哀家拦住她!”   这新月曾跟林君保学过一点拳脚,此时两旁的宫婢内监累得一番折腾,总算把公主揪住了。   胡丽华仪容狼狈,此时气急败坏道:“反了你这个小妖精!”   她对左右的宫婢厉声道,“你们要狠狠的打!直打到她跪在哀家的脚下——求哀家!”   新月到底年少不懂隐忍,大喊道:“你这个狠毒的老妖婆!你害死了我父皇,还诬陷我太子哥哥!”   胡太后气得浑身哆嗦,头上的珠钗也跟着摇晃着,“堵了她嘴!给哀家狠狠的打!”   新月被猝然推倒在地,左右架着板子。   “啊!——”   凄厉的一声惨叫。   自小到大没挨过一次打,这一打新月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没出息。她咬紧了牙关,不再喊出一声痛。   紧接着的板子下去,两下、三下、四下……   嘴角涌出来鲜血,几近奄奄一息。   一旁的宫婢内监实在看不下去,纷纷跪下来求饶,“求太后娘娘看在公主年幼的份上,饶过她这次吧!公主撑不住了!”   胡太后叱道,“谁再求情就连他一块打!”   殿外响起此起彼伏的喊叫,皆是为六公主求饶的奴才们被打。   正在此时,一个内监惶惶前来。   “禀太后,皇上正在去宣宜殿的路上,说是有要紧事相商!”   胡太后心头一惊,先让人收了手,又嘱咐道:“你们别偷懒,看好这丫头,哀家先回宫了。”   临走前,胡太后又瞧向地上的新月,这丫头痛得额头渗汗、面色苍白,不禁冷哼了一声,“想造哀家的反?你还嫩着!”   胡太后曳地的裙尾缓缓地从新月的手上拖过,未及一半,脚步忽然停下,她盯着新月的脸,嘴角扬起冷笑,咬着牙,脚闪用力的碾了一圈。   骤时,新月的表情几乎痉挛起来,疼得她差点晕了过去。   裙摆过后,众人清楚的瞧见六公主血糊糊的手背,惨不忍睹。   阿珠顾不上被打得生痛的身体,爬着扑了过来,哭喊道,“公主!公主!”   “你们还不快请太医来?!”   然而两旁的人皆静如止水,没有胡太后的命令,无人敢帮这个小公主。   这一夜,受伤在身的新月高热不退,浑身战栗。   那原本苍白的脸此时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她闭着眼,在那说着胡话,一会儿喊着“父皇父皇”一会儿又哭诉,“林君保、林君保你好狠……”   寝前的阿珠急得团团转,门外跑进来一个小宫娥,哭哭啼啼道,“阿珠姐姐,太医署的人不肯来,说他们只给皇上和太后看诊!”   堪堪等到了天明,太医才姗姗前来看诊。   新月醒来时,看见阿珠红着眼守在一旁,露出微弱的笑,“哭什么,我命硬得很。”   一连几日,新月卧床不起,宫内外的消息皆被截断。   这日新月捧着药碗,坐在亭子里,看着那漆黑的苦药发呆。   这一场伤病,让她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处境。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被囿于后庭,什么也做不了,别说找到太子哥哥为他洗清冤屈,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阿珠过来劝道,“公主,太医说多虑伤身,您要不要走走?”   新月不说话,只盯着阿珠看了半天,才自言自语,“不觉得奇怪吗?”   “公主您是指?”   “自从上回胡丽华离去,她就再也没来找我的茬,她可是巴不得我死,怎么舍得罢手?”   阿珠点头,的确是,这半个多月,公主被禁足在这里,说是养伤,无异于软禁。   “你外头可听到什么?”   阿珠摇首,“眼下她们防咱殿里的人,防贼一般,什么也打听不出来,除非她们故意让咱听到些什么。”   这时,园子里传来呼唤,“公主!公主——”   小太监阿发外面跑了来,气喘吁吁,“小的刚才从外面听说,说公主——,公主您要嫁到北梁和亲去!”   “嘡啷”一声,药碗从新月的手中滑落,跌成了碎片。   黑色的药汁洒了一地。   阿发连忙跪地,“小的失言了!请公主责罚!”   新月呆若木鸡,面如土灰。   接连几日,她做梦梦见了林君保,梦里他还和从前一样对自己很好。醒来她又讥笑自己太傻,竟然对他还心存幻想。   “公主,上回有人遇见了林护卫,他还托人打听公主的情况,说想见见公主。”   阿发将这话说与新月公主时,公主眼眸中平静得竟一丝波澜也无。 正文 第5章 此去不见   阿珠比公主年长两岁,见状便朝阿发使眼色,“提他作甚?没良心的东西!”   新月此时坐在临水的阁子,看着水里的锦鲤游来游去。   “阿珠,我真羡慕它们——”她一面向水中的鱼儿撒鱼食,一面自言自语,“如果有来生,我多么希望自己是一条鱼儿。”   像飞鸟,像鱼儿,自由自在,飞到亲人身边,飞离这座深宫,逍遥尘世。   阿珠小心翼翼的问,“公主您……真的不想见林君保吗?”   新月缓缓摇头,“阿珠,我没那么笨。林将军原本是支持太子的,如今太子哥哥被废,林将军却没受任何牵连,想来,他们已经倒向了胡丽华和三皇兄。”   阿珠心中一揪,愈发心疼六公主。   这个林君保比六公主大三岁,常出入宫廷,可以说与公主青梅竹马,更一度传言先皇舍不得将公主远嫁,已有意林将军之次子林君保为六公主的驸马。   离和亲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新月一人抱膝坐在那亭台上发呆,她眼中带些无力的伤感。   胡太后和皇帝打算将自己嫁往北国大梁,名曰和亲联姻,实则是个任人摆布的人质。   听闻北国皇帝嫔妃众多,新月从没想过要嫁给一个有众多女人的夫君。她羡慕戏本子里说的神仙眷侣,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惜这一切,这辈子也只能在戏本子里看看了。   秋高气爽,万里晴云,这一天,是新月公主前往梁国和亲的好日子。   虽是戴孝期,新月却不得不外罩一袭酒红的柔缎披风,云髻高耸、珠钗层叠,愈发衬得她的脸盘娇小,配上她娇弱的身躯,看上去很有些吃力。   到底年不过十五,即便施以艳丽成熟的妆容,仍透着一股稚嫩气。公主的小脸蛋一直清清冷冷,无一丝笑意,随便一人都能读出她的不快乐。   新月看着皇帝姬渊笑眯眯的看过来,心里头竟然一暖,仿佛那个头戴帝王冠冕的是自己的太子哥哥。   新月与姬渊行了君臣告别之礼,然后看向红毯两旁送行的大臣们,有林将军,那老将军此时笑容满面,仿佛今日果真是什么普天同庆的好日子。   她唇角微微一勾,是的,她没有看到林君保。   青云公主尚小,南晋国陪嫁的侍从都是精挑细选,除了公主强烈要求的随身内监阿发、婢女阿珠,还有三个世家出身的陪嫁女子,皆都是佳人,年纪比公主长个两岁。   天边传来几声鸟鸣,新月抬首,蔚蓝的天空飞过一群大雁。   哦,天凉了,它们赶着从北方飞回来,而自己却要往北飞。   这一辈子,不知还能否有重回南晋的机会。   新月回首再看了一眼自小生长的南晋皇城,那双秋瞳里隐隐闪着晶莹的泪光,她转过身,被左右两边的婢女扶进了华丽的车辇中。   车轮滚滚,一路尘埃漠漠,南晋派了一支军队护送新月公主和亲。   半个时辰后,京都郊外古道上,疾驰奔来一匹火红的怒马,马上的少年一袭鲜衣,身后也紧跟而来几匹快马。   “二公子!”   “少将军!”   “二弟!”后面的人纷纷喊着。   这少年不是别人,而是林君保。   他不顾一切追来,为的就是新月公主。   林君保被自己的爹林老将军派去了皇陵,督建陵寝,直至前些日才回来。   将军府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因为考虑到他与六公主感情要好,担心他年少冲动。   良禽择木而栖,也无可厚非。前太子姬洲几乎再没有翻身可能,林氏一族如今拥护新皇,在朝堂和军中暂时有了立足之地,现下,他们不能出什么差错。   “二弟!不可冲动!”林君佐策马追上林君保,阻止道。   “不!我决不!”   林君保一想起从此见不到月牙儿,就不可遏抑的痛,“你们骗我!骗我!”   少年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一样吼着。   “将二公子拿下!”   林大公子发话,后面跟来的护卫团团将林君保拦下。   林君保少年脾气正是气头,林家的护卫虽多却不敢真伤了他,故而反被林君保打伤。   “君保!你以为这一去,你就能拦截下来吗?!”林君佐亲自出手。   “你怎么不想想,你单枪匹马对付得了一支军队?就算你劫走了她,那么爹怎么办?林府怎么办?!你年纪不小了,怎么能这么冲动自私?!”   闻说这么一番话,少年停止了无顾忌的打斗,变得垂头丧气起来。   见他似乎有所动容,林君佐又继续劝道:“我们林氏一族的尊荣和功绩皆是大晋皇帝给的,皇上不给你的,你岂能去要?!公主身份尊贵,焉能我们想攀就攀得上的?!”   林君佐这一番分析,到底撼动了林君保。   他自己可以什么前程都不要,带着月牙儿私奔,但是他的家族不行,他无法不顾惜父母亲人,而他也的确力量太小了,救不回她。   林君保看着远处尘埃漠漠、旌旗招摇的一片,和亲队伍越来越远。   胸口深处的那一种无法名状的痛苦,生生折磨着他。   “啊——”   他朝着空旷的原野怒吼着。   少年捶胸跺足,声音歇斯底里,无以复加。   转过身,发疯一般朝向临近的树干出气,拳打脚踢之后,最后颓废的躺倒在草地上,心底里一遍遍的呼唤着,“月牙儿,我的月牙儿……”   蓝天很蓝,白云很白。泪眼中,那些青梅竹马的过往如云彩,一幕幕远去。   一个月以后——   这里群山环绕,崎岖的山路上,一辆马车并几个骑马的扈从,正由远及近的行来。   “到哪儿了?”   晃晃悠悠的马车里,传出男子悠长而温润的问话。   “回主子,正是浮云山。”   马车这时候停了停,从里面撩起车帘一角,车里的男子一身月白锦服,只是他的脸戴着半遮的银色面具,又隐在车里的晦暗处,压根看不清面目。   男子缓缓地抬眼望去,四周峰峦叠嶂、怪石嶙峋,半腰处还有云雾缭绕。   “好个地势险要的浮云山。”白衣男子不禁叹道。 正文 第6章 身体被捞出水面   身旁的护随道,“主子,这浮云山乃是咱大梁与南晋的交界处,穷山恶水之地。眼下我们就处在南晋的地面上,云塘江离这里不过五里……”   主仆几人在说着话。   这时候,不远处的山林中传来嘈杂的喊声,还有混乱的脚步声。   有下人已前去打探了一番,回来报道,“主子,好像是南晋的官兵在追逃,咱们要不要避一避?”   不远处的林中,传来不小的动静。   “站住!”   “抓住她!”   身后不断传来追喊声,新月提裙敛带,正踉跄着穿过茂密的灌木林。   她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被他们追上!   她不要去北梁!   然而这一身繁复的衣裙在林中很是不方便,脚下一个踉跄,新月公主摔了一个跟头。   待她爬起来后,后面的追兵也跟了上来。   树林尽头,赫然出现一条湍急的江流。   新月看着茫茫的江水,一股走投无路的悲怆感袭来。   身后的追兵缓缓围过来,叫嚣着,“看你还哪里跑?!”   “公主还是乖乖地跟我们回去吧!”   新月望着面前助纣为虐的士兵,倏然笑出了声。   几个追兵顿时面面相觑,很是疑惑,“公主笑什么?”   新月牙缝里迸出几个字,“笑你们痴心妄想!我新月死也死在南晋!”   说罢,她折身跳入茫茫的江水中。   新月落水的那刻,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个旱鸭子。   来不及扑腾,无边无际的水已涌入自己的口鼻、眼中,连呼喊都喊不出来,咕噜咕噜,她一连喝了好多的水,绝望地往水底沉去。   下坠的身子忽然被一只手臂捞住,她试图去抓住这个救命稻草,却早已没了力气。   “哗啦”一阵水声,身体被捞出了水面。   她湿漉漉地趴在了一面光滑的石头上。   胸口连压了几下后,新月剧烈的咳嗽了几声,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野里,仿佛看见一位白衣公子,面带银色面具。   她试图去辨清楚些,却只看到面具后那一双沉静如湖的深眸。   她觉得脑袋很疼,终于,视线再次模糊了。   昏昏沉沉中,新月仿佛觉得自己被人打横抱在了怀中,那人的怀抱很宽很温暖,正是秋日,着了水的她总觉得冷,故而下意识地贴着怀抱紧紧的。   迷糊中,她隐约听见有人说:“主子,那几个人怎么处置?”   然后一句低不可闻的声音,“沉江。”   后来,新月就彻底地睡着了。   “主子,这是那位姑娘掉落的。”   白衣男子接过下人递过的玉佩,拿在手中,眉头微微锁起。   这枚玉佩看似普通,却委实不普通。   他拿着这枚玉佩走进了寝室,榻上的姑娘正眉头紧闭,昏睡中一副痛苦的表情。   他将那枚玉佩放回了她的枕边。   忽然,病榻上的她开始急促的摇头,并说胡话,“父皇、父皇……”   他心头一惊,却并不感到意外,情急下只得握住了她的手安慰她。   那本是一只纤细白嫩的手,养尊处优,却意外的一处疤痕。   渐渐地,榻上的人儿安静下来。   他眉头微缩,已隐隐猜到她的身份。   几个月前,南晋太子阴谋造反被废,随后晋朝皇帝忽然驾崩,三皇子姬渊继位,大权落在胡太后手里,四处追逃废太子党羽。   北梁趁机向南朝提出划分争议边境领土,南晋新帝仓皇议和,并答应将一位公主嫁往北梁。   这时门外传来一句,“主子——”   抬首望去,只见随从正端了药站在门口,他起身走过去,亲自接过了药碗。   迷糊中,新月隐约觉出药有人在给自己喂药,甚至还为自己擦掉腮旁的药汁。   那样温柔的动作,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父皇照顾自己一般。   可又隐隐的不对。   这人身上有淡淡的气息,青莲一般好闻。   这个人是谁啊?   隐约中,那人又为自己号脉,似乎是个大夫。   新月醒来时,陌生的房间,只有自己一人。   这时,珠帘响动。   新月身体蓦地一紧,抬首看向门口,只见一绿衣姑娘走进来。   这姑娘长得很清秀,一看就不像是山野村姑,她笑道,“姑娘你醒了?”   新月问,“这是哪里?我怎会在这儿?”   “姑娘莫紧张,我叫青萝,是我家公子救了您。”   新月这才隐约记起落水的事情,连忙起身行礼,“多谢救命恩人!”   青萝走过来扶起她,“姑娘身上还带着伤呢,别急着谢,要谢也要谢我家公子啊!”   “你家公子在哪,我想当面谢谢他。”   青萝笑道,“都说了莫急,我家公子啊,他现在不在这儿,临行前他让我照顾好姑娘的伤,您落水的时候伤了头。”   这是一户山庄,环境倒也清幽,但新月养了两日就急得不行。   临逃出来时,是阿珠掩护自己先离开,她说,她随后与阿发逃走,在镇上会合。   不知道他们逃出来没?   思前想后,新月便对青萝说,“多谢姑娘这两日的照料,可我还有点急事要办,只怕等不到那位救命恩人了。”   “那怎么行啊?!”青萝很着急,“公子临行前嘱咐了青萝,若是我这么让您离开,公子肯定饶不了我!求您了,能不能再等两日,我想公子应该快回来了!”   新月没法子,只得先答应了。   天还没亮。   新月留了一封信函,信上说,等不及恩人回来,但是她新月绝不会忘恩负义,以后有时间定会报答恩人。   想了想,空口无凭,便掏出了一枚玉佩。   这枚玉佩乃是太子哥哥送给她的,自己女扮男装出去时缺一块佩玉装饰,太子哥哥便顺手解了他腰间的玉佩给了自己,这玉佩乃是皇兄微服出外时常佩戴的。   新月把自己珍视的玉佩留下,趁着天不明,攀了墙头离去。   之前她都打听过了,这儿山区离着附近的镇子也不远,她准备去镇上打听一下消息。   秋露甚重,打湿了新月的鞋面,脚踝处作痛。   她低头,摘掉了刮到裤角的荆棘。忽然,传来一句清润的男声。   “姑娘,准备去哪儿?” 正文 第7章 戴面具的公子   新月蓦地抬首,待看见这人的脸时,她的心咯噔一下。   此人虽一身月白袍子,但却戴着一个银色的面具,显得十分诡异。   新月勉强镇定住,又打量了下自己的打扮不觉得有什么破绽,便疑惑的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姑娘虽一身男装,可面部白皙细腻,五官清秀,怎会是男子?”   语气中一丝轻笑,新月不是很舒服,眉头一拧,极力装作硬气的样子,“那又如何?反正我走我的路,你走你的道!”   “姑娘好大的口气,这人迹罕至的山林中,又在一个清晨,你就不怕得罪了我?”   新月这才面上一慌,脚步不由地后退。   这个白衣男子,虽然看上去衣冠楚楚的,可哪有好人戴着面具啊?   要么面相有缺,要么非奸即盗!   “你、你你……别过来啊!我可不怕你啊!”   警告的话没有丝毫底气。   男子偏就再往前走了一步,然后直直的看向新月,新月只得再后退。   四目相对时,新月看见那面具下的双眸有些讥诮的意味。   果不期然,他轻笑一声,“适才姑娘的胆气呢?”   新月瞪着眼,想拿话反击他,却又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此时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靠着身后的一棵小灌木,目光警惕得看过来。   男子见她是真的紧张害怕,反倒语气柔和了许多。   “不知姑娘的伤养得如何?”   新月蓦地一怔,再次疑惑的看向男子。   脑海里恍然记起当日落水获救时,好似那人就是戴着面具。   “您是——,青萝的公子?”   “确切的说,是姑娘的救命恩人。”   新月扁了扁嘴,有些不高兴。   心里嘀咕:生怕别人忘了你的恩情。   于是她扬起下巴,义正言辞的说:“就算阁下是本——,本姑娘的救命恩人,可也没道理管得太多!我有事一定要离开的,还请这位公子行个方便,不要阻拦!”   呵,这丫头还挺伶牙俐齿。   男子扶额,摇头叹道,“看来姑娘是误会了。本公子不是专程来阻拦你,只是恰巧回来的路上遇见了。既然姑娘执意要走,在下就不多送了。”   新月皱起了眉毛,犹豫的看向这面具男子,再次发问,“您……真的放我走?”   “姑娘再不走,我可改主意了。”   见状,新月转身撒腿就跑。   跑了有一段路,见人家果然没追过来,新月便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笑着喊,“喂——,谢谢您!我不会忘记您的!”   秋风冉冉,卷起白衣男子的一角,他凝望着新月的身影,会心的笑了,“后会有期,小丫头。”   说完,他先她转身而去。   话说青萝紧赶慢赶的追来,半路上竟迎上了自家的主子。   “公子,是青萝失职,那姑娘走了!”   “我适才碰见了。”   青萝没想到公子只是轻描淡写一句,然后打着扇子,前头走了。   “那您就这么让她走了?!”青萝赶紧追上来。   “本也没打算留。”   白衣男子这才停了脚步,抬眸看着远处的山,意有所指道,“她该回去了。”   青萝很不明白,公子既然救了她,就该救人救到底啊!   忽然记起一个事,“对了,公子,这是那姑娘留下的。”   她掏出一个帕子,递了过去。   帕子里有一封信和一个玉佩。   白衣男子先看了信,又将那枚玉佩拿在手心里,面具下的深眸里划过些什么。   半天,他开口,“让齐铭随时传消息给我。”   闻言,青萝心中已经有数了,原来公子早就暗中派人跟着那个姑娘了,此时只抱手道,“是,公子。”   新月这一路并不费劲,遇见几个农人皆都是热心肠给她指路,很快就到了镇子上。   在约定地点,她没有等到阿珠他们。   正逢集市,新月已经得了教训,此时将脸抹上泥浆,混在人群里也并无人注意。   一群人在那告示前围观。   新月凑过去,只见告示上画的人像就是自己。   “哇!赏金千两啊!”   “你们说这小公主会去哪里啊?”   新月赶紧钻出人群,将那帽檐往低了遮,然后拐进一个包子铺。   “听说没?这个小公主原本是要和亲的,不知怎么的就逃了。”   “你说和亲有什么不好,她这一逃不要紧,我听衙门的人说,若是找不到公主,那些一起陪嫁的,甭管婢女还是世家千金,都要活埋,连咱郡守大人的官帽也要没了,说就是在这方圆一带没的……”   新月嘴里的包子再也咽不下去,起身离开。   之前,她一心想着自由,想着找太子哥哥,可忘记了那些陪嫁过来的人也是人,还有阿珠他们,她们很可能没跑出来。   阿珠与自己情同姐妹,自己怎么能眼睁睁看她们死啊?!   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新月一个人缓缓走向那榜前,揭了榜单。   她终究屈服了命运。   可她不知道,命运之手会将自己推向一个何样的未来。   大梁祈京,盛世繁华,人影如织。   茶馆柳巷在议论着南晋公主和亲的事情。   “听闻那小公主小小年纪,就出落得娇媚动人!”   “恐怕是想来迷惑咱国君的狐狸精吧!”   “听说她在南地就惹桃花,几个世家公子都被她勾引得神魂颠倒!这还不要紧,听说她还命硬呢!”   众人纷纷伸长了脖子,感了兴趣。   “据说南朝的皇后生这个小公主时,难产而亡。等到今年她刚行了及笄礼,南国皇帝就被克死了。”   “啧啧,难怪了,这南晋的新皇要把这么个丧门星送到大梁来!”   刚下过一场秋雨,驿馆里的亭台楼阁看着格外清亮,满园的秋色愈发浓了。   新月托着腮,呆呆的望着阁外的一池碎萍。   台阶下传来争吵声。   “她还是害人精呢,听说半路上还想着逃婚!差点害得那些陪嫁丫头活埋呢!”   阿珠正气得浑身发抖,红着眼与那人辩,“还有没有王法?你这是胡说!公主金枝玉叶,岂是个奴婢可乱诋毁得了的!” 正文 第8章 圣旨到!   “她哪门子的公主!还不是硬塞进来的!”   新月听得不能再清楚了。那婢女还在猖狂的挑衅,“我就说了,能怎样?!”   阿珠与她撕在了一起,两边的婢女也纷纷加入进来。   新月见状,提裙跑下来,正准备为阿珠出头。   阿发瞧见了,赶紧拦住了公主,“公主您千万不要过去,会伤了您的!交给阿发吧!”   只见阿发挽起了袖子,大喊一声,“都闪开!”   他拿着一把扫帚,直奔过来。   众人见状,赶紧闪开,阿发这一落空,就势跌入了荷花池。   众人时惊住了。   “救命啊!救命啊!”   阿发喊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是站在水中的,入秋干涸,这池水浅了一半。   众人忍不住都哈哈大笑,嘲笑阿发。   阿发有些尴尬,于是清了清嗓子,劲头使了上来,“我们大晋公主奉旨和亲,是梁国使臣亲自迎入这驿馆,你们是些什么东西,阿猫阿狗也敢欺负到公主头上?!到时候公主去圣上面前说一句,只怕你们这些蹬鼻子上脸的奴才,吃不了兜着走!”   这么一番话,那些驿馆下人才有些害了怕。   新月第一次见阿发有这么神气威风的样子,眼眸不禁发红。   “圣旨到!”   突如其来的一句,让在场的人都惊慌起来,此时众人“呼啦啦”赶过去,跪了满满一院子。   太监趾高气扬的拿着一道圣旨宣读,“圣上有旨,宣青云公主入宫觐见——”   宫廷宴上,北梁皇帝和皇后端坐于上,四下皆是后宫嫔妃,并无北梁大臣。   看来,并不是特别正式的朝见,不过是个后庭聚宴。   新月心里稍稍安了些,但当她一身素衣露面时,还是引起了梁宫嫔妃们的低声议论。   “这南晋国公主居然素衣前来,难道不知道如此场合当该盛装!”   “简直是不守礼制!”   “看那样子,就知道不是省油的灯。”   众嫔妃磕着瓜子,斜着眼风,无论是心底里,还是面上都是不欢迎她这个公主的,反倒上面的皇帝皇后,端得一副大国风范。   新月依照规矩,从容地给皇帝萧衍和李皇后行了国礼,身后的陪嫁千金也俯首跟后面行礼。   “青云公主免礼。”   萧衍沉稳的声音响起,目光缓缓投了下来。   只见眼前这位小公主,也缓缓扬起了脑袋,丝毫没有怯意。   圆润的小脸端得清冷,细看眉目如画,樱唇俏鼻,虽显稚气,但已露绝色。至于其他的陪嫁千金自然也是个个美人。   旁边的李皇后端着威仪,瞧见了皇帝的神色,心里大约是不高兴,但到底不能失了皇后的胸怀,此时嘴角一抹轻笑,看向皇帝,“皇上,这青云公主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南朝的皇帝真是有心了。”   见皇帝也只是默然点头,李皇后脸上的不悦变得明显,随即她看向一旁的嫔妃们。   有嫔妃已经心神领会,便道,“这位公主虽美,却难媲美她的生母了。已故南晋的国后,乃是南朝第一美人,可惜啊,美人薄命,生小公主的时候亡故了。”   李皇后想借他人之口提醒皇帝,坊间关于这小公主命硬克母的传言。   有关这新月克母克父的说法,经刻意编造在后庭中大肆散播,皇帝也不是没有耳闻,但李皇后绝不敢当皇帝面说出来。   果不其然,萧衍的脸蓦地一沉,“够了。今日青云公主第一回入宫,你等少说些别的。”   那为皇后出头的嫔妃顿时脸一白,连忙低了头去,“臣妾知错。”   接下来,皇帝便发话礼节性的问了公主的一些话,最后吩咐道,“皇后,青云公主既已入宫,你就着手安排一下她的起居吧。”   皇后的脸一灰,却只得好生应了,“皇上放心,臣妾定会按照邻国公主之礼,好生招待青云公主。”   皇帝没有看她,口吻不咸不淡,“那就这样,朕还有事。”   说着起身而去。   “起驾——”太监唱喏。   “恭送皇上。”   底下跪了一众的嫔妃,唯有新月面无表情的杵在那儿。   李皇后望着龙袍消失在殿门口,松了一口气,回头看见新月的模样,更加的生闷气。   “青云公主,所谓入乡随俗,你既已入梁宫,自然照梁宫的规矩来。今日本宫就将你安置在落霞阁,平素你要多学学梁宫的礼节,至少恭送圣上时,不得站着,不得抬首,更不得与皇上平视!”   每一句都是说她青云公主适才的不合规矩,无礼。   之前新月就听说北梁的皇太后,好礼佛不常问政事,后宫事务是皇后在打理,今日看果然如此,这皇后权力颇大。   故而新月不反驳,只低头认了,“多谢皇后娘娘提点。”   落霞阁冷冷清清,据说乃是一位夭折公主的寝阁。   满园秋色,黄叶落阶,看上去许久无人住、新近才打扫出来一般。   阿珠往里头收拾东西时,脸上是不高兴的,甚至嘴里还有些嘀嘀咕咕。至于那些陪嫁千金更是唉声叹气,连连说跟过来受罪的。   新月吹了下桌上没打扫干净的灰,心态却比旁人看得开。   “我看啊,这地方清静,没什么不好的!”   说着将那包袱往一边撂,往床榻那边走去。   手枕在头下,躺了下来,心也落了下来。   今日一见,倒也合她的猜测,梁帝嫔妃众多,个个不善,自己无意与她们争什么,先有一处安身立命之地就可以了。   阿珠见公主心情还不错,也跟着晴朗起来,“公主说得对,我们人生地不熟的,清静些也好。”   然而并不如人愿。   很快皇后娘娘就派来了宫廷的礼仪掌正,逼着公主要学他们的礼节。   公主在南朝宫里就最讨厌这些规矩,如今却要逼着学北朝的,况且这北梁的礼仪和南晋的有所不同,阿珠很是担心公主。   新月却并不担心,这逃课气师傅她以前最拿手,故而嘴上应了,行动上我行我素、能逃则逃。   因青云公主身份不同,那礼仪掌正也不敢惩罚与她,每回前来指导都被新月气得面如土灰。 正文 第9章 太子殿下   新月和阿珠在那儿说起这事时,阿珠学着那掌正姑姑生气的样子,“公主,您瞧,我学得像不像?”   新月见她学得有几分像,带几分滑稽,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阿珠见公主难得的笑了,越发得卖力搞怪起来。   新月笑得不行了,捂着肚子循着那园路跑出去了一块路。   “笑死我了,笑死我了。”   脑门上忽然着痛了一下。   有什么东西滚落脚下,竟是一枚秋枣。   新月捡起来,脸上堆起了恼意,四下里看去,“是谁!”   “是我。”   声音清润,少年的声线。   新月仰头,见树上坐着一个锦绣少年,抱着膀子,面带笑意的看着自己。   “喂,小丫头,你是那个小公主吧?”   新月拧眉,打量了那个少年的模样,看上去十四五岁的样子,“你看上去还没我大呢,竟敢喊我小丫头?”   “我猜你也没比我大吧,有十五?”那少年从树上跳下来,好奇地打量着她。   新月不由地退后,眼下她还不清楚这个少年的身份。   “你是谁?”她仰着脸问。   少年露出舒朗的笑容,“以后你自然就知道了。”   新月猜测他身份普通不了,不是皇亲国戚,也是权臣之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低首略一行礼,转身就离开。   少年身后喊道,“喂!你还没告诉我你多大啊!”   前头的新月没有回应。   少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摇头叹息一声。   之后的日子,新月又得了皇帝召见两回。   萧衍不知道哪里听来,说青云公主会舞剑。   新月生性好动,的确跟着林君保学了些拳脚和习剑,但舞剑真舞得很一般。   因皇帝提出来,她只得硬着头皮舞吧。   没想到御前侍卫呈上舞剑的剑忒沉,似是故意刁难她的。   新月咬着牙耍了几个剑招,皇帝的眼神里有些赞许,未料下一刻,手腕一歪,重剑“哐啷”一声落在皇帝的面前。   “护驾!”   左右的御卫军都赶在皇帝前边护着,一排冷剑指向了自己。   新月被吓出了一身汗。   自己不过是手滑没拿住,居然有了刺客的嫌疑。   她慌忙解释,“皇上,青云只是失手了。”   “还敢狡辩?!南国公主居心叵测,意图行刺皇上,拿下!”   一旁的廷尉总管叱道。   皇帝沉面不语看着这一切,许久,才抬了手臂,示意退下。   廷尉总管还想提醒皇上什么,但见皇上的脸色,随即退了人。   皇帝走了过来,负手盯着新月,语气悠悠,“看来你这南国公主,真是毫无长处。”   言下,舞剑都舞砸了。   新月无一丝自惭形秽,反而回答的干脆,“若皇上所说的长处为此,新月确实草包了些,还请皇上见谅。”   萧衍的脸阴晴不定,这丫头果然胆色不小。   皇帝目光寒凉,盯着她有一会儿,只看得新月心里在打鼓,终于,皇帝挪步离开。   新月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下,她松了一口气,才觉出身体一下子松软下来,忙得扶着门栏方才站稳。   今日的险情,在她的预料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   她想到事情不会顺利,却没想到差点就丢了性命。   好险!   自此,新月再也没有得皇帝的召见。   起先新月还乐得高兴,但是后来她才晓得皇帝病了,且病得急而蹊跷。   新月起先不在意,后来便传出来是因为自己这个异国公主带来了坏运气。   “听说那次之后,皇上回去就病了。”   “大法师已经为皇上的寝宫驱邪除秽了。”   “听说就是那南朝狐狸精身负不详,她一天不走,这后庭就沾晦气!”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听说连不问事的太后老人家都惊动了,北梁皇帝哪怕再不信这些,但在龙体健康上也不得不十分小心。不就是一个美人而已,况且这个美人他并不怎么喜欢。   萧衍喜欢温顺的女子,李皇后的性格他就不怎么喜欢。   原本也只是皇帝有意向娶小公主,如今皇帝都放弃了,后宫那些嫔妃和宫人们便开始落井下石了,态度也开始了大转弯。   尤其是那教青云公主礼仪的掌正,再也不用耐着脾气了。   这一回,她拿杆子狠狠对着那栏杆一甩,“你以为你是谁?南朝公主?”   “我告诉你,到了梁宫,你和后庭里待选的家人子没什么两样!本掌正还没见过这么愚笨不听话的家人子!”   新月听得不舒服,“你说的倒也不错,本公主的确不是家人子,我是堂堂的青云公主,你没资格教我。”   那掌正气得半死,“你你……你公主又如何?!皇上不要的女人,谁敢娶?!”   果然是印证了她的这一句话。   皇后娘娘已决定为青云公主另择夫婿。   可惜,满朝皇亲国戚无一个站出来要迎娶的,每个人都退缩。   一则皇帝要娶的女人哪怕不要了,按理说也是皇帝的女人,臣子别说不敢要,就是赐婚也得推让一下;二则这公主的传闻不好——命硬克父母,说不准还克夫。   李皇后想随意给青云公主婚配一个世家公子,可又与最初两国和亲的本意不符。毕竟当初是梁国让南晋送一位公主前来和亲,眼下最好有皇室宗亲接下这个差事。   新月不觉得有什么,无论指给哪家公子,都是一样的,故而此时她应诏前来,反应平淡得很。   李皇后在那扶额发愁时,内监传道,“太子殿下到了!”   “铉儿?”   李皇后抬首,心道:这孩子来作甚?   瞟了一眼新月,才道,“让他进来。”   “母后——”   少年的声线响起,似曾耳熟。   新月与太子同时抬首,相视一看,彼此有了数。   原来,他就是在园中遇见的那个少年。   只见太子一撤袍子,俯身行礼,“儿臣给您请安了。”   那李皇后见到自个儿子,眉开眼笑的起身,“起来吧,我的儿。”   “怎么不好好习文,来母后这儿了。”   太子萧铉看了一眼旁边的新月,才对李皇后道,“儿臣听闻母后今日在为青云公主的事烦忧。”   李皇后的面色微变。 正文 第10章 抓阄选婿   她对太子忽然关心起这个事,心生疑惑。   “儿臣……”   萧铉犹豫了一下,忽然再拜,“母后,您觉得儿臣如何?”   李皇后面色大变,在萧铉的话还没说出口前,已经厉声制止,“住口!”   “身为太子,说话岂能不经深思熟虑?!”   那萧铉虽然看着少年心性,但见母后如此大怒,便也不敢多言。   太子的话虽没说出来,新月却也隐隐猜出来与自己有关,心中只感激,毕竟这个一面之缘的少年敢为自己说话。   此时连忙道,“禀皇后娘娘,新月还有事……请求告退。”   她只能离开,否则对谁的面子都不好。   皇后有些不悦,“公主不觉得提得晚些了吗?”   新月不接话,只听皇后叱道,“还不快退下!”   “是,娘娘。”   新月离开时,太子萧铉的目光并没挪开过。   这样的情形,全然落在了李皇后的眼中。   这一刻,她心里已经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让这个南晋公主远离后庭。   新月走出来后,心里头还堵得难受。自从进了这大梁京城,自己各样的闲气和委屈就受了不少。   路过碧波荡漾的太液池时,新月远远瞧见太液池那边似乎有个人。   那个人穿白衣,好似坐在池边发呆。   奇怪。   这时候阿珠过来,“公主,皇后娘娘没为难您吗?”   新月自知说了也没用,便摇了摇头,“没有。”   主仆二人就一同回去,路过一处园子时便听见宫娥们窃窃私语。   “听说那江陵王也入宫来了。”   “江陵王是谁,我怎么从没见过?”   “你当然不知道了。这个江陵王双腿残废,一直远在偏远的封地,常年在轮椅上,身体虚弱得很……”   “先帝时最不受宠的王爷就是他了,常年抱药罐子,不过是个闲散王爷罢了,难得应诏入京一回。”   当时的新月不过是路过听见而已,并未怎么上心。   哪里想过,几天之后自己的人生就要与这个素未谋面的残王扯上关系。   乾元大殿里,好些日子没这么热闹了。   皇帝病了一场,清减了不少,今日难得在宣元殿里召见了皇亲国戚,不为朝政,却为了一件事,青云公主的婚事。   按照北梁礼俗,新月今日一身公主服饰,脸戴面纱不示人,站在殿里,任人目光观来看去。虽然戴着面纱,新月仍觉得自己和个傻子一般,很没有尊严。   在这一众肆无忌惮的目光中,新月发现了那道黯然的少年目光。   他身为梁国太子,却丝毫不张扬,排在了那些叔伯王爷后。   也许因今日他不是主角,才排在了后面吧。   萧铉亦是看到了新月,他知道她如今处境尴尬,此时心里既着急,又无能为力。   他不能忤逆父皇和母后,今日若不是父皇诏令,母后是不会让自己来的。   众臣私下议论一番后,开始上表,以示婉拒。   有侧妃的赵王说,“这些年侧妃林氏照管王府尽心尽责,臣弟准备扶她为正妃……”   未婚的就说,“臣已有心仪女子,不打算另娶,还望皇兄成全。”   皇帝虽然面上阴沉,但心里还是舒服的,总比面上争抢他的女人要好。   如此这般,竟和李皇后之前的结果无区别,南晋公主无人问津。   这样的结局,皇后娘娘很是满意,此时脸上挂出了笑容,看向皇帝,“皇上,既然大家有所推让,臣妾倒有个主意。”   “皇后说说看。”   李皇后便将早就商议好的法子说了出来,“臣妾觉得,不如抓阄吧。”   众人吃了一惊,但都不敢表现出来,在等着皇后的自圆其说。   “这婚姻虽是父母之命,却也要讲究个缘分,青云公主大老远来到咱大梁,并不了解大梁皇室的情形,与其让公主自己指,不如让命运为她选择。”   “臣妾将诸位适婚的皇室宗亲的名字写入骰子上,投入箱子中,由公主亲自抓取,抓到哪个骰子,就是哪个夫婿,可好?”   众人纷纷赞许。   “这个法子实乃是妙啊!”   “皇后娘娘说得极是,这抓到谁,就表明公主与谁有缘分啊!”   新月的脸煞白一片。   这种抓阄方式,她以前在街头柳巷也玩过,无异于儿戏,没想到在这大梁的殿堂里,竟用这一套打发自己的婚姻大事。   这无异于是对她青云公主的羞辱,更是对南晋国的藐视!简直荒谬无比!   可事到如今,新月清楚自己并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   好在无论选谁,她都没什么期待。   再看满殿里的皇亲国戚,皆一副看热闹的心态,新月甚至觉得他们还不如那个皇帝萧衍靠谱。   “青云公主,你意下如何?”   李皇后凤眸微狭,虽是询问,却更像是逼迫。   新月微微低头,“但凭圣上和娘娘做主。”   “那就开始吧。”   很快就有内监奉上了一个金箔箱子。   如此短的时间就备好了一切,想来皇后早就打算好了的,此次在殿中的一切不过是做戏而已。既如此,自己就配合一下。   新月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手伸进了箱子里。   她的手在里头,摸了一阵。   众人似乎在屏息静气——   直到新月的手从箱子里抽了出来。   她手上已经多了一个骰子。   有内监拿着玉盘接过骰子,然后传给了李皇后。   李皇后拿了骰子,从中空的骰子里抽出一个卷好的纸卷。   众人不由地吸了一口气,看来娘娘已经有了人选了。毕竟这别出心裁的中空骰子绝非一两日造出来的。   李皇后展开纸条时,新月本是心止如水的心,也没来由地“噗通”跳了起来。   到底是关系着自己的终身大事。   “江陵王萧誉。”   皇后微笑着念出来。   众人皆倒吸了一口气,开始低声议论。   新月听见江陵王三个字时,似曾耳熟,她极力的去回想有关江陵王的信息。   这时,大脑“嗡”地一片——   那不就是传言中的残王吗?常年瘫在轮椅上,是个抱药罐子的病秧子。   自己从没想过有一天要嫁给一个残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