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 章
暴雨骤歇, 如它来时。
乌云退得飞快, 争先恐后, 骄阳从云层中露了头。阳光倾洒在院内, 一旁墙边的五叶地锦爬的欢快, 从墙脚越过越墙头, 微风中叶子簌簌抖舞。
被雨水洗刷过的院子, 微风袭来,带起了泥土的湿气。
春草走过去支起窗户,往外探了一眼, 瞬间变了脸色,立时朝屋里喊道:“赶紧的,那个讨债的又来了。
两个丫鬟从帘子后面钻了出来。
沈妙珠听到声响手执一卷书册缓缓走出内室, 见那原本拥挤的罗汉床上已经是物去财空, 四下环顾,但凡这屋子里是她心爱之物的都被收了起来, 不由一笑。
刚要说话, 门口就传来春草清脆的声音。
“回二表姑娘, 我们姑娘才醒着呢, 快快里面请, 这路滑的, 地上都是泥泞,大表姑娘您小心脚下啊。”
这心急的,也不怕摔了。
到时候哭闹起来, 又要搅的人头疼。
沈妙珠叹了口气, 春草这语气不是在火上浇油吗?正想着,那两个丫鬟从暖阁相连的帘子后面重又走了出来,一个往茶房去,另一个则去把罗汉床摆弄得凌乱一些。刚才太着急反而收拾地过于整齐了。
两个人的动作不是一般地熟练,几乎是一气呵成后,沈妙珠就被请着去了罗汉床边坐好,身体才刚坐稳,门口就有了动静。
走在最前头,雄纠纠气昂昂的就是春草口中的大表姑娘,而落后一两步的则是二表姑娘,两个人都是沈妙珠二舅舅家的女儿。
方才便是她在问话,若只是大表姑娘一人,断然是懒得同个丫鬟费口舌。
二舅舅郑文海有一子二女,其中一个是通房侍妾所生,虽也是正经主子,到了二舅母林氏所生的郑秀珠前面,就像个精贵一些的大丫鬟。作为嫡母的林氏好歹要点脸,不然差一点连名字都没有的二表姐郑秀秀估计在偌大的府里连个下人都不如了。
生娘死得早不说,还是被府中厌弃的,据说那姨娘当年不知用了哪里寻来的药才有了孩子,原以为从此母凭子贵,却是来个去母留子的结果。
那孩子活是活下来了,林氏虽恨极了那姨娘,却也知道若是她对郑家子嗣下毒手这府里断然也就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二姑娘好赖活着,可爹不疼嫡母不爱,处境堪忧,活到七八岁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府中只称她二姑娘,最后是做祖父的看不过去才被随口一叫成了郑秀秀。
“东西呢?”郑秀珠太熟悉这里了,只要一眼就能看到想要的,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以至于不得不走到正主面前。
“什么东西?”难得有了准备,沈妙珠也不是那种任人索取的绵软包子,就笑问她:“大表姐是落下什么东西不成?”
又道:“春草,你和似水流年可是有在屋里看到大表姑娘的东西?若是有,就赶紧拿了出来,想必是心爱之物才让大表姐这般着急地寻过来。”
进了夏,阵雨频繁,先前就是突然黑了天乌云遮盖的倾盆暴雨,这会雨刚停没多久,应该住在园子另一边的人却出现在她院子里。
着实是着急。
“姑娘,咱们院里哪来的大表姑娘的东西,倒是我们这隔三差五地总得少了一两件物品。”春草只说得自己心里痛快,然余光看到沈妙珠的表情就犹豫着说道:“要不奴婢们去找找,说不得那些帕子荷包的有留在在角落里没找出来呢。”
这完全是睁眼瞎话。
院中虽不是一日三顿饭的打扫,可一日一次地收拾是必然的。若有岂能没有发现?只是好歹算圆了话去,何况春草也不过是为她不平,沈妙珠遂点了点头。
似水见了蹲在地上摸索,嘴里嘟囔道:“上一次来的时候东西都是往这边扔的,奴婢是找过的。”当时就找妥当收拾整齐才让大表姑娘离开的。
沈妙珠向来是喜欢舒服的环境,这边两间屋子布置得温馨却也简单,一眼望去就能全部看清,哪里还能藏东西。
郑秀珠板着脸不说话。
她知道此行的目的是落了空了,可若再闹起来,在祖父和父亲那绝对得不了好,只能闷着气不说话。
“是我想来看表妹,这才特意央求了大姐一块来的。”郑秀秀怯生生地看着沈妙珠。
春草还待再说就被沈妙珠制止。
这二表姐是个可怜人,何况此事与她无关。
流年出去端了茶进来。
郑秀珠挑得很,每回过来用的茶叶必须是最贵的,不如她意,就得闹到全府都知道沈妙珠这个寄居外祖家的表姑娘是个不待见自家姐妹的人。
也不知道她那舌头是如何尝出来的。
只这一回她是没心思品茗,端了过来囫囵饮下,帕子一抹嘴,就对郑秀秀道:“好了没,我要走了,人也陪你看过了。”这茶叶肯定又是新送来的,她怕自己再待下去,胸口的那股气会冲了出来。
郑秀秀傻了眼,心里有些失望。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郑秀珠往门外去了,再一会儿就是背影都看不到了,想到嫡母的脸,郑秀秀茶也不喝了,匆匆说道:“表妹,你别怪大姐,我……我下次来看你。”
“也不知道这回头又要什么时候。”看着跑远的身影,似水撇撇嘴,两个茶碗一收一叠放,准备等一下去用热水煮一下。
“你说她有什么用?她这也是没办法。”春草对这个二表姑娘的态度比对郑秀珠要好一些:“左不过就是再送了帕子荷包过来,到时候你收在箱子里,也不费你什么事。”
流年也道:“姑娘不是说了嘛,这样也省了我们几个做绣活的时间呢。”姑娘家平日打赏送人的多是这些小玩意,有些是自己做那是送给亲近或是身份对等的人,而另有一种则是丫鬟们闲暇时做的。
“那能一样吗?”似水反驳流年:“那是要送给周家姑娘还是赵家的赛凤凰?”
当然都不能送!
就是沈妙珠的绣活一塌糊涂,好歹是她做的,女孩子之间赠来赠去的不就是看各自的心意嘛。
沈妙珠笑着坐回罗汉床上打算接着看书:“再怎么她也是府里的二姑娘,哪容你们碎嘴?”
这要是被人知道了?她是护着自己的丫鬟,还是不护着?
“那大表姑娘呢。”似水有些气愤,她是知道自家姑娘不是怪她,可心里还是有些不平。“回回听说那边送了礼,就像那狗闻见了屎巴巴地跑过来,哪次是空手走的?”也就是姑娘脾气好,一次两次就算了,偏偏哪一次都没有落空。
要她说是这大表姑娘的心被养大了,觉得理所当然了。
“行了。”春草随手塞了块桂花糕到似水嘴里:“吃的还堵不住你呢,你还叫似水的呢,这小辣椒似的脾气。”什么狗啊屎的,这种话怎能到了姑娘面前。
似水嘟着嘴不语。
流年笑了笑,不去掺和,甩甩手独自往暖阁里去。
没多时,身后就有人追了过来。
“这些箱子里的都要归类一下,还得再从里面挑一些出来,回头要往各院送去呢。”似水一手一块的桂花糕,到了流年面前递了过去。
流年张了张嘴,示意她往嘴里放,等咽下去后,笑笑说道:“这是姑娘吩咐的吧。”
似水没好气地应了。
原以为今个儿大表姑娘要扑个空了,没曾想还得巴巴送去。
流年摇摇头:“姑娘都不在意了,你又何必呢。”三个丫鬟中春草性情爽朗,也就是在大表姑娘面前会偶尔撒下泼,但是似水就有些暴脾气了。也就是她们运气好在姑娘手下做事,若是换了别处没被打死都被丢出去了。
“我也不是在意,就是生气。”似水心中意难平,手里的动作却是飞快,两个人一个对着礼单一个拿了账本来记。
“她们也不敢过分,还有夫人呢,再不济老太爷老太太都是在的。”流年也是看出些门道,这大表姑娘虽说基本上十次里面过来十次能拿了东西,像今天这样空手基本上是没有,但是拿走的多半是自家姑娘不怎么在意的。
既然不是心爱之物,不过是早送晚送的区别。
“他们还是一个姓呢,我们姑娘又不姓郑。”似水嘟囔了一下也不说了。
听着暖阁的动静,春草笑着说道:“流年肯定劝住似水了,有时候奴婢想想,她们两个人的名字着实要换一换才好。”
“就是对换了,她也不是细水流年,缓缓而过?”沈妙珠笑着跟了一句。
春草想想的确如此。
总算这名字叫得久了大家也习惯了。
沈妙珠低头翻看着手里的书,这是上一次京都来的礼单中所没有的,这是当兄长的为她准备的。
她不是很喜欢看书的人,这样又是右边看起又是竖着读,一开始的时候是非常不习惯,恨不得眼瞎了来得好。只是漫漫长日,无聊居多,久了也就品出一些趣味。
塘栖镇与京都相比就是个乡下地方,好些书能看的都看完了,日子久了,沈妙珠就在给京都那边的回信时略提了提,后面一年四季送的礼中总会藏了几本话本。
郑氏过来的时候,沈妙珠正在和春草一起看布料。
“娘。”沈妙珠面带笑意。
对她的到来,没有丝毫讶异。
郑氏走到面前,围着桌子一起看:“要做新衣吗?怎么都是男子用的。”
沈妙珠没有先回答郑氏的话,而是仔细对比后从中挑出了两匹料子。
“是给他的?”郑氏犹豫着开口。
沈妙珠知道母亲的心结,却不打算在这一点上顺着她。别人是宠孩子宠妻子再不济也是宠妾,她却是个宠爱纵容母亲的。
只除了涉及到一个人外。
她知道郑氏的苦,再受宠的女儿,出嫁后又带了女儿回娘家一住十多年,这样的日子怎能事事顺心。
可谁不苦?
她沈妙珠有家不归,寄人篱下岂能不苦?
郑秀珠看着表妹抢走了家中焦点关注心中岂会不苦?
郑秀秀做庶女看嫡母嫡姐眼色过活岂是不苦?
可谁的苦都不及兄长的苦。
“是啊,给哥哥的。”沈妙珠笑着说道:“也不知道哥哥多高,有没有长高,胖了还是瘦了?还是上一回来人的时候说了一次,我估摸着哥哥应该高了,做的时候放一些出来就应该差不多了。”
郑氏低着头不语。
沈妙珠却不许她回避。
“娘,你说哥哥喜欢什么颜色?青色还是墨绿色?女儿肤色这么白,哥哥肯定也是如此吧,要不两种各做一件?”
下一次来人就应该是三个月后,这时间估计够她做两身了,不过……
“春草,你去库房看看,上一回周姐姐给了我好些料子的,这回怕是要做秋衣。”
“别去了,娘那里有,回头到我那里拿。”郑氏皱皱眉,对沈妙珠说道:“你周姐姐的料子岂能给你哥哥用,没得坏了姑娘家的名声。”
沈妙珠当然知道不妥,所以才当着郑氏的面说。
她想让母亲也参与进来,哪怕是提供几匹料子呢。
春草在一旁笑着,没说的是周家姑娘送来的全是给女儿家做衣裳的料子。
正文 第 2 章
郑氏仍旧住在出嫁前的院子, 位于后院的中心地带, 反而是沈妙珠现在的院子要跨越大半个郑府才能到了郑氏这。
郑氏走得很慢, 一步一步的, 仿佛脚下走的不是青色圆石堆砌出来的小径, 而是她的一生, 从她的院子出发, 绕了一大圈,最后又回到原点。
“金玉啊,我当初是不是做错了。”许久过后, 久到郑氏停在了院门前,幽幽出声。她觉得再没有把日子过得比她更失败的人了,年轻的时候瞎了眼, 良人不是良人, 选择逃避离开,偏又连累了一双儿女。
“大姑娘怎么会错?错的该是别人。”金玉觉得当年只是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从丫鬟金玉到金妈妈, 她是一路看着郑氏从待嫁的闺阁少女变成如今寄居娘家的大姑奶奶。
没有谁比她更明白着其中的苦。
郑氏不语, 她并一定要寻求到答案, 她只是太需要一个人听她说话了。
院里的人听到动静从里面走出来“夫人, 大舅太太那边的紫竹方才来过, 说是二舅太太带着大表姑娘去寿喜堂了。”
她这二嫂准又是告状去了!
莫非以为只有她心疼女儿?
郑氏眯了眯眼睛, 气势瞬变,要不是金妈妈心里明白,几乎以为将才看到的脆弱模样只是幻觉。
“她也是个糊涂的, 教出那样的女儿吃亏的又是谁?倒想让我去教训珠珠儿?她是个疼女儿的难道我就是那狠心的?”要真如此这府里哪来的一个沈家表姑娘。郑氏说着往院子里走去:“等一下我们也去, 总得先让她表演一番,才不算她白走一趟。”
“那是我们大姑娘聪明性子又好,不然哪等到现在?”除了金妈妈,郑氏现在身边的两个大丫鬟是称呼沈妙珠为大姑娘。
金妈妈笑:“翡翠说得对,况且老太爷老太太也不是糊涂的。”这些年没少有这样的事情,一开始都是小打小闹,到了后来是母女齐上阵,只是郑氏母女怎么也不会吃了亏去。
“什么性子好?还是我这个当娘的委屈了她。”要不是跟着她这个娘寄居外祖舅舅家,这府里又有谁能真正给了她气受?
金妈妈笑着说道:“大姑娘觉得委屈了珠姐儿,不如开了库房多挑几匹缎子,奴婢瞧着身量是又高了些。”
“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如此,一日一日地变化着,春末才做的几件新衣似是有些小了,她……”郑氏微微一征,就在眼前的人一天天长大稍不留意就疏忽了她的成长,若是那不在跟前的呢?
身量、容貌、性情,她是全然不知的。
金妈妈看着陷入沉思的郑氏,让翡翠先去屋里拿了库房的钥匙,顺便叫了珍珠一道过去。
郑氏有三个库房,自己掌握一个,金妈妈捏着一间库房的钥匙,翡翠和珍珠二人合并拿了一间的钥匙。
珍珠翡翠开了库房的大门,里面的衣料子都是年轻一些的,两个人时常要整理翻晒,应着要求,很容易就挑出男女各四匹的锦缎。
她们的眼光也是不错的。
郑氏抚摸着缎面,又添了几匹后轻叹着让珍珠送去。
这路珍珠是走惯了的,记得大姑娘刚搬离要一个人住的时候,她和金妈妈翡翠三人一日走上三趟都是有的,几乎隔个时辰,郑氏就要打发人去看一眼。
“珍珠姐姐,您可算是来了。”似水等得无聊,见了人也不管隔得远就小跑着过去。
珍珠拍了拍她的手:“等有一阵子了?”
“一刻钟。”似水是耐不住无聊的人,等待的过程中差一点没把自己闷死。她看了看珍珠身后的人,大多是郑府原有的下人,她们院子里也是有的。
“这些都是夫人亲自挑了给大姑娘和大少爷的。”珍珠说这说这自己都觉得奇怪,只是事涉大少爷,不敢多问。
她虽是郑氏的丫鬟,跟着已经有十几年了,可基本上没怎么听郑氏提起过大少爷,这算是寥寥无几的一次了。
似水看了一眼,有十多匹,难怪还要仆妇跟着了。
沈妙珠已经等了有一会儿,珍珠没有多待,她也没有多留,让春草送了人离开,自己则走到放置了锦缎的圆桌前,看着看着,她笑了,眼睛明亮,好像能看到里面的星光。
“怎么这么多?”春草离了院子就到那等不及问了。“夫人怎么样了?”
珍珠笑:“你操什么心,金妈妈不是还在夫人身边吗?小孩子偏学得跟个老管家似的。”
春草当了好几年的大丫鬟了,沈妙珠整个院子和似水流年两个丫鬟都是归她管着的,饶是如此在珍珠翡翠面前仍就是个小妹妹。
见她有些羞恼,忙说道:“你放心,这是夫人亲自挑选的。”
郑氏后来选的多是适合年轻男子的衣料,换了旁人只会是不高兴。
沈妙珠却是高兴坏了。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是个小偷,偷走了两个孩子的母爱,而这两个孩子中她能有机会弥补的只有远在京都未曾谋面的兄长。
春草送了珍珠回来,沈妙珠正拉着似水流年商量衣裳样式。见自家姑娘说得高兴,她却不得不提醒:“姑娘该准备着去给老太爷老太太请安了。”
寿喜堂同正院都是在垂直线的位置,郑氏过去不过一盅茶不到的时间,而这边去的话却是得两刻多钟了。
是以这个时间差不多也该去了。
早了好戏还没开始上演?演员不卖力怎么看?迟了的话又怕错过了精彩的一幕,凭借着这些年的经验,不说沈妙珠,几个丫鬟处理这类事情也已越发的得心应手。
似水的脸颊有些发红,那是激动的。
因着不想耽误给兄长做衣裳的事情,沈妙珠把春草和流水留了下来,让她们先做准备,等看了热闹回来,怎么也要快点定下样式。这天气说起风就起风,说下雨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那话本里的京都往往是一入秋没多久就要棉袄上身了。
要是迟了,就得赶不上时候了。
沈妙珠心情很好。
路上甚至还有心情指着一边墙角的凤仙花丛:“还是这满堂红好,不过撒上一些种子,没叫人打理,转年就已经开得这么茂盛,等回来的时候采一些回去。”
“奴婢会调色,准保姑娘的最好看。”别看似水那暴脾气,却是个爱美的,瞎鼓挠出来的效果都是非常好,听了提议,脑筋已经开始转动起来。
她这话,沈妙珠信:“回头就比过周姐姐,让她晓得我也是个会争奇斗艳的。”想想就觉得可乐。
不过那也得等下次出门,眼下要面对的是映入眼前的寿喜堂。
依着郑家人的品味,隔着院墙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银子味道,嗯,香的,置身其中绝对是能心情愉悦。
沈妙珠是不理解那些嫌银钱铜臭的人,难不成他们只饮仙风玉露不成?反正她是不行,银钱开道,小鬼退散,实在妙极!
似水递了几个铜钱给守门的小丫鬟。
小丫鬟是真的小,还没有留头,手里抓着铜钱眼睛都快笑得看不见了,算上前头大姑奶奶给的,这已经是她半个月的月钱了。
所以说这阖府的下人大多喜欢郑氏母女不是没有道理的。
有钱,总是任性的!
似水朝里努努嘴:“都到了?”
“还差着三姑娘呢。”小丫鬟说道。
沈妙珠了解,她的那位大舅母是致力于在淤泥中养出洁白的白莲花,像这种鸡毛蒜皮、狗屁倒灶的事情是不会让三表姐出现的。
少了一个三姑娘,算上她,人就是齐全了。
沈妙珠一挑眉,人已往寿喜堂的暖阁去了,脚下的步伐飞快,堪堪把前面想要去通报的人拦住。
银镯叹了口气,颇有些认命的样子。
十次里面能有一次拦住表姑娘算好的了,通常都是她被这位拦住,来不及去通报。
似水笑眯眯地一口一个姐姐拉着银镯出去。
守在暖阁门口的婆子只是在银镯被拉走后笑了笑,却是没有其他动作。沈妙珠离得不算近,但已经能清晰地听到里头二舅母那慷慨激昂的声音。
“好歹都是姐妹,住了府里这么多年,我这个做舅母的也没拿她当了外人,吃穿用度这些年更是没有委屈过她,如今不过过是一点小小的礼物就舍不得。这也就算了,当长辈的体谅她是个可怜的,但也没得住在外祖家欺负外祖家姐妹的道理。”
郑氏早听得脸色铁青,先前那些话她只这做嫂子的心里头有怨气,说了也就说了,但这后面的话
她是没想到二嫂已经变得这么无耻了。
“二舅母,您说得是谁啊?谁那么欺负人让你生气啊?您跟外甥女说说,可不能让大表姐被欺负了去。”
当面说人和背后说人被听见,后者明显尴尬许多。
帘子已经被婆子从外面掀起,沈妙珠俏生生地立在那里,笑得非常愉悦,
“珠珠儿,到外祖父这里来。”不再假寐的郑老太爷看到娇俏的外孙女,脸上浮起了笑容,招手她来身边坐着。
“外祖父,有没有想珠珠儿啊,今天饭菜吃的多不多?午睡呢?香不香?见到我高不高兴。”
“高兴,外祖父见到珠珠儿什么不顺心都没了。”郑老太爷笑眯眯地说道,瞧这模样竟是所有的孙女合在一起都抵不上这一位。
祖孙二人依偎着坐在一起,小的那个随手抓了把核桃,拿起一旁的小锤子,砰砰敲起来。老的那个伸手去扒开核桃壳,捡了那仁儿出来分着吃。
不说那说了半天任是没有人给个回应直接被无视的郑二太太如何上火,绕是向来对这些不以为意、安然自若的郑家大太太看到眼前这一幕,也是忍不住心里犯起了酸来。
正文 第 3 章
郑氏可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也是这样过来的, 反而心疼自家闺女太辛苦:“爹, 你别捡着大的就给自己吃啊, 珠珠儿敲得手都红了呢。”敲个半天, 就吃那些拇指大的怪心疼的。
“小的香。”祖孙二人异口同声, 郑老太爷笑得得意:“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也就珠珠儿和我亲呢,小坏蛋精着呢,她那是不爱吃大的。”
郑氏微微一征, 似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而她竟是不知的,神情上渐渐有几分难过了。
沈妙珠见了, 忙捧了一小堆核桃仁到郑老太太面前。
小姑娘巴巴地看着她, 眼露祈求。
郑老太太心中一软,说道:“那是你爹忽悠你呢?这核桃仁有什么味, 干巴巴的还带点苦, 你爹说得是那一芳斋里的核桃仁, 可这能比吗?你家闺女就是个挑嘴的。”嫌苦不爱吃呢, 也就郑老太爷不挑剔, 嗯, 郑老太太她自己也得算上。
只是能不挑嘴吗?那一芳斋出来的核桃仁,那么巴掌大的一小纸包,就赶得上眼前这一麻袋核桃的价钱了。偏又是个好吃难买的, 不特意去排队, 怎么带得回来?
“祖父就是偏心,自家不疼偏疼个外姓的。”郑秀珠被妒火乱了心智,不管不顾脱口而出。
郑氏当下沉了脸,看了一眼郑秀珠,见这二侄女眼神躲避,冷笑着对郑二太太说道:“我竟不知道嫂子是这样看待我的?妹妹是个外姓人?嫂子心里既然是这样想,那我们母女两还是趁早离开,好给兄嫂腾了地。”
郑老太爷自是不悦。
只是这内院之间的事情他素来是不插手的,就好比这一次二太太闹起来。出现在这里的只是府中女眷,就算他坐在这里,心知肚明的都知道只是为了给郑氏母女撑腰。
至少郑二太太也是被打得措手不及,她当然不会觉得是女儿太蠢的缘故,若是公婆平日里能做到一碗水端平,也不会太过委屈以至于有现在的窘况。
她有心辩驳一番,郑大太太哪里给她机会,再不能小事变大事,大事变坏事了。这在以往不是没有的,赶在二太太之前起身拉了郑氏的手。
“妹妹这话说的,岂不是要寒了我们的心吗?这些年做兄嫂的如何待你不说,公婆岂不是要伤心。”
明知不过是一场戏,郑老太太瞬间被这话带出了眼泪,眼前出现一只小小手举着帕子就要替她拭泪。
“外祖母的珠珠儿,我的心肝,谁都不及你贴心,有的人养她这么大做什么,就是来让我伤心的。”郑老太太哭着搂住沈妙珠。
郑氏的表情有些讪讪然,得了,嘴太快,惹到亲老娘了,还是住嘴吧,只打着眼色让女儿好好哄她外祖父外祖母。
“妹妹,我们出去说说话。”郑大太太拉了拉郑氏。
郑氏有些犹豫。
郑老太太搂着外孙女背过身去,心里还在气着女儿的话。
郑大太太见状就拉了郑氏出去。两人一走,一直埋头龟缩一边的郑秀秀这才不安地抬了抬头。
沈妙珠见了,轻轻拉了外祖母的袖子。
郑老太太睃了一眼,冷声道:“还不走,要不要留你们饭?”
“我们这就走,这就走。”郑二太太飞快地拉上郑秀珠离开,身后的郑秀秀见状忙小跑着跟上嫡母。
“委屈你了。”对这个儿媳妇,她实在是看不上眼,郑老太太拍着外孙女说道。
沈妙珠心中一,小脑袋轻轻地摇了摇:“有外祖父外祖母和娘在,舅舅舅母也疼我,若是还说受委屈,外孙女可没有那么大的脸。”她怎么好意思在享受了郑家人的好后,还去怪怨呢?就是二舅舅也是好的,出门回来总会给她带一些小玩意,比起不苟言笑的大舅舅,二舅舅在她心中更贴合父亲这个位置。
郑老太爷微微眯了眯眼睛。明白外孙女这是不好意思去说,但心里还是有委屈。这却也是没法避免,若是再偏心,那就是过了,于家庭安宁不利,也对珠珠儿母女不好,不过该敲打的还是要敲打一番。
郑家的两位老人已经不怎么管事了,早在郑氏回来后的三年就逐渐交出了手中内外的权利,老太太也罢,本还算是壮年的老太爷也早早地过上了含饴弄孙的日子。他们还记得珠珠儿很小的时候就在请安的问题上风雨无阻,除非天气实在恶劣,才让婆子抱着走过来。那个时候小小的一个人儿不过才到了膝盖过就已经跟个小大人似的。
郑老太爷也不是一开始就喜欢这个外孙女,毕竟她姓沈,可乖巧懂事的孩子谁会不喜欢?渐渐得祖孙两人的感情比第一个抱外孙女的郑老太太还要好,因此还惹了老太太心里吃酸,觉得这两母女无论是大的还是小的都亲老太爷呢。
稍晚些的时候,郑二太太还是被留了饭。准确地来说是除了郑氏和沈妙珠以外的所有郑家主子都被留了饭,刚从府外回来的大老爷、二老爷以及少爷们都被一早守在大门口的下人请到了寿喜堂。
主子们呆在一起,没有任何下人在场,整个府里的下人都开始议论这件事情。
院中的小丫鬟们三五成群地聚在树荫下小声嘀咕。
隔着窗棂,似水看了个正着,却少见的沉默下来,不只是如此,她还拉着流年搬了几张杌子坐在窗下打起了络子。
春草从院外走进来,小丫鬟们忙跑开了。
“怎么了这是?”走进屋内,她问似水流年两个。
似水无精打采地不说话。
流年抿了抿嘴:“我不信姐姐就不知道。”她们院子里且是如此,刚从夫人那边回来的春草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是问你们怎么了?”春草无奈:“她们同我何干,难不成往后还跟着我们走?”
“走去哪里?”似水的眼睛发亮。
春草往屋内看了一眼。
似水赶紧说道:“姑娘在作画呢,说要亲自给少爷设计衣服呢。”
自家姑娘一专心起来,那是外事无法打扰到的。春草点头,走到似水旁边的小杌上坐下:“我在夫人那边回来,听到金妈妈和夫人说话,兴许我们要回那边去呢。”
那边?
似水二人一下子被抓住心神。
她们不像是府里其他的丫鬟,是郑家的下人,而是沈妙珠自个儿出府带了人回来说要当丫鬟,郑老太爷宠她也应允,府里其他人自然不会说什么,就是有想说的看到两个当舅舅的都开口要把这两个丫鬟的月前单独记在他们账上也顿时闭嘴了。不过,对于这一点,郑氏没有答应,她不缺钱,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让两个嫂子心里起了嫌隙。沈妙珠更不可能同意,否则她也不会自己出去找了人回来。
从她能开口说话后,身边跟着的人就是春草,后面虽然也有别的丫鬟但是从来不让近身。春草比沈妙珠大了三岁,是一路跟着郑氏从京都回到塘栖镇,当时郑氏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小小年纪的春草就已经开始在旁边帮忙金妈妈照顾路上颠簸身体极度不适的郑氏了。她在沈妙珠这边的存在是特殊的就像翡翠珍珠在郑氏那边一样。
春草虽只比似水流年大不上几岁,却也是见识过京都的繁华,偶尔说起几句,惹得两个丫鬟羡慕不已。
如今竟然是有机会回去了。
似水吐出胸中的闷气,笑了起来。
春草看着她这模样,失笑道:“你不会就是因为外面那些人的话,心里才不痛快的吧?”
“我这不是替姑娘担心嘛。”似水有些不好意思。
流年也笑道:“这算是好了,我之前还担心她的脾气上来,会直接冲出去同那几个争执呢,其实她们又知道什么呢。”
春草摇摇头,她要不是因着金妈妈是她的亲娘,或许也会像流年似水这样吧。
像郑家今天这样子实在是太少见了。
从郑氏回来的那一天开始,郑家的事情都会让郑氏知道并且参与其中,之所以这么做是想让郑氏知道哪怕出嫁了,再回来这仍是她的家。十多年如一日,郑家一直把郑氏母女纳入羽翼中,小心呵护。
故而这一次突然就撇开了郑氏母女,在下人之间立时引发了暴风般的议论。不少人甚至觉得表姑娘再受宠,可毕竟不是郑家人。自家人和外人孰重孰轻?那是一目了然的。
寿喜堂里的堂屋向来是闲置那里不用,老太太和老太爷多是在暖阁里面接受家中小辈们的晨昏定省。
今天赶着晚饭前,郑家所有人都聚在堂屋里除了郑氏母女。
灯烛发出滋滋的声音,紧闭门窗的室内亮如白昼。
郑老太爷和老太太坐在上首,郑大老爷和二老爷领着各自的家人分立两边,气氛异常肃穆。
“这人呐,老了老了,就应该耳朵聋了,眼睛瞎了,可哪怕看不到听不到,还是有一张嘴。”郑老太爷的目光一一划过站着的人:“当然,谁能没有一张嘴呢。能说会道的有之,也有那笨口拙舌的,但也有那说是到非、卖弄口舌的。原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过去也就过去了,可万万没想到这碎嘴地都能到自家人身上。”
郑二太太听得脸色一片,身后的郑秀珠已经快吓哭了。
郑老太爷这些年修身养性,成日乐呵乐呵地,很少动气了。哪怕现在仍是没有大吼大叫地拍桌子横眉竖眼的,但谁都知道这是生气了。
在这家里,事情若是让郑老太太出面,哪怕是同样的话语,那也只是小事,可换了郑老太爷再小的事也只会大事。
众人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
“这些年,我观你做事沉稳,行事也越发老道。只是这当家人心中有丘壑,是一个家族的福气,然家不齐何以论家族。”
“当大家长不只是在外维护好郑家的颜面,自家人都不先维护好自家人的脸面,这去了外面还有脸可言?”
“文林,你觉得你这个当家人你合格了吗?那么作为儿子?父亲?兄长呢?”
正文 第 4 章
郑老太爷肝火旺, 怕热贪凉, 屋子里总摆着三、四五个冰盆, 有时候这样都还觉得不够凉快。
往日里, 沈妙珠见了, 总是不许的, 她也明白外祖父是劝不听的, 上了年纪的人都是如此,任性起来比孩童还要像个孩子,是以只管着叫了婆子进来搬走几个就是。
老太爷也有意思, 沈妙珠每每这么做,他就乐呵呵地看着,等人走了, 虽抓耳挠腮的难受, 也不会想着让人再搬回一些,但要是换了别人, 早就吹鼻子瞪眼睛了, 发着脾气让人搬了更多的冰盆回来, 难怪老太太也会调侃这祖孙二人感情深厚。
寿喜堂的堂屋里, 乌压压地站了一圈。
前面的人已经热得额头上起了薄汗, 站在墙角处的郑秀秀却悄悄挪了脚, 她站得太近了,冰盆里的冰化开后,凉气嗖嗖地往她衣服里面钻, 难受极了。
只是余光看见站在最前面的大伯父后背那汗湿了的杭绸直缀, 她不敢言,也不敢大幅度动作,学着前面的嫡母和嫡姐老老实实地低着头。
郑大老爷,郑文林,刚步入三十五,正值壮年,意气风发的时候。七八年前他就正式接手郑家的生意,通过几年的努力,逐步进入轨道,甚至是越来越好。他一直觉得自己上不愧父母交托,下不愧于商号中管事们的信任。
却不想,今日一家人聚集一堂,迎面而来的就是父亲的斥责。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郑大老爷刚一抬头,就瞧见了母亲对他失望的眼神,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转头去看郑大太太。
郑大太太低垂着头,只用身体把身后的女儿藏住。
郑老太爷看见他这番行事,眉头微皱:“你看别人做什么?有错就得承担?难道还想拉了别人出来好证明自己是无错的。”若说开始,不过是借着话去敲打,现在见大儿子是这模样,心里就生了恼。
郑大老爷有口难辩,他下意思看向妻子,不过是想着家中是她在管理,想要询问一二,也好了解状况。
“爹,这同大哥有什么关系,是秀珠娘两个人好日子过多了没事情瞎胡闹。”郑二老爷同郑大老爷感情深厚,不愿兄长无辜为自己的妻儿背锅。“要说错,也是我的错,没有教好秀珠,更没有管好林氏。爹,儿子知道错了,回头就去给妹妹和珠珠儿道歉。”
郑二老爷光棍地厉害,完全不去想当兄长的去给妹妹道歉还好说,竟是连外甥女那里都拉的下脸来。
不过是道歉嘛,何况的确是做错了事情。
比起郑大老爷对事情的发生全然不知情,二老爷是知道一些的,这才主动认错。
郑二太太有心辩解,被郑二老爷瞪了,连带着觉得委屈不认为有错的郑秀珠都瑟缩着不说话了。
郑老太爷看了看二儿子一家,又看了看大儿子一家,颇有些头痛。
“你去给珠珠儿道歉?你这当舅舅的是有多恨这个外甥女?”郑老太太气得用手在虚空中点着郑二老爷:“你是去道歉?还是去逼迫?你这是存心不让她们母女住在这里,想让她们住不下去。”
人言可畏,寄居府中的外甥女因着一点小事逼迫亲舅舅道歉。哪怕让人知道了事情原委,挑剔的人只会觉得是小姑娘太霸道。
郑二老爷讪笑。
他觉得自己冤枉啊,亲老娘,他真没有想那么多去。只是觉得妻女过去,别说道歉了,别又生出事来,这才想着自己去啊。
郑老太太可不管这些。
她只觉得这是府里的人不容她的女儿和外孙女。
郑二老爷求助地看向大哥。
郑大老爷一抿嘴,说道:“爹、娘,儿子从不忘郑家家训,也不曾忘记郑家是怎么发展而来的,怎么会做自毁前程的事情。有我在的一天,妹妹就是我们郑家的人,珠珠儿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话落立即看向身后。
郑程锦笑着说道:“孙儿在,自然也是护着表妹。”
一个是郑家的现任家主,一个是默认的继承人,有他们开口,往后谁在动小心思,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郑老太太满意了。
郑老太爷轻哼一声,没有说话。他对长孙极为看好,总得给他点脸面。
所有人都为之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件事情算是过去了。
二房人回到各自的院子。
郑二老爷看也不看二太太和郑秀珠,对一旁的小儿子说道:“你跟我去看珠珠儿。”
“爹,那我把蛐蛐带上,给妹妹解闷。”郑程云高兴地笑道,大伯父家的堂哥成日不是读书就是跟着大伯父外出,家中的姐姐妹妹又是无趣的,他最喜欢的就是姑母家的小表妹了,长得玉雪可爱,最要紧的是能同他玩到一块去。
“行。”郑二老爷一听,觉得不是什么事,不但答应了,还同郑程云商量,若是这蛐蛐珠珠儿喜欢就送给她,回头再给他找个更好的。
两父子高高兴兴地就走了。
郑二太太看得气血上涌,忍了又忍,好不容易刚压下,就听女儿哭着说道:“这到底谁是亲女儿、亲姐妹,各个就想着讨好她。娘你做什么生下我,还不如一开始就把我掐死了算了。”
郑二太太心里发苦。
她何尝不难受,在这个府里,就因为她的出身比不上大嫂毛氏,嫁了个丈夫是个万事不管的,只知道吃喝玩乐享受。现在是郑家还没有分家,可要是分家了,他们二房能得到什么? 府内府外管家的可全是大房的人。
她毛氏有什么好的。
不就是家里是个书香门第,嫁进来的时候嫁妆才十二箱,一大半就是些书籍。如今呢?穿金戴银、出手大方,可没少往自己房里和娘家拔拉东西。
二太太自觉得自己并不比毛氏差,可受制于人,没少觉得憋屈,二老爷又不是个帮着她对付亲兄嫂的人。
这心里烦了气了,就不平衡了。
郑氏正好就带着沈妙珠出现了,立刻成为她的眼中钉,而郑秀珠自然没少受亲娘的影响,总觉得是这个表妹的出现,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另一边,郑大老爷带着妻儿回到正院。
微压着怒气说道:“程锦和秀宁先回屋,爹爹同你娘有事要说。”
郑秀宁有些不安,看了看郑大太太,又看了看郑大老爷,最后目光落在亲哥哥身上。
“走吧。”郑程锦叫了妹妹离开。
他们留在这里反而让娘难堪,还不如先行离开。这是郑大老爷给妻子的尊重,郑程锦又怎么看不出来。
若是小表妹的话,肯定早就自个儿寻了借口走了。
郑程锦低头看着还有些不愿离去的妹妹,心里一叹,妹妹被娘养得太孤傲,有些不通人情世事。
只是他忙,爹爹更忙,娘也不会放心把妹妹交托给别人,否则姑妈那边,会是个好去处。
郑程锦干脆拉了妹妹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二人。
“你就这么容不下妹妹?”郑大老爷压抑着怒火,低声说道:“都十多年过去了,她们对我们郑家没有造成影响,你不是也看在眼里吗?”
他实在不明白,知书达理的妻子怎么就在妹妹的事情上犯了扭。
这种事情,他压根不敢让个父母知道,更是在他的刻意隐瞒下,府里的人只知道二房的太太和大姑娘不喜姑奶奶和表姑娘。
只是……今日一事,又有父母的刻意敲打,让郑大老爷明白,他一直一来所谓的瞒天过海根本就是自己想多了。
父母一直是知道的。
那么妹妹呢?
郑大老爷想着就又出了一身冷汗。
郑大太太已经生硬地说道:“我若是没有嫁进郑家也就算了,既然嫁进来了,自然不能让郑家有败坏门风的事情。妹妹既是出嫁,就该谨守本分,而不该因为争风吃醋的事情就大闹离了夫家。”
“你真是读书读傻了。”郑大老爷气急。
“郑家当年为老爷聘我,不就是因为我们毛家是书香门第?”郑大太太反唇相讥:“这个时候嫌弃我读书读多了?”
“再说了……”郑大太太看了郑大老爷一眼:“我也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否则爹娘能容我?”
她不过是言语里暗示了弟妹几句,二房的人自个儿往里面跳,同她有什么关系?
“我这么做,又是为了谁?”
郑大老爷身子一僵,看向大太太:“我们郑家有今天,多半是妹妹受了委屈才得来的。爹娘今日的训斥,你也不是不明白。这一次就算了,若有……若有下次,我也是决不饶你的。”
郑大太太愕然,抬头去看郑大老爷时,他人已经甩了袖子离开。
出了正院,就看到郑程锦立在树下。
看到父亲出来,郑程锦迎了过来。
“秀宁呢?”
“已经送回去了。”
郑大老爷点了点头。
郑程锦说道:“爹是去看表妹吧,我也好久没有给姑母请安了。”
郑大老爷脚步一顿,就听儿子说道:“刚才二叔去找姑母了。”
“你二叔也过去了?”
“还有程云。”
……
接二连三地听到小丫鬟的通禀,沈妙珠直接鼓了脸。
她很忧伤,忧伤到抬头四十五度都没办法止住,这蹭饭的人越来越多,还能不能好好地吃了。
正文 第 5 章
伸手掐了掐那鼓起来的脸颊, 在得到一个可爱的白眼后, 郑二老爷这才故作伤心地说道:“珠珠儿是不欢迎舅舅来吃饭?那舅舅还是回去吧, 也不知道你二舅妈留没留舅舅的饭, 之前在寿喜堂饭是没有吃进一粒, 汗倒是流得不少, 可怜的到了外甥女这里, 还要被赶走。”
说罢,起身就要走。
郑程云赶紧把人拉住:“别啊,爹。您走得动, 我可不行。表妹,表哥可是把最喜欢的蛐蛐都送你了呢。”二房住的地方是郑府的另一边,基本上可以说是绕府里一圈了。
两父子都看着沈妙珠。
沈妙珠嘴角抽了抽。
这一唱一和的, 还有她说话的地吗?就是那蛐蛐是表哥心爱的, 但问题是她又不爱玩虫子?
郑家其他人聚在一起,听说是老太爷老太太留饭。郑氏自己是不在乎, 只是怕女儿难过, 就带着金妈妈过来说要亲自下厨做饭吃。
她这都还没有坐好, 二舅舅就带了小表哥过来。一见面, 就送了一只蛐蛐罐, 说是礼物。
两边人话都没有说上几句, 大舅舅也跟着来了。
这人来都来了,难道还真往外赶?
就是不为着郑氏,为着这些年她在郑家生活两位舅舅的付出以及小表哥对她的维护, 她也做不出这种事情。
“怎么都站着了?”郑大老爷从外面走了进来, 身后跟着郑程锦。
二舅舅这边,沈妙珠还能瞎胡闹一下,但是对上大舅舅,她老老实实地起身行礼,嘴里说道:“是二舅舅听说您来了,就想跑呢。”郑家二老爷最怕大老爷的管教,这也是满府皆知的事情了。
“跑什么?”郑大老爷皱眉,看向弟弟:“你不会又闯祸了吧。”
“我的大哥,什么叫又闯祸了?弟弟能闯什么货?在小辈面前好歹给我留点面子。”郑二老爷一听,立时跳脚不肯了。
一旁的郑程云嬉皮笑脸道:“大伯,我和爹就是来看表妹,顺便一道吃个饭的。大哥,你怎么也来了?”后面问的是郑程锦。
作为最被寄予厚望的孙子,郑家大少爷有时候比郑大老爷还要忙,经常在府里看不到人,现在人出现在这里实在令人惊讶。
郑程锦剑眉微挑,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在这里,也是我在这里的原因。”说完看向沈妙珠:“大表哥是没有蛐蛐,知道你喜欢看话本,正好寻了几本,只是来得太急了没有带,回头让人送过来。”
她并没有和府里其他人说过自己有这个喜好。
哪怕最开始出去的时候,也是私底下做的事情,郑氏知道,但她不可能透露给别人。
但是大表哥怎么会知道?
沈妙珠疑惑地抬了抬头。
郑程锦朝她眨了眨眼睛,似是心照不宣的样子。
沈妙珠的脸上就是一个大大的懵。
“妹妹什么时候喜欢看话本了?怎么不同我说?二哥也可以帮你买的。”郑程云狐疑地看了看他,随即凑到沈妙珠身边,低声说道:“我们可是最要好的。”所以怎么可以有小秘密呢,就是表妹有,那也不能大哥知道,他不知道啊。
“表哥最好的不是蛐蛐吗?”沈妙珠压下心中的疑惑打趣道。
是谁一进来就捧着蛐蛐罐说那是它最心爱的,谁也比不上,忍痛割爱送给表妹了,还一脸你必须收下。
郑程云捂着胸口伤心欲绝地看着沈妙珠,只是她可不给对方机会:“肯定是二舅舅答应了你什么好处?是答应带表哥出去玩两天?还是送你一只更好的蛐蛐?”
“还是珠珠儿聪明。”郑二老爷不理会儿子控诉的表情,笑嘻嘻地说道:“舅舅答应给你表哥找只新的,你若是喜欢,先玩着这只,回头有了新的就再换过来。”
郑程云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亲爹。
沈妙珠假装在思考二舅舅的建议。
郑程云的心立时揪成一团。
半晌后,沈妙珠叹了一口气:“君子不夺人所好,我怕二表哥等一下饭吃不好,觉也睡不安。算了,算了。”要真送来了,表哥肯定不会真说什么,他就是闹着玩多一些,可二舅母那边指不定又出幺蛾子了。
“在说什么,这么热闹。大哥、二哥。”郑氏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帕子轻轻擦着水。
“姑母。”郑程锦给郑氏行礼。
郑程云也赶紧上前作揖。
郑大老爷之前一直看着弟弟和三个孩子们逗趣,这时才又开口说道:“妹妹,你不会亲自下厨吧?”他的语气带了一丝丝诡异和纠结。
沈妙珠看不明白了。
就见郑氏哭笑不得地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妹妹我的厨艺半点见长都没有?虽比不上厨娘,但一点家常小菜还是会的。”
关于母亲的事情,沈妙珠是非常有兴趣的,她悄悄拉了拉郑二老爷的衣袖子。
郑二老爷想了想,弯腰同沈妙珠说:“你跟舅舅老实说,你尝过你娘的手艺没?”
沈妙珠不明所以,但是点了点头。
的确如郑氏所言,虽不是顶美味的,但也算是可以下口。因着郑氏疼爱女儿之心,又让那食物美味了几分。
沈妙珠吃得好,也喜欢吃。
“真的?”郑二老爷尤是不信。
郑氏脸色一沉:“二哥不信?”
“信,信,怎么不相信。”郑二老爷身子一正,低声说道:“不是被你第一次为那个人下厨给吓到了嘛。”
“二弟。”郑大老爷脸色大变。
“大哥。”郑二老爷微怔了一下,恍然懊恼地拍了自己的嘴巴。
“好了。”郑氏面上的笑意淡下来了:“妹妹可是为珠珠儿下厨做的饭菜,哥哥们若是不爱,还是先回去吧。”
郑大老爷嘴唇微抿,没有说要离去的话。
郑二老爷更直接,一屁股坐在椅凳上,指挥起儿子和侄子:“一个呆一个愣,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请你们姑母和表妹坐下,吃饭了,吃饭了。”
沈妙珠看向郑氏,郑氏点了点头。
一顿饭吃得很快,本来就是母女二人的分量,郑氏没有多做,虽是听说两位哥哥和侄子们过来了临时让厨娘又做了几道。按道理,应该是厨娘做的更美味一些,只是除了郑氏自己,桌上所有人都把筷子伸向了那几道卖相一般味道也只属于一般的的菜肴。
没多时,众人就停下碗筷。
看着面前才吃了一半的饭,沈妙珠有些委屈了。
她知道舅舅们和表哥的来意,是怕她受委屈,想来给她撑腰,也有为大舅母和二舅母道歉的意思。
可她之前并不觉得委屈,之所以两位舅母那样做,不过是人之常情,且也不过是一些小手脚。二舅母那边不说,凭大舅母管家的身份,真要给她们母女难堪,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
但现在她是真的觉得委屈了。
娘做的菜,她根本还没有夹上几口呢,全被抢光了。
“娘。”沈妙珠抿了嘴。
郑氏无奈一笑,说道:“时候不早了,去送舅舅和表哥们。”话锋一转朝郑大老爷和二老爷说道:“哥哥们的来意,妹妹知道。妹妹是什么性子的人?别人不知道,哥哥难道不清楚?除非我愿意?谁能给我委屈受?用过饭,两位哥哥就带了侄子们回去吧。虽说表兄妹无妨,但妹妹不想无端生一些事情出来。”
两位当舅舅的一听,均看了沈妙珠一眼,苦笑着说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等一下天黑了,妹妹回去的时候要让下人多点几只灯笼。”
郑氏刚要应下,沈妙珠已经抢着说道:“天若晚了,娘就同我一道睡。舅舅、表哥,珠珠儿送送你们吧。”
“你啊。”郑二老爷站起身摇摇头说道:“不早了,二舅舅就先带你小表哥回去了。”
郑大老爷点了点头,也往外面走去。
沈妙珠送到院门口,就被舅舅们留了下来。
郑程锦突然去而复返,对上表妹惊讶的表情,低声道:“表弟知道你喜欢话本,找了不少。表哥那里的几本,表妹是没有看过的。”说完,就转身离开,去追赶前面的人。
沈妙珠愣在原地,还能听到前面二表哥不满地说道:“你偷偷去找小表妹说什么呢?难不成你们真的有小秘密?”
大表哥是怎么回答的呢?
沈妙珠已经听不见了。
她现在满脑子想着的是,原来兄长和大表哥之间是有联系的,那他知不知道她很乖呢?他有没有问问大表哥她这个妹妹好不好?会不会喜欢自己?
沈妙珠的心里有些忐忑和焦虑。
她觉得自己有些贪婪,一方面抢夺走了属于兄长的母爱,另一方面又希望对方也喜欢自己,这样她才不会感觉自己是个强盗,小偷。
“珠珠儿?”
郑氏看女儿送人久不回来,就出来寻人。
“娘。”
沈妙珠的眼睛湿漉漉的。
郑氏脸色大变,疾步过来把人抱住,环顾一圈并未见到别人。
“珠珠儿?是谁欺负你了?”她低头问道。
“没有,没有,是风吹了沙子到眼睛里呢。”沈妙珠双手抱着郑氏,把头埋在她怀里撒娇道:“早知道这沙子这么有用,我就该多吹几回。娘,舅舅们坏,我都没有吃饱。”
郑氏低下头,捧起女儿的脸,想要在她脸上看出些什么,只是那双眼睛被水雾蒙住,也蒙住了她的心思。
女儿大了,有时候她也看不懂了。
郑氏牵着沈妙珠往回走。
“那娘再给你做一些?”
“哎呀,骗娘的,女儿早就吃饱了,不过娘也算是欠我一顿哦,下次再给我做。”沈妙珠哪里舍得母亲做这种粗活啊,只能定了下一顿。
郑氏答应了。
正文 第 6 章
女儿受委屈了, 郑氏就留了下来, 金妈妈回去让翡翠带了换洗的衣服过来, 盥洗用具原本就有的。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翡翠走得着急, 珍珠在后面喊着:“夫人同姑娘一起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走慢一些, 仔细摔着了。”
回应的是,对方头也不回地摆手。
脚步依然匆匆,翡翠走得急却不喘, 远远看到正院的时候,身子一顿,那里摇曳着晕黄的灯光, 可以想见里面定是温馨有爱, 其乐融融的一幕。
想到郑大太太表里不一的样子,翡翠啐了一口, 疾步离开。
哪怕是隔三差五地来一次, 郑氏总习惯一进屋, 就开始打量起来, 从入门处的那张四屏的黄花梨浮雕花卉的围屏, 到窗台边上的红木梳妆台, 一样一样看个仔细。
沈妙珠亦步亦趋地跟着郑氏如同蹒跚学步的孩童。
郑氏一个回身,两个人就撞到了一起。
“娘。”沈妙珠顺势抱住郑氏的胳膊:“哥哥同大表哥他们有联系都不告诉我 ,是不是不喜欢我?”
“锦程?”
郑氏的眉间闪过一丝迷茫。
沈妙珠点了点头。
“娘, 哥哥怎么会和大表哥有联系?”就是她也不过是年岁大一些的时候, 厚着脸皮写了信回去,这才有了这些年的来往。郑氏刚知道的时候还吓了好一大跳的,她可从不曾在女儿面前提起过京都的事情。
只是沈妙珠就是知道了。
郑氏不明白,可这个女儿仿佛就是有她的消息来源渠道,知道京都的一些事情。等细究起来,她才恍然发觉,似乎女儿从不曾同她要过爹爹,从来没有。
这太不寻常了。
几乎有一阵子,郑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沈妙珠身边的所有人都换了一批,就那么看似正常的过去半年,京都没有什么消息,女儿也没有什么异样,她才慢慢放下焦虑。
郑氏不是没有想过问沈妙珠,每每对上女儿的眼睛,她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什么也没有说。
也从不曾说过什么。
郑氏的心猛地一揪,想到了白天金妈妈说的话。
“珠姐儿是个聪明的,大姑娘若是不愿意,就同姐儿说明白。以前您是没办法才孤军奋战,可现在不同了,姐儿她什么都懂的。”金妈妈觉得郑氏不该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一个人纠结,郑家是娘家,沈家是夫家,还是那样关系的夫家。可珠姐儿不同,她是大姑娘的心肝和命,更是她的倔強的执着。
珠姐儿大了,是可以商量的人,而不是随意摆弄的人偶。
她也是有自己的主意的。
“珠珠儿,你可知娘祖上是什么出身?”郑氏想了想,揽着女儿到床边坐下。
沈妙珠摇摇头,眼睛亮亮地趴在郑氏的腿上听着她说那过去的事情。
郑家并是不是塘栖镇土生土长的人,或者说祖上因为战乱的缘故从山阴那边一路迁徙,后来在塘栖镇这里暂住,慢慢地就定居下来。来这里的第一代、第二代乃至第三代的郑家人都是泥腿子出声。说来也是幸运,郑家第一代的先祖里面出来个很有头脑的郑家人,在迁徙的路上虽受了不少苦,可也因此没有见识到不少从前没有接触过的事物,他的内心受到非常大的震撼。开始的时候还能老老实实地在塘栖镇里做着佃户,可时间长了,压抑在心里面的想法就发生了变化,而且郑家作为一个外来户没少受到本地土著的排挤,甚至发生了好多起斗殴时间,那么郑家死了人,可因为力量不足,吃亏的永远是郑家。这些遭遇,让那位先祖的不甘彻底爆发,但他懂得隐藏下去,扎根,然后再徐徐图之。前面三代,郑家就完成了从佃户到农户到小地主的转变。
“你别小看只是个拥有五十亩田地的小地主。”郑氏以己度人,想起自己从前有过的想法,遂道:“第一代先祖是一无所有,甚至是欠了外债才在这里定居下来,等到第二代成婚才勉强拥有了二亩的良田和五亩的荒田,当时就凭着这几亩田娶了本地的一户农家女。”
沈妙珠点点头。
在这之前,哪怕慢慢融入这边的生活,郑家还是外来户,没有宗族依靠。第二代开始,就是借着娶了本土的农家女,开始联合。想来那农家女哪怕家中条件不好,可应该是拥有一个大族。作为姻亲,有必要在郑家的一些事情上比如收到别的姓氏族群的欺负,他们就要出面撑腰。
郑氏听了解释,心中喟叹,当年她就不曾想到这些。
郑家的第三代成了小地主,姻亲也是越发多起来,已经算是勉强扎根下来。郑家枝叶茂盛,就有不安于现状的人出现。第四代的郑家以农耕为主开始经商,先是小本生意的,也有血本无亏的回来,慢慢地到了郑家老太爷那一代,已经算是富贾,塘栖镇的人说起郑家,都会说一句郑善人家里。
要知道,想要做一些善事,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郑家就是有闲钱才会去开始博名声。
“别看你大舅舅成日在外忙,但更多的是守本。你可知道为何毛氏会成为你的大舅母?”郑氏轻声问道:“同是郑家的媳妇,你二舅母怎么蹦跶都动摇不了你大舅母的地位,又知是为何?”
“因为郑家想要更改门楣。”从商终究不是郑家人的选择,或者第一代那位先祖一开始的想法就是要让郑家人成为耕读之家,否则也不会再生意做大后,仍是不放弃地主的身份。
“是,郑家人一代一代的付出,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表哥这一代的身上,为此无数人付出了各种代价,这些代价或多或少的为郑家换来了筹码和利益。”
“包括娘吗?”沈妙珠问。
郑氏一怔,她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问。
“娘嫁给他,也是为了这个原因嘛。”沈妙珠面无表情地说道。
“珠珠儿。”郑氏呼吸一顿,露出一丝苦笑:“他是你爹。”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郑氏也没办法抹杀那个男人的存在。
夫妻之间关系如何她并不希望影响到子女身上。
她知道不可能,从她做了选择,就已经影响到,只是当有人问起的时候,郑氏是不会否认京都那个人是她女儿的亲爹。
只是在这之前珠珠儿从不曾问起,郑家的人更不会。
沈妙珠低下头,心里有些难过。
郑氏捧起她的脑袋,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娘和你爹的相遇,是一个意外,并不在郑家的计划中。”至于后来的那些推波助澜也没必要再提起。
沈郑两家的联姻,郑家的确得到巨大的好处,这并不能否认。
沈妙珠沉默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但她想要去相信,否则她没办法面对疼爱她的外祖父外祖母。她不愿意去相信外祖他们把母亲拿去做了交换,成为了郑家光辉下的一块踏脚石。
但郑家欠郑氏,毋庸置疑。
哪怕成为一方巨贾,郑家也只是塘栖镇的郑家。虽对京都沈家没有十分了解,但襁褓时的沈妙珠听过郑氏和金妈妈主仆之间的对话,那是一个丫鬟都比得上县令家千金的世家大族。
从她六岁开始,沈家就从不曾断了一年四季和年节的节仪。
有沈妙珠的,也有郑氏的。
过来的人,见了郑氏也是恭恭敬敬地称一声三夫人。
“哥哥和大表哥也是一种利益交换?”沈妙珠有些不是滋味。
这一点,郑氏也不清楚,遂笑道:“娘不知道,等以后有了机会,珠珠儿亲自问你哥哥好不好?”她觉得或许有,但无论是离开京都后再没有联系的儿子还是被郑家寄以厚望的亲侄子,她都不怎么了解。
郑氏不愿意随意评论他人,何况是亲生儿子和侄子。
伺候着夫人和姑娘睡下,在房里留了盏灯,翡翠就被春草带回自己的屋子里去。
小丫鬟们已经端了洗脚水过来。
翡翠稍作梳洗,就笑着坐在床沿泡脚。
“也就是你舒服,打小就没有做过守夜的事情。”春草大沈妙珠没有几岁,五岁之前基本没她什么事情,说是伺候的丫鬟,更多的就是个陪伴。五岁后,沈妙珠就开始有自己的想法,郑氏也随她。除了开始的时候不放心,这些年来,沈妙珠一直没有让人守夜的习惯,真有什么要求,她开口喊上一声,总有人过来,也耽误不了什么事情。而对她来说,得到的就是一个相对隐私的环境。
“夫人还是睡不好?”春草有些担忧。
翡翠摇摇头:“本来好一些了,只不过是习惯了,这几日因为京都那边的事情又做了几次噩梦。”
话音一落,立马跟着说道:“可不许告诉别人,姑娘那边是万万不能的。”
春草犹豫着点头。
“翡翠姐姐,你说我们会回去吗?”
“谁知道呢。”翡翠笑笑,她和珍珠猜测过,但夫人没有下定决心的事情,她们并不好言说。
她和珍珠两个人其实也非常担心。
她们不是郑家的下人,同样也不是沈家的下人,若是回了那个地方,她们能帮上夫人吗?
正文 第 7 章 (捉虫)
郑程锦站在正院门口送了郑大老爷进去后, 才转身往外院走去。
二叔家的堂弟是到了八岁快九岁的时候, 才被祖父要求必须送到外院去独住, 他却是四岁的时候就一个人住在那里。
这路是走惯了的。
香橼提着灯笼, 远远看见了人影, 就小跑着出来, 果然是自家少爷, 立时往旁边一站,说道:“少爷怎么就不使唤个人提个灯笼,这天都黑了, 什么都看不清呢。”
那张小嘴在黑夜中一开一合的。
郑程锦嘴角弯了弯,放慢了脚步。
香橼见状忙跑到前头,举着灯笼照亮前面的路。
“少爷是去表姑娘那里了吗?您有安慰表姑娘吗?那些人太坏了, 胡乱说话。”她说的时候非常生气。
郑程锦停在写着行思二字的院匾下, 若有所思地问自家丫鬟:“你很喜欢表姑娘?”
香橼傻乎乎地看着他:“少爷,不行吗?”
她是挺喜欢表姑娘的啊, 因为表姑娘对她好啊, 就像少爷一样, 不过, 少爷肯定是最好的。
郑程锦看着她的脸, 忽而失笑:“怎么不行?你喜欢谁都好。”他的身影进了院子往屋里走去。
“书房里有几本书, 你既然喜欢表姑娘,明日就帮少爷送过去吧。”
香橼飞快地应了一声,追着少爷去了。
守门的婆子悄悄关上院门, 行思院掩在夜幕中, 融为一体。
第二天,郑氏在沈妙珠的极度眷恋中哭笑不得地离开了。
母亲一走,沈妙珠仿佛失了力气,整个人成了软骨头一样瘫在床上。
她好怀念从前的睡到昏天暗地,大睡三日三夜都没有人管的自由自在,哪像现在。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沈妙珠撑起了身子。
似水走了进来。
“姑娘,您怎么还躺着,时候不早了,还要去给老太太请安了。”在请安问题上,姑娘是从不耽误的,现在起迟了,等一下肯定就不吃早食。
流年可不在这个问题上纵容自家姑娘。
沈妙珠看到是她,就已经放弃抵抗了。
三个丫鬟中,流年最是言行相顾的人,沈妙珠怕对自己心软,吩咐过丫鬟,哪怕她这个做主子的在床上打滚不起来,也得把人叫起来。以往的时候,春草和似水二人还有心软的时候,但往往是为了赶上请安的时间,基本上就不沾水不吃食直接去了。
她有个毛病,早上醒来的时候没吃东西,就会低血糖。
但是这里的人不懂,只觉得是饿着了。
后面这来叫起的人就多数换成了流年。
流年径直去把窗户开了,天还未大亮,但足以让人估摸出现在的时辰。
沈妙珠起身,梳洗过后,坐在桌子上吃早食。
她喜欢吃香甜口感的食物,核桃仁入油锅炸酥切碎加以各种切成细碎的蜜饯、熟芝麻点缀在蒸熟了的粉糯米团里,配上开胃的百合小米粥,一次能吃上四大块。
走到寿喜堂那里,肚子里的存货正好消耗了大半。
“外甥女来了啊,今天可是有些晚了,别是还在记恨昨天的事情。”已经知道昨天不只是丈夫儿子连大房俩父子都过去了,郑二太太心顺不气也没办法,只叮嘱女儿别再招惹她,她虽疼女儿可也不愿为了女儿做出的事情使得家中男子去和小丫头片子道歉。她一再告诉自己见了人就当做没看见,等真见到人,还是没忍住。
从不奢求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沈妙珠表示非常理解,总有那么几个人你不喜欢她,或者她不喜欢你。
但理解不是代表好欺负。
郑老太太没让外孙女行礼,直接把人搂在怀里嘘寒问暖了起来。
沈妙珠乖巧地回答着昨晚睡得可好?早食用得怎么样的问题,老人家哪里是真的要问这些,不过是不欲理会二太太。
郑秀珠觉得丢脸把郑二太太拉到一旁,母女二人坐到一起小声嘀咕,时不时看向沈妙珠。
沈妙珠有所察觉,转头看去,帘子外面郑氏和郑大太太有说有笑地走进来。见到亲娘,人立刻站了起来迎过去。
郑老太太笑呵呵的样子。
“娘。”
郑氏拍拍女儿的手。
走在最后的郑秀宁唤道:“表妹。”
“表姐。”沈妙珠看了看她突然转头去看沈秀珠那边,她刚才就有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现在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二表姐人呢?
以往郑秀秀再怎么不起眼没人注意,可毕竟人还是在的,像今天没来寿喜堂实在是破天荒的事情了。
嫡母不喜,父亲不会管,郑秀秀想要在郑府有比较好的日子,绝对不能放弃老太爷和老太太这两只金大腿。
有了昨天的事情,老太爷今天铁定不会出现,他一个公爹的身份教训儿媳妇多少有些尴尬,没个几天是不会同大太太、二太太这些儿媳妇碰面的。老太太就是不同了,婆婆教儿媳天经地义的事情。
老太爷不出现,大家都明白,这个时候的大太太和二太太说实在的也没那个脸见公爹,巴不得人找个借口出去了,这样才算是皆大欢喜。
但是郑秀秀呢?
有没有人发现她不在这里?
大舅母已经吩咐人传了饭菜,外祖母也是乐呵呵的,叫了郑氏过去,母女二人的感情是一如既往地好。
秀宁表姐已经坐在另一张红木百子千孙纹的桌子上,她的身姿非常挺拔,就像一副静止的仕女画,只等着老太太那边动了筷子,她才会有后续动作,看那嘴角边的清淡笑容都是恰到好处的文静。
大舅母特意请来叫到的女先生的确真有些手段。
“珠珠儿,来。”郑老太太招手。
郑氏也看了过来。
沈妙珠不去看二舅母和大表姐了,觉得没必要。
就是现在说了有什么用?
她细细想来这些年,二表姐基本上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她是不受欢迎的,却也是郑家的无可奈何。
郑家既被称为大善人,救济了别人,又怎么可能舍不得一些银钱去养个血脉。
但没有人会关心她!
说了也不过是外祖母因着她的缘故训上几句,二舅母不咸不淡地受了,再然后……吃亏的只会是二表姐。
郑老太太这十年一直茹素,桌上的饭菜大多如此。
沈妙珠同郑氏一左一右地坐在老太太旁边,她和外祖母之间站着郑大太太,另一边则是二太太。
二太太伺候着舀了一碗碧粳粥,大太太举着公筷夹了一筷子的炒三丁,郑老太太就摆摆手让她们下去。
若非为了敲打两个儿媳妇,老太太其实很不耐烦有这道程序。
郑大太太面不改色地放下筷子,走到女儿边上坐下,郑秀宁已经舀了一小碗米粥放在旁边。
二太太看了看郑氏母女,还是不甘地坐到大太太对面。
郑大太太撩了撩眼皮子,眼底是一闪而逝的讥讽。那张桌子上能坐的只有郑家的男人外就是她们母女有这待遇,都这些年过去了竟然还会有期盼?自己这个妯娌实在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人,嫁妆多又如何?郑家还缺这些臭钱?
这顿饭安静无声。
众人用毕,下人鱼贯而入收拾出去。
郑秀宁斟了杯茶朝郑老太太走去。
沈妙珠的不留痕迹地收回跨出去的脚。
外祖母的脾胃不算好,饭后不能马上饮茶,通常这个时候都只是喝一杯凉白开,她正胡乱想着。
那一边,郑老太太已经笑眯眯地饮了茶。
“宁姐儿的仪表姿态越发得体了,你的苦心没有白费。”郑老太太对郑大太太如是说道,大儿媳的一些心思她是知道的,除了涉及到郑程锦,其他孙儿孙女的事情她并不干涉。
郑大太太看了郑秀宁一眼,笑着说道:“儿媳所做的不过是带她入门,后面如何全凭她自己的想法。有现在这模样,我已经是满意了。只是宁姐儿不听,只说见过世家女后,才知道何为自惭形秽。”
世家女?
郑氏心底呵呵,那是因为没见过那些所谓世家女的无耻行径。
“宁姐儿见过?”郑老太太有些好奇,她不曾听说过塘栖镇这里又来了其他世家的人,要知道若是有世家来临,镇上的大户早就闻风动起来了。
沈妙珠也有些好奇。
她一直听人说世家,世家,这边的人基本上是把世家看成了高处不胜寒的宫阙,她是听得多,但基本上没有听出什么来。
至于她自己?
一个不在本家中长大的人,对世家根本是两眼一抹黑。
唯一认识的也不是那喜好说家中事的人。
说来,若是人人都如周姐姐,世家也的确是有傲视众人的资本。
沈妙珠才想着好久不曾出去了,就听到有人提了她。
“……那周家姑娘,我也只是听说过,倒是表妹是认识的。”郑秀宁笑容柔和,说话的声音也是娇柔。
沈妙珠不明白怎么就到了周姐姐这里来了。
她求助地看向郑氏。
郑氏面无表情,在女儿看来的时候,勾了勾唇角说道:“那周家和沈家原就是故交,知道珠珠儿在这里,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
言下之意,周家的姑娘是世家女,沈妙珠也是,两家同为故交才有相识相交的机会。而其他人若想要攀扯上关系,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否则郑家想要更改门楣,不会那般艰难。
正文 第 8 章
郑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变淡一些, 看向郑秀宁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 这就是所谓的用书香门第的法子教养出来的姑娘?
算计了别人也就罢了, 可竟是算计到自家人的头上了。
几个孙辈里面, 郑老太太最疼爱的也最为熟悉的就是沈妙珠, 刚才这傻孩子怕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这要是她这个老太婆听了秀宁的话, 问起周家姑娘的事情,珠珠儿肯定傻乎乎地应了。
就是珠珠儿应了,她这个做外祖母的也没那个脸去张这个口。
郑秀宁低垂着头, 她年龄最小身量却是三姐妹中最高的,就是不说话站在那里,也很难去忽略这个人。她同样听到了郑氏的话, 觉得受辱, 也不是没有注意到祖母投注在她身上的视线,只是她并不在乎。
若非她和表妹没有什么交情, 或者说比起外祖家的姐妹, 同郑家的几个姐妹都没有什么实际性的交情。她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档口开口, 有关周家姑娘的事情, 她也是前两天从毛家表姐口中得知这个寄住在家里的小表妹竟是和她有关系。
“你说得对, 这世家若是那么容易攀上交情的, 也就没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地去想法子了。”郑老太太神情平静,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话。
郑氏同样了解女儿,她也不愿意这个时候提起, 怕到时候珠珠儿为了她不得不应下。只是那周家姑娘, 她虽未见过,可也知道但凡世家里出来的甭管性子好坏,都有那么一点左性,脾气上来也就是一下子的事情。
郑二太太和郑秀珠听得不是很懂,但大抵知道郑秀宁这是碰了钉子她们母女两不太喜欢沈妙珠,可更瞧不上大房母女,觉得他们这是小姐的身子却总想着老太太的福气。心气太高偏偏是个没那个能力。郑秀珠乐得看这个成日故作清高的堂妹吃瘪,郑二太太呢这是还在记恨从前听说郑秀宁去毛家读女学想让对方捎带上秀珠却被讽刺了一把的事情。
郑氏笑着说起旁的事情,她知道老太太最爱听的话,没一会儿就逗得她重露笑颜,二太太才被二老爷训过也小心翼翼地讨好着老太太。郑大太太没找上机会,也不想自讨没趣,用眼神安抚了觉得委屈的女儿。
郑秀宁拿眼睛去看沈妙珠,对方好似神游天外,她咬了咬嘴唇,沉默下来。再开口已经是没有必要了,有没有机会不说,这屋里的人大多也是帮着表妹的。
沈妙珠偷偷地松了一口气,慢慢开始听着老太太等人的话,偶尔说上几句,充当开心果,逗得大家直乐。
郑老太太要去诵经,郑氏这些年也陪着一起。
郑老太太问了一声。
郑二太太惦记着二老爷今天又要带程云出去淘那什么蛐蛐,心不在焉地附和几句。郑老太太就让她回去了,郑大太太倒是留下来了。
郑秀珠见状也要走,她想了想,破天荒地过来拉了沈妙珠出去。
“你这是在做什么?”出了寿喜堂,郑二太太已经走远了,沈妙珠这才挣扎开郑秀珠的桎梏,手腕上已经是一圈的青黑。
“我……我也不是故意的,都没,都没用多大力。”郑秀珠讪讪地搓着双手,小声嘀咕道:“谁知道你这么不经掐啊。”心里倒是有些羡慕,这皮肤嫩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法子。
“我怎么听着这话不对啊,难不成表姐还真是要掐我啊?”沈妙珠恼了。她又不是圣母,给人打了还笑嘻嘻的。
郑秀珠不说话了,眼珠子左右转了转,又要去拉人,被沈妙珠防备地看了一眼,才往后面努了努嘴巴:“我可是为你好,被她盯上了,你就小心了。再说了就是你小心了,还不一定逃得过呢。”
顺着她方向看过去,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郑秀宁出现在二人的后面。
许是顾忌郑秀珠在,才没有过来。。
郑秀宁不喜欢这个大姐好像是府里都知道的事情,她讨厌郑秀珠口无遮拦,毫无顾忌的样子。有些话要是被她听到,没多时就要人尽皆知,她丢不起这个脸。
到底是大表姐还是小表姐,这个选择对沈妙珠来说不是特别难。她接触小表姐的机会太少了,所以不太了解她,当时眼前的人就不一样了。
沈妙珠自认为她还是能应付大表姐一些。
郑秀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走远。
郑秀珠人虽是跟着沈妙珠走的,可眼睛一直在偷偷往后看,看到郑秀宁绷不住的清高脸,顿时乐了。
二人走出对方能见的视线范围,慢悠悠地往后园子去的时候。
郑秀珠立刻站得远了一些。
沈妙珠看了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
这样才像大表姐。
要真的一直像刚才那样亲昵地搂着她不放,别说她了,就是自己也浑身不自在的。
她们的感情还没有到那个程度。
“你知道她要找你做什么?”
沈妙珠歪头看过去:“你知道?”
“那当然。”郑秀珠略微得意。
沈妙珠哦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这就完了?
郑秀珠懵了一张脸。
“你等等。”
沈妙珠不理。
郑秀珠一跺脚,追了上去,说道:“你就不关心?喂,被她盯上了?可不是什么小事情?她们母女一肚子的黑水,也就外面看着春花秋月的。”
她是真着急了。
对方不问了,那她准备的话不是没的说,做的努力不全白费了?
沈妙珠停下脚步,往后转身,蹙眉看向身后的人。
“你……你干什么?”郑秀珠咽了咽口水。
沈妙珠目视着她,不容她有丝毫躲闪,语气坚定地说道:“第一,你说的那一肚子黑水的人是我的舅母表姐,也是你的伯娘和堂妹。第二,你若是想说现在就说,我总会知道,不过是早一点晚一点罢了。”
要说损失点什么,沈妙珠虽不知道,但也明白没有点好处,自己这个大表姐也不会只为了埋汰小表姐特意跑过来殷勤相待。
“我知道郑家的规矩。”郑秀珠有些生气,但还是坦白说道:“有时候我还真看不懂你,罢了,我跟你说这个有什么意思。”
“那大表姐同我说些有意思的?”沈妙珠笑笑,继续往前走。
“我为什么要同你说。”郑秀珠下意识反驳,没有得到回复,心里想着要回去,不说就不说,等着这个小表妹同三妹对上的好戏,可下意思脚步就又跟上去了。
“……那毛家的不知道同哪里听说了你和周家姑娘的关系,就唆使着三妹来找你,你道是为了什么?听说是那赛凤凰把毛家的一个姑娘给打了。”郑秀珠哈哈大笑道:“要我说打得好,不然真以为读了几本书,就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的。”这不,活该碰壁了,惹到县令家的女儿。
“小表姐知道吗?”沈妙珠听明白了,无论是赛凤凰和周家姐姐那里,都不是现在的郑家能去惹的,最好的就是置身事外。
“大概是没办法知道吧。”就像郑秀珠很多事情仰仗外祖家,林家也是小有财富的商户,在外头走得多,虽挤不进去上层一些场合,可偶尔还是能打听到一些消息的。而郑秀宁因着毛氏的关系从小就亲近毛家的人。若是毛家不说,除非是大老爷和郑程锦知道了,否则她们母女二人只是瞎子摸墙。问题是这两个人一个作为家主,一个作为继承人,实在没有多余的气力去关注一些内宅里的琐碎事。
也就是说她们被蒙住了双耳。
沈妙珠皱了皱眉。
她身处郑家,却不愿意插手郑家的这些事情,一方面是不想让亲人为难,另一方面这是明白哪怕口口声声说这里郑家就是她的家,可无论对郑氏还是她这个寄住的人来说,她们都只是客人。
哪有客人去管主人的事情?
实在是没有这个道理的。
但这也不代表,沈妙珠愿意眼睁睁地让郑家人被欺辱。
……
“姑娘。”见大表姑娘的身影消失了,流年才从转角处走了出来,先是大表姑娘,再是小表姑娘,她几次都没得机会出现。
沈妙珠笑笑:“走吧。”
流年点点头,默默地跟在身后,过了一会儿说道:“姑娘,你为什么要答应大表姑娘?您不是最不爱麻烦周家姑娘嘛。”
“我那小表姐有些本事。”沈妙珠闭了闭眼睛,随即睁开眼说道:“就是她没有,难道大表哥也不行?”
以前或许还有些怀疑,可大表哥既然能同哥哥通上书信,沈妙珠不得不承认这个郑家的继承人是真的有几分本事。
作为继承人,他不会不管郑家。而作为兄长,他也不会不管妹妹。
沈妙珠突然就有些羡慕了。
若是她见到哥哥了,也会这般待她吧。应该会吧,毕竟她一直那么向往兄长。
正文 第 9 章 (捉)
回去的时候, 春草正带着似水在院子里开了箱笼晒绸缎。
“又不是六月六, 弄这些做什么?” 这边有六月六晒绸缎的习俗, 不过也没有一定要这样做的规定, 何况这些都是新的绸缎, 没有用过。
“前两天不是找了衣料子吗?奴婢瞅了一眼, 有些压箱底的颜色褪了些, 虽说没大用,没得好端端地放坏了。”
沈妙珠听了往地上看去,她们是拿了竹席铺在地上, 这些绸缎料子就晒在上面,多半是京绸和杭绸,还有一些细棉的料子。有些绸缎的确没那么鲜亮, 微微有些褪色了, 被特意挑了出来单放在另一边。
“也不能扔了,这些你们到时候去问问, 谁要就拿去, 就算不能做衣服穿, 裁出来做了帕子和荷包也是不错。”
“那可不高兴坏了他们。”似水哼了一声, 显然对口中的他们的观感不是很好。
“那你要么?”春草问道。
似水自然不要, 她并不缺这些, 只不过身为丫鬟,绸缎不是她们能穿的,但无论是送人还是卖了都值不少银子。
她只不过觉得给了那些人也没得一些好, 口头上感谢, 回头还不是排揎夫人和姑娘。
“先让院里的人挑了……”沈妙珠刚开了口,春草已经笑着说道:“奴婢知道,我们几个跟着姑娘吃肉,怎么也得给他们一点汤喝喝。”
沈妙珠微微笑着,把院子留给春草她们,自己则往小书房过去。回来的路上,她就琢磨着画一幅画,到时候同那几件衣裳一道送去京都。
这座院子是一个类似“L”字型的分布。竖排分了内外间,最里面的一间则充作了库房。待客的厅屋在中间,再过去则是烧水的小厨房以及仆役房。至于书房这则是在外间旁边往外扩建了一处小抱厦出来。
书房很小,不大,统共就放了一张条案、一张同样用黄花梨做的玫瑰椅,再来就是门口进去充作了屏风作用的镂雕花卉的书架。
一下午,沈妙珠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春草中途进来过,说了几句话,见姑娘心思全在画作上,又出去了。
沈妙珠看着纸上的画像有些不好意思,等晾干了,小心翼翼地卷了起来,朝外面喊了一声。
进来的是流年。
“春草呢?”沈妙珠还想问问之前她进来是要说什么事情?
“香橼过来了,春草姐姐正招待她呢。”虽说都是大丫鬟,春草出面招待,也是给了香橼面子。
沈妙珠挑眉,没有说什么,只是把手中的画卷递给流年:“你去找娘……算了,你哥哥是不是在外院跑腿?”
“他也没什么事情,闲着的时候比较多。”流年的哥哥叫流水,是流年当了沈妙珠几年的丫鬟后,这才试着说了自己的事情。郑家在塘栖镇找个人还是容易,这人进了郑家,就暂时被放在外院。
“以后总有忙的时候。”沈妙珠不太在意,她并不缺这一份月钱,再说了这不是也算是可以用到人了嘛。
“你去拿了银子,让你哥找个装裱的店家,时间慢一些没关系,做工要细致一些。”
似水应声离开。
沈妙珠出了书房,往待客厅去。
“表姑娘。”香橼一看到她,三分笑脸变成了十分笑意。
“让你久等了。”沈妙珠看到香橼旁边的桌子上放了几本书,想着这应该就是大表哥说的话本子。
“奴婢这是过来躲懒呢。”香橼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她长得不算漂亮,只是五官端正,沈妙珠最喜欢的就是她的笑容,非常容易感染别人,让人见了就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春草这时说道:“香橼是替大表少爷送书过来的。”
沈妙珠点了点头。
“表哥同我说过,是有这么一回事。”她走过去翻了翻,果然是是没有看过的。当时为了方便兄长给她找话本也是因为第一次忐忑不安没话找话把自己拥有的话本一五一十地写在信里。大表哥既然也知道,他和哥哥的关系至少不是表面性质的。
只是从前未听说过这事,心里多少就有些不舒服。
春草见了,寻了借口送香橼离开。
回来的时候,沈妙珠已经拿起一本话本在看。
“这么快就回来了?”
“奴婢让似水去送了,说是大表少爷喜欢我们这的脆萝卜,就着它粥也能多吃一些。奴婢做主,又送了两罐给她。”郑程锦的衣食住行都是香橼在打理,别人都插不上手。就这份信任,香橼在府里走动都让人高看一眼。
沈妙珠虽不在乎这些,但春草几个人见香橼性子好,也乐得交好一场。这些细碎的小事,她并不多管。那脆萝卜原是郑氏有些苦夏,胃口总会差几分,沈妙珠为了哄母亲多吃一些让人做的。
没想到大表哥也爱吃那酸酸甜甜的味道。
念头闪过,沈妙珠脸上浮现了笑意:“只要够一些给夫人就好,其他的你们随意安排,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春草应了是。
似水一回来,就到了沈妙珠面前。
“奴婢打听过了,下午的时候,三表姑娘的确去找大表少爷了。”就是在香橼出门前,她还是煮了茶端进去后才来了沈妙珠这里。
“你们这又是什么时候通了气的?”沈妙珠哭笑不得地说道。
似水一本正经地说道:“奴婢们还需要事先通气吗?身为姑娘的丫鬟,我们就是一个鼻子出气的。”
沈妙珠作画的时候,流年就说了在寿喜堂发生的事情,这是她们的习惯,除非是沈妙珠特意要求隐瞒,其他的时候她们都会说给另外两个人听,免得到时候换了个人跟着姑娘却不知道发生了这事被忽悠了过去。
春草在似水说话的时候就离去,这时返身回来说道:“赵姑娘让人送来的请柬,说是明日生辰宴。”
赛凤凰?
沈妙珠接了过来,顿时哭笑不得。
这赛凤凰就是说风是雨,明日哪里是她的生辰,不过是找个借口。可既然请柬到了,她也不好不去。
对方甚至还特意在请柬上点名了周姐姐也是去的,这不就是不许她找借口不去嘛。
“奴婢去了小书房,姑娘在作画,就拿了一两银子赏了那传话的婆子。”春草解释了起来,后面就是香橼也来了,这才等到现在想起请柬的事情。
“让人去车马房说一声,就说我明日要用马车。再……”沈妙珠想了想说道:“去打听一下表姑娘那边可是又要用马车。”
似水眼珠子一转:“姑娘,我去吧。”
沈妙珠微微颔首。
似水立刻跑了出去。
春草觉得有些好笑,她问:“姑娘,你是觉得明日表姑娘也会去,难不成,是要跟着您……”
“不会。”沈妙珠摇头:“她不会做这种放下身段的事情。其他的,得等似水回来。”
要在郑府打听一些没有涉及郑家命脉的事情是比较容易的,何况财能通神,似水带回的消息和沈妙珠预想的差不多。
马车是郑程锦让人预留下的,同时还有一匹马。
既然有马,马车总不是他坐的。
沈妙珠让似水又跑了一趟。
……
去寿喜堂请安的时候,沈妙珠说了明日要出行的事情。
郑家并不拘着她进出府。
但沈妙珠觉得向长辈通禀行踪是必须也是必要的。
郑氏听说周家姑娘也在,就没有多问。
郑老太太见了,就让人去拿了一只妆奁匣子过来。
“知道你不是个爱打扮的,但姑娘家去别人家里做客,出于礼貌,也不能在装束上敷衍了事。”况那赵红凤是仁和县县令家的女儿,成日里穿金带玉的,眼睛长在头顶上。她是怕外孙女出去受了委屈。
沈妙珠有些为难,平时收就收了,可外祖母这个时候拿出来,这匣子里面肯定是好东西。她都看见大表姐的眼睛瞪出来了。至于小表姐,她的位置是看不见,但想着把郑家视为囊中物的大伯母肯定心里也不太乐意。
“她一个小孩子,哪里需要这个。”郑氏认得那匣子,里面是一只镶嵌了红宝石的金钗,宝石不算大,再大的早就做了她的嫁妆,但那宝石的色泽非常好。
“是啊,是啊。给我们秀珠吧。”郑二太太伸了手要去抢。
郑老太太直接把匣子扔到沈妙珠的怀里,沉了脸说道:“那是我的嫁妆,我爱给谁就给谁,原本就是要给你做了嫁妆用的,这事你哥哥们都知道。你既然不要,就给我珠珠儿。”
沈妙珠见状,知道外祖母这是生气了,忙抱住匣子调皮地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又对郑氏道:“娘那些好东西要留给我和兄长,我肯定不推辞。”
郑氏佯装生气地瞪了她一眼,道:“本来就是你的。”当年为了配上沈家,郑氏的嫁妆可是举族出力,里面有一半都是当年的添妆。
郑二太太还要说什么,被郑秀珠拉住了。
郑老太太有些惊讶,不知道这两母女又要惹什么事情,只是在看到沈妙珠的眼神后,按下了疑惑。
这个时候郑大太太也开口说了明日郑程锦和郑秀宁出行的事情。
郑老太太没有多想,以为对方去毛家,这是常有的,特别是郑秀宁十天半个月的住那边都是常态。她虽不喜,可这媳妇既然已经娶进来了,哪怕是为了有出息的郑程锦,她都要给郑大太太留一些面子。只是在听到郑程锦也去的时候,问了一句。
郑秀宁声音轻柔地说道:“是秀宁求哥哥送一送的,正好哥哥也要出门。”
听说郑程锦原本就要出去,以为只是顺路,郑老太太便不再问了,她对这个孙子是非常放心。
只是在其他人走后,对沈妙珠说道:“不然让你表哥明天也送你吧。”
这不就撞在一起了嘛。
沈妙珠不好拒绝,只说:“明日去赵家,我答应带了大表姐一道去的。”
郑老太太听得皱眉。
已得了女儿示意的郑氏赶紧说道:“这样正好,有个伴。你一个人去,娘还不放心呢。”
想到那赵红凤性子,郑老太太深以为然,她不再提起,也算是默认了。
正文 第 10 章(捉虫)
似水小心翼翼地从里屋倒退了出来, 一转身撞到后面的人唬地要叫了起来。她看了流年一眼, 只见她端着的铜盆里冒着热水, 无奈指了指外面。
二人悄声出了屋。
“还不肯醒?”流年问道。
似水嗯了一声, 说道:“这水先搁门后面吧, 你这是刚倒的热水吧。”见流年点头接着说道:“等一下少掺一些凉水就是了。”
流年听了话, 把铜盆放下, 这么一直端着她的手也早酸了。
看了看时间离第二次去叫还有一会儿,两个人就搬了杌子,借着天光打起了络子。似水女红一般, 只能打最简单的,往流年那看去,忍不住问道:“你这个是什么结?挺有意思的。”
“是香橼姐姐教我的, 叫蜻蜓结, 挺简单的,你要学吗?”流年问道, 她的动作非常快, 说话的功夫就做好了一个蓝白相间的蜻蜓结。
“香橼姐姐懂得真多。”不过想到对方是大表少爷身边的丫鬟又觉得释然了, 似水随口说道:“你怎么做起这个了?”
流年在针线箩里面挑了红粉的丝线, 往屋里看了一眼, 压低了声音说道:“不是说要回去吗?我听说那世家里面别的不多, 就规矩和人多。规矩这些我们问也问不到,到时候只能随机应变、谨言慎行不给姑娘惹祸。但人多的话,肯定少不得见面礼。夫人和姑娘有钱, 可也不是去当善财童子去的, 我琢磨着周姑娘身边的情知姐姐找到空子就做一些针线活,以前听说是送人赏人用的。荷包我们做了不少,络子这些却是不多,哪怕到时候用不上,给那府里的与你我一样身份的也是可以的。”
精美的肯定比不上,流年就是取个巧。
似水听了后沉默下来,老老实实地也挑了丝线,她不会那些精巧的,但既然也是会送下人之间的,简单一些如梅花、柳叶络子这些她是会的。
两个人打了十来根络子,春草从郑氏那边回来了,三个人干脆一起进屋。
沈妙珠知道再贪睡也是不能,非常乖觉地在她们进来后就起身。要说她来到这里唯一不适应的就是这睡眠,她真想睡个昏天暗地。以前工作上结束了一个项目,通常就会大睡三天三夜。到了这里,作息虽非常健康,早睡早起,可灵魂深处的生物钟还是非常难改。只是身边的人和她都有一个默契,贪睡一会儿可以,通常为了留出这些时间,她们都会比正常时间提早一些来叫起,往往第一次是不成功,却也只有第二次。
毕竟若是再耽搁,那时间上就真的刻不容缓了。
简单的洗漱后,沈妙珠拒绝了那些脂粉,她有些嫌弃,哪怕这是以郑家的能力买到市面上最好的,可也加了铅粉。
沈妙珠满意地对着镜子照了照,圆嘟嘟的苹果脸,满满的胶原蛋白,浓郁的青春气息岂是那些胭脂水粉能比拟的。
小轿子挺在院门口,粗壮的仆妇一前一后地站着,等着这位表姑娘进了轿子,其中一个舔着脸笑道:“早知道春草姑娘也在,就让姐妹们再抬一轿子过来了。”
这府里有资格坐轿子的,也就府里这些正经主子,没听说过谁家做丫鬟的还能抢主子们的轿子坐。就是自家姑娘,平日里都是走着路的,也就是往外院去了,才会提早叫了轿子等着。
这话她要真应下了,那就是得罪许多人了。
春草神色不变,笑着说道:“同大表姑娘约好了,巳时一刻前在大门那会和,烦劳两位嫂子抬稳一些,别颠着了。”
现在是巳时了,一刻钟的时间堪堪从这里去了外院门口,那还是路上脚不停歇才能做到。只是表姑娘好说,想到大姑娘也在那里。两个婆子,再顾不上说笑,急急忙忙就去抬轿子了。
沈妙珠放下帘子,闭着眼睛思考。
说来她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塘栖镇这么多年除了郑家的表姐妹,算认识的毛家和林家那边的表姐妹,勉强称得上闺蜜的就一个周姐姐。周家是京都的古老世家,据说和沈家是旧识,只是作为周家的嫡长孙女,周紫嫣不在京都,跑到这算是乡下地方的塘栖镇住了快四年了。
名义上说是养病,这边环境适宜,但几年的往来,对方虽没有主动坦诚,却也没有遮掩,一个身体健康,气色红润的人实在和病人这两个字不匹配。
要说沈妙珠在这边能谈上是密友的就这么一个人,周紫嫣以及勉强还能算上赵家的姑娘,她和赛凤凰也就是这么认识的。
周紫嫣不明缘由孤身来到这个地方,虽带了奴仆又是世家贵女,但少不得要同这边的地头蛇交好。
赵县令就让独女赵红凤同周紫嫣往来,只是偶然机会,出来了个沈妙珠,两个同样出身世家的姑娘更为投缘一些。赵县令虽有些不甘心,但也不敢得罪沈家,倒是同为小辈的有些天真不知事的赵红凤不甘心,借着事情闹腾了几次。
这三、四年下来,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只是赛凤凰请了她过去,沈妙珠直觉以为不是什么好事,这在以往不是没有过的。
想到这,沈妙珠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不该带上大表姐,郑秀珠那样的性子,赵红凤能忍她还是让她?
轿子抖了一下,缓落在地上。
春草隔着帘子低声说道:“大表姑娘今天穿得……真漂亮。”
沈妙珠嘴角抽了抽。
“妙珠。”
看到轿子停下来,旁边立着春草,郑秀珠先前恬静柔美的形象轰然倒塌,风风火火地大跨步走了过来。
春草福了福身子,低下了头,她怕自己的表情被大表姑娘看见。
沈妙珠步出轿门,刚要张口,突然往后面看去,远远地就看到两个人并肩走过来,正是郑程锦兄妹。
看到沈妙珠和郑秀珠的时候,郑程锦脸上的表情还有些惊讶。
“今天倒是奇了,不知道的以为你们约好了呢。”
郑秀珠知道这个大堂哥被家里寄予厚望,何况平日里,对几个妹妹都是不错的。她有时候想过,要是这是她的亲大哥该有多好。
见说话的人是他,郑秀珠露了笑容:“我跟表妹约好了,一道出去呢。”她没有说去了什么地方。
郑程锦点点头:“去哪,要是顺路的话,我送送你。”
“哥。”郑秀宁有些担心地看了沈妙珠一眼。
沈妙珠有些莫名,觉得自己仿佛躺枪了?
郑程锦同样没理解。
“我们还要去接表姐呢,怕妙珠表妹等不了。”郑秀宁只是不想与沈妙珠同行,但开了口就勉强找了个理由。
沈妙珠眼皮子跳了跳。
“是啊,我们等不住的。”郑秀珠抢白道。要说沈妙珠是觉得人一多,矛盾就多,偏偏还都是亲戚,也不好随便翻脸。那么郑秀珠就是巴不得不和郑秀宁一道,理由无他,两个人就是对错了的骨头,说上几句话就觉得全身痒痒。
郑程锦去看沈妙珠,这两个妹妹,他更信任表妹。
郑秀珠不满地捅了捅沈妙珠的腰。
沈妙珠苦笑道:“那我和大表姐先坐马车了。”
郑程锦点头,目送着这位沈家表妹被大堂妹硬拉着上了一辆记有郑家标志的马车上,才转身对郑秀宁道:“送你去毛家,是希望你明事理通人情,而不是掺和别的事情。”语气是显而易闻的不满。
郑秀宁垂了头。
郑程锦眉头皱了起来,张了张嘴,又顾忌这里是大门口,人来人往不说,府里的下人也不少,那么多眼睛在看着,总不能让人看笑话。
小厮牵了马过来。
郑程锦送妹妹上了马车,翻身上马,朝与沈妙珠截然相反的方向过去。
……
“你让我看看,那请柬上是写了什么时间。”上了马车,郑秀珠就扑到沈妙珠身上摸找了起来。
沈妙珠受不住痒,倒了下去,眼泪都要笑出来。
“表姑娘,您这是找什么?请柬吗?在奴婢身上呢。”春草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姑娘头发都乱了,满脸通红地被大表姑娘压在身下。
“在你那?”郑秀珠动作一停,看了过来。
春草赶紧拿出贴身放着的请柬。
郑秀珠接了过来。
春草赶忙去把沈妙珠扶起来。
“巳时正?”郑秀珠哈哈大笑起来:“她肯定没有仔细看请柬。”从郑家到毛家需要两刻钟点,再返回来肯定赶不上时间。
赛凤凰这人,郑秀珠也是见识过的,绝对名副其实。
她乐得看这个小堂妹的笑话,到时候她可要好好瞧瞧那张清高的泰山崩坏都不变的脸到底能不能裂开。
沈妙珠没有想到大表姐这么一折腾,就是为了这点破理由。
她也不高兴了,忍不住说道:“那你也要看看那请柬是专门给我的,别人家的,肯定没有这一条。”
换来的是郑秀珠傻愣愣的表情。
沈妙珠哼了一声,让春草重新帮着梳齐发髻。
她能说赛凤凰为了找点机会埋汰她可是不遗余力的鸡蛋挑骨头呢,虽说基本上都没有成功过。
或许,她不应该让大表姐跟着自己,免得受了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