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 穿成农妇
皓月当空,周围尽是虫鸣的聒噪。
拂过断墙的风透着燥热,沈芸诺不安地蹙了蹙眉头,睁开眼,破败的窗户外,景色清晰可见,齐膝的杂草堆里,竹篱东倒西歪,干黄的竹篾历经多年的风吹日晒,已隐隐泛着灰色,月色下更是说不出的萧条。
脑子有一瞬的眩晕,她稳了稳心神,撑起身子打量着身处的屋子,墙壁灰蒙蒙的,房梁上结着蜘蛛网,两扇木质大门裂的缝隙大,风吹得它东倒西歪地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垫在身下的稻草散着刺鼻的发霉的味道。
沈芸诺很快被眼角氤氲起的水雾模糊了视线,垂眸,仍旧是布满老茧的那双手,手背上残着刮痕,看不出原本的肤色,掌心长了老茧,此时针刺似的疼,和她那双每天靠面膜养得白皙柔嫩的手截然不同。
昏昏沉沉三日,数次睁眼,还是在这座残败的宅子里,连身子都不是自己的。
“娘,您醒了?”
怔神间,床前多了个孩子,瘦骨嶙峋,面黄肌瘦,衬得一双眼在月光下晶亮得瘆人,沈芸诺不敢与之对视,慢慢的阖上了眼。
小男孩伸出手,试图爬上炕,手碰着沈芸诺身子,察觉她身子一僵,小男孩瞬间不动了,半晌,小身子趴在炕边,落寞地望着沈芸诺,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小手掌大的馍,语带哭音,“娘,您吃,吃了就不会死了……”
沈芸诺不明白她怎么附身到了这个女人身上,小男孩的娘已经死了,她不是,可听着小男孩的声音,她心揪疼得厉害,她来这里有三日了,小男孩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或许也是离开过的,否则,他手里不会有吃的。
男孩没听着回答,眼睛里蓄满了泪,再次哽咽出声,“娘,吃馍馍,吃了,就不死了。”
声音带着难以言表的忧伤,沈芸诺扭头望着他,眼泪就这么不自主地流了下来,她想,这具身子的主人也没料到会死,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来得及交付,念此,心里的绝望消了大半,开口问他,“哪儿来的?”
听她说话,男孩终于抬起了眸子,指着外边夜色,声音诺诺的,“奶奶给的,娘,吃。”说着,颤抖地将馍喂到沈芸诺嘴边,眼含希冀。
沈芸诺摇摇头,努力扬起一个笑,“我不吃,你吃吧。”两岁的孩子没有大人照顾,沈芸诺不知晓他这三日怎么熬过来的,想着着三日遭遇,心底一阵怅然,这具主人和她一个名字,嫁的人是裴家老三裴征,去年,裴征服徭役去了,至今杳无音信,她身子弱,干活慢,裴家大嫂韩氏嫌弃她一人干活两张嘴吃饭,闹腾得厉害,奈何一直寻不到分家的借口,直到今年盛夏。
裴家院子里有一株黄果兰,每年夏季靠着去镇上卖花攒些钱,往年几百朵的花今年花骨朵都没见着,韩氏认为是她去年爬树摘花坏了树根,黄果兰娇气,火气重的人碰了来年便不开花了,韩氏自认为抓着她的小辫子,借着这个缘由存了分家的心思,更是在黄果兰树下对她大打出手,头磕在树下的石板上晕倒了过去,之后,睁开眼醒来的就成了她沈芸诺。
一样的名字,同一具身子,却是不同的人。
调转视线,沈芸诺努力地撑起身子,她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身子软得没有力气,韩氏打她的时候,她撞在树上,额头破了皮,一抽一抽的疼,脑子晕眩,她痛苦万分地捂着头,片刻缓过来了,伸手抱起小男孩,与他对视。
“小洛……”她记得她睁开眼的时候,小男孩趴在她身上,嘴里不断重复叫嚷的就是“小洛不要娘亲走”这句话了。
小洛手里将馍拽得紧紧的,生怕一不留神掉在地上,娘亲爱干净,掉在地上就不能吃了,举起手里的馍,坚持道,“娘吃,吃了就不死了。”固执的举起手里的馍,凑到沈芸诺嘴边。
沈芸诺鼻子发酸,心疼地抱着他,眼眶泛热,不忍心辜负他一片好心,张嘴咬了一小口,“好,娘吃。”
和小洛将馍分来吃了,他吃得欢喜,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沈芸诺目光落在床尾的箱子上,箱子是是他和他奶宋氏搬过来的,两岁的孩子,走路不稳妥,却抱着她的衣衫不松手,好似抱着衣衫就是抱着她似的,沈芸诺爱怜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小洛,你想娘亲吗?”
小洛晃着小脑袋,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一双眼好似窗外的星星闪烁。
沈芸诺眼神闪烁地别开了脸,咽下口中哽咽,笑了笑,不再问他这个问题,她占了他娘的身子,该对他负责。
裴家分家,韩氏趁着她昏迷,仗着大房人多,挑了大头,不侵犯二房四房的利益,两房的人不会帮着她,否则,她不会和小洛落到如此田地。
挪到床尾,打开箱子,是她和小洛的衣物,衣衫上尽是补丁,甚在洗得干净,叠得也整齐,猛地沈芸诺才意识到,她这三日不曾洗脸刷牙,更别说是洗澡了,搁现代,从来没有过的事儿,扫了眼四周,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这个地方尚且不能遮风挡雨如何能住人?她翻开衣物,认真搜寻着。
“小洛……”
“娘,小洛在。”两岁多的孩子已经能从旁人眼神中明白道理了,他和他娘,没有地方住了。
沈芸诺在箱子里找了一通都没找到类似装银子的小盒子,不免有些气馁,“小洛,我们不能住这边,明日,我们找你奶,搬回去吧。”裴家当家该是裴老头和宋氏,韩氏闹分家本就站不住理,她晕倒了没寻着机会说话不代表她默认了韩氏趁火打劫。
小洛身子一颤,小手紧紧抱着她,脸上尽是担忧和恐惧,“娘亲别扔下小洛,小洛会乖乖听话的,只吃一点点饭,不吃饭了,吃一点点红薯就能养活我的……”
沈芸诺一怔,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心中一软,轻轻顺着他的背,“娘亲不会抛下小洛的,明日,娘亲和你一块过去。”
小洛使劲摇着脑袋,嘤嘤哭了起来,“不要,春花婶子说您要回外婆家,回去就不回来了,我听到了,不要娘亲走,就住这儿,明日我会扫地的,扫得干干净净,娘亲别把小洛送回去。”
沈芸诺又想哭了,当日她脑子昏昏沉沉,听着旁边几位妇人交头接耳,隐隐约约说的是裴家媳妇清醒过来怕是闹着回娘家了,年纪轻轻不愁嫁不出去,留在这里不是遭罪吗,白白蹉跎一辈子,身边跟着拖油瓶,搁谁身上都没这个理……
她想,小洛怕就是听着那些人说的了吧,捧着他的小脸,沈芸诺坚定道,“娘亲不会离开的……”至少,要等裴征回来,将小洛交到他的手上,她才能心安理得的想法子回去。
又或许,一辈子都回不去了。
沈芸诺安抚好小洛,抱着他,渐渐闭上了眼,不一会儿怀里传来呼吸的均匀声,因心里搁着事,她辗转反侧了无睡意,猛地,外边传来动静,她抽回抱着小洛的手,蹭的声坐了起来,夜深人静,稍微的风吹草动都能惊醒她,何况她白日睡得多,此时更是睡不着了,月亮躲回了云层,屋子黑漆漆的,她紧张得身子发抖,奈何手里没有钝物,若来的是歹人,她如今的身子哪敌得过对方,伸手抓到从箱子翻出来的衣物,她一只手拽着一边衣袖,再次躺下,脸朝着外边,虚着眼神,心咚咚跳个不停,抓着袖子的手心开始冒汗,她不会擒拿,勒对方脖子是唯一法子,然而,声音到门口戛然而止,沈芸诺屏气凝神,担心对方敛去气息她未察觉出来,紧接着,门口地声音逐渐远去,夜又开始静了,只余下一片虫鸣的聒噪。
太过害怕,她后背衣衫湿了一片,汗腻腻的难受,可是,她不敢起床检查一番,睁开眼,目不转睛地望着门口方向,直至天明。
几乎天边刚露出鱼肚白,沈芸诺就翻身下了床,摇摇欲坠的门边搁着一摞稻草,稻草上有两个馍以及两碗粥,碗边缘裂开了口子,露出粗劣瓷的灰,稻草上聚集了蚂蚁,沈芸诺略微嫌弃,可也清楚眼下的情形由不得她挑三拣四,驱走蚂蚁,端着碗进了屋。
裴家分家不公允在村里算不上秘密,宋氏和裴老头在,定然不愿意见着孙子被饿死,小洛这三天吃的东西皆是宋氏送的,韩氏贪婪唯利是图,沈芸诺思忖着不能得过且过由着被欺负,小洛年纪小,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她要好好照顾他。
小洛睁开眼的瞬间便是翻身找沈芸诺,见着她坐在床前,紧张的小脸才舒展开来,沈芸诺一脸心疼,“醒了?醒了就起床吃东西,吃饱了,我们回之前住的屋子。”
小洛也见着两碗粥和馍馍了,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奶送的?”
沈芸诺点头,碗上的蚂蚁驱赶干净了,粥喝在嘴里微微泛酸,搁了一晚上味道坏了,看小洛吃得一脸高兴,沈芸诺咬咬牙,囫囵吞枣的喝完了一碗粥,馍馍也吃了个干净,完了,外边一条小沟渠打水洗脸,简单漱了漱口,待一切收拾好了,领着小洛往裴家宅子走。
小路坑坑洼洼难走,这处宅子是谁家荒废了的,临靠着山,杂草丛生,路上,沈芸诺从小洛嘴里了解到兴水村的情况,虽然少,足够她应付接下来的事情了。
走了一刻钟,竹林旁有了人家,时辰早,烟囱升起袅袅炊烟,沈芸诺察觉到小洛的紧张,宽慰道,“不用怕,奶会留下我闷的。”依着这三日情形来看,宋氏还是拎得清的,韩氏再厉害,孝字当头,越不过宋氏和裴老头。
寻着之前的记忆,又走了一刻钟便到了一处栅栏前,往里看,宋氏一身粗布麻衣,双手插腰的站在堂屋外石阶上,对着东边屋子叫骂,“老二媳妇,什么时辰了还关在屋子里,还要我老婆子伺候你起床吃饭是不是?”
随即,东边屋子的门从里打开,沈芸诺低头瞥了眼小洛,“走吧,我们进去。”
见着她的那刻,宋氏惊讶了一瞬,嗓音比之前更高了,朝站在门口没回过神的刘氏道,“你打水和鸡食,做饭的事儿交给老三媳妇……”说完又瞪着沈芸诺,没个好气,“还不快回屋搁下东西去灶台生火做饭?”
沈芸诺点了点头,牵着小洛往西边的屋子走,刘氏回味过来,嘟囔道,“娘,不是将她们分出去了……”
语声未落,引来宋氏一声咆哮,“你是不是见不得家里太平,要是不痛快,只管学着你大嫂找娘家人来闹,我倒是想看看,你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
刘氏抿了抿唇,低头不说话,她家里两个兄长被嫂子带偏了心,哪会为她出头,宋氏不过是揪着软柿子捏罢了。
屋子里家具还在,听着二人对话,沈芸诺若有所思。
正文 002 各有算盘
沈芸诺放好箱子,叮嘱小洛两句转去了灶房,刘氏在门口,趾高气扬地瞪着她,沈芸诺不欲和她多说,径直走了进去,灶房小,一口大锅一口小锅,旁边立着一只木桶,靠墙的角落堆着几个陶瓷罐,沈芸诺蹙了蹙眉,坐在长凳子上,望着灶眼发呆。
她不会做农活,极小的时候在农村生活过一段时间,古人钻木取火她是不会的,瞥了眼脸带怒容的刘氏,沈芸诺再次蹙紧了眉头。
刘氏见她这样却是得意地挑了挑眉,胳膊拧不过大腿,宋氏想要护着她们母子,韩氏闹起来可不是三言两语能哄好的,宋氏和裴老头年纪大了要靠大房,对韩氏再不满也只能忍着,想到这里,刘氏脸上嘲讽更甚,“大嫂不在,你敢做饭?别以为娘开口让你留下就能为所欲为了,你欺负我娘家兄弟不和我一条心可以,韩家那几位可是护短的,得罪了大嫂,有你好果子吃。”
沈芸诺不说话,认真思索刘氏话里的意思,韩氏生了三个儿子,加之将来替裴老头和宋氏养老才有恃无恐,至于刘氏,沈芸诺和她没有恩怨才是,何必挖苦她?“大嫂去哪儿了?”
刘氏再次冷哼了声,“回娘家了,罐子里多少粗粮粗面大嫂心中有数,我劝你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话未说完,后背落下一根荆条,疼得刘氏龇牙咧嘴暴跳如雷,转身欲破口大骂,见是宋氏,跟吃了黄连似的,有话无处说。
“我还没死了,家里什么时候轮到她当家,我说的话是不是不管用的?老二媳妇,不想干活就回刘家,我裴家不养懒人。”宋氏声音高,手里的荆条是干的,另一只手还抱着柴,刘氏讨好的笑了笑,“娘,我这就和鸡食,担心三弟妹饿了几天多下了糙米,这不提醒两句吗?”手捂着被打的地方,恶狠狠瞪了沈芸诺一眼,再也不敢耽搁,转身出去了。
人走了,宋氏将抱来的柴火堆好,声音不冷不淡,“生火,烧开水,蒸几个馍就成,你爹和大哥他们下地干活去了,做好了,送到田地里去。”夏季,杂草长得快,不除干净,秋天收成不好,纳税后一家人吃什么?
沈芸诺拧着眉,心中有了主意,结结巴巴道,“娘…我…知…知道…了。”
转身走了两步的宋氏听着这句话猛地转过身,怒道,“好好说话,学三墩子做什么?”三墩子是村里的结巴,二十七岁了也没媒人上门,下面几个兄弟也受了连累,谁愿意嫁给一个结巴被人嘲笑,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做人?村子里的人对三墩子家也是存着避讳的,虽然生气,宋氏不敢走,再看沈芸诺,她额头上的伤口瘆人得紧,她迟疑的叫了声,“老三媳妇?”
沈芸诺眨眼,眼神尽是不解,“娘…什…什么事?”
听着这话,宋氏慌了,声音也低了下去,“你额头的伤还痛不?”想着老三走的时候交代好了若沈芸诺有个三长两短大家鱼死网破,宋氏心里犯怵,老三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成亲后像伺候小姐似的供奉着沈芸诺,做饭洗碗都不曾,更别说上山干活了。
都说出村服徭役的人死在外边了,宋氏却不信,以往服徭役死了的人清水镇会张贴死者名单,里正会知会一声,哪像现在杳无音信?如果沈芸诺的结巴是脑子受伤造成的,老三回来有得闹,还有沈聪,可是个不要命的,沈芸诺有个三长两短,沈聪定会让整个沈家不得安生。
宋氏脸上一阵白一阵紫,沈芸诺以为宋氏意识到她的不对劲了,又添了一把火,“娘,我…我…头疼,还有…我不会…生火。”但凡有法子,她也不会装结巴,那日她受的伤重,除了额头,后脑勺的伤才是致命的。
果然,宋氏脸色一白,上前拉起她,眼神带着惊恐,仍旧一副训斥的语气,“不会,你还有什么是会的?好吃懒做,走开我来,你在旁边看着,告诉你,是我可怜你头上带着伤,这顿饭我帮你,下次轮到你就没这么好命了……”熟练的拿起灶眼左上方小洞里的火折子,火钳夹起一片竹叶子,抬眸,见沈芸诺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瞪眼道,“干看着做什么?还不快往锅里添水?”
说话的同时,双手已经点燃了火,燃着竹叶子一小角,扔进灶眼,紧接着往里边添绑成一小把的藤草,然后再是竹棍子,沈芸诺心中有数,从水缸里舀水,舀了两勺,再次盯着宋氏,宋氏一脸不耐烦,“再来一勺,和面,一碗就够了,洗几个红薯在锅里煮着,你爹他们吃馍,我们吃红薯就成。”
嘴里嘟哝了一句,又目不转睛的盯着沈芸诺后背,吩咐道,“老三媳妇,你这两日别和外人说话,额头上的伤吓人,养好了再出去。”她得先问问三墩子,结巴能治好不,家里还有个闺女等着说亲,不能受了连累。
沈芸诺不疑有他,点了点头,手里的碗还没伸进搁面食的罐子,宋氏又开始训话了,“碗摊平了就行,别多了,除草算不上累人,家里没多少粮食了,别有了上顿没下顿的。”
沈芸诺手一抖,碗差点掉了下去。
此时,外边传来脚步声,宋氏腾地扔了手里的柴火站了起来,吓得沈芸诺手又是一颤,耳边是宋氏喇叭声,“看什么看,是不是见着我骂老三媳妇你心里痛快?老二媳妇,喂了鸡提着篮子上山摘野菜,就你好吃懒做不下地……”
刘氏心里冤枉,沈芸诺挨骂她的确幸灾乐祸,来灶房却是因着小栓要喝水,自己的儿子自己心疼,她这才来灶房问问水烧开了没,没想着宋氏将矛头对准了她,走到门口,见宋氏身上残着柴灰,不可思议嚷道,“娘,您帮三弟妹烧火?”这不是明摆着偏心么?
沈芸诺空出来的房间都说好给她住,不想沈芸诺回来了,如今,宋氏又帮着她干活,刘氏如何受得了,“娘,您也太偏心了,我和小栓他爹辛辛苦苦孝顺您和爹,分家那会说了三弟妹的屋子是我的,您现在去屋里看看,小洛一人精,正收拾着呢,我是不要活了,占了我的屋子不说,如今您还偏着她……我……”
宋氏竖眉,沉声打断她,“你什么你,你就是心眼多,给我下地干活,去不干活今天别想吃饭,你这种人就不该闲着。”看沈芸诺愣在那儿不说话,更是没个好气,“愣着干啥,还不快和面,耽搁了早饭我要你好看。”拍了拍胸前的衣衫,抬头挺胸走了出去,经过刘氏身旁,斜眼道,“刘花儿,还不快背着背篓去地里。”
刘氏狐疑的瞅了沈芸诺一眼,家里背篓都背走了,刘氏到门口,反复想着事情不对劲,朝村口的方向走,韩家住在兴水河上游,也就半个时辰的路。
到韩家的时候,韩梅正从外边回来,手里提着的篮子装满了野菜,宋氏大声道,“大嫂,你可得赶紧回去,娘让三弟妹住回来了,还说分的家不算,你是不知道,今早三弟妹做饭,娘竟然帮着生火,嫁进裴家好几年了,何时看她好言好语对过我们?”
韩梅回韩家已经两天了,分家那日全靠着娘家几位兄弟,裴老头和宋氏责怪她对沈芸诺狠毒,她自来性子要强,何时受过这种委屈,一怒之下跟着回了娘家,听了刘花儿的话,她没有立即反驳,她脑子不笨,分家对大房最有利,可二房也是占了好处的,沈芸诺回来,住的铁定就是分给刘花儿的房子,挎着篮子开了院门,不在乎道,“她回来就回来,爹和娘还在,我能说什么?”
不过,她心里还是不高兴的,宋氏何时对沈芸诺有过好脸色,没少怒骂沈芸诺是个榆木疙瘩什么都不会,今天帮沈芸诺烧火,之后呢,会不会偷偷给沈芸诺银子?
要知道,去年服徭役那会,裴老头是想将两个儿子都留在家里的,依着前几年的规矩,不想服徭役给银子打发就成,每人三百文,去年里正说每家每户必须要有人去,银子也只能给一人的,裴征这才不得已跟着走了,想着宋氏可能偷偷给沈芸诺银子,韩梅哪还待得下去,脸上却是没显露半分,“手脚长在娘身上,我们能说什么,便是娘偷偷给她银子,我们也能看着。”
孝道大于天,那些不孝的,告到官府可是要坐牢的,韩梅明白,刘花儿脑子一转也回过神来,惊叫道,“不行,我可得回去守着,指不定娘支开我就是想给三弟妹银子,三弟送三弟妹的银簪子我们分了,万一娘跑到我屋里撬开柜子拿出来还三弟妹了怎么办?”
想着这个,刘花儿待不下去了,转身就跑,余光瞥到韩梅大儿子,计上心来,上前拉着他往外走,“大嫂,娘想小木了,我先带他回去啊。”裴知木是宋氏长孙,宋氏最稀罕他,宋氏真敢给沈芸诺银子,指使小木开口要银子,宋氏一定会给他,到时想个法子要过来,银子不就是她的了?
韩梅也打着这个主意,故而没拦着,不过语气不太好,“慢点,别摔着小木了。”
这日,裴老大裴勇干完地里的活儿,没有回家,像前两日一般去韩家接韩梅,刚进屋,韩梅就扔给她一个包袱,定睛一看,是她和几个孩子的衣物,裴勇心中一喜,“媳妇,你乐意跟我回家了?”
正文 003 日子难过
韩梅嗔他一眼,抱怨道“我是拎不清的?这么热的天你除了干活还要来来回回的跑,真当我真是心狠之人?”韩梅做事快,说话这会已经收拾好屋子,转而去床底拿出早晨摘的野菜,韩家还算富裕,不会计较这些,望着发愣的裴勇,“还不快接着?”
裴勇老实憨厚,脸上没有半丝不愉快,相反,笑得一脸开心,喜滋滋的接过篮子,提醒道,“太阳还没下山,不若等会再回?”韩梅嫁进裴家,一年四季劳作,皮肤偏黑,裴勇不是以貌取人的,韩梅这样子正合他心意,皮肤白的估计都是常年不干活的,和三弟妹似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抬,娶这样的媳妇吃苦的还是自己。
韩梅心里存着事,若非知晓宋氏蹬鼻子上灰,早晨就和刘花儿一道回去了,裴勇来接她,她有了台阶,回裴家不算丢脸,哪还坐得住,“早上二弟妹来说娘想小木将他先带回去了,小金和小山出去玩也该回来了,天色晚点我们无所谓,两个孩子饿只怕会饿肚子。”
这时候,院门口传来叫娘的声音,裴勇面色一喜,“小金和小山回来了,那我和岳母说一声就回。”裴老头对韩梅做法不喜,这两日不太高兴,毕竟韩梅干活利索,又正是忙的时候,在娘家像什么话?早点回去,裴老头高兴也好。
“不用,我和娘说过了,她出门割猪草去了,我们直接回便是。”裴家的事情,她尽数告知家里人了,她娘认同她的做法,不能叫宋氏给沈芸诺银子才是正事,前几日分家不过表明她对分家的态度,真要将沈芸诺和小洛分出去单过,除非裴征沈聪死了,两人一日不死,她也不敢和沈芸诺硬碰硬。
小金小山见着裴勇,一脸高兴,晃着手里紫黑色野葡萄,递给裴勇,“爹吃葡萄,二舅舅找到的。”
韩家人都出门干活了,夕阳撒下金灿灿的光,照在院子里,气氛融融,“爹爹不吃,小山留着自己吃。”弯腰抱起小山,摸摸小金汗淋淋的小脑袋,“爹接你们回家。”
两人不约而同的望向韩梅,得到点头后欢欣鼓舞,争先恐后的说着这两日在韩家的点滴,裴勇细心听着,脸上尽显人父的喜悦,然而,回家后,再无半分高兴,堂屋里,小木一脸泪痕站在墙角,眼眶通红,衣衫被人撕碎了,裴勇皱眉,“小木,谁打你了?”
刘花儿了一天没吃饭,刚将鸡驱赶进了笼子,听着裴勇问话,忙不迭跑了上来,“大哥大嫂,你们可算回来了,咱家要翻天了,小木今天可是受了大委屈。”
缓过劲儿的小木听了这话,扑在韩梅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韩梅怒刘花儿一眼,拉开小木,正色道,“什么事好好说,弟弟还在呢,别丢人现眼。”
小木瞅了眼两个弟弟,止住了哭泣,肩膀却一抽一抽的,刘花儿看不过,一股脑将之前发生的事情说了,“平日小洛老实,不想狠下心来是个不要命的,小木不过去屋子坐了会儿就被他连打带咬,瞧瞧小木手臂,牙齿印看得我这个二婶都不忍心。”担心韩梅不相信,一把掀起小木的袖子,两排牙齿印,从手肘到手腕,深浅不一。
韩梅红了眼,小木是裴家长孙,生下来就是受宠的,没吃过苦更别说被自家兄弟咬了,不过,她却没糊涂,“小洛为什么咬你?”裴征性子刚烈,生出来的儿子怎么会是善茬,尤其,小木还靠墙站着,显然是被罚站了。
韩梅问的是小木,却看着刘花儿,看得刘花儿浑身不自在,欲盖弥彰道,“大嫂你是不知道小洛那孩子多有心眼,早晨他娘在灶房忙,他就将她娘的衣衫倒在床上,一件一件往柜子里搁,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搬回来似的……”
“小木,你说四堂弟为什么咬你。”和刘花儿几年妯娌,韩梅哪会不知晓她的性子?索性不问刘花儿了,小木不会骗她的。
小木吓得身子一颤,泪珠子挂在眼角摇摇欲坠,刘花儿担心小木说错了话,插话道,“小木乖巧懂事,想着小洛那孩子没人陪着,这不去屋里陪他捉迷藏么,小洛那孩子硬说小木翻箱倒柜要拿他娘的东西,闹腾起来……”
话说到这,韩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刘花儿担心宋氏偷偷给了沈芸诺银子,指使小木去屋里翻东西,被罚站该是裴老头的意思,这事,确实小木的错,可他被刘氏利用了。韩梅沉下脸,双手越过小木腋下,脱了裤子一巴掌下去,怒不可止道,“跟我进屋,我好生看看,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儿子怎么就是个傻的?”
刘花儿一脸悻悻,不敢多待,生怕韩梅将矛头对着她,三步并两步回了自己屋子,啪的声关上门,吓得床上的小栓哇哇大哭,刘花儿心中懊悔,上前抱着轻声哄着,哪有心思管外边的事儿。
韩梅拉着小木回了屋子,恨铁不成钢,又心疼他被咬了,自己先气得红了眼眶,裴勇跟着回了屋子,放下小山,安慰道,“小木心里也委屈,有什么好好说,小洛那孩子估计误会小木了。”裴勇不知道早晨灶房发生的事儿更不知晓小木被刘氏挡枪使了。
可韩梅知道,“你二婶就是个黑心的,凡事只顾着她自己,你三婶之前对她多好,她是如何对你三婶的,以后她说什么都不准听明白么?”比起沈芸诺,韩梅更看不起刘花儿,贪慕虚荣好吃懒做,今天的事情是一家人就算了,换了别人,闹上门,小木名声就坏了,她还打算明年送小木去学堂,哪能叫刘花儿算计她的儿子,毁了小木前程。
越想,韩梅越咽不下这口气,恶狠狠道,“我说什么你听进去了没?”
小木最害怕韩梅,重重的点了点头,担心再挨打,小声回道,“我知道了,娘。”
韩梅这才好受了些,让裴勇去上房找点酒,掀起小木的袖子,牙齿印深,其中两处浸出了血丝,心里将小洛和沈芸诺骂了个遍尤不解气,又恨小木不中用,“你今年都六岁了,小洛才两岁,你打不过他?”
小木疼得厉害,他爷态度坚决,他奶帮忙说话都没用,疼也只能忍着,此时听韩梅关心他,又开始哭了,“他咬我,我踢他,踢不开……”
“活该,让你以后不长脑子。”
裴勇出门遇着沈芸诺牵着小洛回来,怀里抱着柴火,小洛走路双腿一瘸一瘸的,裴勇猜着是小木伤了他,“三弟妹,小洛的腿受伤了?”
沈芸诺对这个大哥不熟,礼貌而疏离道,“无事,过几日就好了,大嫂回来了?”
堂屋罚站的小木不见人影,除了韩梅还能有谁带走他?宋氏上去为小木求情被裴老头叫出去了,刘花儿没这个胆子,除了韩梅,家里没有其他人了。
“回来了,三弟妹有机会过来坐。”裴勇对着沈芸诺额头上的伤,呼吸一滞,说了句“我找点酒”进了裴老头和宋氏的屋子。
收回视线,沈芸诺看小洛忍得辛苦,“你等着娘,娘将柴放进灶房就出来抱你。”有几日没洗澡,天热,哪受得了,刘花儿看她烧热水,大声嚷嚷起来,说家里的柴火是裴万上山砍的,话里话外不想她用柴,她这才带着小洛出门找柴火去了。
她经得住冷,洗冷水没什么,小洛年纪小却是不能,不料转了一圈也没寻着柴火,竹林里的竹叶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寸草不生,手里的柴火是她回昨日住的宅子找出来的。
小洛抓着她衣袖不肯松手,“我和娘一起,不疼。”走了一步,额头冒出了汗,沈芸诺叹了口气,温和道,“你站着,娘很快回来。”小木再是孩子也大了小洛四岁,小洛哪赢得了他?
大步将柴火搁进灶房,折身回来抱小洛,她生火算不上熟练,好一会儿才让其燃了起来,小洛也不怕热,紧紧依偎着她,母子两坐在长条凳子上,灶眼里的火噼里啪啦,激动而兴奋着。
小洛洗的热水,她冷水,洗漱好了,院门口,裴老头和宋氏才慢悠悠回来,身后跟着裴万,裴俊和周菊,沈芸诺朝其打了声招呼,宋氏脸色不太好,“你倒是爱干净,早早洗漱好了,是不是防着我叫你干活啊?”
庄户人家有规矩,夏天洗澡后当天不再做出汗的活儿,否则澡就白洗了,洗澡的水烧掉的柴不也就白白浪费了?天没黑,沈芸诺便洗漱好了,难怪宋氏脸色不好看。
她声音大,屋子里的韩梅和刘花儿都听着这句话了,前者面色不显,后者洋洋得意。
然而,刘花儿脸上的笑还未敛去就听宋氏叫她,“老二媳妇,还不快出来接我,一天到晚关着门,屋子里有金山银山是不是?”
宋氏背上背的是今日地里□□的杂草,晒干了当柴火,不背回来,还没晒干就被人收走了,没有起火柴,生火费时。
刘花儿神色一僵,朝外答了句来了,搁下小栓,不情不愿走了出去。
一切收拾妥当了,裴老头带着裴勇三人去河边洗澡,这样一来省了缸里的水不说,还节省了柴火,村子里的男子都是这么干的,天快黑的那会是河边最热闹的时候。
院子里的黄果兰没开花,引来不少人的询问,裴老头唉声叹气不说话,村子里的人便不再多问了。
裴家日子本就不好过,今年没了卖花的收成,日子只怕更难了。
裴老头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正文 004 陌生娘家
家里田少人多,年年没有余粮,小女儿要置办嫁妆,几个孙子大了,屋子住不开,前边院子空出的一块地上得再建屋子,处处都要银子,可如何是好?
唉声叹气了几日,哪怕韩梅回来裴老头脸色也不见好转,宋氏以为他不舒服,听他说了缘由不以为意,“我们辛辛苦苦养大了儿子,可不是为他们操心孩子的,屋子的事情问问老大,他们人多,屋子的事情他们看着办。”
裴老头坐在门槛上,额头皱纹愈发深邃,家里银钱都宋氏管着,她不拿银子谁拿,韩梅可不是好相处的。
宋氏好似看出他的想法,哼了声,“别以为几个儿媳妇是傻的,每年卖黄果兰都是老大两口子去的,他们手里铁定昧了银子,老二媳妇好吃懒做脑子却好使,忘记老三媳妇的首饰盒子了?至于老四媳妇,她没有儿子,现在不是她操心的时候。”无论如何她是不会拿银子出来的,警告裴老头“我可告诉你,谁要建屋子自己拿银子,谁找我我跟谁拼命。”
裴老头气得重重跺了跺脚,“你这眼皮子浅的……”
宋氏才不管裴老头,回屋检查一番装银子的盒子,确认锁没有撬开的痕迹才松了口气,不得不说,韩梅和刘花儿瓜分沈芸诺的首饰一事叫她有了忌惮,昨晚还梦着装银子的盒子被人撬开了,辛辛苦苦存了几年的银子不翼而飞,哪怕做梦她也吓出了一声冷汗,回到堂屋,思忖道“老头子,你说要不要在床底下挖个坑,将存钱的盒子埋起来?”锁在柜子里心里不踏实。
裴老头皱眉,训斥道,“说什么呢,难不成还得在屋里随时备一把锄头方便埋盒子挖盒子?”
宋氏也觉得行不通,讪讪一笑,瞥到院子里往西边屋子东张西望的刘花儿,眼神一横,扯着嗓门道“老二媳妇,做贼呢,没听见小栓在哭,连孩子都顾不好,怎么当娘的?”
刚准备进沈芸诺屋里的刘花儿被吓得身子发抖跳了起来,看清堂屋里坐着的两人,微微变了脸色,讨好道,“娘,您在屋里呢,我见着三弟妹背着背篓上山了,这不好奇过来看看?”
宋氏垮着脸,一脸怒气,她叮嘱沈芸诺若非迫不得已不准开口说话,刘花儿说话没个把门的,若将沈芸诺结巴的事情传出去,坏的可是整个裴家的名声,这几天,沈芸诺不在她跟前,她气顺了不少,眼不见心不烦,此时听刘花儿提起沈芸诺,忍不住冲裴老头念叨,“老三媳妇就是个来讨债的,大热的天,家里米粮都没了不上山挖野菜,整天寻着烧水洗澡,当时就不该应下这门亲。”
裴老头面露不耐,“小洛都有了,提那些做什么,没耽搁她干活就好。”裴老头看来,沈芸诺如今做事比之前迅速了,秋收可以试着下地干活,多个人多份力,干完地里的活去镇上地主家做几天工,赚点银子也好。
而此时,牵着小洛在山里拾柴的沈芸诺到处搜寻着,靠山吃山,山里藏着宝,她之前住的地方楼下开了家野菜火锅,各式各样的菌子野菜皆是山里挖来的,在注重原生态的信息时代,野菜很是受欢迎,结果真被她寻着好几种。
小洛亦步亦趋,山里湿气重,他心有恐惧,紧紧抓着沈芸诺衣角,被小木踢中的腿隐隐发疼,“娘,我们不走了。”进山会被老虎吃掉,小栓哭的时候,二婶最爱说的就是山里老虎下来吃小孩了,听得多了,他也害怕。
沈芸诺察觉到他的害怕,背篼里装了几样野菜了,并且她发现越往上,杂草越深,夏天蛇多,她害怕那玩意得很,停下来,踏平一块草,搁下背篼,细细看今日成果,指着其中的蒲公英问小洛,“小洛吃过这个吗?”
小洛摇摇头,清澈的眸子渐渐黯淡下来,低头,小声道“不能吃,是杂草。”路边到处都有,是草,不是菜。
沈芸诺笑笑,都是些常见的野菜,还有薄荷,苋菜,零零星星加起来有不少了,摸摸他的头,认真道,“可以吃的,晚上娘给你做。”
蒲公英有药用价值,小洛腿受了伤,吃这个正好,往山里看了一眼,奈何没寻着她念念不忘的菌子,叹了口气,“走吧,我们回了。”兴水村靠着大山,没人乐意上山怕是因着山里猛兽,偌大的山,她也不敢贸然往里走,到山脚遇着几位妇人,沈芸诺不认识,牵着小洛低头往前,不想被她们认了出来,“沈家妹子也出来挖野菜,不是听说你们分家了,怎么又住回裴家了?”语气带着浓浓的嘲讽,沈芸诺蹙眉,对方一身灰色粗布衣衫,瓜子脸,颧骨高高凸起,二十出头的样子,脸被晒得红通通的,沈芸诺不认识她,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吴桃儿讨了没趣,面上无光,她和沈芸诺的娘家是一个村子的,她先嫁到兴水村,照理说沈芸诺与她走得近才是,谁知,她见沈芸诺的次数屈指可数,沈芸诺在裴家的事情都是听别人说的,裴征如何喜欢她,不让她上山下地,做饭洗碗都不曾,而她,忙完田地的农活还要回家做饭,如今见沈芸诺落了难,她心里痛快,“沈妹妹,你可别只顾着自己的日子,回娘家瞧瞧你嫂子吧,你三哥不在,她日子可不好过着呢。”
沈聪是村里出了名的浑人,专做偷鸡摸狗的事儿,逍遥多年没被人抓住,村里村外,谁不知道家里丢的东西都是沈聪偷了的?不是忌惮沈聪那帮狐朋狗友,里正早就将人撵出村了,想到这里,吴桃儿挑了挑眉,鄙夷更甚,“我忘记了,你自顾不暇哪还管得了其他?”
沈芸诺皱眉,拉着小洛往前走,当没听着吴桃儿的话,谁知,小洛反应激烈,手指着吴桃儿,咬牙切齿地喊着,“不许说三舅母,不许说……”
眼眶蓄满了泪,沈芸诺心惊,按下他的手,“小洛,别理会,娘心里有数。”她不是没有感觉的,吴桃儿说完,她心揪得厉害,想必是原主的感情作祟,蹲下身,替小洛擦干脸上的泪,两岁的孩子,情绪哪是说控制就控制得住的,眼泪跟掉了线的珠子似的,“小洛不哭,明天娘陪你去看三舅母好不好?”
“好,三舅母三舅舅是好人。”
沈芸诺不明白小洛为何说这句话,心情闷得难受,回到裴家,小木和小山在院子里追着鸡跑,见着他们,小木下意识的捂紧了手臂,剜了小洛一眼,言不由衷地叫了声三婶。
沈芸诺勉强扯出一个笑,“小木玩呢。”手里的柴火够烧两晚,沈芸诺让小洛回屋,自己去了灶房,裴家一日两餐皆是红薯,干活的才有馍吃,沈芸诺都快忘记肉的味道了,她刚进灶房,刘花儿就扑了上来,双手趴着背篼,惊喜道,“这么嫩的苋菜哪儿来的?”
背篼后仰,绳子勒得她脖子难受,沈芸诺生气了,“二嫂,做什么,山里挖来的。”
刘花儿听声音就知道沈芸诺生气了,撇了撇嘴,“有什么了不起,这几日你都没下地干活,挖野菜回来怎么了?还不准我看一眼是不是?”
沈芸诺心里记挂着沈家嫂子,没空应付她,“是不能看,谁知道你会不会偷偷藏起来自己吃?”
刘花儿面色一红,背对着她的沈芸诺没注意她的反常,放下背篼,将里边的野菜拿出来,宋氏嫌弃炒菜费油,皆是白水煮菜,放点油和盐,这样一来汤有味,一人一碗汤都能管饱,拿出蒲公英递给刘花儿,“二嫂要这个不?”
回过神,刘花儿也恼了,脸红脖子粗的道,“你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做饭藏了东西自己吃,你看我不顺眼说出来就是,拐着弯骂我什么意思?”瞥了眼沈芸诺手里的野菜,咚的声坐在地上,双手拍地,“三弟妹,你好狠的心,先拿话戳我脊梁骨,如今又拿路边的野草打发我,丝毫不将我放在眼里,我不要活了我……”
她声音大,震得沈芸诺耳朵发麻,收起蒲公英,冷冷道,“我先回屋了,二嫂不做饭的话我可以替你告诉娘……”话没说完,刘花儿蹭地爬了起来,害怕地盯着门口,看没人,又才瞪着沈芸诺,气得半晌才说出话来,“好啊,好啊,没想着你平日都是装的,沈家真是没一个好人……”
第二次听人说起沈家,沈芸诺眼神一冷,激得刘花儿身子一颤,“你……你要做什么?”
听着动静走来的宋氏拧紧了眉,吼道,“不能好好说话就给我安生做饭,一个个都是不省心的。”
她也见着沈芸诺看刘花儿的眼神了,沈聪杀人放火都不怕,他的妹子哪是个简单的?声音不自主的软了下来,“老三媳妇,没事给我回屋,晃来晃去像什么话?”
“知道了,娘。”沈芸诺抬手指着手里的蒲公英,“今晚我想煮这个……”
“你要吃谁能拦着你不成?”宋氏嫌弃地别开脸,想到什么,诧异地盯着沈芸诺,“你不结巴了?”
正文 005 讳莫如深
宋氏的眼神淬了毒似的,沈芸诺早有了说辞,诚恳道,“我也不知晓怎么回事,只是有时候头会疼,娘,您说要不要问问村里的大夫?”
宋氏升起的怒火被她一句话灭了下去,眼神闪烁,“看什么大夫,谁平日没个头疼?我这头疼几十年了不也好好的没事?”村子里没有大夫,兴水河上游的上水村有个大夫,家里世世代代给人看病,富裕得紧,可每次看病皆要花费不少银子,沈芸诺又是伤着脑子,指不定花多少了,她如何乐意,转过身嘴里还不忘骂道,“一个个不省心的,我可是造了什么孽啊。”
刘花儿垂着头,兀自嘀咕了一通,简单地洗菜,菜上还残着泥也不管了,一把扔进锅里,坐在凳子上,目光却阴森森地盯着沈芸诺背影出神,这个三弟妹,这次回来性子变了许多,换做平日哪敢撞着胆子反驳宋氏,难不成她和宋氏之前有什么秘密?想得远了,丝毫不认为是她先起的争执。
到沈芸诺做菜的时候刘花儿也不走,站在一侧监督沈芸诺用了多少柴和水,村子有三口井,水缸里的水是几人轮着挑回来的,沈芸诺力气小,裴老头看不过去,挑水的事儿便没落到她身上,对这点,刘花儿心里是存着怨气的。
好在,沈芸诺还算识相,一瓢水,没用油盐,等她熄了火,刘花儿才扯着嗓子往外边喊了声,“娘,叫爹回来,准备吃饭了。”
堂屋有两张桌子,一张高点的四方桌,能坐八人,稍微矮的坐的是几个孩子,桌子灰蒙蒙的,该是久了没清洗的缘故,煮的蒲公英没人吃,就她和小洛碗里装了一碗,裴老头看得皱眉,“家里又不是没粮食了,吃那玩意做什么?”村子里穷困一点的人家挖着菜就吃,可也是没办法,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吃这种野菜会被人笑话,看沈芸诺吃得开心,裴老头心里不是滋味,冲宋氏道,“明个儿拿银子去镇上买点肉回来,地里的草除完了,得琢磨掰玉米,忙活起来又是好几日。”
每年农活起的时候家里都会买点肉回来补补身子,宋氏是知晓的,咬了一口红薯,含糊道,“不是还有几天吗?到时再说吧。”去年这会卖花能存些银子买肉她不觉得心疼,今年可是一点收益都没有,花钱不亚于剜她的心。
看裴老头脸色不对劲,宋氏忙移开了话题,“家里的红薯没了,得去村里舂点米。”意思就是有事做,买肉之后再说。
秋收后,家里多吃米和粗面,红薯充饥,皆要留着来年春季播种那会吃,每家每户都是这么过来的,宋氏不觉得有什么,而沈芸诺却是松了口气,连着几日红薯,清汤寡水,早就想吃点米饭了。
“娘,今日回来的时候听说我嫂子不好了,明天想回去看看……”实际上,这几日沈芸诺在裴家没做多少事,来来回回打探清楚了兴水村的情况,兴水村在兴水河下游,不如上游村子富庶,加之土地贫瘠,村背后一座大山,没有打猎的猎户,山里再有好东西,大家也不敢进山。
这个家里实在是太穷了,沈芸诺想要好好活下去照顾小洛,得想生钱的法子,至于做什么,她心里没有谱。
桌上瞬时一片沉寂,针落可闻,沈芸诺抬起头,装作没发现众人脸上的情绪,又说了一遍,低头吃自己碗里的蒲公英,不忘叮嘱小洛多喝点汤,对身子好。
最终,还是裴老头出声打破了饭桌上的沉默,“你要回去看看就回吧,明日让你娘给你带五文钱。”
难得宋氏没反驳,而韩梅和刘花儿也没说什么,好似沈家是洪水猛兽似的避如蛇蝎,沈芸诺心有诧异,夜里给小洛洗了澡,问他记得三舅舅家的路不,小洛以为沈芸诺考他,严肃着小脸,愁眉道,“沿着小路一直走一直走,睡一觉就到了。”小洛去过沈家一次,沈聪背着他,他睡一觉睁开眼,沈聪便指着竹林边的屋子给他说到了。
沈芸诺叹了口气,只希望原主有些记忆,可以帮着她找到娘家,天热,沈芸诺睡觉喜欢开着窗户,刚开不习惯,后来发现东边屋子的窗户也开着她才释然了。
天不亮她就醒了,琢磨着上山挖点野菜带去沈家,她没走多远,很快挖了一小篮子蒲公英,回来小洛醒了,沈芸诺替他穿好衣衫,去堂屋吃饭,没忘记问宋氏要钱,宋氏脸色铁青,给她钱的时候手哆嗦了好几下,刘花儿张了好几次嘴,欲言又止,沈芸诺觉得沈家必然有什么,一家人都讳莫如深。
五个铜板,经过村口的一家小铺子,沈芸诺大致问了物价,心中掀起波涛骇浪,肉十五文一斤,五文可以买一条细一点的肉了,红糖五文一小袋,还有麦芽糖之类的,挣扎一番,她什么都没买,娘家什么情况她还不清楚,五文钱貌似也能做很多事儿了。
开铺子的李婶子也是村子里的,天热,铺子里的肉大概只有两三斤的样子,卖不出去明日就臭了,卖了这次她就不打算卖肉了,肉贵不说,臭了只能便宜卖出去,赚不了钱,沈芸诺她是认识的,裴征成亲那会她还随礼了,卖东西久了,谁真想买,一眼就看得出来,故而,见沈芸诺牵着小洛走了她脸上并没有不愉快,继续做手里的针线。
依着原主的记忆,沈芸诺真的认识回去的路,小洛走累了,沈芸诺抱起他,沿着山路走走停停,头顶的太阳偏正中了才见着农家院子,她已经汗流浃背,小洛睡醒了,指着田埂小道,“娘,走,到三舅舅的村子了。”
沈芸诺放下她,身子软软的没有力气,小洛脸贴着她的后背,此时也是汗湿的,沈芸诺去路边摘了两片芋头叶子,一片递给小洛,“盖在头顶,别中暑了。”她隐隐有感觉,自己该是中暑了,瞅了眼篮子里晒得毫无生气的蒲公英,又去路边拔了两种清热解毒的野菜搭在蒲公英上边,这才往村子里走。
村里的房屋零零星星散着,和她在一些山水画上见着村子差不多格局,不过,画上的房屋意境清幽,和眼前差距有些大,进了村子,经过一条小溪边,还有妇人站在石头上弯腰洗菜,见着她,脸上显出隐晦的表情,“阿诺回来看你三嫂呢?”
沈芸诺点了点头,不知如何称呼,笑着寒暄,“洗菜呢?”看起来,这个村子比兴水村还要穷,地里玉米的长势明显不如兴水村的好。
妇人没料到她会回答,脸上的笑僵在了脸上,讷讷地嗯了声,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儿。
沈芸诺往里走,经过一颗杏树,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顿时,沈芸诺僵在了原地,身子动弹不得,循着声音望去,沈芸诺找着缘由了,说话的是个老头子,枯瘦如柴,眼睛深深凹了进去,眼神没有神采,树下的人投来一瞥,他没留意大家的异常,语气颇为激动,“我可是和你们说了,沈聪不在村里,掉了东西别再闹到我家,找他媳妇去。”
沈芸诺心里好似被山压着喘不过气来,她明白,说话的老头子一定是她的仇人,或许不仅仅是仇人,因为这一刻,她想撩棍子打人外莫名的害怕,那种害怕好似一个人在漆黑的夜里遇着鬼,身边没有人可以救自己的绝望,这份情感,比她得知穿越回不去的时候还要浓烈。
杏树下,终于有人扯了扯老头子的衣袖,老头子才转过身,认清楚是她,脸拉得极长,“不孝女,你还回来干什么?我沈家没有这样不要脸的闺女,给我滚……”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在一旁插话,“沈老头,我记得不错阿诺和聪子可是分出去了,她回来铁定是看聪子媳妇的,你是不是多想了?”
周遭人附和,“我看也是,阿诺从小人就乖巧,回娘家还拎着东西呢。”
众人这才将视线落在她手里挎着的篮子上,庄户人家走亲戚带点鸡蛋上边喜欢用草盖着,故而,并没有因沈芸诺篮子里露出来的草而轻视她。
沈老头脸色忽红忽白,甩手准备走人,“她回来是她的事,你们也知道我们分家了,沈聪家的事情别再找我,他不在,村子里丢了东西更怪不到我沈家头上。”经过沈芸诺身侧,冷哼了一声,眼神带着浓浓的厌恶。
沈芸诺双手握成拳,脑子也混沌起来,良久,直到小洛喊疼她才回过神,指甲掐进他的肉里,急忙松开力道,牵着他继续走,到一处竹林时,听着前边传来骂声,沈芸诺加快了脚步,将背后议论的声音抛之脑后。
骂人的坐在门前的石墩子上,手里握着扇子,脚边一只碗里放着水,约莫骂得累了,端起碗大口大口喝着,那种遇着沈老头的心情又涌上了心头,沈芸诺走过去,猛地出声吓得妇人手一抖,碗应声而落,摔成了两半。
沈芸诺猜着她是谁了,沈老头后来娶的媳妇,她的后娘。
说来也讽刺,沈老头将她和沈聪分出来,守着别人家的儿子过日子,难怪杏树下众人议论纷纷,话里话外看不上沈老头,沈老头确实是个蠢的。
正文 006 夺回首饰
罗氏不想沈芸诺敢吓她,一双眼气鼓鼓地瞪着,颤抖的双唇好一会才说出话来,“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个赔钱货,和你嫂子一样都是不要脸的……”
沈芸诺似懂非懂地看着她,清瘦的小脸上一双杏眼晶亮有神,“二娘,您说的是我大嫂二嫂?”
杏树下,旁人议论沈家的声音大,为何她说沈老头是个蠢的,原主亲娘为他生了个儿子和女儿,早些年生病死了,转身沈老头就和村里的寡妇凑成一对,那寡妇带着两个儿子,年纪比沈聪大,沈老头不嫌弃,将两人冠上沈家的姓,入了族谱,沈聪本该是她唯一的哥哥,依着年纪排竟然成了她三哥。
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沈聪在村子里名声不好,分了家,她和裴征的亲事还是沈聪做主应下的,世人皆同情弱者,他们看来,沈聪性子歪了,爹不亲娘不疼,也是可怜人,恨沈聪也恨沈老头没教好儿子。
沈芸诺一声二娘拉长了音,看罗氏变了脸,才讥讽道,“大嫂二嫂正在家里做饭吧,待会我过去坐坐。”她算是明白为何裴家人忌惮沈家了,忌惮的不是沈家而是沈聪,沈聪的性子一看就是个凶狠的,老实的庄稼人哪敢得罪他?所以,宋氏纵然万般不情愿,仍然给了她银子估计因着这个吧,想到什么,沈芸诺抿唇笑了笑,在宋氏铁青的脸色下悠悠开口道,“二哥不在,娘就使劲折腾二嫂,二嫂命不好。”
家家户户都有服徭役的人,沈聪都被抓去了,沈家那边铁定也得出人,沈老头在,李氏两个儿子铁定有一个去了,命不好,不就是做寡妇么?沈芸诺本就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人敬她一尺她还人一丈,反之,亦然。
罗氏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指着沈芸诺破口大骂,“好你个赔钱货,竟敢诅咒你二嫂,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到处寻棍子准备打人,这时候,大门啪的声从里打开,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走了出来,右脸一条刀疤从耳朵到嘴角,眼神凶神恶煞,吓得罗氏一下没了声,踉跄地拔腿就跑,碎碗的事也不追究了。
沈芸诺不认识眼前之人,不过也没有生出恐惧,出神间,院子里传来女子的声音,“是不是有人来了?”
男子侧身,声音粗犷沙哑,“嫂子,我先走了,明天再过来看你和大丫。”说话时,脸上刀疤一松一紧,极为狰狞,女子答了声,紧接着走了出来,听小洛叫一声三舅母,她才回味过来,“小洛,你怎么来了,是不是你娘又被人欺负了?”
沈芸诺眼眶一红,女子皮肤白皙,眉宇温婉,一身浅蓝色衣衫干干净净,容貌清秀,不像是庄户人家的姑娘,沈芸诺声音微微哽咽,“三嫂,我带小洛回来看看你。”
昨日,那位妇人说的话她上了心,不回来她心里不踏实。
邱艳看清楚是她,跟着眼眶一热,三步并两步上前拉着她的手,轻声道,“两家隔得远,天又热,有事捎个信我过去看你,你回来做什么?”又看沈芸诺瘦了不说,皮肤也较之前黑了,更是心疼,仓促地和刀疤汉子说了两句,拉着人进院关了门,眼神落在沈芸诺身上便移不开了,心里难受得厉害,“你三哥临走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奈何裴家硬生生逼着妹夫服徭役,你身边没人帮衬,怎么黑成这样子了?”
沈芸诺小时候在罗氏手里吃了不少苦,吃不饱穿不暖,沈聪记事后就去外边东家顺点西家偷点,法子不对可是将沈芸诺养的白白胖胖的,一双眼最是迷人,容貌和镇上小姐不相上下,村子里好多小伙子都中意她,在外人眼中沈聪再不学好,可是对她们娘两和沈芸诺是打心里疼的,尤其,沈芸诺的容貌若非有沈聪护着,旁人早就起了歹心了。走的那会,沈聪托人照顾她们母女,又让她常去兴水村看望沈芸诺。
沈家名声不好,附近一带没人敢招惹她们,最近一段时间村子里发生的事儿多,大丫生病两个月不见好她也抽不开身,想让沈聪几个朋友过去看看,担心坏了沈芸诺名声,沈芸诺和他们不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算是裴家人了,名声不能坏了,如今想来,邱艳心里悔得肠子都青了,偷偷抹泪,“我若知道你是如今情形,怎么也会过去看看你。”
邱艳嫁给沈聪那会,沈芸诺没有说亲,两人关系甚是好,沈芸诺和她亲妹妹差不多。
沈芸诺心中感动,扔了手里的叶子,笑爬上了脸颊,“不碍事,我听村子里的人说起你,怕你和大丫有个三长两短,这才回来了”
邱艳猜着是谁了,村子里嫁去兴水村的除了沈芸诺只有那么一位,皱眉道,“她的话你别信,和她娘一样喜欢碎嘴,你三哥走的时候都交代好了,每天都有人送粮食蔬菜来,我和大丫日子过得好着呢,你别操心。”沈聪认识的那帮人登不上台面,专做偷鸡摸狗的事儿,却有自己的规矩,进屋,指着桌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篮子道,“这是刀大哥才送过来的,篮子里是葡萄,给小洛吃点。”
桌子上摆着一篮子大米,一篮子粗面,一篮子蔬菜,一篮子水果,还算丰富,沈芸诺暗暗松了口气,沈家和裴家一样是土坯墙,茅草屋,一进屋身子就凉快多了,沈芸诺问起大丫,邱艳看着里屋,“她身子骨不舒服,我让她躺着,这就进屋抱她起来。”
沈芸诺粗略扫了一眼,邱艳是个勤快的,屋子拾掇得干干净净,院子靠墙边上栽种了蔬菜,丝瓜黄瓜垂在架子上,绿油油的喜人,而邱艳一双手光滑细嫩,不像是做过农活的,沈芸诺不得不承认,沈聪是个有眼光的,邱艳说话轻声细语,不疾不徐,然而心中却有自己的想法,并非得过且过,哪怕沈聪那样子的名声,她脸上丝毫没有因为村里人抱怨而愁眉不展,沈芸诺好奇沈聪长相了。
见着大丫,沈芸诺隐隐好似看到自己小时候,眉若远山,杏眼水漾,肌肤莹白如雪,定然是个美人胚子,大丫像极了她,小洛挣脱她的手跑了过去,趴在床边,小心翼翼叫了声表姐,沈芸诺蹙眉,眼带询问地望着邱艳。
邱艳一脸心疼,“不好有些日子了,看大夫抓了药,病情反反复复,整天无精打采,今早陪我在院子摘菜,一起身就晕倒了。”
沈芸诺上前扶着大丫坐起身,仔细问了两句,沈芸诺瞧着大丫的症状倒像是贫血,可能先是着凉,身子弱贫血症状就更突出了,“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日子给穷的,补补身子就行,奈何大丫不喜欢吃鸡蛋,肉贵,也不能天天吃。”大丫的病只怕有些时日了,沈聪不在,外边罗氏天天来闹,养身子也没法养。
邱艳掖了掖眼角,罗氏回去了,她不愿意再提。
大丫和小洛说话,邱艳去灶房做饭,沈芸诺跟着一起进了灶房,递上篮子里的野菜,看邱艳眼神一片复杂,心知她也和宋氏刘花儿等人一样想岔了,缓缓解释,“吃了这才对身子骨好着,尤其天热,吃了能消暑解毒,大嫂闲来无事挖些回来,有不少种吃法,我与三嫂仔细说说,”
姑嫂两感情没变,和邱艳说话,沈芸诺觉着轻松,随后淘米做饭,沈芸诺拦着不让,“粮食不多,大丫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我们随意吃点就成。”
“你和小洛难得回来,可要住一晚?你的屋子我平时也有打扫,铺了凉席就能睡。”她事先不知道沈芸诺要来,这个日头,村子里的小铺子只怕收摊了,如此,只有晚上做顿好吃的了。
沈芸诺摇头拒绝,“家里还有事,说好了今天回去的,来日方长,指不定过些日子三哥就回来了,到时候我再回来住几日。”分家那会,沈老头被罗氏说得意动,沈聪什么都没分着,不得不说,古代没有电视,可每家每户发生的事儿传播得却很快,看今日的情形,只怕杏树就是男人们磕一起闲扯的地儿,和兴水村傍晚的兴水河差不多。
邱艳猜着沈芸诺在裴家日子不好过,问了两句,踟蹰道,“你婆婆是个厉害的,又有妯娌,糟心事怕是不少,下午我让刀大哥送你回去。”沈聪不在,刀疤去裴家,怎么着裴家人也会害怕,不敢欺负沈芸诺。
姑嫂两说着话,不一会儿就做好了饭菜,两个素菜一个蛋花汤,菜都是油炒的,油多分量足,小洛吃了不少,便是大丫脸上也高兴得很,大丫今年四岁了,脸色微微发白,沈芸诺想了想,让邱艳买些猪肝,黄豆,木耳给大丫补补身子,用不了多久犯晕的毛病就好了。
因着路程远,不到一个时辰,沈芸诺牵着小洛准备回了,离开前,邱艳给她装了十个鸡蛋,沈芸诺推辞一番,顺势将手里的五个铜板递给她,“走的时候我公公叫拿的,三嫂你拿着给大丫买猪肝,鸡蛋留着给大丫补身子,前些日子浑浑噩噩,回去后我就知晓怎么过了,你别担心我。”
看小洛和大丫的亲热劲儿,邱艳和沈聪该是经常去兴水村看她的,无论如何不肯收鸡蛋,最后没法子,抓了几串葡萄搁篮子里,山里的野葡萄味道重,沈芸诺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快得她抓不住。
邱艳将人送到村口了才往回走,遇着村子里的人大家也不敢贸然上前打招呼,只小声嘀咕着什么,邱艳听得清楚并未放在心里,她算是明白了,若非刀疤常常来看她,她和大丫只怕早就被老宅的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至于男女共处一室,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她行的端做的正,不怕。
路上,沈芸诺琢磨着以后要和邱艳多多走动,下午太阳毒,她和小洛走得更慢了,不时拐去山里瞧瞧,运气好,又摘到野葡萄,小洛吃得尽兴,肚子胀鼓鼓的,双手抚摸着晕滚滚的肚子,憨态可掬逗趣极了。
夕阳西沉,燥热的风微微凉了,沈芸诺心情极好,进了院子,裴老头站在黄果树下唉声叹气,宋氏站在灶房门口守着刘氏干活,见着她,眼含审视。
沈芸诺叫了声爹娘,刘花儿从灶房走了出来,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篮子,沈芸诺大大方方提在手里,意有所指道,“娘,我三嫂说过些日子来看我,说我日子难过先将首饰当了,等三哥回来再给我买呢。”
女子出嫁多少会有嫁妆,她在废宅的时候就找过,没有类似装首饰的盒子,问小洛,才知道,她的首饰银子被韩梅和刘花儿瓜分了,听三嫂说起三哥一帮朋友,她就想着借力将她的东西拿回来。
听了她的话,刘氏身子一个哆嗦,快速躲进了灶房,沈芸诺看在眼里,上前将篮子递给宋氏,笑道,“我三哥的朋友见小洛喜欢,送了不少,娘尝尝。”
宋氏避开了去,吞了吞口水,“既然是你三哥朋友送给小洛的,你给他留着吧。”
沈聪那人的朋友身上背着人命都不好说,他送的东西她哪敢吃。
沈芸诺笑笑,没再坚持。
今晚,整个裴家异常沉默,月色撒下一层柔光,西边屋子的窗户边多了个人影,不一会儿,人影便消失了,小洛紧张地抱着沈芸诺,哑声道,“娘,真的不是坏人么?”
黑暗里,沈芸诺双眼炯炯有神,好似发着光,“不是,睡吧,明日娘带你去镇上。”慢慢阖上眼,嘴角止不住的往上翘。
天边刚露出鱼肚白,院子里的鸡开始啼鸣,沈芸诺翻身起床,不出她所料,窗台边多了一张手帕,里边裹着她的首饰,沈芸诺平静地收起东西,等小洛醒后问他少了什么。
“银子没了。”爹走的时候,娘给了爹银子,盒子里还有一些的,他记性好,都记着呢。
正文 007 进镇当簪
清晨的村子笼罩在一片静谧中,微风习习,沁人心鼻。一片祥和中,宋氏的叫骂声格外刺耳。
“老四媳妇,还不快去灶房生火做饭,别人家儿媳早就起了,就你好吃懒做……”宋氏说得起劲儿,眨眼看到沈芸诺站在院子里,嗓子如卡了鱼刺,咳嗽不停,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了,支支吾吾道,“大早上站在院子里装死人啊,该干嘛干嘛去。”
虽是怒斥沈芸诺,声音明显低了八度,神色带着几分闪躲,骂完沈芸诺,转身就回了屋子。
“娘,今日我做饭呢。”轮着日子,昨日就该她了,兀自进了灶房,这一顿后,家里怕是没红薯了,她竟然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
吃饭时,裴老头开始吩咐一天的活计,“待会老大陪我去地里转转,天儿好,玉米熟了先掰些回来,连着热了一个月,只怕会有雨。”
庄户人家靠天吃饭,掰回来的玉米不算要搓成玉米粒晒干收了才算完事,裴老头又提去镇上买肉的事,“给老三媳妇三十铜板去镇上买肉。”
宋氏砸吧两下嘴,目光森然地盯着沈芸诺,小声嘀咕了两句,裴老头蹙眉望过来她才嘟哝道,“不是说了舂米吗,买肉过几日也不迟。”
还没干活就吃肉,银子花了不说,活累了,还会惦记吃肉的事情,宋氏想着今年拖到农忙那会再提买肉的事,怕裴老头生气,宋氏移了话题,“老二媳妇,昨晚你站在老三媳妇窗边干什么?”
宋氏知晓缘由,这般说不过为了转移话题。
刘花儿一噎,嘴巴张得能吞下鸡蛋,心虚道,“娘看错了吧我昨晚早早就歇下了。”
夜里点灯费油,一家人洗了澡就上床睡觉,村里大多人家都这样过的。
宋氏冷哼了声,转而望向韩梅,“你提着鸡蛋问问谁家要买,顺便和老二媳妇舂米。”随后,慢慢转向沈芸诺,欲言又止,刘花儿看在眼里,顺势接过话,“三弟妹在家里没什么事把我们的衣服洗了吧。”
一家子人多,夏日衣衫每天都换,洗也得费些时辰,刘花儿一想,“四弟妹和三弟妹一起吧。”
宋氏沉思一会儿,问周菊,“老四媳妇怎么说?”
周菊抬眸,像是被惊着似的快速低下头去,“我听三嫂的。”
沈芸诺扬了扬眉,答非所问道,“我这两日有事忙……”
宋氏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垮着脸训斥,“忙什么?除了吃饭见不着人影,你说说你忙什么?”
“我的盒子找不到了,里边还有银子呢,昨日回娘家,遇着我三哥的朋友,他担忧我没银子随手给了五十文,我想着盒子找着就有钱了没接,谁知,来来回回好些天也不见踪影,小洛想吃个零嘴我拿不出钱来,心里难受。”没有银子傍身,沈芸诺浑身不自在,尤其,今早看了那些银簪子,原主想必十分受宠才是。
宋氏微微变了脸,索性耍起横来,“我说的话你听不进去了是不是,老三不在没人管着你,你不把我放在眼里是不是?”
趁着人多,宋氏索性开门见山道,“家里没分家,我还没问你银子哪儿来的呢,谁准许你偷偷藏钱了,我收着还有错不成?”
沈芸诺猜着银子被宋氏拿走了,该是韩梅与刘花儿分了她的簪子,银子给了宋氏,韩梅多精明,揪着没分家,钱给宋氏理所应当,她知道了也不能拿宋氏怎样。
沈芸诺顿了顿,神情不明,“是该娘收着,知道了钱的去处,我三嫂问起来我也知道如何回话了。”
宋氏面色一白,气得全身发抖,韩梅见势不妙,搁下筷子,圆场道,“三弟妹,快给娘道歉,你嫁进裴家就是裴家的人,鸡毛蒜皮的事儿就别回娘家说了,娘收着银子也是为了整个家好,别闹得两家不和。”
沈芸诺心中冷笑,三言两语就将错移到她身上,韩梅果然是个聪明的,不接话,严肃地看着裴老头,“爹,那些钱是我三嫂三哥给的,没有分家,三哥送的礼都交给了娘,可那些钱是我三哥给我压箱底的……”
话说得直白,是她的嫁妆,哪有婆婆拘儿媳嫁妆的?裴老头微微沉吟,和宋氏几十年夫妻,明白她抠门的性子,钱到她手里再拿出来是不可能了,“今年没有卖花收入,家里日子紧巴,等秋收交税,卖了粮食你娘再把钱给你,现在当是借你的。”
宋氏脸色这才好看了,裴老头拖延之计却是是个好法子,要知道,卖粮食的钱要买来年粮食种子,哪有多余的钱给沈芸诺。
沈芸诺低头不语,宋氏嘴角止不住上扬。
饭后洗了碗,沈芸诺牵着小洛回屋,一篮子葡萄上飞来不少虫蛾,沈芸诺提着进了灶房,小木小金围着她,眼含期待,倒是忘记和小洛打架的事情了,沈芸诺一人给了一串,不一会儿,刘花儿抱着小栓来了,一脸谄媚,“三弟妹,我见小木手里拿着一串葡萄,你给的?”
小栓今年三岁,被刘花儿养得白白胖胖,这些日子,除了吃饭,小栓好似一直在屋子里没出来过,沈芸诺仔细瞧着不像是生病的模样,沈芸诺挑了一串小的,见刘花儿还垂涎三尺,沈芸诺视而不见,刘花儿骂了句小气,将葡萄搁下小栓手里牵着他出去,到门口,回眸望着沈芸诺,“三弟妹,我家的衣服都搁进木盆里了,劳烦三弟妹了。”
沈芸诺从未想过要洗那些衣服,不冷不热道,“二嫂不和大嫂去舂米?”
“去,怎么不去?娘在计算舂多少米合适呢。”
太阳冲破云层,不一会儿跑到了山头,沈芸诺和周菊一人端着木盆往河边走,她坚持只洗小洛和她的,周菊话少,活儿落在了她头上,不过看周菊,心里只怕是愿意的。
兴水河岸边差不多十米长的石板,总共三阶,往上是一片芦苇荡,芦苇随风摇晃,清幽幽的凉进人心里。波光粼粼的水面还能见着游来游去的小鱼,河边有妇人在了,沈芸诺和周菊寻了一处,有人认出她们,热络的和周菊打招呼,目光落在沈芸诺身上则复杂起来,沈芸诺安置好小洛,就着木盆舀了水,家里皂角只剩一小块了,她抹了遍衣衫,然后递给周菊。
河边气氛怪异,沈芸诺对她们说的置若罔闻,不到两刻就洗完了,而周菊还剩下很多,端起木盆,沈芸诺小声道,“四弟妹,家里还有事儿,我先回了。”
周菊抬起头,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继续低头搓着。
走出几步远,周菊说话声大了,沈芸诺了然,洗衣服比干活轻松,周菊脑子又不傻,自然更喜欢洗衣服。
她惦记着去镇子一事,清水镇逢五的集市,再有两天就是赶集的日子,她想着找点活计,小洛身子骨弱,抱着都觉得膈应手,“小洛,娘去镇上一趟,你在家守着,娘给你买好吃的回来。”
小洛不走了,楚楚可怜地望着沈芸诺,忐忑不安地问“娘会回来吗?”
“会的,你睡午觉醒来就能见着娘了。”若非他身子受不了,沈芸诺愿意带着他。
沈芸诺拿走了两只银簪子,小洛万分不舍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韩梅和刘花儿回来见他这样也没说话,倒是宋氏骂了两句。
清水镇比沈芸诺想象中的要大,大热的天,街道两侧的铺子零星开着,她走进两间首饰铺,遭了掌柜白眼也不以为然,路过当铺她才打起了精神,当铺门面小,此刻没人,掌柜地趴在柜台上昏昏欲睡,沈芸诺叫了声,拿出怀里的簪子,“掌柜的看看这个能当多少钱?”
掌柜神情恹恹,打量沈芸诺两眼后才看向她手里的簪子,银养人,若人的身体好,戴着它,银子会愈发光亮,这两只簪子算不上值钱,奈何,沈芸诺运气好,他媳妇替侄女相中门亲事,对方嫌弃她身子骨不行,说要考虑考虑,如果下次见面他侄女戴着簪子,对方找不着话拒绝,“小娘子是死当还是活当?”
“死当。”首饰于她不过是点缀,温饱尚且不能解决,再贵的首饰都是枉然。
掌柜心中一喜,面上不显露半分,死当的东西经过铺子转手卖到别处,或重新铸造,再翻倍的价格卖出去,他自然不能眼睁睁让簪子入了铺子的账,“小娘子簪子成色好,何不找个人卖了?”
沈芸诺听出点意味来,当铺赚钱的流程她是知道的,苦着脸道,“有人买我自然乐意,可谁愿意买别人用过的?”
“小娘子,不瞒你说,我正想买两只银簪子给我侄女添妆,你的簪子成色好,看着新,我给你高一点的价格卖给我如何?”他给的价格自然比铺子里价格低,比当铺价格高,算起来她也不算吃亏。
沈芸诺去转过了,心中大致有价格,反问道,“掌柜的给多少?”
“一百五十文如何?”这种簪子当掉的话顶多一百二十文,买新的至少二百五十文,沈芸诺想了想,“二百文,少一文我就不卖。”
看她态度坚决,掌柜咬咬牙,“好。”
沈芸诺兜着银子,逛了几间杂货铺子,她才惊觉,她手里的二百文,可以买很多东西。
正文 008 买肉归家
细面八文一斤,鸡蛋两文三个,粗面五文,大米七文,黄豆三文,所有铺子都是这个价,沈芸诺买了十二个鸡蛋,三斤黄豆。
“小娘子可要红糖?”
庄户人家甚少会来铺子买备好的米和面,掌柜以为沈芸诺走亲戚,见她面露犹豫,提醒道,“小娘子买了大豆和鸡蛋,半斤红糖就够了。”
沈芸诺摇头,选了一罐子蜂蜜,给银子时,琢磨着再买四斤粗面,说是粗面,比裴家的细多了,宋氏抠门,面粉里糠多,颜色也不好看,想着,沈芸诺又要了两斤细面。
掌柜不急着给她称斤,他也是村子里出来的,知晓村里情况,问道“小娘子买面粉自己吃?”
看她的表情,掌柜心里有了数,细心解释道,“小娘子可以买两斤细面,粗面可以买小麦自己磨,虽花时间但便宜。”
沈芸诺会心一笑,“多谢掌柜提醒,家里有小孩子,磨的面糠多,不如铺子里精细,对了再要一包酥糖。”
掌柜尽到本分便不再劝了,多给了她添了半勺粗面,沈芸诺默默记着掌柜的人情,以后买东西都来这家杂货铺子了。
之后,沈芸诺去肉铺子买肉,远远的就见老板挥着扇子拍着肉,不用猜就知晓有苍蝇,一大堆骨头散乱地搁在板子上,苍蝇绕着飞,沈芸诺眼神一亮,上前问道“老板,这堆骨头怎么卖?”
老板三十多岁,生得牛高马大浓眉大眼,见沈芸诺篮子里有鸡蛋,定然是来买肉的,乐呵呵道,“小娘子若买三斤肉,这堆骨头我都送你了如何?”
夏天肉不好卖,骨头更是无人问津,回回都送给有狗的人家了,他杀猪多年,自然是将骨头上的肉剃干净了再送人,几乎肉渣子都不剩。
沈芸诺看老板脸色大致就猜着怎么回事了,三斤肉,四十五文,可以买几斤细面了,她舍不得,讨价道,“能买两斤,眼下不到农忙,若非小孩子馋了,我也不舍得买。”
“成,你看看要哪块?”庄户人家喜欢肥肉,镇上的喜欢偏瘦的,肉用稻草编的绳子挂在杆上,老板熟稔的转着,沈芸诺挑了块最肥的,又挑了块瘦的,“一斤半肥肉,半斤瘦肉。”肥肉是为了裴家其他人,瘦肉她有其他用途。
老板动作利落,将肉和骨头系在一起交给沈芸诺,笑道,“小娘子下次来买肉,骨头还送给你。”骨头对他本就没什么用处,家里孩子不缺那点肉吃,顺手做人情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尤其,煮骨头费柴,庄户人家难得吃回肉,哪喜欢啃骨头。
“过两日我来赶集,你若是有骨头,我只买骨头。”骨头含钙高,小洛吃了对身子好,她买骨头老板定会卖,来之前她心里还打鼓,见摊子上情形她就明白了,贫穷落后的地方,人们追逐大鱼大肉,她记得朋友说她小时候村子里的人穷,没人买骨头,渐渐,村子里人富裕了,骨头成了香饽饽,价格比肉还贵。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来这种地方,体会这种生活。
回到村子时辰还早,肉打眼,她搁在篮子里,摘路边野菜盖着,上层放鸡蛋,再拿野菜遮住,如此手里提的就是骨头了,刚拐过小路,就听见院门口传来声激动的呐喊,沈芸诺心中一软,“小洛,娘亲回来了。”
小洛迫不及待跑向沈芸诺,站得久了,双腿发麻,一步就倒了下去,看得沈芸诺胸口一紧,大步上前,“慢点,娘回来了。”
小洛浑然不觉得疼,拍拍膝盖,伸手抱住沈芸诺,声音带着委屈,“娘亲……”
沈芸诺弯腰抱起他,打趣道,“娘说了你睡醒午觉就见着娘了,怎么不听话?”夏季昼长夜短,睡午觉对身子好,小洛太瘦,裴家其他四个孩子比他壮实多了。
小洛头枕在她肩头,撒娇道,“等娘。”
院子里垫了层竹篾编的凉席,玉米棒子晒在上边,没人,问小洛才知都下地干活去了,她回屋搁下东西,提肉出来遇着裴勇挑着担子回来,见她提着肉,裴勇拧了拧眉,“三弟妹,娘说今个儿你做饭,就不下地了,将玉米棒子摊开守着就好。”
“我知道了,大哥,小木他们呢?我买了酥糖回来给几个孩子解解馋。”沈芸诺私心里不可以给其他几个孩子,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有事和宋氏商量,一点酥糖不算什么。
裴勇怔忡了片刻,不自在道“在地里嚼玉米杆呢,我再瞧瞧还有没有甜的,给小洛带些回来。”他自来对沈芸诺没多少好感,不想她买了吃食主动问起小木他们,小木三兄弟,一人一口得抵小洛三口,算起来,沈芸诺吃亏吃大了,想着自家占了便宜,他有些不知所措。
晚上吃肉,肯定要做点米饭,沈芸诺揭开米缸和装面的罐子,装满了的,沈芸诺心中有了底,拿出水里冰着的葡萄,搬了小凳子搁在阴凉处,让小洛守着玉米,她去后院菜地摘菜。
裴老头是庄家老把式,菜地照顾得好,割了两大把韭菜和大葱,摘了五根丝瓜,而且她留意,丝瓜偏老,家里菜多,平日饭桌上却少得很,沈芸诺不难猜到缘由,宋氏舍不得油盐才抠着蔬菜煮。
她将菜地的菜摘了一半,夏季菜长势好,要不了几天就长回来了,回到前院,台阶上多了一大把豇豆和一根玉米杆,小木小金围在小洛两侧,小山乖乖和小洛并排坐着,三人口水直流,眼馋地望着小洛。
沈芸诺心想,三个孩子本性不算坏,本性坏的早就伸手抢了。
听到动静,四人抬起头。
“娘”
“三婶”
沈芸诺应了声,见小洛摘下一颗葡萄给小山,再给给小金,最后皱着眉头给小木,沈芸诺好笑,只怕还记着小木踢他呢,四人不吵不闹,沈芸诺让小洛将屋子里的葡萄拿出来,她原先准备酿酒,葡萄酒法子简单,可加糖的话成本高,她还要再想想。
小洛不太情愿,沈芸诺一颗没吃,这时候拿出来,肯定会被吃完的,他想留着,每日和娘吃一点。
小木见他不动,伸出手,小脸皱成了一团,信誓旦旦道“堂弟,我以后再也不打你了,我保证。”
小金和小山直附和,“我们也不打你了,以后谁打你我们帮你打他。”爹叫他们回来说是三婶买了酥糖,娘说三婶肯定是把首饰当了有钱了,不能得罪三婶。
小洛紧紧抿着唇,不为所动道,“娘还没吃呢。”
沈芸诺没料到他说这个,心中躺过一股暖流,“那行,拿出来娘也跟着尝尝。”沈芸诺先去灶房将骨头洗出来炖在锅里,骨头多,沈芸诺用大锅炖汤,加了满满一锅水,小木进屋瞧见了,盯着沈芸诺,提醒道,“水多费柴,奶会骂人的。”
他娘不让他亲近二婶,却没提到三婶和四婶,他想该是可以亲近沈芸诺的吧。
盖上锅盖,沈芸诺缓缓解释,“不碍事的,这几日开始忙了,补补身子是好的。”家里人多,总不能一人一碗就够了,有的选,沈芸诺也不乐意做一大家子的饭。
小木不再说话,逢着小洛提着篮子进厨房,小金小山亦步亦趋跟着,小洛选了一串大的递给沈芸诺,沈芸诺笑着接下,“你们到外边吃,葡萄皮别乱扔,吃完了记得把地扫了,别招蚂蚁,歇会我给你们拿酥糖吃。”
四个孩子咧着嘴笑得手舞足蹈,沈芸诺生好货,摘了颗葡萄放进嘴里,葡萄酸甜,不如她吃过的好吃,好在味道重,别有一种浓郁的葡萄香。
待灶眼里的木棍燃起来后,沈芸诺着手洗菜,端着水盆去外边洗,看小木拿着扫帚扫地,小金小山和小洛拿着棍子将玉米棒子摊开。
“待会我来,你们在阴凉处坐着就好。”这一刻,她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有满足还有其他。
傍晚时刻,归家的汉子妇人经过裴家门口忍不住驻足,味道香,舍不得走了,见裴老头宋氏,回了,羡慕道,“家里吃肉呢?”
裴老头喉咙不受控制滚动了两下,老实道,“开始忙活了,先补补身子。”
众人笑笑,庄户人家都是这么做的,吸一口气,不舍的往家走。
宋氏嘴里冒口水,脸上早已乐开了花,“老头子,老三媳妇买了肉,之后不用我再掏银子买肉了吧?”
裴老头倪她一眼,看院子里几个孩子帮着收玉米棒子,一阵欣慰,走在最后的刘花儿抱着小栓后悔不已,她不放心小栓一个人在家,出门干活便将小栓送去梨花家了,不想沈芸诺买了酥糖,宋氏守着不让她离开,想给小栓传个消息叫他回家都不成,想到这里,刘花儿胸口一阵郁闷。
进了院子,刘花儿酸言酸语道,“小木,你三婶呢,指使你们干活她去哪儿了?”
正文 009 姜老的辣
裴老头放下肩头的担子,回眸剜刘花儿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小洛两岁尚且知道帮家里干活,小栓三岁了还不理事,裴老头并非要孙子干活,无非看孙子体贴他欣慰罢了。
看着大孙子,裴老头面容柔和下来,“小木,不用捡了,看这情形明日不会有雨,玉米棒子就这么晒在院子里没事的。”又朝韩梅道,“你领着孩子下去洗手洗脸,背篓里的玉米搁着我和老大收拾就好。”
院子里到处弥漫着肉香,刘花儿被裴老头说得面红耳赤,奈何香味重,她扔了背篓就往灶房冲,看宋氏挡在她前边,刘花儿急了,“娘,三弟妹这股阵仗怕是用了不少油,我们快进去看看吧。”
这话说到宋氏心坎上,在门口宋氏就嘀咕了,吃肉要先将煎点油留起来,沈芸诺没做过肉,怕是不懂,想到此,因着吃肉的好心情也没了,怒气冲冲走了进去,灶台上满满当当全是大碗,一大碗猪肉炒大葱,一大碗韭菜鸡蛋,一大碗豇豆,两大碗丝瓜,惊得宋氏砸舌,“老三媳妇……这都是你做的?”
不说味道,只看菜色就知道味道极好,再一次,宋氏按耐不住地吞了吞口水。。
刘花儿也见着了,情不自禁称赞道,“上一次这样吃还是里正大儿子成亲的时候,三弟妹真是……”说着,咽了咽口水,伸手朝着韭菜鸡蛋去,中途被宋氏狠狠拍开,“饿死鬼投胎呢,你爹大哥他们还在院子里,多等一会儿要饿死你是不?”
刘氏悻悻然收回手,为自己找借口,“我这不是想尝尝味道吗?”
沈芸诺抽了抽嘴角,刘氏从外边回来,手脏不说,进门那会还抠了抠鼻屎,她要碰了那碗韭菜鸡蛋,沈芸诺不吃也罢,好在宋氏拦住了,“娘,饭马上就好了。”
她炖了一下午的骨头汤,随后挑出骨头给小木几人吃了骨头里的骨髓,再将汤翻到饭锅里熬,空出大锅煮饭炒菜,灶台热,炒好的菜搁上边不会凉,最后才做的饭,她知晓裴家的规矩,没煮干饭而是煮了一锅粥。
鼻尖充斥的肉香味叫宋氏挪不开脚,好一会儿才从中回过神来,锅里米翻滚着,宋氏拿起勺子搅拌了两下,朝窗户外喊道,“老头子,洗手准备吃饭了。”
刘花儿眼睛上下瞄着沈芸诺,“三弟妹下午就在灶房转了?”
宋氏瞪她一眼,知道她狗嘴吐不出象牙,冷脸道,“院子里的鸡还没回笼,你去赶,赶回笼了吃饭。”
刘花儿皱着眉头,不乐意,“三弟妹什么都没做……”
“是不是我使唤不动你了?不去就给我回屋,不干活别想吃饭。”照往年,在家里做饭的还要扫地喂鸡,一看沈芸诺就没做其他,可从刘花儿嘴里说出来,平白让宋氏来了火,就没个安生的时候,等了会不见刘花儿动,宋氏眉毛一挑,扬手朝刘花儿头顶拍去,吓得刘花儿捂着头往外跑,再也不敢挑唆谁了,嘴里直求饶“娘,我这就去,这就去了。”
刘花儿心里却记恨上沈芸诺了,都因沈芸诺懒引起的,看周菊在木盆边洗手,扯着嗓子咳嗽了两声,“四弟妹,你先别洗手,帮着我把鸡赶进笼子再说。”语气高高在上,刚在石阶上坐下歇口气的裴俊拧了眉,“二嫂,娘使唤你你使唤我媳妇做什么?”
宋氏嗓门大,院子里谁不知道宋氏叫的是刘花儿,就她懂偷奸耍滑,“二哥,你管管二嫂,别把家里人都当傻子。”
刘花儿眉毛一竖,欲好好和裴俊理论,望过去却看宋氏手里握着棍子,一下两下拍着手,刘花儿身子一哆嗦,讪讪笑道,“我不是和四弟妹开个玩笑吗,四弟妹,四弟真懂得疼人……”捡起地上赶鸡的竹竿子,朝院子里鸡挥着。
裴老头坐在门槛上,卷着手里的烟,暗暗比较着今年的收成,人多,一天就掰了两亩山地的玉米,剩下的三亩还不到时候,“老大,明日你带着老二老四去镇上问问谁家要短工的,做个五六日。”
家里除了种地没有进项,不攒点银子,秀秀成亲没有嫁妆,今年收成不如去年好,一家人还等着吃饭,如此下去,何时才能建屋子?
“我知道了,爹。”裴勇攒着劲想建两间屋子出来,孩子大了,一直挤在一块不是法子。
饭桌上,裴老头来了兴致,小口抿着酒,和裴勇说起今年的收成,刘花儿一筷子肉一筷子鸡蛋,看得沈芸诺恶心,起身去灶房将蒸蛋端到小方桌上,递给小洛,桌上有韭菜炒蛋,小木小金不觉得眼馋,小栓红了眼,伸手抓小洛的碗,沈芸诺不松手,他咧嘴大哭,嘴里的肉掉在饭桌上,看得沈芸诺别开了脸。
刘花儿满嘴油光,看小洛一人守着一碗鸡蛋,来了气,“三弟妹,家里五个孩子只有小洛一人一碗鸡蛋,不是故意挑事吗?还没分家呢。”
宋氏坐在上首,在灶房沈芸诺和她说了给小洛煮鸡蛋补身子的事儿,沈芸诺拿自己陪嫁银子给他补身子她觉着合适,听了刘花儿的话,不满道,“就你事多,鸡蛋和肉是你三弟妹自己花钱买的,你要花钱买鸡蛋给小栓我也当没看见,瞧你这德行,不吃就给我下桌。”
刘花儿撇撇嘴,“娘说的什么话,家里没分家,三弟妹这么做就是不对。”推开凳子,走到小桌边欲夺小洛跟前的碗,啪的声,宋氏摔了手里的筷子,“你个眼皮子浅的,把老二今年干活的银子给我拿来,别以为瞒着我就不知道了,三墩子说了你们在李地主家帮工五文一天,把钱给我交出来。”
宋氏对刘花儿怨恨只多不少,家里银钱都她管着,刘花儿竟偷偷昧下裴万去地主家做工的工钱,寻常人家请帮忙只管三餐就成,她没料到还给发了工钱,若非她担心沈芸诺是个结巴坏了裴家名声找三墩子问,还不知晓刘花儿有这个胆子。
刘花儿动作一顿,没反应过来手被裴万捏住了,“工钱我不是叫你拿给娘吗,你没给?”裴万平时话不多,这还是沈芸诺来裴家第一次听裴万说这么长的话,随后,刘花儿就被裴万拎了起来,边往外走边怒斥道,“钱藏哪儿了,拿给娘。”
裴万力道大,拽着刘花儿的手掐得她龇牙咧嘴,闷哼道,“在屋子里呢,你弄疼我了,快松开。”刘花儿真是又气又疼,也不想想她藏着银子是为了谁?家里的银子全宋氏捏着,肯定是准备为裴秀置办嫁妆的,裴秀一根筋的要攀高枝,嫁妆哪能少了,除了嫁妆,家里又一贫如洗了,她不谋划,将来怎么办?
好好的一顿饭闹成这样子,裴老头没了兴致,沉声道,“老二,你松开她坐下吃饭,老二媳妇拿了银子回屋想想,你这么做,你娘怎么管着这个家?”
凡事有一就有二,若家里人都只顾着自己,这个家就散了。
桌上菜多,刘花儿舍不得走,然而裴老头发话了,她不敢留下,快速拿了银子回来,捂着肚子装难受,“娘,让我再吃点吧,饿得肚子疼。”
宋氏哼了声,将肉碗往跟前一放,“坐下吧,我看你吃了两片肉了,剩下的给你爹和大哥他们。”警告她不准夹肉,刘花儿点了点头,坐在凳子上,大口大口喝着碗里的骨头汤,好几次想说点什么,又不敢张嘴,韩梅神色得意,刘花儿拿小木当枪使的气算是出了。
肉不多,沈芸诺一片没吃,今日主要是和宋氏商量给小洛补身子的事儿,得了宋氏点头已足够,短短几日,她竟然会为着能用锅和造而高兴,沈芸诺心底一阵酸楚,不过,今天这件事倒是让她对裴家有了新看法,没分家,家里的银钱都是宋氏的,也就说,被宋氏拿走的银子是她陪嫁的银子,这点毋庸置疑。
还有半斤瘦肉,沈芸诺准备给小洛做包子,剁碎了,拿碗盛着冰在水里,和好面等着发酵,没有酵母粉,只能等着自由发酵,一切收拾好了,沈芸诺才牵着小洛去灶房烧水洗澡,小洛提醒她锁门,沈芸诺想了想,依言落了锁,被院子里乘凉的刘花儿见着了,得了一记白眼。
“三弟妹屋子里有什么,跟防贼似的。”语气酸到天边去了。
沈芸诺没理会,刘花儿讨了没趣,回屋睡觉去了。
不想,宋氏答应得好好的,隔天却变了卦,夺了她的面食和肉不说,连着在镇上买的大豆蜂蜜一并拿走了,沈芸诺气得全身发抖,她起得早,想着去后院掐一把韭菜回来做馅儿,也就一会儿的时间,回来屋子里就乱翻翻的,小洛被吓坏了,坐在床上嚎啕大哭,而上房,传来宋氏的怒骂,“小蹄子,背着我偷偷买了好吃的还藏着捂着,以为两斤肉就骗过我了?没门。”
水盆里的水撒了一地,沈芸诺上前抱起小洛,轻声哄道,“不哭了,娘陪着你呢。”
“三舅舅没了,娘亲,奶说三舅舅没了。”
沈芸诺一怔,无尽的伤心蔓延全身,泪不受控制地如洪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双唇颤抖,“小洛,别哭,别哭。”
正文 010 消息真假
霎时,沈芸诺身形一僵,单薄的身子紧紧抱着小洛,炎炎夏日,她如坠冰窖,浑身泛着凉意,跟着声音都虚浮起来,“你说三舅舅没了?”
是了,裴家人忌惮沈聪,也只有他没了,宋氏才敢恣意妄为,破宅子里的两碗粥,两个馍,竟不过是宋氏担心沈聪回来秋后算账罢了,她以为,宋氏看在小洛的份上才对她们母子施以援手。
沈芸诺沉默了许久,久到她怀里的小洛察觉到不对劲,仰头望她,沈芸诺裤脚被菜地的露水打湿了,手心一片湿润,还黏着少许的泥,小洛吓得浑身发抖,这样子的沈芸诺,和被分家撵到破宅子的那会没什么两样,他害怕的叫了声娘,声音打颤。
沈芸诺低头,擦掉他脸上的泪,手上的泥黏在了他脸上,和小花猫似的,沈芸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不要哭,三舅舅会回来的。”对沈聪,更多的是从众人反应中猜着的,依着她来看,沈聪并非不堪,那般作为不过是让大家忌惮他,因着忌惮不敢对他的妻子妹子下手,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此聪明的人怎么会死在那种地方。
门外传来宋氏的吆喝,“老三媳妇,还不快去地里干活,地里的玉米杆不砍了晒干,之后哪来的柴火?”声音渐渐逼近,沈芸诺摸摸小洛的头,转身走了出去。
宋氏正欲进屋,猛地沈芸诺走回来,吓得她一怔,回过神,愈发没个好气,“你做什么,怒气冲冲给谁甩脸色,败家玩意,还不快下地割玉米杆子?”
刘花儿看沈芸诺被宋氏骂得灰头灰脸,别提多得意了,端着鸡食放到笼子边,斜眼看着沈芸诺,幸灾乐祸道,“三弟妹,记得割些草回来切碎了喂鸡,过些日子梨花小姑子出嫁,家里指望这些鸡蛋随礼呢。”
沈芸诺目光阴冷,紧绷的脸戾气深重,宋氏心里发憷,想着刚刚裴年说的,又挺直了腰杆,手戳着沈芸诺脑袋,“还不赶紧去,甩脸色给谁看,是人杀了你爹还是你娘?”沈芸诺没了娘家撑腰,裴征又不在,宋氏可不惧怕她。
沈芸诺眉宇已恢复了平静,一脸嘲讽地看着宋氏,半晌,挪开步子进了屋,宋氏不解,正欲破口大骂,哗的声,一盆水泼在了她身上,一时半会,宋氏没了反应。
沈芸诺脸色平静得叫人害怕,刘花儿一个激灵往堂屋跑,心想,沈芸诺怕是听着沈聪死讯魔怔了,敢和宋氏对着干。
裴勇裴万裴俊今日去镇上找几日短工做,正和裴老头在堂屋说话,裴勇对沈聪没什么印象,不过,沈芸诺进了裴家的门,他们和沈家是亲家,这点不能否认,“爹,年三哥说的您怎么看?”沈聪死了,也就说那边有了消息,裴征还活着,“沈聪毕竟是三弟妹亲哥,三弟不在,我们是不是该去杏山村探望一下?”
裴老头也琢磨着这件事,沈聪死了,他心里松了口气,好似长久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没了,就这时,刘花儿双手环胸,脚步踉跄的进了屋,神色害怕,“爹,我看三弟妹情绪不对劲,拿水泼娘呢。”
裴老头皱眉,顺着门口望向院子,看宋氏发髻凌乱,低头寻着什么,裴老头暗道不好,站起身跑了出去,和宋氏几十年夫妻,看宋氏动作就知道她在找棍子打人,宋氏将沈芸诺屋子里的鸡蛋,面,大豆搬出来他是知道的,家里没分家,银钱是沈芸诺自己的他不好过问,买了东西藏私,村子里没有这样的规矩,因而没拦着。
这会儿正是家家户户出门干活的时候,闹出动静,宋氏站不住理,平白叫人看了笑话,尤其,算着日子,裴秀差不多回来了,别连累了裴秀的名声拖累她说亲才是正经,故而,裴老头呵斥了宋氏一句,“老大他们要去镇上干活,还不快收拾收拾。”
分家后,宋氏没被人这样侮辱过,不收拾沈芸诺她咽不下这口气,可台阶上干干净净,别说棍子,连枝条都没有,听着裴老头的话,宋氏才恍惚回过神来,迎上沈芸诺平静无澜的眸子,愤怒消散,余下的是害怕,这样子的沈芸诺,叫她毛骨悚然。
裴老头拉着宋氏,看沈芸诺站在门口,脸上残着泪痕,裴老头说不出指责她的话来,“你回杏山村看看你三嫂和侄女,地里的活儿有你大嫂二嫂呢。”
刘花儿听着这话不乐意,张了张嘴,终究,一个字没说。
“昨个儿答应得好好的今日就反悔了,原来是仗着我三哥走了我娘家没人才敢这样对我,娘不怕消息是错的?”虽说问句,沈芸诺语气笃定,一时之间,裴老头也无言以对。
“年哥儿回来说的,他在镇上做工,消息灵通,必不会乱说的。”意思是告诉沈芸诺,沈聪的死可不是空穴来风。
沈芸诺微微一想,倏然笑了,她想起来,裴老头亲娘还活着,还有大哥三弟,裴元庄和裴元户,裴老头口中的年哥儿便是裴元庄长子,在镇上一间酒楼做小二,工钱多平日还有赏钱,裴家大房日子过得不错,是村子里唯一没有读过书却认识字的人,裴元庄很是引以为傲。
宋氏见她笑了,脸上明明带着笑,眸子里却一片冰凉,宋氏躲在裴老头扯了扯裴老头袖子,缩着脖子道,“老三媳妇是不是……”斟酌许久也没寻着合适的词形容沈芸诺,试探地伸出个脑袋,支支吾吾道,“你要走赶紧的,走了就别回来了。”
沈芸诺这种笑里藏刀,阴险毒辣的媳妇他们家可消受不起。
裴勇拧着眉,想着宋氏话里的意思,休了沈芸诺,裴征回来还得再说门亲,不管对方家境如何,聘礼是少不了的,加上请客,又得花一二两银子,韩梅还想明年送小山去学堂,裴秀说亲在即,每一桩下来都要银子,能省则省,自然不能让裴征花钱再娶一个,转移宋氏心思道“娘,我和二弟三弟不然先去镇上问问短工的事儿。”
宋氏侧目,啊的声回过神来,怒视着看好戏的刘花儿,“老二媳妇,还不快去灶房给你大哥他们做吃的,耽搁了时辰看我怎么收拾你。”宋氏也不继续和沈芸诺斗嘴了,光有刘花儿做饭她不放心,沈芸诺揉的面发酵了,还有半斤瘦肉,“老大媳妇,出来帮着你二弟妹做包子。”
韩梅推开门走了出来,不闻不问去了灶房,宋氏甚是满意,倪了刘花儿一眼后回屋换衣衫去了。
沈芸诺回屋牵着小洛去了裴元庄家,裴年说的她不太信,裴家大房好找,一排新茅草的房屋就是了,站在院门口,沈芸诺深吸一口气,扯着嗓子喊了声,农家院门离正屋稍微远,敲门是没用的,一般都是用喊的。
开门的是二十多岁的男子,一身麻衣干净平整,发髻盘在头顶,一丝不苟,五官深刻隽永,沈芸诺猜他便是裴年了。
“是堂弟妹?可是来问你三哥一事?”裴年在镇上做工好些年了,多少懂得看人脸色。
沈芸诺微微颔首,拉着小洛让他叫堂伯,小洛乖巧,沙哑地叫了声堂伯。
“听我娘说堂兄知晓我三哥的消息,我三哥…”死在沈芸诺嘴边萦绕良久也说不出口,顿了顿,道“不知道堂兄如何得知的?”
裴年没和沈芸诺打过交道,听家里人说起裴征娶的媳妇一直形容是老祖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性子,此时见着,裴年觉着有些出入,思索道,“每次服徭役,谁死了官府会张贴出来,我刚好路过,见着是你三哥的名字---沈聪。”
沈芸诺身形一颤,虽然宋氏言之凿凿,她没亲眼见着,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喉咙蔓延出一股腥甜,沈芸诺强势咽下,缓了半晌,才找着自己的声音,“堂兄可见着死者所在的村子了?”
清水镇周边村子不少,同名同姓的也说不准,如此一想,她不敢看裴年的表情,她知道她害怕什么。
裴年一怔,表情有些怪异,低头的沈芸诺没发现,“是我疏忽了,路过告示墙,围着的人多,我也就瞥了一眼,没看是哪个村子的了。”
沈芸诺敏锐地抓到了其中关键,“周围村子有和我三哥同名同姓的忍对吧?”裴年在镇上多年,认识的人多,若非知晓有何沈聪重名的,不会说这番话。
裴年以为她会喜极而泣,不想问起这个,点头道,“我认识的就有三个……”话没说完,就看沈芸诺退后一步,深深朝她鞠了一躬,裴年过意不去,“堂弟妹,事儿怪我,不若我去镇上帮你看看。”
沈芸诺不认识字,他传错了消息,理应帮她一把。
“谢谢堂兄,我自己去就成。”说着,脸上扬起和缓的笑,牵着小洛慢慢走了。
裴年媳妇见他在门口站着不动,走过来,望着小道上背影,叹了口气,农家媳妇不能娇养,沈聪没了,依着宋氏性子,还不知道如何沈芸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