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饿饿饿   顺治十八年冬, 杭州城。
  寒风呼啸而过, 卷起地上的雪花, 姜妍瑟瑟发抖地缩在城隍庙后墙边的大青石后, 打开手机自带的相机, 调到自拍模式, 然后就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一张黑不溜秋瘦不拉几的小脸, 约莫五六岁的样子,与她以前在电视上看到过的索马里儿童难民十分相似。
  
  小原主也确实是个难民,在小原主的记忆里, 她是爷爷在官道旁捡来的孤女,家住槐树县,有房又有田, 突然有一天, 八旗来拆迁,房子被烧掉, 稻田被强占。
  小原主的爷爷挡在稻田里, 不让骑兵踩踏刚刚插下的秧苗。
  对农民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农民来说, 庄稼就是命, 破坏庄稼是要遭天谴的。
  于是爷爷在小原主的面前被马蹄踩碎了脑袋。
  
  整个槐树村的田地都被圈占了, 失去唯一亲人的小原主懵懵懂懂地跟着村里的小伙伴去杭州城里讨生活。
  白天在城里讨点吃的, 晚上就和小伙伴们住在低矮荒废的土地庙。
  
  前些天小原主一直讨不到吃的,就一直走一直走,走出了小伙伴们划给她的地方。
  离开了熟悉的地方, 小原主找不到回去的路, 也讨不到吃的,孤零零地在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建筑的后墙边冻饿而死。
  
  把小原主的记忆过了一遍,姜妍忍不住为小原主的悲惨遭遇痛哭失声,比看三毛流浪记的时候还要揪心百倍,同时也更为自己的未来担忧了。
  她能孤身一人在这并不美好的朝代里活下来吗?
  
  姜妍忍不住问候老天爷:贼老天,为什么要选我穿越,就算穿越也不要给我设置这样的地狱模式啊,让我穿越成一个不愁吃穿的富家小姐不好嘛?
  不对,现在是大清朝,如果做了汉人家的小姐可能要裹脚,如果做了满人家的小姐则要选秀,选上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被指给宗室做妾。
  
  最关键的是,她完全欣赏不来清朝男人的发型啊,真的是好丑好丑好丑——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跟电视剧里看到的锃光瓦亮的脑门和油光水滑的大黑辫子不同,清初男人的发型是标准的金钱鼠尾,清中期有头发的面积扩展到了碗口大,而半秃头是晚清才流行起来的,那时候中国都已经被西洋虐过千百遍了。
  在“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严令下,“奉旨剃头”的剃头匠们都是拿着铜钱给百姓剃头的,发根的面积不能超过铜钱,编成的小辫子要能从铜钱中间的方孔穿过去。
  所以大家可以想象这会儿的男人有多丑——论发型对颜值和气质的重要性。
  
  姜妍是一所号称重点大学但实际上没那么重点的大学的一名普通的大二学生,正处于人生最潇洒快活的阶段,并没有遇到车祸、雷劈、掉下水道等非正常事件。
  她只是如往常那样,看完最新更新的小说、漫画、动漫、网剧,就正常睡觉了,而等她一觉醒来,就变成身世悲惨的小原主了。
  
  如果非要说遇到什么异常事件的话,就是临睡前她的两个舍友正在为自己的本命辩论,而她们的本命一个是俗称四爷的康熙第四子胤禛,一个是俗称八爷的康熙第八子胤禩。
  姜妍被她们吵得头疼,就插了一句嘴,“我觉得大爷才是最英明神武的。”
  懵逼舍友:“哪个大爷啊,我只记得二爷胤礽是太子,大爷咋没印象呢?”
  姜妍:“楼下小卖部的王大爷啊。”
  于是姜妍被群起而攻之了——“你要是见过四爷 / 八爷肯定会爱上他的”
  
  姜妍觉得自己会穿越一定是被这两个舍友给诅咒的,呜呜~~ 她真的一点也不想见四爷八爷啊,她想把穿越的机会让给两位可亲可敬的室友啊。
  哎,没有时间来哀叹自己的命运了,胃里的酸水都快把自己的胃给消化了,姜妍可不想像小原主一样,冻饿而死。
  根据穿越定律,就算在清朝饿死了,也回不去自己的时代吧。
  
  如果说穿越了还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的话,就是她心爱的手机也跟着她一起过来了,虽然不能打电话发信息,用处也是大大的。而且她的手机已经虚拟化了,凭着意念就能操作,还能够用功德值兑换流量上网。
  可惜它本质上还是个手机,不能给她变出米饭馒头。
  
  根据马斯洛夫的需求理论,人类需求象阶梯一样从低到高按层次分为五种,分别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
  她现在连最低级的生理需求都满足不了,暂时还不需要精神娱乐。
  
  姜妍被饿得浑身乏力,只能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前挪,顺便看看四周有没有什么野草落叶可以给她果腹。
  可惜这会儿是冬天,还是小冰河末期的冬天,连向来不降雪的南方都被大雪覆盖了地面,料想雪底下也不可能留存什么绿色植物。
  
  好饿,好冷,寻找了那么久,周围别说绿色植物了,连人影都不见一个,姜妍浑身脱力地跪坐在雪中。老天,她不要死啊,按照教授的话来说,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小姑娘,你怎么了,是饿了还是冷了?”
  姜妍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白白嫩嫩的超级呆萌的小孩,穿着小道士的衣服,头顶还束了一个小揪揪,婴儿肥的两颊鼓鼓的,就像两个软软的白馒头,看着就很好吃的样子。姜妍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
  
  小孩的脸蛋猝不及防地被咬了一口,不由伸手去捂,手里的馒头也掉到了雪上。
  姜妍的眼珠子随着馒头转动,也顾不得小孩了,饿死鬼投胎一样捡起地上的馒头,狠咬两大口,虽然这只是个冰冰凉的粗面馒头,可是真的好好吃哦,难道这就是幸福的味道?姜妍不由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小姑娘,你为什么哭啊,是不是没吃饱,”看到面前黑瘦的小姑娘突然哭了起来,小孩也不再怨念地捂着自己被咬了一口的脸蛋了,关切地问道。
  一个馒头下肚,姜妍的理智也回笼了,她这才想起自己刚才把小孩的脸蛋当馒头给啃了,现在人家的小脸上还残留着不甚整齐的牙印呢。小孩的眼睛湿漉漉的,长而卷翘的睫毛上还沾着水雾,估计是被咬疼了。
  
  不过真的好可爱啊,她还想再咬两口。打住打住,不能趁人家的家长不在就欺负小孩。姜妍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啊,刚才我不是故意的,咬疼你了吧。”
  小孩很大度摆手:“没关系,我不疼的。”
  
  好可爱好懂事的小孩啊,姜妍星星眼:“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玄微。”
  
  “玄微,好奇怪的名字。”
  “玄微是师傅给我起的道号。”
  原来这小孩真是个道士,姜妍眼睛咕噜噜一转,用怪阿姨的语气诱哄道:“玄微小道长,你师傅还缺徒弟吗?”
   正文 讨饭   最终, 姜妍抱大腿的邪恶企图没有成功, 因为小孩的家长找来了。
  那是个一眼看上去就十分苦大仇深的驴脸中年道士, 小师弟小师弟地叫唤着。
  玄微小道士朝着从后门跑出来的中年道士挥了挥手:“三师兄, 我在这呢。”
  
  纳尼, 小孩居然和这个中年道士是师兄弟, 以她这么多年遍观古今中外电视剧的经验来看, 小孩一定是某个得道高人极看重的关门弟子,那这根大腿更得抱了啊。
  姜妍泪眼汪汪地看着小孩,用眼神告诉他, 姐不饿死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千万别抛弃姐啊。
  
  中年道士看了一眼姜妍黑爪子里没舍得一下子吃完的一小块馒头,就明白是咋回事了, 他蹲到小孩面前, 苦口婆心道:“小师弟,你怎么又把干粮给别人了, 你看你都要饿病了。”
  姜妍老脸一红, 吃小孩子的口粮确实不光彩。可这驴脸道士说话也太夸张了, 玄微小道士明明看着比现代那些被父母当眼珠子一样科学饲养的小孩还要健康。
  
  “天底下受苦受难的人那么多, 你舍几个馒头又有什么意义, ”中年道士还在不懈地谆谆教诲着。
  玄微小道士不服了, “当然有意义,我少一个馒头又饿不死,快饿死的人多个馒头不就活过来了。”
  “就是就是, ”姜妍点头附和道, “我刚刚都快饿死了,多亏了玄微小道长的馒头才活过来。”
  
  都是可怜人啊,中年道士看了姜妍一眼,叹了口气,“小姑娘,你爹娘亲人呢?”
  姜妍泪眼汪汪:“都死了。”
  
  中年道士:“我送你去善堂吧。”
  姜妍连忙摇头:“才不要,他们会把我卖到妓院的。”
  这可不是信口胡说,小原主随着槐树村的小伙伴刚来杭州城闯荡的时候,还没瘦成现在这幅骷髅模样,是小美人坯子一个,不然善堂的工作人员也不会动心思把她给卖掉,最后还是槐树村小伙伴的领头人铁蛋偷偷带着她和其他小伙伴跑掉的。
  要知道这年头,人命如草芥,卖儿卖女者甚多,长得一般的还真没人买。五六岁的小孩,得吃多少年的闲饭才能挣回本啊。
  
  中年道士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善堂里这些勾当他还是知道一些的,“这样吧小姑娘,我可以举荐你到一户良善人家做养女。”
  姜妍:“是真的养女还是假的养女啊?”
  她真不是故意找茬,这个年代的“养女”大部分时候都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养女,而是婢女的意思。
  
  明朝法律规定平民不能蓄奴,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啊,富户用一张含糊的婚书弄个养子养女,照样当奴婢使唤。
  你问她是怎么知道的?《金那什么梅》里西门大官人家里的奴婢不都是叫西门庆爹、叫他老婆娘的嘛!
  江南沦陷也不过这十来年的事,人们还是按明朝的习惯做事。
  当然做婢女也是一条出路,至少饿不死啊,然而姜妍一点都不想出卖自己的人身自由。
  
  姜妍可怜兮兮地看着中年道士,“我不想卖身,我拜道长做师傅好不好,我会烧火做饭(燃气灶和电饭锅),还会洗衣服(洗衣机和好爸爸不伤手洗衣液),我会做好多事。”
  
  中年道士摇了摇头,“我们师兄弟几人不过是客居在此,不久就要离去,一路上餐风饮露,千里迢迢,没法带着你。”
  姜妍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人家都已经明言拒绝了,也不好再缠上去,再说人道长已经提了几种安置她的法子,是她不领情而已。
  
  中年道士拉着玄微小道长离去,路上还在教育他:“小师弟,以后可不能再把自己的口粮舍出去了,总是吃不饱怎么长大呢。”
  玄微小道士扬起了头,不情愿道:“可是三师兄,我不想吃那个馒头,我看见厨子如厕后没有洗手就揉面了……”
  姜妍正陶醉地嗅着那最后剩下的一小块馒头,闻言手一下子僵住了,小玄子,我看错你了,亏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善良有爱心的好孩子。
  
  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消化了一个馒头的胃终于恢复了正常的知觉,但姜妍觉得自己更饿了,/(ㄒoㄒ)/~~
  抱大腿的卑微要求被惨无人道地拒绝,姜妍只好另想出路。
  首先是要走到一个有人的地方,她觉得自己可以靠唱《恭喜发财》开创乞讨新模式,从而发家致富,摆脱濒临饿死的险境。
  
  姜妍沿着青砖院墙走啊走啊,走得腿都要断了,总算绕到了这个不知名建筑群的正门,原来是个城隍阁啊。
  咦,这不就是离外公家六站路的那个城隍阁吗?姜妍的外公外婆就住在寸土寸金的西湖边上,而姜妍小学就是在杭州读的书。
  
  看到熟悉事物让姜妍有了一丝安全感。
  姜妍回忆着电视剧里三毛乞讨的画面,奔着一个衣着光鲜的富太太跑了过去,“太太,我三天没吃……哎呀好痛。”
  富太太旁边的丫鬟还没等姜妍靠近就推了她一下,“哪来的野丫头,离我们太太远点。”
  姜妍芦柴棒一样的小身板被这么一推,直接后退三步远,一屁股坐在地上,委屈的眼泪哗哗地躺,她不就是想讨个饭,至于这么暴力嘛。
  想当年,她可是但凡在天桥、地铁、马路边碰到乞丐都赠送一块钱的中国好少年,为无数买豪宅豪车的乞丐贡献了一份微薄的力量,为神马她现在连个铜板都讨不到啊。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姜妍从地上爬起来,无限循环地唱起了为什么,每一声为什么都比前面一声更悲愤。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轻笑,一个十二三岁扎着两个小揪揪的丫头,对旁边一个穿着水田衣束着高髻的漂亮姑娘说:“小姐,你看她真有意思。”
  漂亮姑娘看都没朝姜妍这边看一眼,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给她几个铜板吧。”
  
  咦,有戏。
  姜妍眼泪汪汪地看着小丫头,“姐姐,我三天没吃饭了,我好饿啊。”
  
  看着小丫头从荷包里掏出了两个铜板,姜妍眼睛一亮,就要去接。
  小丫头却把两枚铜钱举得高高得,“你把刚才的小调再唱一遍,唱得好听我就给你。”
  
  原来是我真挚的歌声打动了她啊,看来我终归是要走上卖艺的道路。
  姜妍当即一拍胸脯,“没问题,我唱得肯定好听。”郑智化的《水手》她最熟了,哪怕是清唱也有KTV的水平。
  “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姜妍唱得十分投入。
  
  “怪腔怪调,难听死了,”小丫头一脸嫌弃,不过还是准备把铜板给姜妍。
  切,嫌难听还要姐唱给你听,口是心非的丫头。
  姜妍正要接过铜板,突然敏锐地接收到了四周不怀好意的目光,墙角边的老乞丐,茶水摊后的中年乞丐,雪堆旁的少年乞丐,为神马都看着我啊。
  她毫不怀疑,眼前的主仆两一走,她的铜板就会被抢走。
  
  于是姜妍改了主意,她对小丫头说:“姐姐,我不想要钱,您能不能给我一点吃的啊。”
  “倒是个聪明的丫头,”冰山美人低喃了一句,对小丫头道,“给她买碗汤面。”
  
  小丫头于是在城隍庙旁的面摊子上给她买了一碗鸡蛋热汤面。
  好人啦,姜妍热泪盈眶地捧着面碗。在人家的小摊子上,谅那几个乞丐也不敢来抢,所以姜妍可以放心大胆的慢慢吃,品位这三百年前的路边摊。
  只不过,人家老板好像不怎么愿意。
  面摊老板对姜妍拱手作揖道:“小姑娘,求你快点吃吧,不然别人都不上我的摊子来了。”
  
  赤|裸|裸的歧视啊,哎,她啥时候才能发家致富呢?
   正文 说书人   吃完一碗热乎乎的汤面, 姜妍的胃终于不再造反了, 也有时间来研究自己的处境啦。
  目前自己是一个衣食无着居无定所没有长辈看护的小乞丐, 明显处在社会的最底层, 很容易被社会上不怀好意的人欺负。
  安全起见, 还是得找到槐树村的小伙伴, 虽然都是小孩子, 但一根筷子折得断,一把筷子折不断,抱团取暖在古代社会可是很重要的。
  但是问题来了, 她不识路啊,也不敢乱走,万一被人拐卖了可咋办, 所以还是让槐树村的小伙伴来找她吧。
  
  除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外, 她还得想几个创收渠道混饭吃,短期目标是保证温饱, 中期目标是小富即安, 远期目标是富甲天下。
  这些个目标都不难实现(以手机之|神|的|名义起誓), 所以暂时可以放在一边。
  当务之急是还是要弄到下一顿的饭钱, 毕竟创业也是要时间的啊。
  
  姜妍瞅了瞅面前古色古香的城隍阁门楼, 打算进去转转, 了解了解清初的人文情况,顺便讨几文饭钱,然而门口卖香烛的庙祝不让她进去。
  切, 不让进就不让进。
  
  南方的冬天湿气重, 冷到人骨子里,姜妍环抱着肩膀靠着庙墙,想让自己更暖和一点,然而这并不起什么作用。
  小原主身上的麻布单衣从初秋穿到深冬,早就破烂得不成样子了,脚上的布鞋也磨通了脚后跟,五个脚趾露出了四个。
  小原主的身体十分地瘦,浑身没有几两肉,两只小手细得跟树枝一样,这得是饿了多久才饿成这样啊。
  
  姜妍不由叹了口气,站起身从低矮的灌木上薅了把雪,把手仔仔细细搓了几遍。
  她占了小原主的身体,小原主是不是占了自己的身体呢?但愿如此吧。
  
  想到这里,姜妍不由佩服爸妈的先见之明。
  当年计划生育搞得如火如荼的时候,爸妈宁愿移民也要多生孩子少种树,所以自己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一个妹妹,中间的自己就算噶屁了爸妈也不会太过伤心……的吧。
  受到爸妈启发,自己叔伯姑舅通通移民生孩子,所以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孙辈众多,自己的离去也不会让他们太伤心的……吧。
  
  呜呜呜~ 嘤嘤嘤~ 俺一点都不难过,俺要在这万恶的旧社会闯出一片天,姜妍攥着小拳头给自己打气,“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城隍阁前门处一大片平坦的空地,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相当于一个小集市了。路旁边有摆小摊卖汤面、馄饨、元宵的,有挑担卖糖葫芦、鸡毛扫、箩筐的,还有个老头在大槐树下讲古,旁边围了一圈人。
  姜妍厚着脸皮从外圈挤了进去,旁人可能嫌她脏,纷纷挪了一点空,让她轻轻松松挤了进去。
  
  老头貌似在讲郑成功的故事,“话说这个国姓爷啊,永历十二年,也就是三年前……”
  围观人群中的一个青年当即打断的老头的话,“老丈,咱得说顺治十五年,可不能用永历年号啊。”
  
  “对对对,后生说的是,”老头从善如流,“话说这顺治十五年呐,国姓爷统率水陆两军十七万,与我浙东的张煌言大帅会师,大举北伐,大军进入长江之前,于羊山海域遭遇飓风,损失惨重,只得暂且退回厦门,大家说这邪门不邪门……”
  
  不远处有两个穿着正蓝旗甲胄的八旗兵丁走了过来,围观群众纷纷给老头打眼色,老头当即转了话锋:“可见这前明是气数已尽,我大清才是天命所归啊。”
  围观群众附和道:“极是极是。”
  
  八旗兵站在旁边不走了,老头换了个话题道:“今天还要给大家讲一讲王真人的事迹。”
  围观群众:“可是昨日庙前讲法的王常月王真人。”
  “不错,”老头捋了捋胡须,“这王真人原籍山西潞安府长治县,生于嘉靖元年,现今一百四十岁整,却是额发童颜,健步如飞……顺治十二年,王真人奉旨说戒于京师白云观,开坛说戒凡三次,收弟子千余人,被当今圣上尊为国师,道法高深世所罕见。王真人一路南下传扬道法……”
  
  天色渐昏时,人群渐渐散了,姜妍仍站在大槐树下,盯着老头发呆。
  讲古的老头一枚枚数着群众打赏的铜钱,见姜妍还没走,斜睨了她一眼,“你别盯着老夫我,就算盯到眼珠子掉下来,我也不会分你一个子的。”
  
  姜妍:“其实我爷爷也是个说书的,《三国演义》、《说唐演义》听过没?可精彩啦。”
  讲古老头:“没听过,不想听,不打算听。”
  姜妍:“……”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啦。
  
  被惨无人道拒绝合伙说书企划案的姜妍重新回到了城隍阁前,没办法,她暂时只对这里有点熟悉感。
  
  天愈来愈暗了,姜妍也感觉愈来愈冷了,冻得上下牙齿都打颤,“北风呼呼地刮,雪花飘飘洒洒,突然传来了一声枪响,这匹狼它受了重伤……狼爱上羊啊,爱得疯狂,它们相互搀扶去远方。”
  
  “哈哈哈……小姐,你看这小孩又在唱怪调子了。”
  姜妍抬头一看,这不是之前那个口是心非的小丫鬟和冰山美人组合吗,终于从城隍阁出来啦,咦,玄微那个小屁孩也在。
  
  冰山美人没有搭理自个儿咋咋呼呼的小丫鬟,也没朝姜妍这边望一眼,淑女范十足地和玄微小道士说着话:“多谢玄微小道长送我出来,也替我谢过王道长,今天出门什么都没带,只有几个银裸子还算精巧,权且给小道长做见面礼吧。”
  玄微也没有拒绝,落落大方地收了,“多谢顾居士。”
  
  姜妍的嫉妒之光都快冲破眼球了,赚钱居然还有这么容易的。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可以这么大。
  这世界还有没有一点公平可言啦。
   正文 容身之处   冰山美人离开后, 玄微也没有走, 蹲在姜妍身边和她一起托着腮帮子发呆。
  姜妍扭头看了看玄微小道士, 只见对方婴儿肥的脸蛋都被小手挤变形了, 不过依然很可爱, 看着就让人心情愉快。
  要知道她最喜欢漂亮可爱又乖巧的小孩了, 每次看到亲戚朋友家的小孩都要抱上好久才肯撒手。
  
  玄微显然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问姜妍:“你冷不冷啊。”
  姜妍吸了吸鼻子:“冷。”
  
  玄微:“那你晚上有地方住么?”
  姜妍:“没有。”
  
  玄微:“那你今天怎么办啊,师傅说今晚有雨。”
  姜妍:“你师傅叫天气预报吗?”
  
  玄微:“不是啊,我师傅叫王常月, 号昆阳。”
  话音未落,雨点就淅淅沥沥洒了下来。
  
  “还说你师傅不是天气预报,”姜妍双手护着头一溜跑到了城隍阁的门楼底下, 这个天气被雨淋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城隍阁的庙祝正在整理今天卖剩下的香烛, 见姜妍冲天炮一样冲了过来,立马拦住了她, “小姑娘, 城隍阁要关门了, 你请回吧。”
  姜妍请求道:“我在这里躲躲雨, 明天一早就走行不行。”
  庙祝赶鸭子一样把姜妍往外撵, “这可不行, 我要锁门了。”
  
  紧随着姜妍跑过来的玄微把一颗银花生塞到庙祝手上,“钱道长,我们师徒几人借住的跨院还有个空的耳房, 不如收拾出来让她住段时间, 省得在外面受冻。”
  “原来是玄微小道长,”钱庙祝的神情瞬间从“有人欠我五百块”变成“今天是个好日子”,颠了颠手中银花生的分量,热情道,“既然小道长不怕这小姑娘打搅了王真人的清净,小道我也不是不近人情的,这就让人把耳房收拾出来,暂且让小姑娘住上两个月吧。”
  
  这么简单就有住的地方啦,她还以为自己今儿晚上要在墙根下凑合一宿了呢,不过小孩拿出去的银花生让她十分心痛。
  姜妍:“你给那什么钱道长多少钱?”
  玄微:“不到两钱银子吧。”
  
  姜妍:“两钱银子是多少铜板啊?”
  玄微:“约莫两百文。”
  
  两百文相当于多少人民币呢?由于没做过市场调研,姜妍还没形成物价概念,不过她还是拍着胸脯保证道:“我一定会尽快把钱还给你的。”
  “不用你还了,我这还有好几个呢,”玄微晃了晃手里精致的荷包,里面的银裸子碰撞出清越的声响。
  
  姜妍攥了攥没有二两肉的小拳头,“我说会还给你就一定会还给你的。”她再落魄也不能拿小孩子的钱啊。
  玄微:“好吧,我等你还我。”
  
  做了还钱的保证,姜妍感觉心安理得了一点,也有闲心八卦了:“你说道士都要剃头吗,为什么那个钱道长拖着小辫子,你师兄却是束着发髻呢。”
  玄微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才对姜妍解释道:“城隍阁是正一道的道场,而正一道的道人普遍娶妻生子,朝廷不把他们算作方外之人,所以必须要跟普通百姓一样剃发。”
  
  姜妍:“那你是什么教的。”
  玄微:“我师傅是全真龙门派律宗的传人,我跟我师傅一样。”
  
  两人绕过大殿,一路向北,进了东边的小跨院,只见正房堂屋里正杵着一个白胡子白头发白道袍的老头,很是仙风道骨,似乎在等什么人。
  玄微看见老头就像刚出笼的小鸟一样飞了过去,“师傅,我回来啦。”然后嘀嘀咕咕把姜妍的事情告诉了师傅。
  
  姜妍跟着进了堂屋,仰头打量了老头一会儿,暗想难道这就是小玄子的师傅、说书人口中那个现年一百四十岁的国师王常月?
  现代社会医疗条件那么好,吉尼斯纪录里最长寿的人也只有一百二十二岁,一百四十岁是要逆天啊。
  而且一百岁以上的老人她也或多或少在媒体上见过,这些老人无一例外衰老不堪,皮肤皱得跟沙皮狗一样,到处都是老年斑,反正肯定没有眼前老人这么好的气色。
  
  所以说,要么这王常月只有五十多,硬生生把自己吹成了一百四十岁的陆地神仙;要么这王常月就是个真正的一百四十岁的得道高人。
  毕竟穿越这么不科学的事都发生了,还不准人长寿一点显年轻一点啊。
  
  王常月捋了捋下骸三缕白须,慈爱温和地应对着姜妍的打量。
  姜妍被穿堂风带来的雨水浇得一哆嗦才从自己的思绪里走出来,在王常月的慈爱目光下颇为惭愧地行了个不伦不类的鞠躬礼:“王真人好。”
  
  王真人不愧是得道高人,在他的一番勉励下,姜妍只觉得目前的一切艰难险阻都不是问题鲜花和掌声在未来等着自己,打着鸡血雄纠纠气昂昂地奔赴自己未来两个月的住所——西厢房的耳房。
  
  耳房里除了一张床啥都没有,这张床还是用两条长板凳和门板临时搭出来的,散发着淡淡的霉味。
  姜妍任命地扛着扫帚把墙上的蜘蛛网、墙角的小昆虫都扫地出门,足足忙了半小时。
  扫完地,见外面雨停了,又哼哧哼哧地跑到厨房,好说歹说跟人要了一捆稻草,再哼哧哼哧地搬回来,均匀铺在门板上。
  虽然居住条件仍然很简陋,但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笃,笃笃,”房门被敲响了。
  姜妍把门打开,只见门前矗立着一个大包袱,大包袱还长了腿,从门口慢慢挪了进来,一头栽到铺了稻草的门板上。
  玄微拆开了大包袱,一件件只给姜妍看,“我有三套冬衣,所以送一套给你,鞋也分你一双,这个棉披风是大师兄的,他说给你当铺盖,这个米糕是二师兄买的,他说给你当晚饭。”
  
  “呜呜~ 小玄子,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姜妍真的是太感动了,她还从来没有这么感动过。
  玄微却皱起了小眉头:“不准叫我小玄子,太监才叫小玄子呢。”
  
  姜妍破涕为笑:“好好,不叫小玄子,玄微真人好不好。”
  玄微还是不满意:“不好,我还不是真人呢。”
  
  门外似乎是玄微的某个师兄找上了门,唤道:“小师弟,该泡药浴了。”
  玄微就蹬蹬蹬跑了出去。
  
  姜妍忧伤地从手臂上搓下一颗小泥丸,她也好想泡澡啊。
  然而现实却不具备给她洗澡的条件,只能寄希望于明天赚了钱,请厨房的人给她烧水了。
  
  院子里有个水缸,还有她先前用破瓦罐接的雨水,只能先将就着用破布擦擦澡了。
  大冬天用冷水擦澡的体验太销魂了,但姜妍还是坚持换了三瓦罐的水,擦了三遍澡才觉得清爽一点,换上小玄子友情贡献的冬衣,吃了小玄子二师兄买的米糕,把自己裹在小玄子大师兄宽大的披风里。
  
  真舒服啊,姜妍仰躺在披风里,打开了手机。
  由于手机已经虚拟化了,除了她谁都看不见,所以姜妍一点都不担心有人发现她的秘密,十分惬意地清点着手机里的存货。
  
  由于临近期末考试,手机里躺了十几G的法语听力音频和视频,衰,要它何用。
  手机里还有十几G的流行金曲,精神食粮啊,必须得留着,关键时刻还能卖唱用。
  手机里最后一个G是各类中外古典名著的电子书,比如说莎士比亚悲喜剧啊、中国四大名著啊,是她备着闲暇时看看提高文学素养用的——虽然她下载后一眼都没看过。
  
  姜妍觉得自己可以当个说书人,无本生意,而且连备课都不用,照着电子书读就可以了。唯一可虑的是人家肯不肯听一个小孩子说书,听了以后会不会给打赏,给了打赏会不会被抢走。
  算了,明日愁来明日愁。
  
  姜妍习惯性地点开晋江阅读APP,然而手机屏幕一黑,白色的大字在黑屏上十分显眼:手机流量不足,请用户尽快充值。
  充值规则她一穿来就读过了,要用功德值来换,一点功德值能够兑换一兆流量。可她现在一穷二白的,有毛线的功德可做啊。
  
  呜呜,没看完大大今天的更新她完全没法睡觉啊!
  还有正在追的漫画、动漫、网剧、自频道……睡不着啊睡不着。
   正文 习字   第二天早上, 姜妍是被冻醒的。
  虽然小玄子的冬衣非常厚实, 小玄子大师兄的披风也十分宽大, 然而这是南方的冬天啊, 那是冷到了骨头缝里, 尤其是在这阴冷潮湿连水泥都没铺一下窗花纸千疮百孔的半木结构的房子里。
  好怀恋现代社会的地暖啊, 就算让她躺地板上睡觉也比在这破地方好一百倍啊一百倍。
  
  姜妍裹着披风推开了吱呀叫唤的木门, 想看看外面的天色,一看吓了一跳,院子里有好几个道士正在打拳, 一拳一脚都虎虎生风。
  玄微小屁孩也混在里面,耍得还有模有样的。
  
  一群人从凌晨练到天光大亮,就互相招呼着去城隍阁的饭堂去吃饭了。
  姜妍身为加塞的临时租客, 自然是没饭吃的, 只能坐在床板上忧伤地抚摸着咕咕叫的肚皮,雕琢着今天的创业企划。
  
  过了约莫一刻钟, 小跨院里的人陆陆续续回来, 又陆陆续续地出去了。
  那天的驴脸中年道士——也就是玄微的三师兄, 正在叮嘱玄微:“今天我们要和师傅去抱朴道院讲法, 你既然不想去就留在这里别乱跑, 我已经跟赵知客打过招呼了, 他会照应你。大师兄还让我交代你今天把韩昌黎的文选背下来,有什么不懂的留着晚上问他……”
  玄微一边听一边点头,十分地乖巧。
  
  待师傅师兄们通通出门后, 玄微就招呼姜妍来自己的房间做客了, 还给了她一个馒头。
  姜妍看着馒头就想起昨天早上玄微说的话,问道:“这个馒头不会和昨天那个厨子如厕后没洗手就和面做的馒头是一批的吧?”
  
  玄微扬着嘴角,有点小得意:“那是昨天我骗三师兄的。”
  
  姜妍十分不解:“你骗他干嘛,直接说看我饿得可怜就把馒头给我不就完了吗?”
  玄微一副你这就不懂了吧的表情,“如果我这么说,三师兄会跟我唠叨一下午,说些穷则独善其身的车轱辘话。”
  
  “这样啊,”姜妍实在难以想象那个驴脸黑脸棺材脸的三师兄是个话唠,她把手上的馒头一掰两半,递了一块给玄微,“呐,我们一人一半。”
  玄微把头一扭,“我不吃。”
  
  姜妍:“可是你不能为了给我馒头,就饿着自己啊。”
  玄微:“我不是为了你。”
  
  呦呵,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小孩,姜妍问:“那你说你为什么不吃馒头。”
  玄微抬了抬圆润的下巴:“因为太难吃了。”
  
  “胡说八道,怎么可能难吃,”她昨天吃的时候明明感觉好吃得不得了,姜妍狠咬了一口手上的馒头——啊呸,果然好难吃。
  这馒头掺糠的比例也太高了吧,刮得人嗓子疼。
  昨天觉得馒头好吃绝对是快饿死时候的错觉,毕竟人快饿死的时候,观音土都能入口。
  
  难道玄微只是因为馒头难吃才一直不吃专门等着扶危济困的吗?
  好啊,原来你竟然是这样的小玄子。
  姐真是看错你了,亏得姐一直以为你是个善良有爱心的好孩子。
  
  见姜妍被馒头噎了嗓子,玄微从橱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推到姜妍面前,“最后两块米糕,都给你吧。”
  姜妍猜测这是小孩给自己留的早餐,怎么可能去吃,所以坚决推拒了,然后坚强地就着热水把糙面馒头咽了下去。
  
  旁边的玄微小道长正在温习《论语》,姜妍看了下手机,才早上七点钟,她决定等九点钟外面暖和了一点再出门。
  想到自己在现代勉强算是高知识分子,就算到了古代也不能当文盲,姜妍从书桌上挑了本《千字文》,问玄微:“上面的字你都认得吗?”
  
  玄微一副你怎么能这样小看我的表情,“我三岁就把字认全了。”
  三岁!姜妍虎躯一震,就算是在现代社会,能三岁就把字认全的就是神童中的战斗鸡了,没想到古代的早教意识这么超前啊。
  
  姜妍立刻把书抱在胸前,谄媚道:“玄微小神童,你教我认字呗。”
  玄微翻开《千字文》,有模有样地教了起来: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你先记下这几个字,我再教你下面的 。”
  
  姜妍跟着读了一遍,虽然从上往下从右往左的排版让她颇不习惯,但记下简体字与繁体字的差别还是很容易的,得意于初高中时代偷偷摸摸看的台湾口袋书,她对很多繁体字都不陌生。
  
  读了两遍,姜妍就郑重地宣布:“我都学会啦。”
  玄微有点不信,他蘸水在桌上写下一个“盈”字,问姜妍是什么字。姜妍岂会被难倒,得意洋洋地回道,是“盈”字。
  玄微又写下一个“宿”字,姜妍仍然准确地读了出来。
  
  于是玄微断断续续把一整篇《千字文》合计一千个字都给姜妍读了一遍,而姜妍只用短短两个小时就把《千字文》背了下来,而且还把里面的字认全了。
  无论玄微指向哪个字,姜妍都能准确无误地认出来。
  实际上这么短的时间里姜妍并不能学会所有字,但她小学背过千字文啊,大学还回顾了一下,知晓大意,哪个字不认识,联系一下上下文就知道是哪个字了。
  
  小玄子,感受到姐智商上的碾压了么?
  悲哀啊,想不到她姜妍居然有一天会沦落到在一个六岁小孩身上寻找优越感。
  
  玄微倒是没被打击到,还安慰自己:“师傅说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看来我还不够聪明,也不够努力。”说完就捧起另一本书看了起来。
  
  姜妍瞧了瞧玄微手里的书,书名是《韩昌黎集》,不明觉厉的样子,就着玄微的手翻了几下,看到“古之学者必有师”、“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一封朝奏九重天,西贬潮州路八千”这些熟悉的句子,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韩愈的文集。
  
  玄微翻开《师说》篇,朗诵道:“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
  读了两遍后,小孩把书反扣在桌上,直接背诵起来。
  
  姜妍拿起书对照,尼玛,居然一字不差,这才是过目不忘真天才啊。她是高一时候学的这篇古文,背了三个早自习才堪堪背下来,没想到人小孩读两遍就记住了。
  算了,她还是专心创业去吧。
  
  “小玄子,我出去啦。”
  玄微抬头看了她一眼:“说了不准叫我小玄子。”
  姜妍爽快地答应了,“好的小玄子。”
  玄微:“……”
   正文 剃头   杭州城紧邻着西湖和钱塘江, 呈南北长、东西瘦的狭长走向, 城内东南角方向是绵延起伏的群山, 坐落着杭州城内大部门的庙宇、道观, 还有一部分督抚衙门。
  城隍阁就坐落在吴山的山腰处, 山下是杭州城最繁华的坊市——清河坊。
  
  姜妍出了城隍阁, 沿着盘旋而下的粗糙石阶蹦蹦跳跳地往下走, 没用二十分钟就到了山脚,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
  想她以前在黄山、泰山、峨眉山、云台山……各种山爬山的时候,那简直不叫爬山, 而应该叫做爬楼梯——那台阶实在太整齐了。
  还是古代的山更有野趣一点,唯一不爽的是,雪后的台阶被上香的游客踩得脏兮兮湿漉漉的, 走起来有点费劲。
  
  民间有句俗语, 叫下雪不冷化雪冷,现在正是化雪的时候, 尤其是昨天晚上刚刚下了场雨, 以致今天的空气格外冷。
  姜妍把玄微小道士友情赠送的小棉袄裹得更紧了一些, 恨不得把头也塞到棉袄里去, 好怀念她的雷锋帽、棉口罩啊。
  
  清河坊大街是清河坊最繁华的一条大街, 坐落着杭州城最负盛名的店铺, 譬如翁隆顺茶叶店、九华银楼、广义酱园、胡恒昌南货店、蒋广昌绸庄等等。
  姜妍用已经洗干净但仍然黑瘦的小爪子捂住脸蛋,以致脸蛋不被寒风吹得皲裂,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陌生的杭州, 只见宽阔的街道两边, 大多数是青砖粉墙黛瓦的两三层小楼。
  
  沿着人流的方向瞎逛的姜妍,不知不觉就走到一处宽阔的丁字路口,只见路口处矗立着一座高大的三眼拱桥。
  姜妍爬上了拱桥,新奇地扒着栏杆看向下方波光粼粼的水面,只见水面上,各种乌篷船、小扁舟、狭长窄船来回穿梭。
  
  一个竖着酒字旗临水而建的店家朝着一艘乌篷船招了招手,口呼,“船家,有新鲜的活鱼么?”
  乌篷船就如离弦之箭一般划了过去。
  
  好繁华的画面啊,这样鲜活的景象是在现代的各种旅游性古镇里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的。
  也就在这一刻,姜妍忽然感觉到自己是真的站在了三百多年前的土地上,成了三百多年前芸芸众生里的一个。
  
  感悟生命的时刻,突然有人菊花菊花的叫唤着,姜妍毫无反应。
  她当然毫无反应,她又不叫菊花。
  
  直到有个眼熟的男孩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姜妍才反应过来,小原主的名字可不就是菊花么?
  她拒绝这个称呼。
  在晋江耽美文学的熏陶下,她早就不能直视菊花这种花了。
  
  姜妍郑重地对铁蛋说:“我现在的名字叫姜妍,你不能再叫我菊花了。”还好槐树村的人大部分姓都姜,捡到她的爷爷也姓姜,不然她还要为自己改姓辛苦地找理由。
  铁蛋很痛快地答应了,“好的,菊花。”
  姜妍:“……”她彷佛感受到了小玄子心底的悲伤,她发誓以后再也不叫他小玄子了。
  
  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姜妍强调了几十遍终于让铁蛋改掉了称呼。
  铁蛋却还是不怎么乐意,嘟囔道:“又是姜又是盐的,好奇怪的名字,菊花多好听啊。”
  姜妍:“……”她那么有诗意的名字为什么会和盐扯上关系,还有菊花哪里好听了。
  
  总而言之,姜妍还是很欣喜能找到铁蛋OR被铁蛋找到的,有了这个十二岁的半大小子的保护,她终于可以不用神经兮兮总是担心被别人拐走,可以放心大胆地创业了。
  
  和小伙伴重逢的欣喜过后,铁蛋终于想起问起姜妍消失的这几天哪去了,今天怎么穿了这么好的衣服,有没有被人骗了。
  为了得到铁蛋小朋友的专心守护,姜妍一看见他的时候就编好了故事,这会儿忽悠起来就跟真的一样。
  大意就是前几天自个儿快饿死的时候碰到一个说书的老爷爷,老爷爷教自己说了几天书,所以自己就会说书了。现在自己要继承老爷爷的衣钵去茶馆里说书。
  
  铁蛋倒是没怀疑这个故事,“可你连字都不认得,真的会说书吗?万一说的不好怎么办?”
  在这个年代,正经的说书人还是有点地位的,首先他们得认字,然后得看过各种史书演义,然后才能在茶馆里说书啊。
  当然,昨天城隍阁前槐树下讲古的老头不算正经的说书人,他们只是道听途说一些故事,在街头巷尾人群聚集的地方和人侃天侃地侃大山,博几个打赏。
  
  “我认字啊,”姜妍又把玄微教自己识字的事告诉了铁蛋,“总之你就放心吧,我肯定能挣钱的。”
  铁蛋无奈道:“好吧,我就陪你玩一天吧。”既然菊花现在有德高望重的王真人和王真人的弟子看顾,也不用操心她没饭吃,就陪她玩一天吧,自己饿一天不妨事。
  
  路上碰到一个挑着剃头担子的剃头匠,姜妍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油腻腻的,发梢跟枯草一样,简直不能忍,于是问铁蛋:“铁蛋哥,你有钱吗。”
  铁蛋以为是姜妍嘴馋了,珍而重之地从胸口掏出一文钱,“这是我前天讨到的一文钱,你要就给你吧?”
  
  看着铁蛋瘦骨伶仃的小身板,破破烂烂的衣服,姜妍还真舍不得要他的钱,可想到自己的说书大业,还是接了过来,郑重承诺道:“这钱我会千倍万倍地还给你的。”
  铁蛋:“不要你还,别乱花就行了。”
  
  姜妍那个汗啊,拢共就一文钱,还能怎么乱花,然而心里还是有点小愧疚地跑到剃头匠那边:“大叔,我要剪头发,多少钱啊。”
  剃头匠放下担子,“承惠两文。”
  
  姜妍眨着星星眼:“大叔,我只有一文钱,你给我直接剪短就行了,不用贴着头皮剃头。”古代剃头经常有把人头皮刮破的事故,她可不想享受这个待遇。
  剃头匠犹豫了会就答应了,让姜妍坐在剃头担子后面挑着的柜子上,从抽屉里掏出一块破布围在她脖子上,又掏出一把梳子和一把剪刀,喀喀喀就把姜妍的头发剪了个精光。
  古代小孩子的发型千奇百怪,没有具体的规定,就算在“留头不留发”的清朝也不可能强迫几岁的小孩子留小辫子,所以姜妍剪个板寸头并不显得奇怪。
  
  剃头匠走后,铁蛋没忍住说道:“你这头发好怪。”
  “哪里怪了,”姜妍摸着头顶上的板寸,她感觉挺好的啊,虽然头顶有些凉飕飕的,但干净啊,天知道小原主的头发有多长时间没洗了,有没有长虱子之类让人崩溃的小生物。
  
  铁蛋:“看着太像男孩子了。”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姜妍得意地扬起了头,“我以后就是男孩子啦,你可千万别跟人说漏嘴了。”
  在古代混,还是男的好混一点,女孩子抛头露面会引来很多非议,男孩子说书或许还有人听个新奇,女孩子说书,大概根本就没人听吧。
  她现在既然正好处在雌雄莫辨的年纪,穿的又是玄微的男式棉衣,不如就装成男童。
   正文 莫欺少年穷   作为杭州最繁华的坊市, 清河坊里的茶馆有很多, 高中低三档应有尽有。
  
  高档的茶馆装饰讲究, 多挂名人字画, 摆着四时花卉, 接待的是文人雅士、官员士绅、富商巨贾, 就算想给茶馆增加点娱乐活动, 请的也是名妓名伶。
  这种古代高级会所姜妍自然不会去碰壁。
  
  中档的茶馆接待的一般是城市中上阶级,比如店铺的掌柜、衙门的书吏、大户的管事、不那么有钱的商贾、不那么高调的学子等等,是攀交情、谈交易的好场所。
  这种地方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而低档茶馆面向的就是普通老百姓和一些三教九流的人士了, 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去这种茶馆的人,纯粹是为了歇歇脚、解解渴, 有点小钱的还可以顺便充个饥。
  在这样的茶馆说书估计基本没赏钱, 只能作为最后的选择。
  
  姜妍特意让他带自己去了一家生意不怎么兴隆的中档茶馆——赵氏茶馆。
  由于铁蛋衣衫褴褛脏兮兮典型的流浪儿童模样,姜妍没让他陪自己进茶馆受白眼, 就让他在外面等自己, 孤身一人进了茶馆。
  
  姜妍才剃了个板寸, 身上的棉衣也干干净净地, 质地还挺好, 茶博士倒给她白眼, 只拦住了她,“小娃,去别的地方玩吧。”
  “我不是来玩的, ”姜妍晃了晃小脑袋, “我是来找你们掌柜的。”
  
  掌柜的正好在附近桌上陪老顾客聊天,见有小孩找他,便问道:“小娃,找鄙人何事啊?”
  姜妍:“我来找掌柜的谈笔生意。”
  
  赵掌柜脸色登时沉了下来,“谁找你来消遣老夫的,从哪来的回哪去吧。”六岁的小娃娃来找他谈生意,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见掌柜不信,姜妍急了,“我没消遣你,我就是想借你的地方说书,你生意能更好,我也能赚到钱,何乐而不为呢。我说书是祖传绝技,要不先给你说一段……”
  
  赵掌柜的回答就是让茶博士把姜妍撵了出去。
  姜妍那个气啊,觉得这时候必须得放个狠话,于是鼻孔朝天来了一句,“哼,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今天你对我爱答不理,明天我让你高攀不起!”
  茶馆外的路人都被姜妍给镇住了。
  
  “你这小娃还挺有意思的,”听了一耳朵的中年妇女对姜妍道,“小娃,不如来我们店里说一段,说得好就让你在我们店里说书。”
  
  真是峰回路转啊,姜妍笑呵呵地问中年妇女:“大姐,你家店在哪啊?”
  中年妇女指了指大街对面的“李氏茶馆”。
  原来李氏茶馆就在赵氏茶馆的对面啊,刚才还真没注意,作为竞争对手,大姐你来马路这边干嘛,刺探敌情吗?
  
  中年妇女娇笑地拍了一下姜妍的肩膀,“你这小子,惯会油嘴滑舌,我儿子都有你两倍大,哪能喊我大姐,还是叫我佟掌柜吧。”
  好大的力气啊,姜妍被中年妇女拍得半边身体都发麻了,但还是把扭曲的脸正了过来,极其真诚道:“大姐你明明那么年轻,叫姐姐有什么不合适的。”
  
  估计佟掌柜从未见过姜妍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心花怒放地牵着她到自己店里去了。
  姜妍连忙招呼铁蛋跟上。
  或许是看姜妍格外顺眼,佟掌柜也没阻止姜妍把铁蛋带进来。
  
  “我是家死鬼的茶馆可是嘉靖年间就开在这儿了,到今年刚好是一百年,可算是名副其实的百年老店了,”佟掌柜自豪地夸耀着李氏茶馆的辉煌历史。
  然而姜妍看到茶馆内部的情况时,几乎都快哭了,她以为赵氏茶馆的生意已经够不好了,利于自己开展工作,让赵掌柜看到自己说书后茶馆宾客如云之盛况与先前的显著对比,好看到自己的价值,更加重视自己。
  万万没想到这李氏茶馆的生意居然更差,小猫三两只的,谁来给自己打赏啊。
  
  “娘,他们是谁啊?”一个十二三的作茶博士打扮的少年扯了扯佟掌柜的袖子。
  “他们啊,我请来说书的,”回答完宝贝儿子的问题,佟掌柜在姜妍面前作了个请的手势,“小娃,说一段来听听,我再考虑要不要你到店里说书。”
  
  我才是应该考虑来不来你这空店说书的人啊,姜妍腹诽着,不过想到自己年纪太小,碰到一个肯接纳自己的茶馆不容易,不好再挑三拣四,便决定全力以赴,扎根在这家店里了。
  至于说哪段书,她昨天晚上断网睡不着时就选好了,当当当当,就是《三国演义》,连怎么开场都设计好了。
  
  不过在说书之前,她交代铁蛋到外面街上来回窜,高喊“李氏茶馆有热闹看”,奈何铁蛋太羞涩,说话跟蚊子响一样,佟掌柜的儿子倒是个活泼外向的性子,径自出门给自家茶馆宣传去了。
  姜妍抚了抚胸口,她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下面的就听天由命吧。
  
  店里没有说书用的高台,姜妍干脆脱了棉鞋站到桌子上,店里的小猫三两只顿时被她吸引了注意力。
  姜妍朝四方拱了拱手:“各位老少爷们,小子的师傅是走南闯北的说书人,人称老姜。所谓姜是老的辣,小子自然比不上师傅,姑且算是颗小小姜……”
  有笑点低的人噗嗤笑了出来,姜妍心里得意,继续道:“今天容小子给大家说一段书,说得不好,大家勿怪。”
  
  “小小姜,你打算说甚?”那位笑点低的顾客问道。
  呦呵,古人真给力啊,都会捧哏了,姜妍当即接道:“今天我要说的是罗贯中先生著作的《三国演义》,开讲之前,给大家唱首歌,师傅他老人家觉得这首歌特别贴合三国的诸位英雄人物。”
  
  由于佟掌柜儿子的大力宣传,李氏茶馆突然间多了不少看热闹的闲人,姜妍当即开嗓唱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虽然姜妍的嗓音稍嫌稚嫩,但以KTV小王子的名义起誓,她没跑调,唱得还极其投入,加入了她穿越时空的悲怆情感,怪催泪的。
  
  这首歌貌似挺合古人的口味,还有人往桌上扔铜钱,要求道:“小小姜,再来一遍。”
  一个穿着长衫的青年问道:“小娃咏得可是杨令庵的《临江仙》。”
  
  “啥,”姜妍挠了挠脑袋,“我师傅没跟我说啊,杨令庵是哪位。”
  姜妍和其他顾客一头雾水的模样显然极大满足了青年的表现欲,他回道:“杨令庵名慎,是正德六年的状元,这首《临江仙》就是杨公作的词。”
  
  “原来是位状元公啊,”众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姜妍也拱手作揖道:“多谢先生教我。”
  青年都快得意地飘起来了,还礼道:“好说,好说。”
  
  在众人的要求下,姜妍又唱了两遍《临江仙》,才开始讲书。
  于是金句来了:“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正文 土地庙   姜妍的第一次说书大获成功, 观众们反响非常热烈, 还取得了十二枚铜板的突破性收入。
  李氏茶馆的老板娘佟掌柜对姜妍的表现大加赞赏, 同时授予了她在李氏茶馆说书的临时许可证, 还盛情邀请她和铁蛋吃了店里的特色茶点——肉丁烧麦。
  总而言之, 今天的任务圆满成功。
  
  然而, 捧着手里黄澄澄、沉甸甸的铜钱, 姜妍十分心塞,她没想到自己的劳动竟如此廉价。
  按照白面馒头一文一个的物价来算,她辛苦半天, 嗓子都快说哑了,才挣来十二个馒头。
  
  姜妍不由沮丧道:“花那么长时间才赚了这么一点钱,够干什么啊。”
  铁蛋很诚恳地安慰她:“才花了一个时辰就挣了这么多铜板, 你已经很厉害了, 很多人在码头扛一天活也就能赚三十文。村里人家辛苦一年最多也就能攒两贯钱。”
  一贯钱等于一千文的常识姜妍还是知道的,听了铁蛋的安慰, 姜妍的心好歹不那么塞了。
  
  换作在现代社会, 兼职挣了钱, 第一件事当然是买好吃的犒劳自己, 不管多贵的大餐都不心疼。
  不过看着铁蛋排骨精一样的身材、烂布条拼的衣服, 想到他从胸口掏出来的那枚铜钱, 想到土地庙里那些和小原主一起从槐树村走出来的小伙伴们,姜妍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消费欲望,把钱塞给铁蛋, “铁蛋哥, 你看土地庙那缺什么,咱买点东西带回去吧。”
  
  铁蛋只收了一个铜板,剩下了推了回去,“你挣的钱,我不要。”
  姜妍:“不是给你的,是给大毛大妮他们买东西用的。”
  
  铁蛋:“那你买。”
  还挺有原则的嘛,姜妍倒是无可无不可,便问铁蛋:“我们买什么啊。”
  
  铁蛋想了想,道:“我们去曹恒盛米店吧,他家有去年的陈米,只卖五文钱一斤。”
  于是她俩就去了清河坊市边缘地带的曹恒盛米店。
  
  曹恒盛米店不愧是有名有号的大店,没有拦小乞丐铁蛋兄,还很亲切地问铁蛋兄买啥。
  于是铁蛋兄从胸口处掏出一个布口袋,跟小伙子要了两斤陈年糙米,姜妍负责付钱。
  
  没好意思在店里直接说,姜妍出了曹恒盛米店才问铁蛋,“这东西真能吃吗?”她以为陈米顶多就是发黄的白米,万万没想到会看到一堆黑灰色的稻谷。
  铁蛋只简短回答了两个字:“能吃。”
  
  铁蛋把装着两斤粮食的小布袋搭在肩上,突然拉着姜妍一溜烟冲出老远才停下。
  姜妍气喘道:“怎么突然跑这么快。”
  铁蛋指了指来时的方向:“有捕快。”
  
  姜妍刚想回你又没犯法怕捕快干什么,却见捕快正站在清河坊街的牌楼处,驱赶欲进入清河坊街的乞丐,估计是怕它们影响市容市貌。
  早上光在清河坊街晃悠了,这会儿才发现路边房屋大多陈旧破败,街头巷尾到处都是乞丐,市民的穿着也不再光鲜,多数是臃肿的灰黑色棉麻织物长袄。
  
  墙角处,一不经意就能发现人畜的排泄物,恶心得姜妍目光前视,再也不敢往左右乱瞟了。
  她决定了,以后坚决不来这些欠发达地区逛。
  
  经过一个狭窄的小巷子时,一个身高体壮的瘌痢头乞丐突然挡住了去路,指着铁蛋抱在怀里的布袋,“小子,东西留下。”
  姜妍害怕地往铁蛋身后缩了缩,低声道:“铁蛋哥,东西给他,我们走吧。”总共也就十文前的东西,虽然这钱不好挣,但啥能比得上安全重要?
  铁蛋郑重地把布袋放在了地上。
  
  “算你们识相,”瘌痢头乞丐说着就弯腰去拿地上的布袋子。
  姜妍正要拉着铁蛋往回跑,省得瘌痢头乞丐劫财不算还想揍他们几下解闷,哪知铁蛋赤红着眼,从怀里掏出一块石头,猛地冲上去砸在了瘌痢头乞丐的后脑上,鲜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杀……杀人了,”从小到大都是乖乖女的姜妍第一次见到这么血腥的场景,吓得连说话都有颤音了。
  “死不了,”铁蛋平静地从地上提起了布口袋,拍了拍上面的浮灰,跨过仍趴在地上抽搐的瘌痢头乞丐的身体,对姜妍道,“快走吧,大毛和大妮他们看到这么多糙米肯定高兴坏了。”
  姜妍心情复杂地从瘌痢头乞丐身上跨过去,跟着铁蛋回土地庙了。
  
  路上,姜妍根据小原主混乱又懵懂的记忆,结合对铁蛋的十万个为什么,大概了解了一下土地庙里槐树村小伙伴的人员构成情况。
  小原主,6岁。
  铁蛋,12岁。铁蛋的堂妹小花,2岁。铁蛋的堂弟小虎,2岁。
  大妮,11岁。二妮,10岁。三妮,9岁。四妮,8岁。
  大毛,11岁。二毛,10岁。三毛,9岁。
  
  铁蛋突然说了一声“快到了”,姜妍往前望去,只见一座用竹子、树枝、茅草搭成的摇摇欲坠的草棚,环抱着一座低矮的土地庙。
  
  土地庙位于吴山背面的山脚下,就是一座袖珍的小房子,屋子高度顶多一米二,里面供奉着土地公的塑像。不过土地公的塑像早就被移走,供奉在了草棚的角落里。
  至于土地庙里的小小空间,则被清理出来,铺满稻草、棉絮,保护小花和小虎在寒冷的冬天不被冻着。大一点的孩子,则住在四面透风的草棚里。
  
  以前旅游坐大巴的时候,姜妍见过这种建在马路边的袖珍土地庙,只觉得瘆人,可这会儿,土地庙是槐树村小伙伴们温暖的家,怎么看怎么可爱。
  土地庙的建筑条件真的很好,地基是几块大青石垒成的平台,墙壁是青砖,屋顶是绿色琉璃瓦,防风保暖的效果也不错。
  
  见到铁蛋带着姜妍回来,留守在草棚里看孩子的二妮,惊喜地抓着姜妍的手又蹦又跳,“菊花,你回来了。”
  于是乎,姜妍又花了半小时给二妮洗脑:我叫姜妍,我不叫菊花,不叫菊花,不叫菊花……
   正文 最穷不过讨饭   约莫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 大毛、二毛、三毛、大妮、三妮、四妮这几个或讨饭、或卖艺的都回来了。
  大妮一眼就注意到了桌上装糙米的布袋子, 捧了一把在手上, 激动道:“哪来这么多米啊, 这得不少钱吧。”
  
  袖珍土地庙的两侧有两个小小的圆窗, 和两岁的小花小虎一起缩在里面取暖的姜妍正好看到了大妮激动兴奋的模样, 不由愕然, 拢共就那么两斤米,十个小孩一顿就能吃完了,到底哪多了。
  几个孩子正激动着, 铁蛋和二妮抱着柴火进来了,说:“菊花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们咋都光盯着米瞧?”
  大毛、二毛、三毛、大妮、三妮、四妮:“菊花在哪?”
  
  姜妍扶额, 天啊, 她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菊花这个既富有内涵又朗朗上口的好名字啊,哪怕她旁边娃娃的名字小花, 也比菊花好一万倍啊一万倍。
  不顾小伙伴们重新见到自己的兴奋激动, 姜妍又强调了半天自己不叫菊花不叫菊花不叫菊花……
  
  或许是因为姜妍开始赚钱了, 话语权在小团体里也急剧升高, 小伙伴们坚强地忍着不习惯换掉了对她的称呼。
  
  另一边, 石头堆砌的简陋灶台上, 二妮用瓦罐煨的糙米粥已经做好了,正拿缺角的粗瓷碗盛粥。
  勤劳小标兵姜妍便赶去帮忙,掀开瓦盖的时候, 她惊呆了, “二妮,怎么就做这么点粥,根本不够吃啊。”那粥只有薄薄一个罐底。
  
  二妮睁大眼睛,一副你怎么这么奢侈的谴责表情:“大家都吃,一顿就能吃完了,我只做了你和小花小虎的份,其他人没有。”
  铁蛋、三个毛、另外三个妮,纷纷表示他们在外面吃过了。
  
  在外面吃过了才怪,一个个都瘦成排骨精了,姜妍一副你们怎么这么没出息的表情,“我明天还能挣更多钱,咱不用省着吃。”
  二妮怼了她一句,“等你明天挣钱了再说。”
  
  “你们就等着我挣大钱吧,”姜妍攥了攥小拳头,“铁蛋哥,我不认识路,你送我回城隍阁吧,我要回去备课。”
  铁蛋看了眼锅里的粥:“吃完饭再走吧。”
  
  姜妍分别抱了一下瘦巴巴的小花和小虎,摇头道:“我不饿,都给小花和小虎吃吧。”
  可怜的娃,连陈年的糙米都得省着吃。
  
  日头偏西的时候,姜妍在铁蛋的护送下,走了半小时将将走回城隍阁。
  
  玄微和他大师兄、二师兄的居住的东厢房里,正传来玄微稚嫩的童声,“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大师兄,韩昌黎为什么被贬潮州啊。”
  大师兄:“唐宪宗曾派人去凤翔迎佛骨供奉,以致长安掀起信佛风潮,韩昌黎认为供奉佛骨实在荒唐,遂上《论佛骨表》谏迎佛骨,要求将佛骨烧毁,宪宗十分生气,就贬他到潮州做刺史了。”
  
  玄微:“这就是大师兄说的因言获罪吗?”
  大师兄:“没错。”
  
  玄微:“大师兄,潮州在什么地方,很远吗。”
  大师兄:“当时的潮州在如今的闽粤交界之处,离此地几千里之遥,改天我给你买本山河地理志。”
  
  ……
  
  姜妍觉得他俩的课上的挺有意思,就没进自己阴暗潮湿的耳房,坐在东厢房门外听壁脚了。
  大师兄早就发觉门外多了个人,可还是完整地给小师弟授完课才打开房门,“小姑娘,外面冷,进来坐吧。”
  
  玄微看见姜妍还挺高兴的,为双方介绍道:“大师兄,这是我跟你说的姜妍。姜妍,这是我跟你说的大师兄陶守贞,号靖庵。”
  大师兄居然是个中年美大叔,姜妍连忙鞠了个躬,真心诚意感激道:“多谢大师兄昨天给我的披风,不然我都要冻死了。”
  
  陶守贞微笑颔首道:“不过略尽绵薄之力,当不得小姑娘的谢。”
  被美大叔电到的姜妍语无伦次道:“当得,当得。”
  
  玄微捧着《千字文》给陶守贞看,“大师兄,姜妍特别聪明,她只听我读了一遍《千字文》就把字认全了。”
  陶守贞不信世间有如此天才之人,但还是配合地赞许道:“姜姑娘果真天才。”
  
  姜妍感觉自己城墙厚的脸皮都快烧了起来,但权衡利弊后,还是认下了天才的美誉。毕竟她对槐树村小伙伴的说法是跟玄微小道士学的字,总不能现在辩解说她早就把字认全了。
  
  陶守贞有事出门后,东厢房就剩下姜妍和玄微了。
  玄微像模像样地请姜妍坐下,说:“早上我教了你《千字文》,现在教你九九歌吧。”
  姜妍连连点头,“好啊好啊。”
  
  于是玄微一口气都不歇地背完了九九乘法歌诀,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姜妍。
  嘿嘿,小咂,想看姐的笑话是不可能滴,姜妍背着手,极其流利地背了一遍乘法口诀:“一一得一,一二得二,……”
  哈哈,感受到姐智商上的压制了吗。
  
  告别沮丧的萌包子小玄微后,姜妍揣着仅剩的一文钱,跟厨房的大娘要了一盆热水,然后彻底把自己洗涮了一遍,那就一个舒服啊。
  唯一遗憾的是,没有换洗衣服。
  
  躺在耳房里的稻草铺垫的门板上,姜妍裹紧了大师兄的披风,照例开始玩手机,然后惊奇地发现,她的手机有流量了,足足9M,然后才想起来她今天做了好人好事啊。
  趁有流量,姜妍赶紧折腾手机。
  
  电话,打不出去。
  短信、微信、微博、邮箱……通通发不出消息。
  微信朋友圈与微博,自从自己穿越就没更新过,总之,一切与自己和自己认识的人的信息都消失不见了。
  支付宝、银行卡、晋江APP账户的钱,通通不能动,只能用1M流量兑换1元钱的标准来订阅小说、动漫、音乐、电影……
  
  与家里联系上的希望彻底破灭,姜妍悲哀地叹了口气,给自己加油打气:“最穷不过讨饭,不死终会出头,就算在万恶的半奴隶半封建社会,我也能和现代一样过上宅腐基的美好生活。”
  给自己打完气,姜妍打开晋江APP,十分钟后打开爱奇艺客户端,再十分钟后……难道老子用的是4G流量吗,老天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正文 蒋广昌绸庄   第二天早上, 姜妍又是被冻醒的。为什么说又呢, 因为她昨天早上已经被冻醒过一次。
  生活环境太恶劣了, 这几天必须得攒钱买床被子, 不然她迟早要完。
  
  早上八点的时候, 姜妍掐着点蹲在小水沟旁刷牙了。
  说是刷牙纯粹是自我安慰, 因为她既没有现代的牙刷牙膏, 也没有古人用的柳枝青盐,存粹是拿水漱口玩。
  
  漱第三口水的时候,耍完拳的玄微小包子蹲在了她身边, 朝她伸着肉肉的小手,小手上是一撮青色的粉末,“喏, 给你用。”
  姜妍懵逼脸:“这是啥。”
  
  玄微小包子解释道:“这是牙粉, 清洁牙齿用的,用它摩擦牙齿九十息的时间, 再漱口吐掉就行了。”
  “谢谢你啊, ”姜妍高兴地亲了玄微肉肉的脸蛋一口, 早晚刷牙她都干了二十年了, 乍然穿越不刷牙还真挺不自在的, 强迫症要不得啊。
  
  玄微原本白皙透亮的脸蛋突然晕染上一层粉色, 抗议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能随便亲我。”
  姜妍大言不惭道:“你思想怎么这么龌龊,我们还这么小, 怎么能扯到男女授受不亲上。”
  
  玄微反驳道:“我不小了, 过了正月初一就是七岁了。”
  姜妍:“你的生日是正月初一吗。”
  
  “是啊,”玄微又问,“你知道清河坊市在哪吗。”
  姜妍:“知道啊,我就在清河坊市的李氏茶馆说书,你要不要去那听我说书。”
  
  玄微:“好啊,正好我今天打算出门。”
  姜妍歪头看向他:“你师兄不是不让你出门吗?”
  
  玄微:“我可以偷偷去。”
  姜妍:“那我可不敢带你走。”
  
  姜妍话是说得挺满的,然而面对玄微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的凝视,她还是屈服了。
  
  不过玄微的运气不怎么好,他偷偷出门被抓包了。
  被授予看护玄微重任的城隍阁赵知客显然很尽责,玄微刚一出跨院,他就冒出来了。
  
  玄微一点也没有离家出走被抓包的懊恼,坦然自若地对赵知客问了声好,反倒是姜妍一副拐带良家少年的羞愧模样。
  哎,看来她脸皮还是不够厚啊。
  
  赵知客穿着道服,顶着一根细细长长的小辫子,与美国讽刺华人漫画里的华人形象无缝切合,长得也有点贼眉鼠眼。
  不过赵知客虽然颜值不咋地,心地却很好,得知玄微想到清河坊市逛逛,也没强硬阻止,而是陪同他一起去了。
  
  有了大人的陪同,姜妍原本带着玄微偷偷出门的不安定感彻底消失无踪,快乐地在石阶上蹦跳着下山了。
  
  姜妍和佟掌柜商定的说书时间是上午十点到下午两点,到达清河坊市的时候离十点还早,她就先跟着玄微逛街了。
  玄微并没有如乡巴佬进城那样这也新鲜那也新鲜地瞎逛,而是直扑目标——蒋广昌绸庄。
  
  蒋广昌绸庄,顾名思义,这个绸庄的东家姓蒋,店名叫广昌,主要卖绫罗绸缎,也卖棉布、麻布、棉花、丝绸,还附带一个裁缝铺,可以给家中没有女人的客人做做成衣。
  蒋广昌绸庄是几十年的老店了,在杭州府有口皆碑,玄微想必也是听了它的名声才直奔而来。
  
  绸庄里的布匹整整齐齐地摆放在货架上,各种面料、各种花样、各种颜色,看得姜妍目不暇接,虽然身上没有一毛钱,但已经把自己喜欢的布料放进购物架了。
  
  一旁的玄微正跟掌柜描述自己的需求,“我需要一件披风,细棉布面料,内衬上等的棉花,主人的身量大概比旁边的小二哥高一个头,烦请掌柜的帮我算一下价钱。”
  这小孩还蛮老练的嘛,一点都不像个六岁的小孩,想她当年六岁那会,还在幼儿园里为小明抢她玩具而揍人、为小红不跟她玩了而伤心呢。
  
  不过想到玄微是跟着王真人从北京一路走到杭州的,也就明白了。
  北京到杭州的直线距离也有两千多里,就算全程沿着京杭大运河坐船,也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到,更何况他们是用腿走路,走个一年都算少的了,如果一边走还一边传道的话,两年时间都打不住。
  玄微相当于在旅途中长大,见多识广也是应该的。
  
  掌柜的给小玄微报了一个价格,或许是钱不够,玄微的小脸有些纠结,说:“那就换成中等成色的棉花吧。”然后从小荷包里掏出一个银花生递给掌柜,算是定银。
  
  姜妍有些小愧疚,玄微这件披风肯定是给他大师兄买的,而他为什么给大师兄买披风呢,因为大师兄的披风给了自己。
  这件披风肯定掏空小玄微的私房了吧。
  
  订购完披风,姜妍就带着玄微和赵知客到李氏茶馆去了。
  此刻的李氏茶馆一个人都没有,佟掌柜十三岁的儿子柱子正趴柜台上打瞌睡,佟掌柜则坐在门口剪指甲。
  姜妍简直无语了,“佟掌柜,您要是一直坐在这,没有客人会进来的。”
  佟掌柜抬头:“为啥。”
  姜妍:“咱们店又不是城门口的凉茶摊子,而是正正经经的茶馆,客人讲究的就是一个休闲,您坐在门口多不雅啊。”
  
  “嘿,你这小子,老娘哪里不优雅了,”佟掌柜正要发飙,看到了跟在后面的玄微和赵知客,忙热心招呼起来,“来来来,客官里面请,本店有西湖龙井碧螺春……有梅花雪水明前雨水……本店还有干果蜜饯和烧麦。小柱子别睡了!有客人了!”
  姜妍不得不打断佟掌柜机关枪一样的话,“佟掌柜,他们是我请来的客人,来看我说书的,给他们一壶粗茶就行了。”
  
  佟掌柜的热情顿时烟消云散,有气无力道:“小柱子,沏一壶粗茶来。”
  小柱子揉了揉挂着眼屎的眼睛,同样有气无力道:“来了。”
  
  如此的服务态度,李氏茶馆居然还没关门歇业真是奇迹。
  姜妍顿时对李氏茶馆的前景同时也是自己的前景担忧起来。
  
  为了自己的前途,姜妍觉得自己还有必要努力一把,遂献计献策道:“佟掌柜,李氏茶馆今年不是正好一百年吗,不如咱搞个店庆活动吸引人气,三天以内的茶水茶点九折出售。”
  “那怎么行,”佟掌柜当即拒绝,“照你说的做,我这三天得损失多少银子。”
  
  真是没救了,姜妍放弃改造佟掌柜了,说:“那咱在外头挂个百年店庆的布幡总行吧。”
  佟掌柜:“布幡太费钱了,我这有准备过年用的红纸,你不是识字嘛,写几个字贴外面,红通通的多醒目啊。”
  
  姜妍那个汗啊,识字和能写毛笔字是一回事吗,就算写了,她的字能见人吗?
  不过说到写字,姜妍看向角落里安静如鸡的玄微,小子,就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