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章节 01 明和十年冬 明和十年的冬天来得尤为早,十月刚过,便下了今冬第一场雪。 我坐在铜镜前,听芳汵欣喜地说起外边雪景,随口问了句:“外边雪下得很大?” “可很大了,奴婢今早起来去尚服局时,那雪都及奴婢脚腕了。”芳汵笑盈盈地答,翠铃般的笑声在寝宫中回荡。 “是吗?”我被芳汵的话惹得一声失笑,却又在瞬间想起一事来:“今日秀女何时入宫?” “辰时三刻。”芳汵答,尔后又笑道:“太后无需担心,其姑姑已经让王司赞将地方改在西园宫殿内。另外又吩咐刘司饎在侧殿放了不少火盆子,定不会冷着那些贵人。” “那便好。”其荷不似芳汵,她心思缜密,性子沉稳,她做事我自是放心,“皇上可有说今天要过来?” “说了,今早一大早派小云子过来传的话,皇上说他下完早朝便过来太后这边用早膳,之后再陪太后一起去西园宫。” “可有吩咐冬春做皇上喜欢吃的天香粥吗?” “太后放心,其姑姑都已经吩咐下去了。” “如此便好。”我答,之后便不再说话,只是看中铜镜中自己的脸庞发愣。 一眨眼,我已到双十年华。 还记得那是宣和十九年,先帝奄奄一息,膝下十七子因长年为皇位相斗,不是死就是残,再要么就是因为心肠太狠,被先帝一道永不允许回京的圣旨给打发到了遥远边关,最后只剩下最小的十七皇子。 十七皇子明棋,宣和十九年时八岁,其母原为宫中普通宫女,诞下明棋后被封更衣,身后并无家族可依赖。 先皇心思缜密,自是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要十七皇子坐稳皇位是很难的,所以算计了一辈子的先皇在临死之前也不忘算计,弥留之际下了道圣旨,迎太傅秋录之女,也就是我,秋长芜,进宫,并封后。 后又为让秋家死心塌地的帮助十七皇子坐稳皇帝,更是下旨杀十七皇子亲母姚更衣,让十七皇子明棋尊我为亲母。 被封后的那一年,我十岁。 明棋是辰时左右过来,进来时带来一阵冷气,芳汵和我宫中众宫女向明棋行过礼后便上前接过明棋解下的斗篷。 “儿臣给母后请安。”待芳汵吩咐小宫女将明棋的斗篷拿进侧殿后明棋便朝我走来,行礼道。 “平身。”我点了点头,起身走到膳食桌前坐下。“今日突降大雪,皇帝注意加衣裳,别着了风寒。” “儿臣知道,多谢母后挂念。”明棋在我对面坐下道。 我本还想提醒明棋今年雪下得这般早,有些地方怕是会有雪灾,提醒他吩咐朝中官员开始着手防灾事宜,然当我抬头,看到明棋愈发长大便愈发瞧不出息怒的脸后,便叹声放弃。 明棋早已不是当初一无所知的稚童,近几年在我父秋录、宰相楚布凡及常应侯孟青城三位阁老大臣的教导下,他已初显帝皇风范,雪灾之事想来早已有所准备。 因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祖律,用膳时我与明棋并未多家交谈,膳后短暂歇息后便一起起身去西园宫。 全部章节 02 皇帝有心了 我所居住的宫殿叫长梧殿,乃历代太后所居宫殿,地处皇宫内城不说,占地也广,除去宫殿外,外边还有一个很大的院子。 芳汵素来爱摆弄花草,当年一见院子便喜爱的很,向我请求说要亲自打理,我对此无多大兴致,因此便应了她,任她和宫中花匠在院中几番鼓捣。 院边的东墙处有芳汵种的一排菊花,那是芳汵今年培育出来的品种,花期尤其长,从从九月份一直开到现在都还开着,听芳汵讲,这菊花兴许可以开到来年二月。 路过院子时我偶然看去,只见那排菊花不但未被积雪压断,反倒是被寒雪裹了一层冰冷,甚是晶莹剔透,看得我忽然心中一动。 “长梧殿离西园宫不远,今日难得雪景好看,皇帝不若陪哀家一道走去?”挥手让凤轿离开,我转头与明棋问道。 闻言明棋并未答话,只见他抬头看了眼西园宫的方向后便点了点头,后才扬手示意小云子让龙辇离开。 路上的雪果然同芳汵所说,已及脚腕,每次踩过都能发出咯吱声。 我一边听着踩雪的声音,一边与明棋问:“秀女们的画像,皇帝都看过了吧?” “回母后,都看过了。”明棋答。不知为何,自长大后平日里素不爱说话的明棋,今日更是愈发沉默。 “可有中意的?”我压下心中的疑虑,顺口问。 闻言明棋并未立即回话,转头看了我一眼,方才回看前方,反问道:“母后呢?母后中意何人?” “韩玉婷和齐夏芸两人都不错。”我说道。 明棋八岁登基,但当年因年幼不懂事,因此甚少过问朝政,朝事皆由我父秋录,宰相楚布凡,及常应侯孟青城三人共同扶持。 明年二月初二明棋便年满十八,依照先帝当年留下圣旨,过了十八岁生辰便可亲政。 十八,即可亲政,也该娶妻了! 为填充明棋空无一妃嫔的后宫,中秋时我父亲、宰相和常应侯三人共同商议,要赶在年冬前为明棋在朝中官员女子中挑些出色的入宫,待明年明棋亲政后便正式纳入后宫为妃嫔。 而今日,便是诸位秀女们进宫选秀之日。 当年妃嫔大多都与先帝陪葬,如今后宫太妃中能做得了主的只有我一人,因此当初那些秀女们画像呈上来后就送进了长梧殿。 在诸位秀女中,韩玉婷家世代武行,其父韩荣风镇守边关多年,手下兵力十万,其兄韩致铭入仕时间不长,但在军中声望颇高。齐夏芸长哥齐昊掌管户部多年,手中人脉不可小窥。 三朝宰相楚布凡曾让人带话与我,如若明棋能得到这两家支持,那么亲政后在朝中便可轻松些。 “听闻韩玉婷豪爽泼辣,齐夏芸温柔婉约,这两人性格倒是互补。”明棋道,也不知认不认同我的看法,我也不再追加问。 “母后以为,秋长若如何?”明棋忽然问。 我闻言一愣,而后徐徐笑开,问道:“怎这般问?皇帝看中长若那丫头了?” “怎么?母后不喜欢?”明棋不答反问。 “长若那丫头小时便活泼可爱,想来现在应该更加楚楚动人了吧?”我笑道,目光看向宫外秋家的方向。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 “前些日子儿臣随太傅出宫私访时,远远见过一次,睑眸似水,灵若皎兔,不愧为母后亲妹。”明棋点头作答,不辨喜怒的脸上露出些沉湎的神色来。 我看着明棋脸上神情,心中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倒是脸上再次露出淡淡的笑意来:“既然皇帝喜欢,那便纳了吧。” “秋长若与母后为亲姊妹,年纪相差不大,入宫正好多陪陪母后。” “皇帝有心了。” 全部章节 03 百艳争芳 西园宫与长秋殿不过小半个时辰路程,我不再与明棋说话后便观赏起周边雪景来,没多久便到了西园宫外。 我与明棋踏雪进院,一眼便看见了被其荷和王司赞两人领着等在院子里的秀女们。 秀女们大都在十五到十八岁之间,正是花样年华,彼时她们身着色华锦衣衫屹立院中,斗篷和头上虽沾了雪,却丝毫不显半点不雅,反倒像是盛开在冬日里的花朵,令人转不开眼。 “奴婢(臣女)见过皇上,见过太后,皇上万福,太后金安。” 我和明棋刚刚踏过院门,秀女们便在王司赞的带领朝我们二人行礼,那声音,比芳汵的还要好听。 “平身。”明棋道。 “都起来吧。”我也同时道。“外边天冷,早些进殿内,别冻着了。” “谢皇上,谢太后。” 进入西园宫后我和明棋一左一右在正殿主位坐下,其荷走到我身后站下,王司赞候一旁,诸位秀女们则在偏殿等候通传。 第一个进来的便是韩玉婷,解去斗篷后的她虽身着襦裙,却与寻常女子不同,袖子和脚腕处作了收缩,让原本身材便高挑的她更显得身姿苗长。 “飞城将军之女,少将韩致铭之妹韩玉婷见过皇上,见过太后。” 进入主殿后韩玉婷朝明棋和我盈盈一拜,虽是低着头,眉间却依然可见英气。 闻言明棋粗略扫韩玉婷了几眼,后冷然道:“平身。” “谢皇上。”韩玉婷虽起了身,却未完全直立,看来礼仪学的还不错。 “你既是韩荣风之女,应有习武吧?”明棋问,声音一如他脸上神情那般冷然。 “回皇上,民女幼时曾与父亲学过一两年。”韩玉婷答,话里行间丝毫不似其他女子那般胆小娇羞。 “学的如何?” “勉强能在家兄手下过几招,比不得家父与家兄。” “你父亲和兄长武艺在朝中是出了名的好,你既然能在你兄长手下过个几招,想是不错。”明棋道。 “多谢皇上夸奖。”韩玉婷福身答谢,神情举止皆是得体。 “赐花。”明棋这般说,自是明了要纳韩玉婷入宫。 “谢皇上。” 继韩玉婷之后,进来的是京兆府尹之女张淑月。 此女不像韩玉婷那般与人以爽朗之感,只见她娥脸细眉,举止温婉柔约,如小家之碧玉,一见便眼前一亮。 之后进来的几人除了一个叫李婉的颇为出色外,其他人都一般,我和明棋连话都没问便让她们退下了。 齐夏芸是第九个进来的。 不同于韩玉婷的爽朗,也不同于张淑月的小家碧玉,齐夏芸举止得体,进退有度,给人一看便是大家闺秀。 “户部侍郎齐昊之妹见过皇上,见过太后。” 齐夏芸今日穿着一身粉色襦裙,虽样式与大家相差不多,但上边却绣了几多盛开的牡丹。 只见那牡丹色泽鲜艳,灼灼其华,仿若真花,一看便知非凡品。 “平身。”我与明棋同时点头道。 “谢皇上,谢太后。” “可识字?”明棋问。 “常读《女戒》,熟读《四书》《五经》,略涉《中庸》。”齐夏芸答。 “不错。”明棋点头道,随后便不再问话。 我见明棋如此,为不让齐夏芸感到冷落,便接过话问:“你衣服上这牡丹为何人所绣?” “回太后,此乃臣女亲绣。” “苏绣向来讲究绣工细致、针法活泼,为众多绣种中较为难的一种,而其中双面绣更是难上加难,哀家见你那牡丹色泽秀丽,构思巧妙,想来是双面绣吧?” “回太后,正是苏绣中的双面绣。”齐夏芸答。 “饱读诗书,女工卓然,齐家不愧于书香世家,培养出的女儿真真出色,齐大人有一位好妹妹。”我笑着夸奖道。 “多谢太后夸奖。”齐夏芸俯身答谢,因着我的夸奖,她脸上浮现喜色,却未沾沾自喜。 全部章节 04 有女长若 齐夏芸之后,又陆陆续续进来十几个人,其人模样均是不差,只是却缺少特色,不如韩玉婷张淑月及齐夏芸那边令人一见便眼前一亮,因此明棋一直兴致不大。 今日入宫选秀之女共有三十人,通传顺序乃抽签所定。 而长若,其实并未在这三十人中。 满朝皆知,秋氏已有一女在后宫,且贵为太后。 为前朝后宫平衡着想,秋氏不再适宜有女入宫,是以中秋议秀女名额时,长若并不在内。 长若今日能来,乃是在来西园宫路上听了明棋的话后,我以太后之名,特下的懿旨,恩准她前来的。 长若到达西园宫时,前面三十人已剩三人。 因未参与抽签之固,我令人将长若排在最后。 此时已将近午时,明棋神情早已不耐烦,之后三人,他看都未看就挥手让人下去。 “母后,长若来了吗?”三人下去后,明棋转头与我问。 “已在偏殿等候。”我答。 “传她进来。”明棋道,脸上不耐烦的神情在听到长若之后已全然褪去。 “传!”明棋话落后,我点了点头,吩咐道。 “传太傅之女秋长若进殿。”身后王司赞听了我和明棋话后便高声吆道。 因殿内放着火盆子,是以今日并未关上所有窗门。 王司赞话落后不久后恰有一阵清风吹来,本是不易察觉的,却在风来时听到殿内一阵清脆铃声响。 我与明棋寻着铃声望去,一眼便见到了正巧笑嫣然朝正殿走来的长若。 只见长若今日身着一身火红襦裙,腰间挂着一串精致小巧的铃铛,每随她走一步,那铃声便传遍整殿,清脆动听。 明棋自长若进来时起脸上冷然之色便褪去不少,他看着长若一步步走来,虽依旧未笑,可眉宇间却柔和了许多。 明棋看着长若,我看着明棋,最后轻轻一笑,转开了头。 “太傅秋录之女见过皇上,见过太后,皇上万福,太后金安。” 长若朝着我和明棋二人轻轻一拜,其身姿轻盈,虽是行礼,看上去却更似起舞。而其音,也如夜莺啼唱,好听得很。 “平身。”明棋声音虽淡,但却不见冷然。 “谢皇上。”长若起身,抬头朝明棋一笑,眼中笑意如旖旎水波。 长若本就相貌出色,而这一笑,更是令整张脸都给调动了起来,仿佛如仙池中走出来的俏皮小仙子,可爱的很,引得明棋主动开口:“小紫近来可乖?” “回皇上,小紫乖的很,也很能吃,短短几日便胖了一圈,我都快抱不动它啦。”长若笑着回答,话语听上去虽是抱怨,实际却是熟稔与俏皮。 “是吗?”明棋挑眉问。少年的声音虽不够低沉,却如弦悦耳。 “皇上如若不相,等下大可随长若一道回太傅府检验。”长若因明棋的不信而脸上露出委屈之色来。 “今日怕是不行,朕过几日再去。”明棋道。 “当真?”长若闻言欣喜问。 “当真。”明棋答。 “太好了!”长若闻言欢呼,之后又是朝明棋盈盈一拜,满眼期盼的看着明棋道:“皇上可一定要来,不然长若和小紫都该伤心死了。” “君无戏言。”明棋看着长若承诺道。 “我相信皇上,”长若闻言笑道,接着又道:“嗯,小紫也相信皇上。” 明棋对此未置一词。 “小紫要是看到皇帝,也定然会如长若见到皇上一样高兴。前几日要不是皇上出面,那胡人还不肯将小紫卖与长若呢。”长若说。 “不过是只狐狸,长若要是喜欢,朕可派人去天山那边再捉只回来,正好与小紫作伴。”明棋道。 “真的吗?”长若闻言脸上之欣喜比之前又添了几分。“太好了,臣女先代小紫谢过皇上了。” “长若喜欢便好。”明棋点头,一向冷然的脸上骤然浮起几缕宠溺笑意。 长若被明棋这样看着,脸微微一红,却也是朝明棋嫣然一笑。 我看着难得一笑的明棋,又看了眼满脸娇羞的长若,眼睑半掩。 全部章节 05 太后想家了吗 今日秀女一行三十一余人,被明棋赐花的却只有五人,分别为韩玉婷、齐夏芸,张淑月、李婉及长若。 其中韩玉婷齐夏芸及长若三人皆为昭仪,为明年二月初九进宫;张淑月和李婉二人则是一人为良媛,一人为采女,为明年五月十七进宫。 宣读完五人封号时时间已过正午,我因早已料到选秀结束时时辰不会太早,是以一早便吩咐芳汵让人准备午膳,选秀一结束便让王司赞带诸位秀女下去用膳了。 当然,长若除外。 受明棋相邀,长若和明棋与我一起回了长梧殿。 回去的路程与来时一样长,只是不同于来时的沉默。 只听得明棋先是问了长若个人最近状况,长若一路笑答,将她最近在宫外遇到的有趣之事一一说与明棋听,明棋仔细听着,脸上不见半点不耐。 后来明棋又向长若问起秋家情况,而长若也自然是一一作答,不但将秋家众多人的近况说了个遍,就连府中一位奴才和丫环前几天成亲时的情景都说了出来。 回去的路,一路欢声笑语。 我走在明棋和长若两人前边,听着两人的欢声笑语,起初听到长若讲起她在宫外游玩的那些趣事时并无多大兴致,而待她提到秋家时,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下意识的将步伐放慢了些。 “对了,母后您已快十年没回秋家了吧?”明棋忽然朝我问。 闻言我脚步立时一顿,但很快便恢复正常,并未让明棋和长若两人瞧出异常。 “九年零八个月。”我转头望了问话的明棋一眼,淡淡回答道。 明棋听了我的话后便一时没再说话,只见他双眉突然微微蹙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倒是长若,她听言后便先是望了望蹙眉深思的明棋,后又看向我,问:“太后想家了吗?” 想家了吗? 我听着长若似关心又似好奇的话语,一笑,而后缓缓道:“自进宫那日起,皇宫便是哀家的家。” 明棋和长若两人在长梧殿用过午膳就一起离开了。 他们走后,我看了一会儿书,睡了一会儿午觉,醒来时见时辰还早,便让安福来叫人把软榻放在侧殿窗户下,一边观赏外边的雪景,一边把午时没看完的书继续看完。 “太后,快酉时了,小云子那边一直未过来传话,要准备皇上的晚膳吗?”随着外边天色逐渐转完,其荷轻步走到我身边,问。 “皇上今儿下午都干了什么?”闻言我将手中的书递给其荷,问。 “午膳后陪长若小姐说了会儿话,之后处理奏折,申时送长若小姐出宫。”其荷接过书后小心地放在一旁,随后一边为我捏肩,一边答道。 “还没回宫?”我问。 “还未。”其荷答。 闻言我一默,转头望向窗外。 外边的雪早就停了,只是还未曾融化,一眼望去,便可见整个长梧殿都被大雪所覆盖,雪白的刺眼。 “备着吧。”最后,我还是开口道。 我想着明棋虽处处与我透着生疏,但只要不忙,用膳便总是与我一块的。如若他在用膳之前回宫,见长梧殿未准备他的晚膳后,又该与我置气了。 只是,终究是多想了,一直到亥时过了大半,明棋也未曾过来。 “撤了吧。”我勉强喝了一盅暖汤后,便再没胃口。 芳汵和其荷两人一直在我身旁服侍我,她们见我如此,有些担忧,似乎是想要劝慰,但最后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让人把晚膳撤了。 全部章节 06 太后,秋太傅他……” 再次见到明棋,是在第二日早上,他过来我这边用早膳。 明棋进殿后除了向我请安外,便一直不曾说话,我见此也没开口。 用膳时一如既往的秉持‘食不言’古训。 “皇帝昨晚在哪里用的晚膳?”早膳过后,我见明棋不急着离去,便随意的开口问道。 “太傅家。”明棋答。 “嗯?”我疑惑。 “长若在宫门口摔了一跤,衣衫尽被雪水打湿,儿臣不放心,便亲自送她回秋家。到时正好饭点,太傅便留了儿臣在那用晚膳。” “原是如此。”闻言我点了点头,再没了开口的兴致。 明棋又在我这儿坐了一会儿之后,便离开了。 我望着明棋离去时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幼童时的我们。 明棋因母妃地位低下,幼时并不被先帝关注,是以虽身为皇子,却总是受欺凌。 为着自保,他从小便把自己伪装刺人的刺猬。 我进宫时,明棋身为已剩不多的皇子之一,已入了先皇的眼,并被先皇立为太子。 那时先皇已经时日无多,姚更衣也已被赐了陪葬。先皇让人把明棋带到我面前,嘱咐明棋尊我为亲母,让我在宫中好好照顾明棋。 其实那时我也不过十岁,虽因姨娘有眼疾,从小比家中姐妹懂事,但也终究是个小孩,并不太会照顾人。 只是先帝发了话,我虽惶恐,却还是应了下来。 然而我应了,明棋却不领情,并不认可我,更罔论接受我的照顾。 与明棋开始亲近起来,是在我进宫的大约半年后,那时先帝早已过世。 有一日明棋不知做了什么噩梦,惊醒后大哭不止,还不准照顾他的大宫女和小太监靠近。 大宫女无法,再加之当时宫中无人能做主,她便让人请了我过去。 我到达明棋所住的永阳殿时明棋已经没哭了,但眼泪却还是不止。 我看着靠在墙上瑟瑟发抖的明棋,仿然想起小时打雷夜被姨娘抱在怀里的自己,心中止不住一软,朝明棋走了过去。 “莫怕,我陪你。”我走上龙床去,把明棋紧紧抱在怀里。 那日之后,明棋与我亲近起来,每每身边无人时便不肯叫我母后,一直长芜、长芜的叫着。 而我,从那之后也学着认真照顾起明棋的起居来,一直到明棋十三岁初遗。 “太后,秋太傅他……”晚间入寝时,其荷半跪在我床前,担忧的开口。 “时辰不早了,哀家这边没什么事,你去外间歇息吧。”开口打断其荷的话,闭上双眼,我命自己快些入睡,因为只有睡着了,才会什么都不想。 年冬的第一场雪,终究是没下多久,第一天便停了,第二日便尽数融化。 积雪融化的地面潮湿冰冷,空气中的冷寒比下雪时更冷。 雪后太阳出来的第一天,我走出了多日未出的长梧殿。 “太后,奴婢方才有闻到梅花香,想来应该是上梅苑的梅花开了,等下回去时,奴婢摘几枝插在太后房间里吧?”芳汵走在我身边道。 芳汵素来对花草就比旁人灵敏,会闻到花香也不奇怪。 “你现在去,多摘些,也送几枝到皇帝那儿去。”我道。梅花香味清雅,这是明棋唯一能接受的花香。 “喏。” 全部章节 07 太后仁慈 我向来不喜欢在身边带过多的人,这次出门,带的人也只有芳汵和安福来两人,其荷留在长梧殿,是以当芳汵离去后,身边便只有安福来一人。 明棋后宫不充实,是以宫中长年冷清。我带着安福来在长长的宫墙路上走过,身后似乎能听得到脚步回响声。 走过长长的宫墙路,转过宫殿,不多时,我和安福来两人便到了御书房的殿前院门外。 只是,我刚一进殿院门,就见宰相楚布凡跪在地上。 楚布凡乃三朝元老,今年已经高龄七十,满头白发,在朝时一心为国,赢得不少官员和百姓敬重。 此刻看着他跪在冰冷潮湿的地上,我一时不解,到底是何事会让这位连明棋都敬佩的宰相跪在冰雪融化后的湿地上。 “皇上若不收回圣旨,臣便长跪不起。” 还未踏进殿院们,我便听得楚布凡道。 “君无戏言,朕既下了圣旨,便定不会收回。”御书房中传来明棋不悦的答话。 “皇上,秋长若纳不得啊。”楚布凡沉痛道。 听着两人的对话,我原本踏入殿院们的脚步一顿。 “皇上,臣知你素来敬重太后,她下的懿旨您不敢不从,但秋家已有一女在宫,再进一女便会使廷前现今平稳失去制衡。”楚布凡沉痛奉劝道。 “皇上,秋家心思不正,那秋长若万万进不得宫。”楚布凡说完便在地上磕起头来:“臣恳请皇上收回圣旨。” 御书房前的道路是石板路,楚布凡磕头的力度很大,他每磕一下,便传来重重的响声,同时他的额头也在以眼可见的速度出现淤青,淤血。 我站在殿院门口,听着楚布凡的磕头声,见好一会儿都不见明棋出来后,心沉了又沉:明棋他,大概是真的很喜欢秋长若吧? “宰相大人何必为难皇帝,秋长若是哀家做主让皇帝纳的,宰相大人要怪就怪本宫吧。”压下心底的沉闷,我走了进去,站在楚布凡身后道。 大抵是没有料到我会在这个时候到御书房来,听到我的声音后,原本正在磕头的楚布凡动作一怔,随后迅速转过身来。 而明棋,也在这个时候令人打开了御书房的门,但却未走出御书房。 “恳请太后奉劝皇上收回纳娶秋长若圣旨。”楚布凡对着我磕头道。 “若哀家说不呢?”闻言我问。 “太后仁慈,一心为国,定然不会想看到廷前失衡。”楚布凡道。 “宰相大人说笑了,哀家只是一个后宫女子,并不懂什么廷前失衡。”我淡笑着道。 “太后!”楚布凡似乎是被我的话气到了,因此几乎是我的话刚落下,他就猛然抬起头满脸指责的看向我,一时忘了自己身份。 “宰相大人,可容哀家问你几个问题。”面对楚布凡的指责,我并无半点动容,只是依旧淡笑。 楚布凡闻言脸色指责的神情一僵,后道:“太后请问。” “在宰相大人眼中,哀家是何人?又是何身份?”我问。 “太后贵为太后,自是后宫之主,我朝之母。”楚布凡道。 “那哀家与皇帝又是何关系?” “先帝曾言,命皇上尊太后为亲母。” “民间嫁娶以何为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既然宰相大人都明白这个道理,那哀家倒要问宰相大人一句,哀家既然身为皇帝亲母,那么做主为皇帝挑选一妃可有错?” “自是无错。” “宰相大人既然知道哀家无错,那为何还要哀家奉劝皇帝?”我哂笑一声道。 全部章节 08 儿臣恭送母后 “太后为皇上挑选妃嫔确实无错,”楚布凡听了我的话后说,尔后又道:“只是太后挑选之人却不该是秋长若,太后您不能因为您自己是秋家人就处处提拔秋家。” “宰相大人多虑了,自哀家进宫的那日起,哀家便知自己是皇家人,与秋家无半点关系。”我听闻楚布凡的话再次淡笑起来。 “若太后当真如此作想,那为何不肯劝告皇上收回圣旨?”楚布凡问。 “那是因为在哀家眼中,秋长若是否为秋家之女并不重要,”我说着便看向敞开的御书房房门,而后继续道:“哀家只知,既然那秋长若得了几分皇帝欢喜,那么哀家身为皇帝亲母,便不能让皇帝失望。” “太后!” “宰相大人还是先回去吧,皇帝虽然身为一国之君,但后宫之事乃他私事、家事,与廷前无关,更与旁人无关,宰相大人身为廷前之臣,还是莫要干涉的好。” “太后!”楚布凡又朝我高喊了一声。 我却没看他,而是继续道:“再者,皇帝身为一国之君,如若连纳娶妃嫔都不得自由,那他这个皇帝还有何威严?”说完不等楚布凡开口又问:“还是说,宰相大人这是下了决心,要忤逆皇帝?” “微臣不敢。”楚布凡闻言惊忙惶恐的磕头。 “既然不敢,那便早些离去,莫要惹皇帝不高兴。” “微臣、微臣遵旨。”在我的一连发问下,楚布凡虽然还是不支持明棋纳娶长若,但也没再说什么,摇头叹了叹,便起身蹒跚的出了宫。 在楚布凡身后,我看着楚布凡年老的背影,想到他一心为国,一时不知今日做法是对还是错。 只是,一想起明棋看向长若时脸上欢喜的笑容,便也顾不得对与错。 楚布凡走后,我也失了去找明棋的心思,转过身,正打算回去,却突然听得身后响起明棋的唤声。 “母后。” 原来,明棋早已不在在何时出了御书房。 我听到明棋的声音后,脚步一顿,正欲回头,却见芳汵捧着几枝梅花进来。 “听闻皇帝近日繁忙,连膳都没好好用,哀家不放心,便让人熬了盅滋补的汤过来。”我回过头说道,说完便让安福来把他手中的汤盅递了过去。 “多谢母后牵挂。”明棋闻言答,示意他身后的小云子接过汤盅。“儿臣不孝,不能陪母后身边尽孝,还望母后恕罪,等儿臣忙完这阵子之后,定会好好陪在母后身边,尽孝母后。” “无妨,国事重要,皇帝当该以国事为主。”我道,接着又说:“不过国事再重要,皇帝也要记得好好休息与用膳,皇帝安康才是国之本。” “儿臣明白,多谢母后挂念。”明棋道。 “今日上梅苑的梅花开了,哀家让芳汵摘了几枝过来,皇帝是想插在御书房还是寝宫?”我问。 “寝宫吧。”明棋答。 “随皇帝欢喜。”我道,说完便示意芳汵把手中的梅花递给小云子。 交代完该交代的事后,我便又不知该再跟明棋说些什么为好,我与明棋之间的生疏,早已不是一日两日了。 最后我的目光在御书房殿院中看了一圈,然后才落在明棋身上:“皇帝繁忙,哀家就不多打搅,先回去了。” 明棋闻言也没挽留,点了点头便朝我行礼道:“儿臣恭送母后。” 全部章节 009 太后要见吗 长若这事我以为到此就该结束了,却没想到,过几日便收到了楚布凡夫人杜氏进宫请安的请帖。 杜氏是楚布凡的少年发妻,今年六十好几了,是先帝当年圣旨亲封的正一品诰命夫人,也早早得了先帝御口承诺:逢年过节时可不进宫请安。 是以尽管每年快到年底时,进宫请安的官夫人们不少,可其中却不包含杜氏。 楚布凡的这位夫人,自我十岁那年进宫至今日,十年来,这是她第二次进宫。 第一次,自然便是我被先帝封后那日。 平常不进宫的人突然请旨进宫,这来意,不用猜也知。 “我们的宰相大人啊,怕是还是没放弃不让长若进宫的打算。”我看着手上烫金的进宫请帖,摇了摇头,对其荷道。 “太后要见吗?”其荷听了我的话后蹙眉问。 “让她来吧。”我道。杜氏好歹是三朝宰相的夫人,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诺。” 杜氏是年十六那日进的宮。 这日是晴天,可天气依旧冷的厉害。 我担心这样冷的天会冻着这位六十多的一品诰命夫人,因此早早就吩咐了其荷与安福来两人前去宫门处等候。 杜氏到达长芜殿的时候时辰不还不到巳时,她是在其荷和她大儿媳陈氏两人共同的搀扶下进宫的。 晨光中,我看着这位头发稀白的老妇人,忽然有些为楚布凡不值。 楚布凡这人,虽然性子执拗迂腐,可却是真心为国之人,自他入朝一来,从未做过任何损害国家利益和百姓的事。 像楚布凡这样的官,当该是被人百般敬重和重用的。 可偏偏,他却遇到了先帝和明棋。 先帝性子多疑,虽明白楚布凡没有歹心,也重用楚布凡,可却不敢完全倚重楚布凡,而是先后扶持了常应侯孟青城和我父秋录与楚布凡分庭抗争。 明棋虽然敬重楚布凡,却为了长若让楚布凡七十好几的人大冬天跪在地上而不顾。 “臣妇见过太后,太后金安。” 杜氏一进长梧殿就要给我行礼,但我一见她白发苍苍,便连忙开口免了她的礼,倒是受了陈氏的行礼。 “平身。” “谢太后。”杜氏和陈氏起身后在赐座的椅子上坐下。 两人坐下后,我见杜氏还是一副被寒冷冻得有些精神不济的样子,便吩咐安福来去叫人把地暖烧热些,之后又让其荷给杜氏取来手炉,吩咐芳汵给沏来热茶,待看杜氏喝过热茶,精神好了些后才开口:“近日天气越发的冷了,杜氏你身体可还受得了?” “多谢太后挂念,承蒙太后庇佑,臣妇的身体还吃得消。”杜氏答。 “如此便好。”闻言我点了点头。“不过杜氏你到底年纪不小了,其他时候还好说,冬日还是少些出门的好。” “是,臣妇谨遵太后吩咐。”杜氏低头作答。 “平日里若有不适,可派人递贴子进宫请御医前去诊治。”我又道。 “多谢太后恩典。”杜氏一听我的话后脸上便露出一副感恩的模样来,虽然不知真假。 “多谢太后恩典。”杜氏话落后,陈氏也立刻感激的道。 我看着脸上同样浮现感恩的杜氏与陈氏二人,笑了笑,没有说话。 全部章节 10 太后长大了 地暖烧热后,殿内比之前暖和了许多。 我和杜氏你一言我一语的寒暄着,说的都是些表面话,日头逐渐高了起来。 “太后,上梅苑的梅花可是开了?” 不过杜氏今日到底不是为了请安和寒暄来,在见我始终都不提正事,总言其他后,杜氏倒还沉得住气,可陈氏却着急的开了口。 “前些日子便开了。”我一边回答,一边看了杜氏一眼。只见她脸色有些发沉,就是不知是为我之前三番几次不给她开口提正事之故,还是因为陈氏没住气。 “太后,臣妇向来爱梅成痴,可无奈家中梅树却总不开花,不知可否向太后求个恩准,恩准臣妇有幸能去上梅苑看看梅花,解解馋?”陈氏见我接她话后便急道。 我看着陈氏那副迫不及待的样子,一笑,道:“琴为知己者起,花为知己者开,准。”说着便吩咐芳汵去给陈氏带路。 陈氏和方浛离开后,安福来也退了出去,于是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殿内便只剩我和其荷杜氏三人。 几人离开后,我瞧着杜氏慢慢正色起来的神情,淡淡一笑,端过其荷递过来的热茶,吹了吹,慢悠悠的品尝起来。 “一晃十多年不见,太后都长大了。”在我慢悠悠的喝茶的时候,杜氏感叹道。 “人嘛,总是要长大的。”我说。 “太后国色天姿,方才进宫时若不是其么么指引,臣妇都不敢认太后了,差点以为是天仙下凡呢。”杜氏又说。 我却没有再接话。 “都说秋家底子好,臣妇以前还有些不信,但见过长若那个小丫头,现在又见了太后后,终于信了。秋家的姑娘,果真如大家说的那般,个个相貌顶好。” “杜氏你见过长若?”我顺着杜氏的话问。 “回太后的话,见过了,方才在宫门口见碰的。”杜氏答,看向我惊讶问:“太后不知长若那丫头进宫?” “不知。”我如杜氏的意愿摇了摇头,把手中的茶递给其荷。“想来是明棋想长若了,所以才宣她进宫探望的。” “太后所料不错,方才长若那小丫头也是这般对臣妇说的。”杜氏点头说。 “杜氏你和长若都聊了些什么?”我问。 “回太后,我和长若那丫头没怎么聊,臣妇这边担心太后久等,长若那小丫头也急着见陛下,所以只在守卫验进宫牌子的时候才得空聊了几句。”杜氏答。 “原是如此。”我闻言点了点头,道。 “虽然这话有些逾越,但臣妇还是想斗胆问一句,太后,您不伤心吗?”杜氏忽然问。 我听着杜氏忽然犀利起来的话,不管心中如何想,脸上却是淡淡一笑,问:“杜氏你这话从何讲起?” “臣妇刚才来的路上听闻陛下已经好多天没来给太后您请安了,太后您不伤心吗?”杜氏问。 “皇帝是一国之君,忙也是情理之中,哀家这个做母亲的,又怎么因此而怪罪于他。”我说。 “话虽如此,可今日陛下既然召见了长若那丫头,想来是应该得了空的。”杜氏道。“陛下得了空不来给太后请安,却召见长若那丫头进宫游玩,这话如何说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