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灵前   婉潞觉得身子沉重的没有办法,眼皮重的活像下一刻就能睡着,但事情还没有结束,还是要打起精神料理,听着婆子们的恭敬禀告的声音,婉潞看着她们也疲累之极的眼神。
  
  这都足足三天了,上下都没有好好的睡,疲累也是正常的,总要过了头七,才能歇一下。婉潞把对牌批回去,从一旁陪侍着的丫鬟春燕手里接过盏茶。春燕也是在打瞌睡,没注意婉潞接过茶,直到听到婉潞喝茶的声音才惊叫起来:“姑娘,这茶是冷的,等再给你换热的。”
  
  婉潞早把茶喝干,虽是冷的,却让她精神一振,把茶杯放下,婉潞用手按一按两太阳:“你也趁空打个盹去,我瞧着这里也就是守灵,你再陪我熬着,到时就更没人服侍了。”
  
  春燕揉一揉眼睛:“不,哪有姑娘在这里守灵,我们去偷空歇着的理,再说夏妍也去歇着了,我们俩轮换就好。”虽然这样说,春燕还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刚把手放开,春燕就看见婉潞探究的眼神,春燕脸上飞起一抹红霞。
  
  婉潞示意她退下,回事的婆子已经没有,就往旁边的灵堂来。白日热闹的灵堂此时只剩下几个人了,念经的僧人已经去歇息了,灵位之上,写的是自己父亲的名字,下面落的,是继母和自己,还有弟弟的名号。平太太朱氏怀里抱着已经睡的昏昏沉沉的续宗,眼里的泪没有干过。
  
  听到脚步声,朱氏转身看见是自己的继女,把续宗放到一边,轻声问道:“劳烦姑娘了。”婉潞也跪到她旁边:“太太说什么话,我是平家女儿,太太事忙,自然要帮的。”说完这句,两人都感到无比尴尬,不晓得再说什么。
  
  婉潞六岁丧母,七岁那年父亲给自己娶了这个继母,八岁的时候添了个弟弟续宗,到现在继母进门八年来,四时衣物,丫鬟婆子,一日三餐,包括请来教导自己的先生绣娘,这些是从来不缺的。缺的,只是不像母女一样,除了每日晨昏定省,节庆时候,循例说上几句,别的话,两人就都没什么可说的。
  
  偶尔婉潞也会怨,如果是自己的亲娘还活着,一定不会这样客气,而是会亲自教自己。但随即婉潞又笑自己想的太多,这个继母,虽然待自己不甚亲热,但也不克扣,闲来时也带自己应酬,自己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在和自己同龄的人那里,也是头一份的。
  
  年前她还命人把自己娘当年的嫁妆全都放到自己房里,还往里面重新放了一套金头面,金银席面各一桌,玉琢的合卺杯一对,各种零碎的布料那些,林林总总也是许多,说等明年自己出嫁,好让自己去做人。纵是亲娘,也只能做到这样。
  
  万事休求全,这是婉潞从小受的教导。婉潞对这个继母同样也是客客气气,只是父亲的骤然离世,除了料理丧事,婉潞心头开始有了不安,继母原先对自己的情意,不定就是看在父亲面上,父亲已经不在了,自己此时就是真正的孤儿,续宗还小,不定她会变过面皮?
  
  想是离了温暖的怀抱,续宗觉得睡的不舒服,用手揉揉眼睛张开,看见面前的婉潞,软软叫了声姐姐就偎到她怀里:“姐姐,方才我梦见爹了,爹还说下次出门时候给我带好玩的回来。”
  
  婉潞虽和继母之间客客气气,但对自己这个小了八岁的弟弟十分疼爱,朱氏也乐得看到他们姐弟亲热。思及至此,婉潞才恍然,继母对自己不仅是客气,还是含了一丝慈爱的,不然多听过有继母生了孩子,和前妻子女有隔阂的事情。
  
  此时听到续宗的童言,婉潞眼睛发酸,用力眨一眨双眼才柔声道:“续宗,爹爹已不在了。”说完婉潞觉得心里酸涩无比,把续宗紧紧抱住,续宗在她怀里一声不出。
  
  朱氏看看灵前那些随同守灵的丫鬟婆子们,熬了这么几夜,有几个也在那打着瞌睡,小声对婉潞道:“大姑娘,你先去歇一会吧,熬了这两夜,你眼睛都抠了。”婉潞看着比平时憔悴很多的继母,她本就生的好,平时又爱修饰,看上去不过二十刚出头,现在脂粉未施,眼下一大块黑影,脸上泪痕未干,看上去老了十岁都不止。
  
  婉潞轻轻摇头:“太太,还是您先去歇着吧,我年轻,熬得住。”朱氏唇边突然冒出丝古怪的笑容:“日后再没人瞧我的容貌了。”接着朱氏抬头看着婉潞:“你不同,你还要嫁人,女子的容貌是极重的。”
  
  说话时候,朱氏伸手想摸婉潞的脸,快要触到时候又停在那里,婉潞能感到她修长手心里的热气,她对自己,真的已是极好。
  
  自父亲去世之后,婉潞心上一直萦绕的那丝不安此时消失不见,方想说话外面就有脚步声传来,走进一个管家娘子,看着她进来婉潞才恍然此时已是天光大亮,管家娘子也顾不上行礼,只是匆匆地道:“太太,大姑娘,赵亲家那边派人来了。”
  
  赵亲家,那就是婉潞的婆家,平老爷一倒下去,就遣人去报信,只是他家虽在离此两百来里的京城,算着时日,前日就该到了,今日方到,是有些怠慢了。
  
  朱氏看一眼听到赵家来人之后明显有些羞涩的婉潞,问管家娘子:“她家派来的是谁?快些打扫客房。”管家娘子双眉紧蹙,就是来的人有些不好说,朱氏是个伶俐人,只一眼就明白,头微微一摇:“怎么,亲家老爷没来?”
  
  管家娘子如实答道:“他家只来了两个管家,说事出仓促,大老爷忙于朝事,六爷要急着明年的会试,等明日七爷出京来灵前上香。”管家娘子说一句,朱氏的脸色就变白一层,等到说完,朱氏的脸色已白的不像样了。
  
  婉潞也好不到哪里去,自己父亲新丧,公公不来的话还能用朝事忙碌,连自己丈夫都不来,这对自家轻慢到了极点。管家娘子说完,小心翼翼地问朱氏:“太太,那两位管家说要进来给老爷磕头上香,说这是出京前亲家老爷的吩咐。”
  
  朱氏压了又压,才把心中的那股怒火压下去,按说这样轻慢,是不该让他们进来的,但日后又要仰仗他们,刚要说话,已经听到婉潞道:“杨妈妈,你出去告诉那两位管家,等明日七爷到了,再到灵前磕头上香不迟。”
  
  这?杨妈妈探究地看向朱氏,朱氏伸手拉一下婉潞:“大姑娘。”婉潞也顾不上别的,看着杨妈妈:“还不快出去?”杨妈妈没等到朱氏的另一个指令,行礼出去了。
  
  婉潞直到杨妈妈的背影消失不见,才觉得身上一片冰凉,朱氏回身见她浑身都在抖,伸手摸一把她身上,冷汗淋淋,忙把她扶了坐下,从壶里倒出杯热茶:“大姑娘,世态炎凉,我经过见过的也不少了。”
  
  婉潞手里紧紧握住杯子,全身上下只有这杯茶暖和些,对朱氏的话充耳不闻,朱氏坐到她身边,什么话也没说。婉潞发了会呆这才把已经冷了的茶放下,瞧着朱氏道:“太太,轻慢我也没什么,只是在亡人面前也该收敛着些。”
  亡人?朱氏似被什么东西打到,有些茫然失措地看着上面的灵位,平公孝锋之位。亡人亡人,从此之后就是阴阳两隔。这几日朱氏虽吩咐下人料理丧事,但直到此时才仿佛意识到,他从此再不在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坳涌上心头,朱氏闭眼,一串泪水从她眼里滑落。
  
  朱氏难过的几乎崩溃,恍惚中,手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耳边是婉潞温柔而又有些迟疑的叫声:“太太?”
  朱氏睁开眼,看着眼前的继女,淡淡娥眉下眼似秋水,她的鼻子和丈夫是一摸一样的。这是他留在世上的骨血,和续宗一样,续宗才七岁,平氏宗族里面难免有想欺负他们孤儿寡母的,自己的娘家不过普通商户,哪似婉潞定亲的赵家,是大雍朝延续百年的世家。
  
  不管是为了什么,为了续宗,为了亡人在地下安宁,眼前的继女都不能似原先一般淡薄。朱氏反握住她的手,眼泪掉落下来:“大姑娘,直到此时,我才知道老爷他,是真的不在了。”
  
  看着朱氏悲戚的面容,听着她难过的话语,婉潞心中的悲伤更重,泪也落了下来,鼻中酸涩更重,看着已经又睡过去的续宗,婉潞的话已经快要泣不成声了:“太太虽然自苦,为了续宗也该自己保养些,况且平家日后还要多靠太太。”
  
  短短数语,婉潞已经泣不成声,朱氏也撑不住,方才的话还有一些是为的自己,此时却是想起已死的人,抱住婉潞大哭起来,灵堂里伺候的人也流泪不止。睡中的续宗被哭声吵醒,揉着眼睛睁开眼,含糊地叫了声爹,这才站起来。
  
  听着那声爹,朱氏心中就似被锥子刺了一般的疼,伸出一支手揽过儿子,一家三口哭兴了,堂里的下人们又不敢劝,杨妈妈在外面等了许久才小心进来回道:“太太,小的按了姑娘的意思去和赵府管家说了,管家说既不许上香磕头,就来给太太磕个头,然后这就回京。” 第一部 族人   赵家两位管家进来的时候,朱氏已经重新洗过脸,端庄坐在那里,手里端着碗燕窝粥,只是用匙子搅着,丫鬟伺候在一边。
  
  两位管家心里明镜似的,上前恭敬行过礼,听朱氏问过老侯爷,太夫人的安,这才敢站起身,恭敬垂手而立。
  
  又把方才对杨妈妈说的那套说辞重新说了一番,也就拿了朱氏给的赏,告辞而去。朱氏的脸色在他们走后就变的有些阴沉,把手里那碗已经变冷的燕窝粥放在桌上,眼呆呆的不晓得在想什么。
  
  杨妈妈已经重新进来,脸色比方才好看许多,摸一摸燕窝粥,触手冰凉,把碗递给丫鬟,示意她们下去换碗热的上来,这才带笑对朱氏道:“太太,亲家府上真不愧是积年的世家,这两个管家行动做派礼数真是半点也挑不出来。”
  
  挑不出来?朱氏唇边露出一丝冷笑:“方才你听他们叫我什么?”方才?杨妈妈愣住,仔细想了起来,方才赵府管家称呼自己太太用的可是平太太,而不是以往的亲家太太。
  
  杨妈妈似被泼了一身的冷水,按说不该有这种疏忽的,她把丫鬟重新端上来的燕窝粥递给朱氏,小心翼翼地道:“太太,不定是他们疏忽了。”
  
  朱氏鼻子里哼出一声,一口口喝着燕窝粥,赵家的意思,只怕是要想退亲。杨妈妈接过她手里的空碗,等待着她的下一个指示,朱氏用帕子点点唇角,唇边的冷笑已经收起,水来土掩也没什么好怕的。
  
  十二名僧人在上方念经,烧纸磕头,除自己家人,祭拜的人也不算少,朱氏觉得额头上的汗又往下滴。杨妈妈走到她身边小声道:“太太,族里的三位老爷来了。”
  
  跪在朱氏身边的婉潞一愣,族里的人那日父亲倒下时候就遣下人去族里太爷那里禀报了,料理丧事少了他们也是不成的,不过一个个都说事忙不过来,怎么现在过来了?
  
  朱氏比婉潞想的就更深了,平氏一族,祖上三代为侯,封侯之后,远的近的族人全都依附本家过活,一年光这些开销就不在少数。若爵位一直袭着倒也罢了,偏偏到了自己丈夫这里,爵位到头不说,朝廷连个恩典都没有。
  
  仗着侯门长子的荣光,丈夫初娶的还是尚书家的千金,等公公过世,丈夫就将当年被封为侯时赐给的田地住宅全数返还,那时少了朝廷俸禄,只是靠着原先置办的田地商铺,这些田地商铺的出息和当初公公在时就不一样,年年要纳税,家里的日子就渐渐差了下来。
  
  丈夫先头妻子熬不过淡薄,过不了一年就撒手而去,当时的婆婆还当侯门媳妇,就算是填房也是无数人抢着来的,那晓得去旧日好友那里说亲,一个比一个推的快些,没了法子才娶了自己过门。
  
  受了这样冷淡,婆婆也熬不住,五年年前撒手归去。那些族人?朱氏唇边的冷笑更甚,一个个只知道趋炎奉势。公公撒手而去,平家日子难熬时候,不见一个上门的,以至于婉潞她娘的葬礼也是冷清清的。等听说娶了自己,带来的嫁妆丰厚,一个个又翻转面皮,日日来打秋风。
  
  丈夫是个厚道人,对着人只说好不说坏的,虽有自己百般拦阻,也被他们沾了些便宜去,这几天不过来,不定是在那里商量要怎么算计着家财呢。
  
  朱氏思量妥当,已经到了外面大厅,坐在上面的三个人,依次是族里的四老爷五老爷七老爷,四老爷还兼着平氏族长,当初本该平老爷袭的,平老爷经过这些事情,对族里的事情也淡了,自然推了,四老爷就捡了个族长当当。此时平四老爷正翘着脚坐在上面对着小厮们喊:“还不快些去拿好酒好菜来?”
  
  说着端起茶壶,闻一闻:“这多久的茶叶了,也拿来给老爷我喝,还不快换新茶来。”小厮骨突着嘴,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五老爷一脚踢去:“你这小厮还不快去?你家老爷倒了头,这家事就要我们族里来分一分,到时连你们都是我们的……”
  
  不说朱氏,连杨妈妈都听的大怒,虎着脸上前对小厮道:“后面还等着人上香伺候呢,你怎么在这玩?”小厮满心的委屈,但也晓得杨妈妈是对他好,缩着头就跑了。
  
  七老爷喝光一壶茶,看见杨妈妈,斜着眼道:“老太婆,你是我们家的人,还不快些给老爷们倒茶来?”杨妈妈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从他手上抢过茶壶:“我是太太的陪房,可不是你平家的人。”七老爷脸一红,四老爷已经看见站在门口的朱氏,也不起身只是对朱氏道:“六弟妹你瞧瞧,你是怎么管教下人的,对族里的老爷们都这样?”
  
  杨妈妈把茶壶放下,上前搀着朱氏坐到上面,朱氏坐下来才淡淡地道:“我家下人,惯会看人,讲礼的自然就对他有礼,那不讲礼的……”朱氏的这声拖的很长,故意看着四老爷:“自然,四伯们是讲礼的。”四老爷没想到朱氏嘴快如刀,中了暗箭也不好说出来,只得咳嗽一声。
  
  杨妈妈命丫鬟重新上了茶,七老爷给四老爷使个眼色,四老爷嘴一咧,做出个哭样来:“六弟妹,老六这次没了,我们做兄弟的,实在是伤心不止。”说着用袖子盖住脸,嘴里嚎啕了两声出来,五老爷和七老爷也有样学样,各自用袖子盖住脸。
  
  朱氏纹丝不动地看着他们在那里演戏,方才的话是听的清清楚楚,他们的来意必定不善,不过为了续宗也不能让他们讨了一分便宜去。朱氏只是冷眼看着,四老爷嚎啕一会,得不到朱氏的回应只得放下袖子道:“六弟妹,我们平家本是大族,只是祖上的爵位没了,现在最成器的老六也死了,族里现在也就只剩我们几个,总该连成一心才好过日子。”
  
  朱氏哦了一声,五老爷有些着急,嚷出来道:“六弟妹,你儿子还小,只怕连打盆都不会,我们商量了,把四哥的儿子旺宗过继过来,他今年十五了,等娶了媳妇也就能当家立户,比续宗那小小孩儿顶用的多。”
  
  四老爷听了这话,心里漾出喜色来,但面上又要维持住悲伤之色,于是那双眼不晓得是该喜还是该愁,索性用手揉眼,揉的红兮兮的才道:“六弟妹,你是晓得的,我家旺宗是我的心头肉,本不愿过继的,只是你一个寡妇带个小小孩儿,哪能顶门立户,这才过继了过来。”
  
  七老爷也在那里嚷:“是啊,六嫂,四哥这番美意你就收了吧,别觉得不好意思。”朱氏只觉得五内都有火,强过继子的事也有,不过都是些有女无儿的,哪有明明有儿子还要过继的。
  
  朱氏冷笑:“四伯的这番美意,我心领了,只是四伯,我是个年轻寡妇,等丧事办完,二门内不敢有三尺之童,怎敢让十五岁的侄子进了二门,这番美意,也只有却了。”
  
  年轻寡妇?七老爷的眼不由往朱氏脸上骨溜溜一转,朱氏今年不过二十六,本长的好,又穿了一身重孝,平日的十分颜色又多了五分,看在七老爷眼里就如姑射仙子一般,心中顿时转过个没天理的不伦主意来,若得这女子抱在怀里,也不枉人世间走一遭了。
  
  四老爷心里早料到朱氏不会轻易同意,眉头一皱,七老爷已经嚷了:“六嫂,四哥可是族长,他的话你是不得不听的。”朱氏眉毛一竖,轻轻一拍桌子:“我不愿意,难道你们还明抢不成?”
  
  五老爷有些粗鲁,哼了一声:“你若不听,我们本是宗族中人,把你撵回你娘家,瞧你摆什么谱。”杨妈妈在旁边听不下去,呸了一声:“我们太太是明媒正娶进你平家的,守了老太太三年孝的,就算当日老爷在时,也不能休了太太,如今你们轻轻一说,难道不怕我们去公堂告你们?”
  
  四老爷的脸仰的高高的,十分鄙视地道:“告?她一个填房,有什么嘴脸去告我们,论起来,连续宗都说不得是正室嫡出,不然我们怎会过继儿子过来。”
  
  啪的一声,四老爷脸上已挨了一下,朱氏收回手:“杨妈妈,找几个人来,把他们给我撵出去。”杨妈妈等的就是这句,应声出外,四老爷捂着脸,怒极大叫:“好啊,你敢把我们撵了,老七,出去找个媒婆来,把她卖了。”
  
  朱氏扶着桌子:“呸,你们这没了天伦人理的东西,敢叫媒婆,还真当我朱家没人了?做兄弟的刚死,大伯子就过来要分家产,卖寡妇,就算说到天去,也没这个理。”七老爷巴不得要去找媒婆,听了这话犟着脖子地说:“你死了丈夫,自然要听宗族做主,族长做主,自然卖的。”
  
  说着横眉竖目地对着进来的管家们道:“听到没,我们才是这家的主人,还不快些把她撵出去。”管家们面面相觑,不晓得该听谁的,一个清脆的声音已经响起:“耳朵都聋了吗?没听到太太说的,把这几个上门无理取闹的东西都给我赶出去。” 第一部 往事   见到婉潞出来,四老爷肚皮里的主意是早打好的了,这世上继女和继母之间,能处的好的百中无一,婉潞年轻,定要说的她帮着自己才好。脸上的神色顿时变成悲伤和愁苦之色加在一起:“大侄女,我们晓得你在后妈手里吃了无数的苦头,现在你爹没了,你在她手里更是没好日子过,我们把她撵回娘家,也好过过清净日子。”五老爷和七老爷连连点头:“大侄女,你年纪小不晓得,这后妈最是搅家精,十个家里有十一个倒是被这后妈搅散的。”
  
  朱氏见他们当了自己的面就这样挑拨,竟是一点体面都不讲,一口气堵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只是咳嗽不止。杨妈妈忙上前给她捶着背。婉潞的眉微微一皱,看向四老爷又转向朱氏,回头看着那群下人:“还不快些把他们撵出去,什么族里的老爷,不过是些泼皮光棍罢了。”
  
  四老爷没料到婉潞年纪小小,倒这般有主见,脸一下拉了下来:“大侄女,我们可是平氏族里的,日后你嫁了出去,也要靠我们去给你撑面子,不是你那个后妈。”
  
  婉潞一笑,头扬的高高的:“要你们给我撑面子,我怕别人以为走错了人家。”五老爷桌子一拍:“果然是后妈不教儿,好好的大家闺秀,怎么就这样尖嘴刻薄,和那些市井上的妇人有什么区别?”
  
  朱氏此时喘匀了起气,拉住婉潞道:“大姑娘,这些事我受委屈罢了,你又何苦?”婉潞伸手拍着她,眼并没有离开这些人的身上。当日自己的爷爷一倒下,这群人就跑来帮着办丧事,嚎丧嚎的比自己爹还心疼几分,谁知丧事一办完,就听家里的下人在那偷偷讲,这群人哪是来帮忙的,趁丧事时候,不知摸了多少东西去,打偏手的就更不少。
  
  自己的爹忠厚,拘着下人不要议论。家里的顶梁柱一去,爹又是书生,生计是概不会的,田产店铺,也就赖着旁人在管,初还是赚不到钱,渐次就是赔起本来,不过短短一年,平家就显破败之相。
  
  娘在此时偏又病重,医者说了要用人参养着,论起以前,人参那是什么稀罕物事。此时日子不比从前,别说人参,参须都寻不出几根。到这几个族人家里去寻,一个个都推没有,这也罢了,偏偏这几个人的妻子过后又打着来看望的幌子,在那里搬嘴弄舌,说自家又做了什么好衣裳,打了什么好首饰,一句句只是说给娘听的。
  
  娘受了这样的气,熬不得半个月就去了。想起往事,婉潞此时已泪水满眼,这些没廉耻的,当初去他们家里寻二两人参都寻不出来,等爹娶了继母,继母本是商户出身,当家是把好手,把个家业又重新拾起来,一个个又像苍蝇似的围了上来,爹活着时候还顾虑着他们,现在爹也去了,继宗还小,若真被这些族人缠上,只怕又会被啃的骨头都不剩。
  
  婉潞擦一把眼里的泪,冷笑道:“还不快些把他们撵出去,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管家们听到婉潞这样说,再没了顾虑,拿起手里的棍子扫把就往这三个人身上打。
  
  四老爷没想到婉潞小小年纪,竟这样厉害,气的在那里跳着脚大叫:“你,你这个扫把星,克死侯爷,克死你娘,现在又克死你爹,我告诉你,现在赵家要退婚,我们做了你族人,本该替你出头,让赵家不退的,现在,门都没有。”
  
  管家见他嚷的不像,一扫把又打过去,四老爷被茅草扫到,嘴里连连呸了许久,才把茅草吐尽,五老爷忙上前搀住他,嘴里发狠道:“似你这样的,就该一世嫁不出去才好,我等你拿着金银上门来求的日子。”婉潞已撑不住了,眼里的泪流个不止,反是朱氏扶住她,对管家们道:“还不快些撵出去,这些话,哪是大姑娘能听的。”
  
  四老爷骂声不绝,五老爷帮忙骂,七老爷在那里抢过一根棍子,倒要来打婉潞,杨妈妈在旁看见,忙用身子一拦,七老爷那棍子正正打在她背上。杨妈妈虽说在平家帮着朱氏管事,可也是做粗活出身,被打后大怒,手一伸就把棍子扯过来,劈头盖脸地对着七老爷打了下去:“我把你这没良心的,活活打死才好,老娘活了快六十岁,这抢家财的也听过不少,别说这侯门公府,就算是穷人家也没见过这有儿子的族人还来抢家财的。”
  
  杨妈妈骂的快,手上打个不停,七老爷本还想和杨妈妈对打一下,只是他本是好酒色的,这身子骨早已虚了,打不了几下就满院子抱头鼠窜。
  
  管家们虽心里各怀心思,但现在吃的还是平家的饭,早把四老爷和五老爷围在中间打,一时院子中茅草乱飞,四老爷的骂声还是不小,婉潞和朱氏相持大哭。杨妈妈打了阵,七老爷有些受不住,连连求饶道:“妈妈,你也给我个体面。”
  
  杨妈妈袖子一卷,手里的棍子并没放下:“呸,我给你个体面,你们方才吵嚷怎么不给体面了?”七老爷见这个样子,只怕得不到便宜,只得大声喊道:“四哥,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先走吧。”四老爷也骂不动了,听了这话,和五老爷互相搀扶着从包围圈里出来,杨妈妈见他们走出来,手里的棍子往地上重重一敲:“还不快滚。”
  
  这三个人恨不得把他们全都撕吃,只是今日带的人手少,只得恨恨地走了。杨妈妈上前劝着朱氏:“太太,大姑娘,都别哭了,这种人,离得远远地才好。”
  
  朱氏停止哭泣,拉起婉潞的手:“大姑娘,这等没体面的事,我倒不怕,只是怕传扬出去,损了大姑娘的体面。”婉潞心头一颤,方才四老爷说的话还在心头,赵家要退婚?虽说自己祖母去世之后,婉潞心里明白,赵家对这门婚事渐渐不似从前了,四时八节的礼虽没缺,丈夫却从来没来过自己家门,虽说未婚男女不该见面,可女婿上岳家的门也是常事。
  
  此次父亲去世,赵家又这样态度,婉潞不由一叹,虽说是侯门,可没爵位已经两代,再有这些不成器的族人在这里,赵家这样的大族,想找个由头退婚也是常理。人情冷暖,不概如是。
  
  杨妈妈已经哎呀一声:“太太,当日舅老爷不常说,没了饭吃时候,皇帝妃子也落了下乘,还想着什么体面呢?此时又提这个做什么?”没了饭吃的时节?婉潞轻轻一叹,当日娘死之后,有段日子家里家计也是十分艰难的,曾听奶妈在那里偷偷地说,只怕过不了几年就没饭吃了。
  
  朱氏擦擦泪,白杨妈妈一眼:“你混说什么,此时难道是什么吃不了饭的时候吗?即是侯门,自然也要讲些体面。”说着朱氏拉了婉潞的手:“大姑娘,你别听那些混人混说,赵家的名声在那里,你们自小定的亲,哪会无故退婚?”
  
  朱氏这话对婉潞也是个安慰,想起当初爷爷没去世时候,娘带着自己出门应酬,曾在别人家见到的那个面红唇边的小孩童,婉潞心里不由泛起一丝羞涩。赵家是极体面的人家,不似那种暴发之家,定会信守承诺,娶自己过门的。
  
  朱氏虽安慰了婉路,但心里那股寒意还是没消去,看在婉潞女婿家的份上,族里的人再闹,也不会像方才这样过分,是不是赵家的管家真的说了什么?
  
  况且这些族人,朱氏不由一叹,平家四代单传,若换了别人家,就该广置姬妾希图开枝散叶,只是当初第一代侯爷以军功封侯,他的夫人是个泼辣女子,侯爷一提要纳妾就操刀砍人,称已有儿子还害旁人家的闺女做什么,况且嫡庶之争,最是败家之相。
  
  侯爷惧内,自然不敢再提纳妾的话,故此平家虽代代单传,却无一人敢提纳妾之话。等到了平老爷时候,别说弟兄,连个姐妹都无。四老爷他们算来都是第一代侯爷弟兄们的后人,平老太太见四老爷他们还算聪明,再则也知道家里的爵位到这一代就没了,本想着和族人之间关系融洽,到时也能多些臂膀,谁知不是臂膀,倒成了割肉钢刀。
  
  第二日就是平老爷去世的第五天,当日阴阳生说的是停灵七天后出丧,远近亲友来的差不多了。算起来,赵家七爷也该到了,朱氏心里有些烦躁,也不知他来会说些什么?刚用过午饭,外面就报进来了,赵家来人了,只是来的不止七爷,还有赵家二太太。 第一部 婚事   赵家二太太叶氏今年不到四十岁,头上一色银饰,月白色袄外面穿的是湖蓝色缎袍,仪态端庄站在那里,连黑色马面裙的裙边都不动一动。身后的丫鬟婆子也恭敬垂手而立,倒是叶氏身后一个十五六岁大的少年不时抬头看看。
  
  这是平家在家乡的老宅,四进三间的院子。当年第一代侯爷封侯之后,在家乡另行修建的,按了制度,该修成七间正屋才是,这侯爷虽极惧内,却是个清楚的人,对匠人道:“我的爵位不过传三代而已,三代之后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此时修了七间正屋,到时难道还要后人拆我的屋不成?”
  
  这老宅正屋就只修了三间,既无雕梁画栋,也没油彩粉刷,简单普通,除了木料用的特别结实之外,和这一路行来的殷实人家没什么区别。赵七爷打量一番,想起方才一路进庄时候听到的一些风言风语,不由小声说道:“这平氏家教甚严,怎会家运衰败如此?”
  
  叶氏的头微微一点,方才进来时候,门上连匾额都没悬,等进的二门,眼前这一切和当日京城里那气宇巍峨的敕造靖安侯府是天差地别。
  
  刚要说话已看见门里走出一丛人来,叶氏的身子微微往前倾,脸上笑容已经闪现,细细打量着这头一遭见面的平太太。
  
  柳眉凤眼,一张脸虽不是有福气的蛋脸,却也透着圆润,虽说这几日脸颊瘦了些许,眼下又多了些黑色,也是个好颜色的妇人。叶氏心里下了评判,朱氏已走到跟前万福下去:“不晓得亲家太太来此,有失远迎。”叶氏忙伸手拉住她:“算来也是几辈子的老亲,比不得旁人。”
  
  朱氏只觉得触手滑润,身子已然站定,十分自然地携住她的手:“亲家太太的行李在哪里,还是我遣管家出去搬进客房。”叶氏已笑道:“多谢亲家太太,去年我们二姑娘就嫁到离此不远的陈家,已经有了喜信,我这次来就住在那里。”赵二姑娘就是二太太的长女,去年她嫁进陈家时候平家也去送礼,平时也有走动,这次平老爷没了,赵二姑娘的婆婆也来吊过丧。
  
  听了这话,朱氏又给她道喜,两人寒暄过后,赵七爷这才上前行礼,朱氏虽猜到他是谁,依旧后退一步预备还礼下去。
  
  叶氏忙伸手拉住她,含笑道:“亲家太太何须多礼,我想着这孩子年轻,也要到灵前磕头上香的,索性就带了进来,你受他的礼是该当的,哪能还礼呢?”朱氏的还礼不过是做个样子,叶氏既这样说,也就站直身子坦然受了一礼。
  
  赵七爷既负了磕头上香的任务,自然被领到灵堂完了这事。婉潞已知道赵七爷要进来,早回避到孝幔后。赵七爷行礼如仪,听到赞礼生在那里唱丧家答拜时候,眼不由看向孝幔背后,只能见到一个少女的侧影在孝幔上出现,身子俯下向自己所在方向行礼。
  
  也不知她长的什么样子,这次出来时候,还曾和六哥说过,要先去瞧瞧嫂子,看是不是那种悍妇?六哥虽含笑说自己怎么这么喜欢开玩笑,但他眼角眉梢带出的期盼是能看到的。这重重孝幔,别说看清相貌,连身形如何都看不清楚。
  
  这里的事情完了,赵七爷才重新被领到厅上,对朱氏重新见礼,续宗也要带到上面给叶氏见礼。各自行过礼,送过表礼,续宗虽年纪小,也要做了主人的事情,带着赵七爷下去。
  
  婉潞这才从灵堂出来给叶氏见礼,方才续宗上来时候,叶氏细细瞧着,见他年纪虽小,礼数也还周到,答的话也算得体,论起年岁,这样大的娃娃就能如此,也算朱氏教导有方。只是不晓得婉潞被教导的如何?
  
  继母要刻薄继子女,在这样人家自然不会像小户人家那样打骂不给吃的,只要在平日的教导里放纵不管,甚至找人来引诱孩子,等出了个败子时候,再逐出家门,那时也没人会说这人管教不当。
  
  若是女子,就什么都不教,等到长大时候再由人来引诱,到时隐隐露出些口风,多有男子因为这种事情就逼令自尽的。 等见了婉潞,见她面容虽有些憔悴,但礼仪一丝不差,说的话也大大方方,没有一丝怯意,叶氏这才松一口气,对朱氏不免高看一眼。说的话也比方才亲热些:“亲家太太这样的,倒是难得。”
  
  朱氏自见到叶氏那一刻起,见她气度雍容,说话做事一丝不漏,和自己曾应酬过的那些富家太太有些不同,心里还在想着怎么应酬她,听到她这句赞的,不由看向婉潞,婉潞端庄坐在下面,见她看向自己,身姿还是一动不动。
  
  朱氏这才开口,话里却有些叹息:“也没什么难得不难得,我即能把自己子女当心头肉,又怎会把别人的孩子当草呢?”
  
  叶氏没料到朱氏说话这样直白,微微愣住:“道理简单,知道的人可就不多了。”两人又寒暄几句,朱氏见叶氏时时有话欲说的样子,吩咐婉潞下去预备点心,等只剩她们两人,朱氏这才笑道:“我是个乡下的粗人,不会转那些弯,亲家太太有什么话只管说。”
  
  叶氏见她这样说,也没打转弯:“这件事,论起来是不该说的,只是六侄子年已十八,本说的是明年过门,这下出了这事,按了礼呢,侄媳妇是该守丧三年的。”
  
  见她说话曲里拐弯的,朱氏心里已经猜到一些,那眉头不由一皱,叶氏说完停下,本想等着朱氏问自己再开口说出来意,可是朱氏坐着不动像没这回事一样,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我们老太太心疼孙子,自然也心疼这没过门的孙媳妇,想着你是个继母,怕侄媳妇在这家里,受了什么委屈也没地说去,索性就想照了习俗,三七之后,百日之内,把孙媳妇娶过门。”
  
  果然如此,朱氏的眼往叶氏身上一看,一个字也不说,叶氏心内叹口气,这事本是自家做的不是,只是婆婆这些年来,越发牛性了,平家报丧的信一到,婆婆知道了,不是吩咐人过来吊丧,而是找来大嫂商量要退了平家的亲,另娶高门。
  
  说这种克了父母的媳妇有什么可要的,大嫂差点都被说动,这才只派了两个管家过来,若不是下人嘴不严,被公公知道,大动肝火,骂了大嫂几句妇人之见。只怕此时自家派来的,就是来说退亲的人了。
  
  婆婆见退亲不成,索性要照了习俗,娶婉潞过门,这娶荒亲的是有,但多是穷人家出不起嫁妆,或者家里少了主中馈的人的时候才用的权宜之计。平常时候,别说这种富贵人家,就是稍殷实点的人家也不做这种事情。
  
  只是谁也劝不住老太太,公公那里又不敢再打扰,大嫂要管家,四婶要照顾两个还小的孩子,最后这差事就落到自己身上。
  
  见朱氏脸上阴晴不定,叶氏定定心又道:“虽说是权宜之计,但这边也想好了,只是当日办喜事的时候穿了红,等三朝过后,就可换了素服。”
  
  朱氏冷笑着看向叶氏:“二太太,我倒想问问,我平家现在是到没饭吃的时候了吗?”叶氏见她话里又责备之意,刚要开口解释,朱氏的第二句话又来了:“还是贵府少了主中馈的人,等着我女儿前去主中馈?”
  
  这下叶氏的脸色不好看了,赵家上头有老太太,中间三位太太,下面孙子辈的,从大爷到五爷都已娶亲,能主中馈的,算着有十来个呢。朱氏的眉一扬:“那我倒想问问,既不是我平家穷到没饭吃,也不是你赵家少了主中馈的人,热孝之内就要女儿嫁过去,这是什么主意?”
  
  叶氏听她话里虽带有责备之意,但还是能说的转的,忙道:“亲家太太,我知道你受不住,只是你也知道,我们老太太心疼孙媳妇……”话才说了一半,窗外已经传来一个声音:“孝期内脱白着红,我没学过这个,也不晓得哪家长辈心疼孙媳妇是这样的。”
  
  听出这话里口气不好,朱氏忙站起身,婉潞已经走了进来,双眼红红的,朱氏上前拉住她:“大姑娘,怎么说也是你婆家长辈,你怎可如此无礼?”
  
  婉潞眼里掉下泪,双膝一弯就给叶氏跪下,如此大礼,叶氏怎么肯受,伸手就要拉她。婉潞已经含悲诉说起来:“二太太,我晓得平家此时败落,贵府看不起也是有的,只是我平家就算穷的没饭吃,人子之孝不敢忘的,还请二太太回去给老太太说,要退亲就退,怎可这样欺人?” 第一部 第 5 章   叶氏没想到婉潞说出的话这么刚烈,整个人都愣住,朱氏已经伸手去挽她,眼里的泪落个不停:“大姑娘,你先起来,有什么话我也可为你做主。”婉潞怎肯起来,又往朱氏那边行礼:“太太,赵家若真为此退亲,做女儿的也不敢埋怨,只说是没福气罢了,等三年孝满,女儿就寻个庵里,青灯古佛了此一生罢了。”
  
  说着婉潞放声大哭,朱氏早把她搂在怀里:“女儿,你为平家争气,难道我还会多嫌你不成,你放心,以后有我一口饭吃,就少不了你的半口。”婉潞听了这话,哭的更伤心了,她们母女在那里放声大哭,叶氏一张脸早已涨红,上前对婉潞道:“姑娘,我们也是好意,并不是欺人的。”
  
  婉潞满脸是泪地回头看着她:“二太太,我不敢说别的,只想问问,这孝道是如何讲的?纵是皇家,也没有个在守孝时候就要人家姑娘嫁过去的理。”叶氏轻轻地拍着她:“我知道,侄媳妇,这事呢你确是接受不了,不过呢我们老太太本来也是为了疼你。”
  
  婉潞还是跪着不起:“我知道老太太是为了疼我,只是二太太,你也要为我们太太想想,她本就是继母,在这族里受了许多委屈,若此时轻轻一应,就让你们娶荒亲娶了去,你要我们太太以后怎么有脸见人?”叶氏没想到婉潞年纪小小,说出的话却一句是一句的,那脸色顿时又起了变化。
  
  朱氏虽在安慰着婉潞,眼却一直瞧着她。见她神色变化知道她也不想这样,用手拍着伏在膝上痛苦不止的婉潞的背,看着叶氏道:“二太太,我们小家小户,你们高门大户看不起也是有的,就当我有几分私心,为了续宗,我也不会让大姑娘就这样嫁了。”
  
  话说到后面,朱氏也哽咽不止,双手抱住婉潞:“我苦命的儿啊。”婉潞听了这话,那哭声就更难过,这几句说的叶氏眼里也有了泪,忙安慰道:“亲家太太怎可这样说,平赵两家,也是几辈子的老亲了,不说当年太爷爷们在战场上的事情,就是我们二叔的先头妻子,不也是平家的姑太太吗?”
  
  这说的是平老爷的姑姑平氏,嫁给了老侯爷的二弟为妻,只是后来死于难产,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朱氏眼里的泪更是掉的没法看了:“若是姑母还活着,我们大姑娘也不会这样艰难。”
  
  叶氏听她们话里全是抱怨,但对自家没有一句责备,心里又是伤心又是心疼,还有一丝丝对婆婆的抱怨,只是这话怎么也不敢说满,叹气道:“我只是来传个话的,这事总是要好好商量的。”好好商量?朱氏也知道叶氏在这件事上做不了主,上头还有大老爷夫妻,更还有老侯爷他们呢,不过只要能得了这句就够了。
  
  朱氏擦擦泪,又小声安慰婉潞几句,这才抬头道:“二太太,我也知道这些话不该当了你的面说,只是你方才也说过,赵家既是老亲还如此,换了旁人,更是对我们孤儿寡母毫不怜惜,我平家现在虽败落,也曾三代为侯,总不能真让女儿落入此等境地。”
  
  叶氏只有点头不已,见婉潞已经直起身,又安慰她几句,婉潞哭的头发都散了,反对叶氏行礼道:“还望婶子宽恕我的失礼,只是婚姻大事,总不能……”婉潞没说完话就又有些哽咽,叶氏忙拿手帮她拢着头发,连连安慰道:“你虽是情急之中,这是终身大事,怎可糊涂办了?”
  
  朱氏已经往外面喊进来丫鬟,春燕夏妍两人进来一瞧,顾不上行礼就命小丫头打来水,伺候朱氏和婉潞两人洗脸梳妆。叶氏亲在旁边拿着头绳给婉潞把头发挽上去,嘴里又不停安慰。
  
  朱氏见了叶氏如此,放心下来,婉潞梳洗好,行礼后就带着丫鬟下去。杨妈妈带着人重新上了茶,朱氏又捧了几碟点心亲自送到叶氏跟前:“亲家太太瞧笑话了,只是我们孤儿寡母,前几日才受了些旁人的肮脏气,今儿又听到府上有这主意,难免气急冲心。”
  
  说着朱氏用帕子点一点眼角,抬头时候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那些都是家丑,说来不过白让人笑话。”叶氏是个聪明人,也不去追问,只是安慰她几句。杨妈妈在旁伺候,见朱氏总是不说,忍不住开口道:“太太,本不该小的开口的,只是那日族里老爷们来说的明白,说赵家有退亲的念头,不然他们怎会这样欺人?”
  
  这话打中叶氏的心思,她的脸上顿时现出尴尬之色,不过只一瞬就恢复正常,拉着朱氏的手道:“那起小人造谣的也有,我们两家,本是老亲,他们又是自小定亲的夫妻,那能说退就退,再说我们老太太心疼孙媳妇还来不及呢。”
  
  叶氏脸上的那丝尴尬并没逃过朱氏的眼,想来赵家是真动过退亲的心思,朱氏的手不由在袖子里紧紧拉住袖子,接着这才放开对叶氏道:“话虽然这么说,只是现在人人都晓得平家此时败落,”说着朱氏迟疑一下,没有往下说,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叶氏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不免也要为自家辩白几句:“亲家太太,我赵家也是有名望的,比不得那些轻狂的势力人家,不顾脸面混做,这自小的婚约,别说你平家现在不过是没了爵位,就算到了没饭吃的时候,我们做亲家的,难道还不会招抚一二?”
  
  朱氏脸上的笑容这才松了,但嘴里的话并没有松,只是点头道:“亲家太太这样说,我就放心了。”说着朱氏低头又掉几滴泪,鼻里带了鼻音:“我也知道贵府不是那种轻狂人家,只是这人情冷暖,这些年见的多了,方才又听你这样说,只当贵府也是仗势欺人的,这才……”
  
  叶氏忙又安慰她,话说到这里,朱氏的心里已经完全定了,赵府别说退亲,连婉潞热孝期内嫁过去也是不成的,不过还要多添一把火。朱氏坐直身子,异常恳切地道:“亲家太太,你的话我明白,老太太那里,心疼孙媳妇也是有的,只是也要求亲家太太在老太太跟前替我们女儿说句,她人子之心本重,就容她在家里守孝三年,尽尽孝心。”
  
  叶氏叹一口气,这头再不点下就真成了仗势欺人,不体谅别人了,看来还是要惊动老侯爷,让他出面做主。朱氏被叶氏的这个叹气声弄的心头一跳,随即就听到她道:“我也是人子,人子之思是明白的,你放心,等回了京,自会多劝劝大嫂的。”
  
  方才说的是老太太,此时又变成赵家大太太,朱氏心里明白这事定是老太太在背后说了什么,也曾听过有些老人上了年纪之后,不似年轻时候,反而脾气暴烈,想来赵家老太太就是如此。
  面上的笑更加淡然:“那我多谢亲家太太了。”说着话,朱氏已经站起身福下去,叶氏一把搀住她:“都是至亲,互相体谅本是当的,你又何必这样客气。”
  
  朱氏顺势起来,眼里的泪又聚了起来,用帕子点下眼角:“我活了那么几岁年纪,见识不出于百里之内,今日方才真正见识到世家大族的风采,只怕我们女儿在乡下住的久了,到时嫁进赵家被人笑话,还请亲家太太到时多看顾才是。”
  
  说着又要起身行礼,叶氏忙又拉住她:“亲家太太怎可这样过谦,照我瞧来,你这百里之内的见识也够了,若再出了百里,我们就要望尘而拜了。”这话说的周围伺候的人都笑了,叶氏这话也不算过分,从进来到现在,朱氏的礼仪应对也是一丝不乱的,一口官话虽稍带有口音,但听来很是清脆。
  
  等吃晚饭时候,叙起家常,叶氏这才知道朱氏虽是商户出身,她的兄长也算是这片的首富。况且朱氏没出阁时候也曾跟随朱老太太出门应酬,朱老太太也是读书人家出身,教出的女儿自然不会那么小家子气。
  
  听完叶氏对一旁作陪的婉潞笑道:“侄媳妇,你好福气啊。”婉潞看一眼朱氏,刚要说话朱氏已经意味深长地开口:“哎,等我们女儿嫁过去,得了婆家长辈们的疼惜,那才叫有福气呢,娘家这边,不过锦上添花罢了。”叶氏脸上的笑意更浓,虽没有酒,宾主也算尽欢而散。
  
  朱氏送叶氏送到二门口,两人又互相说了几句,叶氏这才在丫鬟婆子们的簇拥下上车而去,看着她的背影,朱氏长出一口气,眼里透出一丝狠辣,这关总是过了,等出了殡,诸事妥帖了再和他们那些人算账。
  
  叶氏的车出了大门,赵七爷正在那里等候,叶氏掀起帘子看见赵七爷垫着脚尖往里瞧,放下帘子对丫鬟说了句,丫鬟墨兰是她心爱的丫鬟,平时和这些小爷也是极熟的,开口笑着叫道:“七爷,二太太已经出来了,你还在那瞧什么?”
  
  赵七爷面上现出恹恹之色,走到车边行了个礼:“小侄在那里躲风,没瞧见二伯母过来。”叶氏那张脸从帘子后面探出来,瞧着赵七爷似笑非笑:“是想瞧瞧你六嫂吧?”
  
  赵七爷脸一红,叶氏已把帘子放下,放下帘子的时候赵七爷分明听到一句:“你六哥能娶了这么个嫂子,也是福气。” 第一部 第 6 章   回到灵堂,僧人们已经念完经下去歇息了,灵前的火光没有熄灭,婉潞跪在前面口里喃喃在说着什么,听到朱氏的脚步声,她才转身看着朱氏,脸上全是感激:“多谢太太了。”
  
  朱氏此时浑身疲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手按住她的肩,眼里的光十分慈爱:“我们本是一家人。”婉潞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顺从地嗯了一声。灵堂内又重新恢复了平静,朱氏抬头看着灵位,婉潞嫁进赵家,才是对平家好,对平家好就是对续宗好。
  
  为了儿子,什么事不能做呢?朱氏起身把灵前的蜡烛剪一剪,本要熄灭的烛光又重新光亮起来,明日就要出殡,日后要见他,就要到坟地里去了。
  
  一支手搭上她的肩,耳边响起的是婉潞的声音:“太太何必自苦,你还有续宗,还有,”婉潞总算把那个字吐出来:“我。”朱氏眼里的泪又流了下来,转身面对继女,这次的话是真心实意地来:“大姑娘,平家只有你们姐妹二人。”
  
  婉潞点头:“女子所靠也只有娘家婆家,太太何需如此担心。”朱氏轻轻拍一拍她的肩:“苦了你。”婉潞又想哭了,但还是强忍住眼泪:“不苦。”朱氏忍不住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叹息,婉路的眼泪一滴滴滴在衣上,孤儿寡母,最是难挨。
  
  出殡的时辰到了,赵家大老爷,现任定安侯在出殡半个时辰前赶到了平宅,说是要来送老友兼亲家一程。
  
  有了这位侯爷亲自送葬,本打算在送葬路上搞鬼的平家四老爷他们,也只得忍住。暗地里平四老爷怒骂赵家那两个管家,他们口口声声说的是赵家要和平家退亲,这才礼数不周,也让他们敢大着胆子上门去闹,好让婉潞知道他们的厉害,等赵家要来退亲的时候自然就去求他们出面撑腰。
  
  谁知先是赵家二太太带着赵七爷前来吊丧,接着就是定安侯爷出面送葬,这下四老爷不但担心自己这顿白挨了的板子,还担心有了赵家撑腰,朱氏会不会对自己施以报复?
  
  平老爷出殡那日,四老爷称病没出门,倒是五老爷和七老爷两个去了,晚间送葬回来,四老爷还在喝闷酒,七老爷欢欢喜喜跑来:“四哥,有好事。”
  
  四老爷白他一眼:“什么好事?难道是朱氏那个铁公鸡肯分些银钱给我们?”说到银钱,四老爷的眼不由往家里四处一瞧,这屋子虽结实,只是小了些,统共才三间正房,两间厢房,自己住了一间,一间待客,儿子娶亲也只好住到厢房里去,大宅那么多的屋子,除去奴仆不算,总共也只住了三个主人。
  
  自己家里勉强只得一房下人,一个丫鬟服侍,光伺候婉潞的丫鬟大大小小就有七八个。越想心里越不平,四老爷又狠狠地往嘴里倒了杯酒,全忘了自己和五老爷他们的屋子田地奴仆全都是侯爷在世时候,说不忍见族人漂流,每家送了一百亩田,盖房子时候又派人送工送料,不然他们此时还在哪里流浪。
  
  七老爷嗨了一声:“四哥,你也是糊涂了,只想到赵家,难道就忘了李家?”李家?四老爷被酒熏的有些红的眼眯了起来,这不就是婉潞的舅家?
  
  七老爷一拍大腿,从四老爷手里拿过杯子一扬脖喝下:“四哥,我听说李家虽说是尚书门第,自从老尚书死后,他们兄弟们也不会料理家事,这些年过的颇为落魄,大姑娘是他们的亲外甥,要是遣人送个信去,就说大姑娘的爹娘都死了,在后娘手里没有好日子过,李家自然要为外甥出头,等把大姑娘接去,瞧朱氏还有什么依仗?”
  
  四老爷听他讲完,猛地一拍桌子:“说的好。”接着招呼自己媳妇:“还不快些切盘肉来,我和七兄弟好好喝一钟?”
  
  两人讲的兴起,索性把五老爷也叫来一起商议,一听不但可以整治朱氏,还能在中间分些钱,五老爷自然是欢喜不已,说好了等天亮就找人去李家送信,还要嘱咐那人,一定要把婉潞在后娘手下的苦楚说个十足。
  
  朱氏自然是不晓得这些的,料理完了丧事,上上下下都歇了几天,朱氏才命人找来婉潞:“你舅舅那边,虽然送了信,想是路上太远,这都半个月了还没回信呢。”
  
  李氏娘家原籍是山东,十年前尚书告老还乡,举家回了苏州,就剩的李氏一个在京里,九年前李氏去世,苏州那边接到信赶来时候,也是二十来天后了。七年前婉潞外祖去世,那时朱氏刚生下续宗不久,平老爷也曾去奔过丧。
  
  等婉潞祖母去世时候,李家虽有信去,也只回了封信回来,这些年山高水长,消息不易,和那边往来渐渐也就淡了。婉潞听的朱氏这么说,倒皱了眉头:“这边离那边一来一去,也要二十来天,这才半个月,太太着急什么?”
  
  见朱氏脸上有一抹红色,婉潞低头一思量已经明白,前些日子办丧事,来往应酬都是朱家那边帮忙甚多,朱氏是怕自己往心里去,婉潞不由往朱氏那边靠紧一点:“太太事事想着周全,这是极好的,只是我总担了个女儿的名头,太太总是如此,倒是隔阂了。”
  
  朱氏不由一笑,伸手摸一摸她的脸,什么话都没说,婉潞毕竟还小,不晓得这世上有些人心眼极坏,做后母的,稍做不到一点就有人嚼了无数的舌根。自己竭尽所能,不还是有四老爷他们在那里挑拨吗?
  
  婉潞已经靠到她的膝头:“常在想,若娘还活着,是不是常和她说些话,可是娘终究还是没在,太太虽对我极好,可每见太太斥责续宗时候,我常在想,这被娘斥责究竟是什么滋味?”
  
  说着婉潞抬头看着朱氏,朱氏的心里不由漫上酸涩,那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傻孩子,哪有人想找斥责的?”婉潞听出朱氏这话和平时有些不同,少了些礼仪,多了份亲热,那头又靠回朱氏的膝盖:“算来,从娘去世到现在,快十年了,没这样了。”
  
  说着婉潞唇边露出一个笑容,可泪又滴了下来,朱氏的手本要抚到她身上,听了这话,酸涩更甚,低头见她唇边的笑容,嘴里说着傻孩子,那泪竟滴到婉潞头上。
  
  婉潞静静伏在她膝盖上,过了会声息渐渐平静,朱氏知道她已睡着,没有像平时一样唤丫鬟来把她扶到床上,而是拿过一件披风,就这样让她一直睡着。
  
  丧事办完,春天也来到这里,虽说服丧期间不能穿红着绿,可看着春回大地,燕子在檐下筑巢,柳树的枝头冒出嫩嫩的绿芽,桃花也在院里开放,比起一直灰蒙蒙的冬天,整个人都清爽很多,那种一直蔓延在家里的哀伤气氛也少了许多。
  
  丫鬟们虽然不敢像平时春来时候放风筝,打秋千这些玩耍,可还是悄悄地在自己衣衫里面换上了红色的小袄,朱氏瞧着这些年轻姑娘娇嫩的脸庞,心里不由感慨,自己去年也是和她们一般的,而今年就成了寡妇,日后就只能穿着素服,照料儿子了。
  
  随着春的到来,平家也有了陌生人上门,这日晚些时候,有一中年男子带着仆人来到这里,称自己是婉潞的舅舅,要来探望外甥女。
  
  朱氏得到报信时候,正在和自己大嫂朱太太在那里尝着今年的新茶,听到这个消息,朱太太的眉一皱:“李家不是很久没有消息了吗?上次妹夫去世,送了信也没有回应,这都两个月了,他们倒来了。”朱氏忙拍一下大嫂的手,对来报信的人皱眉问道:“回过大姑娘没有?”
  
  丫鬟垂手恭敬地道:“还没有呢。”接着又加上一句:“此时是杨大叔在那里陪着。”朱氏本想遣她去回,但想一想还是自己去,刚站起身就看见婉潞走了过来。
  
  朱太太施施然喝了口茶:“瞧,这不是自己生的,总贴不到自己身上。”朱氏也不理她,婉潞脸上的神色明显混着激动,胡乱行了一礼就问:“方才听丫鬟们说,李家舅舅来了,是不是?”
  朱氏拍一拍她的手:“确是来了,只是家里除了你也没人见过,我才想让你去见见。”婉潞的脸上飞起绯红,如不是顾及礼仪,只怕此时就要转身而去。
  
  朱氏心里不由有些酸味,不过这时就是吃醋了,朱家这边,虽说婉潞礼仪无缺,舅舅舅母也喊的亲热,却什么时候看见朱家来人时候她这么迫切的?
  
  不过朱氏还是带着婉潞往外面走来,看着一路上婉潞难以抑制的激动,朱氏心里的那种不好受越来越重了,远远已经可以看见厅外伺候的下人。
  
  猛地从那下人里面出来一个婆子,拉住婉潞大哭起来:“大姑娘,绝没想到还能活着看见你。”婉潞后退一步,仔细一看不由惊叫道:“陈妈妈?” 第一部 舅甥   陈妈妈本是李氏的陪房,婉潞出世不久,她自己的女儿生下三天就夭折了,看在陪房份上,李氏让陈妈妈做了婉潞的奶娘。
  
  李氏去世,平老爷续娶朱氏,陈妈妈不知是护主还是别有心肠,常在背后说些不该说的话,朱氏一来要立威,二来要整顿家里,禀过平老太太就称婉潞渐大,用不着奶娘了,给了她五十两银子让她回乡去了,谁知道现在又来了。
  
  朱氏在看见她出来拉住婉潞时候,眉头就皱一皱,这是哪家没礼数的,但听到婉潞叫出陈妈妈的时候,朱氏的眉一跳,仔细往那婆子身上瞧去,虽然数年不见,但这婆子那刁钻的嘴脸还是没改。看见朱氏瞧着自己,陈妈妈的嘴微微撇了撇,给朱氏一个得意的神色,接着面对婉潞时候又是满脸的哀痛和忠心。
  
  杨妈妈站在朱氏身后,陈妈妈的这个动作她自然是没有放过,不由小声在朱氏耳边:“太太,这?”朱氏的手轻轻一摆,瞧这样子,这陈妈妈从自家被赶出去之后,又寻了旧主了。
  
  只是这主仆总有分别,李家再听挑唆,这事实摆在面前,难道还能发难不成?朱氏轻轻咳嗽一声,婉潞从见到陈妈妈的激动中缓了过来,用手按一按她的肩:“陈妈妈,你想是随舅父一起来的?”
  
  陈妈妈不自觉地又看了朱氏一眼,面对婉潞时候又是一脸慈爱:“是,老奴自从离开这里回乡,幸被大老爷收留,不然老奴这把老骨头,也不晓得早到哪里敲鼓去了。”
  
  说着陈妈妈眼里滴了几滴泪,婉潞不由自主看了眼朱氏,虽说这些年来,婉潞对朱氏常怀感激之心。但自己娘的陪房被迫告老,婉潞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的,只是年纪弱小,说不得话罢了,此时听陈妈妈话里难免有怨言,不由又勾起当年对朱氏的微词来。
  
  方要安慰陈妈妈,朱氏已经温和开口:“大姑娘,你舅舅还在厅里等你,横竖他们是要住数日的,有什么话不能说?”婉潞忙应是,陈妈妈见婉潞对朱氏恭敬,不说朱氏教导的好,倒觉得这是朱氏故意作威作福,看着她们一行人进了厅里,陈妈妈往地上吐口吐沫,呸,你一个商户出身的女子,能猖狂到几时?
  
  杨妈妈比朱氏她们落后一步,陈妈妈的动作自然看在眼里,心里不由一叹,若这李舅爷是知礼的还好,若不是听了这刁奴在旁边摇唇拨舌,只怕又是一场风波。
  
  朱氏和婉潞进了厅,看见坐在上方的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因是来吊唁,只着了白绸道袍,腰上系的也是素银角带,除此那些荷包玉佩什么都没有,旁边管家正在恭敬陪着。
  
  看见朱氏她们进来,这男子也没起身,管家忙上前行礼:“太太,这位说是大姑娘的舅舅,小的们又没见过,这?”朱氏示意他往后面退点,婉潞正站在那细细打量,李家舅舅,婉潞小的时候倒常见,但他们举家回乡之后就再没见过,这一晃眼都十年了,再好的记性,也记不清多少了。
  
  这人一杯茶已经喝完,这才把茶碗放下,看着站在那里的婉潞,露出个笑容:“婉姐儿,十年没见,你还记得原先你到了我家,让我给你带的桂花糖吗?”
  
  他的笑容和婉潞记忆里的亡母笑容一摸一样,再加上那句桂花糖,婉潞啊了一声,接着有些失态地喊:“三舅舅,你是三舅舅。”李三老爷这才站起身走到婉潞跟前,伸手想去摸一摸她的头发,手刚伸出去这才察觉面前的外甥女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不是当年那个小女童,那手在空中旋了一下就放了下来。嘴里只说了声:“好,好,你都长这么大了,姐姐要活着的话,该有多欢喜?”那泪就掉了下来,他这一落泪,婉潞眼里也掉下泪来。
  
  朱氏在旁冷眼瞧着,明白这亲戚是真的,没人假冒,忙上前对李三老爷万福下去:“舅舅一路远来辛苦了,还请坐着说话。”李三老爷后退一步,本该还礼的他却站着不动,只微抬一抬手:“这位想必就是朱太太了?”
  
  这让朱氏的面色微微一变,称呼自己娘家的姓而不是婆家的,又不还礼,难道真的是要来问罪的?但朱氏也是见过些风波的,已站直身子:“正是,三老爷还请上座。”听到朱氏口里也变了称呼,李三老爷心里暗道,果然是个刁钻的妇人。
  
  等坐了下来,重新上了茶果,李三老爷看着朱氏那娇美的容色,想起姐夫正当盛年就死了,说不定就是这妇人在房中乔乔画画,把姐夫的身子掏空了,这才早死。况且此行目的在那里,自然朱氏的罪名越多越好,把茶杯往几上一搁:“这边的信上个月就收到了,家里接到信,都惊讶不已,姐夫算来今年不过三十有九,明年也才不惑之年,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他话里的口气不好,就算沉浸在激动中的婉潞也听出来了,她刚叫声:“舅舅,爹爹的……”李三老爷已经打断她:“婉姐儿,你小孩子家,这些事是不明白的。”朱氏听他张口就是问罪,知道他定是听了什么话来的,对婉潞一笑:“大姑娘,你先下去给你舅舅打扫房屋。”
  
  婉潞本是个伶俐的,方才不过是故人重逢的激动,这才没察觉不对,话说到这里,婉潞自然
  明白,虽想要留下,但朱氏的话又不得不听,只得起身行礼:“是。”又对李三老爷行礼,这才带着人退下。
  
  婉潞一走,也带走了厅里那种虚假的融洽,朱氏看着李三老爷:“三老爷,明人不说暗话,你究竟所为何来,是问罪还是吊唁?”
  
  李三老爷肚皮里正在思量如何应对这刁钻的妇人,听到她这不拐弯的话,用手捻捻胡子,脸色庄重起来:“不错,我这次来,不过是带外甥女走的。”
  
  带婉潞走?这是朱氏没想到的,但她只是微微一顿就道:“大姑娘是平家女儿,尚有孀母弱弟,敢问三老爷要带她走是为的什么?”李三老爷的脸色更差了:“孀母弱弟,弱弟是真,孀母不过是个后母,历来后母心毒,对继子女百般折磨的事听的不少,原本妹夫还活着,那是她的亲爹,我们自然不好管,现在妹夫已经没了,我们是她舅舅,怎忍心看到她在后母手里过苦日子,自然要接了家去,好让她过几年快活日子。”
  
  朱氏听的满心气愤,冷笑道:“我虽不敢说待大姑娘宛似亲生,该有的却也不缺,敢问三老爷,你若真心疼这外甥女,平家又不是第一天娶我过门,这七八年来,可曾有过只言片语问候大姑娘的?”
  
  这说中李三老爷的疼处,他的脸色顿时变的黑如锅底:“你,难道不是你这刁妇,阻着妹夫不给我们李家和这边联系?”是吗?朱氏的眉一挑,说出的话还是那么平静:“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条罪名,只是我嫁过来,也曾接过那边的信,说老太爷去世,我们老太太没了,那边也收到过信,不讲别的,就说这次,若不是我们去信,你们怎么会知道老爷没了?三老爷,这条罪名,恕我不敢受。”
  
  朱氏的伶牙俐齿,听的李三老爷更加暴躁,他本以为朱氏是那种没多少见识的商户妇人,只会撒泼打滚的,到时把罪名一说,带了外甥女就走,谁知朱氏在这里和自己讲起理来,原来的法子全不能用了,急的站起身一拍桌子:“你这刁钻妇人,对我都无礼,想必私下对外甥女更是没了好脸色。”
  
  他在那里气急,朱氏拿起杯茶喝了,这才抬头看他:“三老爷,论理,你们心疼外甥女,想接她去你李家是常事,我也听过,只是你要接就接,怎可胡乱往人身上泼脏水?”
  
  朱氏这样说,李三老爷顿觉哑口无言,上个月接了这边的信,说的是平老爷没了,想着山高水长,现在家里家计艰难,哪还有这么一笔路费过来奔丧,也只有等以后有了机会上京时候再顺路来一趟。谁知过不了两天,这边又来人,来的是族里的,称朱氏这个继母百般虐待婉潞,偏生面子上的事又做的极好,知道婉潞的婆家是赵家这种积年的世家,给婉潞预备的嫁妆倒很丰厚,害得婉潞有口难言,当了人还要赞朱氏极好。
  
  这旁的倒罢了,一听到丰厚嫁妆这几个字,顿时想起当年李氏出嫁的嫁妆也是很丰厚的,朱氏给婉潞预备的嫁妆里面,定有当年李氏的一份,若把婉潞接回来,这笔嫁妆也就跟着到了自家。那时自家就把嫁妆握在手中,用银器换了金饰,时物换了古董,潞绸换了京缎,这样一来,少说也能挪出数千两银子。
  
  横竖婉潞只知道那些箱子总数不少,就算开了箱子,也只当这些东西是当年朱氏换出来的,怎会想到自家身上?主意打定,这才撺掇大老爷,让他派自己来接婉潞。
  
  李大老爷本不想的,只是备不住李三老爷在那里说,就这么个外甥女,自己不疼谁人疼?又加上陈妈妈在旁边搬嘴,说这朱氏确不是什么好人,李大老爷想着婉潞要嫁的是积年的世家,也该教教她礼仪规矩,这才答应,那晓得他肚里打的是这主意。 第一部 口舌   自然李三老爷肚皮里的官司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打的名号也是为了外甥女好,和人说起一句句也是外甥女失父失母,这些做舅舅的再不心疼一点,那日子过成什么样了?说的次数多了,连自己都认为是真的心疼那个外甥女,才要来接她的。
  
  至于那些钱财,外甥女孝敬舅舅是天经地义的,也早把朱氏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来的。听到朱氏这样说,恨的咬牙切齿地道:“好好,你说我泼你脏水,我可是有人证的。”
  
  说着喊一声来人,陈妈妈早在外面等着他这声喊的,几步跨了进来,扑通一声给李三老爷跪下:“三老爷,自从这妇人进了平家门,挑唆的老太太老爷们都听她的,不心疼婉姐儿,把老奴也赶了出去,三老爷,你可要为婉姐儿做主啊。”
  
  说着陈妈妈就大哭起来,李三老爷得意地看一眼朱氏:“人证在此,你连我姐姐的一个陪房都容不得,还把她赶出平家,对我姐姐的骨肉自然更是容不得,你当我们李家全是死人吗?”
  
  朱氏从一看到陈妈妈时候心里的那丝不安此时就更蔓延了,但她也是有几分见识的,况且自己行的正,坐的端,哪怕这样一个刁奴的指控?身子依旧坐的端端正正,看着李三老爷,下巴微微一抬:“三老爷,我倒不晓得,哪家主人不会去斥责做错事的下人?再则当日本是让她回乡荣养,银子身契都给了她,做主的也是老太太,怎么此时倒口口声声说起我的不是来?我倒想问问,三老爷一不姓平,二来多年没有通过音信,你要给大姑娘做主的话,说出去也没多少人信吧?”
  
  这话直戳中李三老爷的疼处,他本就是冲着银子来的,还在想辙的时候,朱氏已经站起身,她起身时候的气势过足,李三老爷不由往后退了一步。朱氏也不看他:“三老爷,你既是大姑娘的舅舅,我们也是亲戚,在情在理,都该安置你的,只是这里姓平,平家人的事不劳李家人来管。”
  
  说着袖子一甩,转身而去,李三老爷气的脸都白了,顺手拿起茶碗就往地上砸,杨妈妈急忙过去接住那碗,嘴里还道:“李三老爷,你李家家大势大,自然不在乎这么几个茶碗,我平家已经穷了这么久了,这几个茶碗还要留着待客的。”
  
  李三老爷本有心病,被杨妈妈这一说心里更怒,抬脚就往她身上踢去:“刁主必有刁奴,也不晓得婉姐儿在这家里,受了多少气?”杨妈妈身子一侧,李三老爷那脚只踢到她胳膊,杨妈妈也不伸手拍灰,只是连声应是:“是是,你心疼我们大姑娘,这才七八年不通音讯的。”
  
  李三老爷更怒,用手扶住桌子,抬头时候面前已经失去了杨妈妈的身影,站着的不过是自己带来的下人,他恨的往桌子上连连踢了两脚,以为这样就接不走?那是我的外甥女,她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朱氏回到自己房里时候,朱太太还在那里和丫鬟说话品茶,看见朱氏满脸余怒地回来,朱太太哼了一声:“姑太太,要我说,李家来人接,你就连嫁妆带人一起送了过去,省得这里都说你这个继母做的不好,这外家袒护外孙女,也是天经地义的。”
  
  朱氏此时只觉得疲累,听了嫂子的话什么都没说只坐在那里,朱太太递了杯茶给她:“姑太太,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此时不过才二十七,还是青春年少呢?难道就当了未亡人过一辈子。”
  
  这话让朱氏的脸一寒:“嫂嫂今日喝的难道不是茶,是酒不成?”这话外之音朱太太当然是听的明白,她坐到朱氏身边:“姑太太,我知道你一直以来求的都是个贤名,对大姑娘比对续宗还好了那么几分,别的不说,她的嫁妆你都添了许多,那对玉琢的合卺杯,我记得那玉还是你哥哥从外面带回来,你一直爱的不得了,每日拿在手里赏玩,都为了她琢成合卺杯了,你这样辛苦,又换来什么呢?外面的传言不说,这时李家派人来接,说的还不是你这继母苛责继女,李家这才派人来接的。”
  
  这番话说的朱氏面色一白,朱太太拉了她的手:“要是妹夫还活着,这些话换了个胆子我也不会说的,现在妹夫已死,你和她毫无瓜葛,有的不过是名头罢了,李家来接,你何不顺势放手,自己落的轻松?”朱氏紧紧咬着唇,朱太太又烧一把火:“我知道我说这些你不爱听,可是妹妹,你哥哥就只这么一个妹妹,自从妹夫没了,成日在家唉声叹气,说怎么年轻轻的就守了寡,这让他如何面对死去的爹娘?”
  
  朱氏摆一摆手:“嫂嫂,你别说了。”朱太太又叹气:“我知道,你是有主意的人,只是人活这世上,不为自己打算,难道还为别人打算不成?你一个年轻美貌的寡妇,手里还有一大笔钱财,儿子又小,若是族里都是好人也罢,偏生族里那些,说出来都让人笑话的,你也要好好想想。”
  
  朱太太在这里长吁短叹地劝,朱氏只觉得胸口有一把烈火在烧,外面突然传来丫鬟的惊呼:“大姑娘,你怎么不进去?”朱太太忙闭口,脸上现出惊诧之色,帘子掀起,婉潞走了进来,她面上似乎有泪痕,依旧行礼如仪:“太太,舅舅的床帐已经预备好了,过来问太太一声,酒席还要请谁去陪着舅舅?”
  
  朱氏见婉潞一脸的僵直,又似自己当日初嫁来平家,见到的那个礼貌周全但一直不肯说话的孩子,心里似被刀割过,看了朱太太一眼。这眼落在婉潞眼里,竟成了做贼心虚,心里的酸涩更重,果然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知疼知热不过是表面,眼里的泪又要落下来,但还是站的笔直:“还请太太吩咐。”
  
  朱氏暗叹一声:“就你们姐弟陪着你舅舅吧。”婉潞应声而去,朱氏望着她的背影,心里不知该做何想,朱太太又开口了:“妹妹,你瞧瞧,她还是这个样子,你又何必心疼她?”朱氏本就心烦意乱,被这样一说心头更乱,皱眉道:“嫂嫂,你少说两句。”
  
  朱太太虽闭了口,那脸上神情还是不服气的,朱氏往下一倒,用手捶着额头,这事难办啊,索性就由婉潞去吧。
  
  “接我回去?”婉潞在席上听到李三老爷来意的时候不由惊呼出口,李三老爷点头,话里透着亲热:“婉姐儿,原来你爹还活着,虽娶了后母,但也是为宗嗣计,舅舅们虽心疼也想着总有你爹在,这些事也管不过来,现在你爹也没了,你后母始终是后母,受了委屈你向谁哭去,这才商量着接你回去,到时就在舅舅这边出嫁,这些事也是常有的,你收拾收拾,择个日子就走吧。”
  
  婉潞的眉皱起来:“可是那些被接走的,多是后母暴虐,太太她对我甚好,况且续宗还小,我在她身边也能帮着料理一些。”对婉潞李三老爷可就没那么多的顾忌了,呵呵一笑:“婉姐儿,你还小,不晓得谁对你好谁对你不好,你这继母是个厉害人,算计了你你都不知道,而且她能教出什么好人来?我还听说那日族里的来商量事情,你竟帮着你继母把他们用扫把赶了出去,这是大家闺秀做出来的事吗?”
  
  说到后面一句,李三老爷的脸已经板起,婉潞不由分辨道:“舅舅,那日族里四伯他们想把太太赶走,还要过继个人过来,那置续宗于何地?”李三老爷的脸板的更紧了:“婉姐儿,所以才说你是小孩子不晓得这些事情,族里的长辈做出的决定,你做小辈的只有听着的,过继个年纪大的来顶门立户,这也是常事,谁说有子就不能过继了?况且这种事情,哪是你一个内院没出阁的女孩能管的?”
  
  一番话训的婉潞只是低头,李三老爷见状又道:“你嫁的是赵家,除了皇家,整个大雍也没几家似赵家一般了,这样的人家,里面的规矩多的是,你也要多学点规矩,才好去嫁人,你继母商户人家出身,大家子的规矩她晓得些什么,难道还要你到赵家出丑?她要真心疼你,就该让你随我们去。”
  
  婉潞听的心内一动,李三老爷知道事情十分有七八分成了,脸上露出笑意:“我知道,你是心疼你弟弟,但是弟弟总是你的血亲,不会变的,等你学好规矩,嫁进赵家,讨了公婆们的欢喜,到时要怎么照顾你弟弟不都可以吗?若是此时想着在家,不学规矩,到时嫁进赵家,不讨公婆们的欢喜,那不也是白搭吗?”
  
  婉潞细细想着这话,道理说的也对,李三老爷这才收科:“自然,这事还是你要决断。”婉潞点头:“那等我和太太商量商量。”
  
  李三老爷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地光,随即消失不见:“那我就在这里等信。”婉潞嗯了一声,拿起筷子往他碟里布了一筷鱼:“舅舅,这是松鼠鱼,娘生前最爱吃的,我也学着做过,舅舅你尝尝。”
  
  李三老爷夹起鱼放进嘴里尝尝,眯眼赞道:“好,这味道不错,婉姐儿,你可真像你娘啊。”这话说的婉潞的心口上了,李三老爷又在那里说些婉潞小时候去自家的事情,让婉潞听的心里甜蜜蜜的,当然就没注意舅舅脸上不时闪现的得意之色。 第一部 徘徊   “真是这样的?”朱氏听到杨妈妈来学说席上李三老爷说的话的时候,眉头皱的紧紧,看来自己猜的果然不错,事情就是族里那几个在捣鬼,想着李家把婉潞接走,自己就少了依仗,到时就好摆布了。人心怎可如此恶毒?
  
  朱氏用手捶下胸口,杨妈妈上前给她捶着背:“太太,你瞧这事?”朱氏抬一抬手,脑子里乱成一团,竟不知道到底怎么答才好,李家是豕宰之家,婉潞去了,学些后院里的事情也好。
  可是若她去了,续宗年幼,族里那些人是不怕自己娘家的,到时真找上门来吵闹,就没这么好开交了。朱氏思前想后,只是闭眼叹气。
  
  杨妈妈听着她的叹息声,想起今儿李三老爷来的时候那做派,做寡妇本就难了,这还做后娘,就更难了。
  
  和朱氏这边的夜不能眠不同,婉潞虽也没睡多少,但那是高兴的,自从娘去世,虽然衣食无缺,身边有丫鬟婆子伺候,朱氏这个继母对自己也还不错。但这总和自己亲娘不一样,亲娘可以撒娇耍赖,对着继母,不说朱氏立规矩,婉潞自己就先让自己规矩听话,唯恐爹爹知道自己有些不听话心里不高兴。
  
  每当看到续宗和爹爹朱氏撒娇,三个人一起欢笑,自己在一旁虽也带着笑容,但这种笑总是和那种撒娇耍赖不一样。那时婉潞就常想,若是娘还活着,这弟弟是她生的,自然一家四口欢乐无比,而不是现在这样,总带有些许隔阂。
  
  现在舅舅来了,想起今日席上舅舅说的,外祖家里还有几个年纪差不多的表姐表妹,到时可以一起作伴,婉潞翻个身,脸上的笑容更甜,巴不得立时就到了那里,和表姐妹们说说笑笑。
  
  平时被朱氏带出去应酬,婉潞最羡慕的,就是别人家里都有几个姐妹,可以一起作伴说笑。就算应酬时有几个交好的闺中姐妹,应酬一完,还不是各自归家学,一月能见一次已是极好的。而有了这些表姐妹们,就不会那么孤单了。
  
  婉潞越想越高兴,直到天蒙蒙亮时才打个盹,等一听到丫鬟们的脚步声就睁开眼。春燕已经过来掀起帘子,含笑道:“姑娘醒了?”说着伸手扶她起来,夏妍把挂在衣架上的衣服拿过来,和春燕两个伺候她穿好,小丫鬟已打了洗脸水过来,婉潞这才下了床穿好鞋。
  
  夏妍伸手进盆里拿起手巾,婉潞才把双手伸进水里用水泼着自己的脸,接过手巾擦好又用青盐擦好牙,才走到梳妆台前。春燕已把一应梳妆的东西拿出来,见婉潞对镜自照,笑着对她道:“姑娘今儿的神色要好很多,看来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丧期内也不用什么首饰花朵,梳好头发,扎好头绳,又在鬓边别了只小小的镶珠簪就算完了。婉潞自己用小抿子把鬓边的乱发往上拢,在镜中白她一眼:“什么喜事,你啊。”
  
  夏妍递过香蜜盒,嘴里还在笑春燕:“舅老爷来也是平常事,你这丫头今儿怎么不会说话?”婉潞从盒里用手剜了点香蜜往脸上擦着,听着两个丫鬟在那里磨嘴皮子,这两个也算是从小陪自己长大,斗嘴不过是哄自己开心罢了,私下她们可要好着呢。
  
  看看镜中的自己已经收拾停当,婉潞这才起身:“好了,你们两个又不是孩子,每天早上总要来这么一出,要让吴妈妈瞧见了,又要说你们没规矩。”春燕嘻嘻一笑:“我们哄姑娘开心,吴妈妈知道了,乐还乐不来呢?怎么会怪我们没规矩。”
  
  夏妍拿过一笼斗篷给婉潞披上:“姑娘,虽说入了春,风还有些大。”说着夏妍又白春燕一眼:“你啊,别仗着姑娘宠你,就这样没上没下。”春燕过来给婉潞系着斗篷,也不说话,只是抿着嘴笑。
  
  门帘被掀开,吴妈妈走了进来,她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脸上虽有淡淡笑容,但总是让人觉得她不好亲近。说起话永远都是那样温和平静,婉潞从没见过她发脾气,走起路的时候,裙上的玉佩连动都不动。听说她原本是在京里富贵人家伺候的,到五十来岁的时候那家人放她回乡荣养。朱氏想着婉潞要嫁的是赵家,费了多少唇舌才又请的她出山来教导婉潞规矩。
  
  一年五十两的工钱不算,四季八套衣衫,还许了她等婉潞出嫁之后,再给她五十亩田地,就算是大户人家请个账房先生,这样的待遇都称的上丰厚,更何况不过是教自己学规矩。要照了婉潞知道的,一般人家一年能出二十两银子请回来老妈妈们教规矩已是极丰厚的,而且还是教数个姑娘,像这样只有一个女儿专门请回来教规矩的,婉潞知道的只有自己一个。
  
  要照这样论,朱氏对自己真是好的没话说,自己现在张口就要跟舅舅走,对她的名声也是有害。婉潞的手拉住斗篷边缘,牙不自觉咬住下唇,耳边已经传来吴妈妈微微的咳嗽声,婉潞忙把唇放开。
  
  这位吴妈妈要说起来,只有四个字,不动声色,上次婉潞吩咐下人们把族里那些人打出去,还怕吴妈妈有什么话说,谁知吴妈妈连话都没说,还是婉潞问起,她才淡淡一句,事又可为又不可为,既是可为的事,又何须多说?
  要自己随舅舅去了,不知吴妈妈要跟不跟去?此时已经来到朱氏门口,丫鬟们打起帘子,嘴里还在报:“大姑娘来了。”
  
  想起昨日在这里听到的话,婉潞心里不由一紧,低头走了进去。朱氏已梳洗停当,脸上没有脂粉的她更显得眼圈下一转全是黑的,看见婉潞进来,朱氏招呼她:“来的巧,我刚让他们熬了小米红糖粥,你昨儿不是说想吃点甜的吗?”
  
  朱氏的话虽竭力平静,但婉潞还是察觉她的笑容着实勉强,续宗还小,若她当真想要另嫁,族里的人是挡不住的,那时续宗又托付给谁呢?婉潞屈膝行礼,想到这里就又呆呆立在那里,朱氏没有得到婉潞的回答,抬头看着继女,见她一双眼有些呆滞地看着自己,昨日大嫂说的那些话,她定是听的清楚明白,可是自己的心事又说给谁听呢?
  
  若面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自然可以说给她听,告诉她为了一双儿女也不会另嫁,可眼前的女孩,虽挂了母女之名,娇软的娘出口,续宗掀开帘子冲进朱氏怀里:“娘,不是有小米粥吗?我要吃。”
  
  看见儿子大大的笑脸,朱氏把他搂进怀里,含笑道:“你这个没规矩的,没看见你姐姐吗?”续宗这才抬头叫了声:“姐姐早。”就又回身扭股糖似的对朱氏撒娇。
  
  婉潞眼里的呆滞已经散去,脸上带上了浅浅的笑,上前摸一摸续宗的头:“今日就要去学堂了,你都两个来月没有去了,先生教的你还记得吗?”
  
  续宗急急咽下一口粥,口齿有些不清地道:“当然记得,我已经在念诗经了。”说着扭头对着朱氏:“娘,我都念到第三本诗经了,呦呦鹿鸣……”见他要往下背,心疼儿子的朱氏忙说:“知道你能干,娘也不要你赴琼林宴,只要能赴鹿鸣宴就好了。”
  
  续宗连连摇头:“娘,你太没志气了,我不但要去赴琼林宴,还要去折桂。”这话说的不光她们,下面站着伺候的丫鬟婆子也全笑起来。
  
  在这种笑声中,朱氏瞧着婉潞,她脸上的笑容十分温和,自己嫁到平家八年了,从没听婉潞叫过一声娘,一直都是太太。朱氏把心里的叹息压下,看着在那玩笑的姐弟俩,罢了,凡事何必求全,有续宗这么个贴心的儿子就够了。
  
  吃完早饭,续宗就去上学,平老爷活着的时候,本想请先生回家来教儿子,听的旁边村庄有位蒙师,是个积年秀才,学问着实好,也教出数个秀才举人。平老爷亲自去那学堂看过,不光那蒙师着实老道,那师母也是个慈爱的,待几个学生甚好,更出奇的是,这蒙师并不因学生家境不好就打着骂着的,而是看谁有才就下死力去教。
  
  平老爷走访了几日,又和朱氏商量过,与其请一个不晓得什么底细的先生回家来教,不如让续宗去那学堂附学,多认的几个同窗,照了这先生的教法,同窗也全是好的,日后助力更多。
  
  朱氏也晓得丈夫是怕了族里那几个弟兄了,自己也派了老成的下人去打听过,回来的信说的都一样,也就点头应了,日日派管家送续宗去那学堂上学,好在离的不远,不过一里来地。
  
  这次平老爷去世,续宗告了假,有两个月没去,难怪续宗听到要去学堂,心里欢喜不已呢。婉潞一想这事,再想起自己可是朱氏专门请人回来教,为了自己的女红,也请过城里有名的绣娘专门指点,到了续宗,反让他去别的学堂附学,嘴里那声要随舅舅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第一部 锋芒   朱氏倒看着她:“清早起来的时候,我已经命人去瞧过,说舅老爷已经起来了,你也带着人去问个安,你们舅甥难得见面,也该多说些话才是。”
  
  朱氏这样体贴,婉潞更觉说不出口,不自觉地把手里的帕子搅了又搅,那话到了嘴边抬头看着朱氏殷切的神色又咽了下去,终于起身行礼:“是,我这就去给舅舅问安。”
  
  婉潞走到门边,回头看了眼朱氏,春日的阳光透过窗照了进来,正照在朱氏身上,她脸上的笑容没变,但神色憔悴很多,想起三个月前那个容色娇美,时时爱笑的恬淡少妇,婉潞不由一叹,若自己真要开口离去,朱氏更是少了臂膀。
  
  究竟该怎么做?本来已经下了决心的婉潞的眉头皱了起来,春燕她们看见婉潞出来,迎上前跟在她身后,只有吴妈妈是陪着婉潞进去的,这一幕落在她的眼里,她的神色依旧没变,只是跟在婉潞身后。
  
  当离开朱氏的院子有一段距离之后,吴妈妈才看向婉潞:“大姑娘,世上有些事情,并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样。”婉潞一怔,停下脚步看着她:“妈妈,难道你说太太?”吴妈妈的薄唇还是那样抿着,似乎没有任何事能让这唇现出一点慌乱:“不。”
  
  说完吴妈妈就继续往前走,不?婉潞的眉皱的更紧,那就是说舅舅了,可是舅舅这次来,要带走自己也是好心,为什么吴妈妈会这样说呢?
  
  这时已经快要走到李三老爷安置的地方了,吴妈妈停下脚步:“大姑娘,就让我陪你进去。”昨日李三老爷到的时候,吴妈妈并没跟着出来,婉潞只带了春燕她们,若此时她不说,婉潞还没发觉今日和昨日的不同,嗯了一声。
  
  门口除了李三老爷自己带的陈妈妈他们,还有两个婉潞派来的小厮,看见她过来,陈妈妈早上前迎着:“婉姐儿来瞧三老爷了,昨儿没好好地瞧瞧,今儿细细瞧了,才见婉姐儿长的和太太真是一个模样出来的。”说着陈妈妈就掉了几滴泪,昨日没有吴妈妈在场,婉潞只觉得陈妈妈是心疼自己,但今日吴妈妈在这里,她是最讲礼仪规矩的,陈妈妈这样?
  
  婉潞心里有一丝不安,偷眼瞧一瞧吴妈妈,怕她心里觉得李家的下人没规矩。见吴妈妈的神色还是那样,婉潞才心安,安慰陈妈妈一句后才问道:“舅舅呢?”
  
  陈妈妈本想拉着婉潞诉说一下朱氏的种种不是,谁知婉潞只安慰自己一句就问别的,倒愣了一下才道:“三老爷早已起来用过早饭了。”话音刚落,李三老爷已掀起帘子招呼婉潞:“婉姐儿来了,舅舅正在等你呢。”
  
  婉潞恭敬上前行礼:“舅舅早。”李三老爷只当婉潞是来告诉自己,定下什么时候和自己走,心里的得意是描不出来的,眯着眼连说几个好字,舅甥两人进了里面,李三老爷重新坐了下来,话里透着亲热:“婉姐儿,和朱太太说过了?哪天走?要我说越快越好,现在正是春暖花开时候,再过些日子就热起来,那路上可就遭罪了。”
  
  婉潞的手平放在膝上,努力让自己显得淡然一些,话里依旧恭恭敬敬:“舅舅,昨日甥女忘记问了,我这一走,别人会怎么瞧太太?”李三老爷本来以为自己等来的会是婉潞决定的起程日子,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句问话,整个人愣了一下才道:“婉姐儿,你在她手下过了许多的难过日子,这一走自然人人都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你又何必为她担心?”
  
  这话李三老爷说的是理直气壮,婉潞听的心里更加奇怪,只是这话要怎么驳回就不是婉潞马上想的出来的了,仔细想想,从昨日见到三老爷到现在,三老爷也没提出到自己爹灵位前去上香,而只是一个劲地撺掇着自己跟他走。
  
  还有陈妈妈?婉潞记得的自然是小时候他们对自己的好,可这转眼七八年没见了,中间又没通了讯息,变成什么样子自己明白吗?李三老爷见婉潞不说话,只是低头,还当自己说的话打中她的心事,叹了口气道:“婉姐儿,舅舅知道你舍不得你弟弟,只是昨日道理都和你说过,你过好了,以后才能好好对你弟弟,旁的什么都是虚的。”
  
  婉潞已经抬起头:“舅舅,别的话先不说,甥女这次过来,是请舅舅到爹爹灵前的,你和他当年一别就成永诀,想来爹爹也想见见你。”李三老爷的话被婉潞这话噎在喉里,嘴巴不自觉张大,这事确是自己疏忽了,怎么说也是打着吊唁的名头,连灵前都不去拜一拜,说出去别人也会笑话。
  
  不过李三老爷总是多了几岁年纪,只一瞬脸上就换上了哀容:“说的是,我昨日一见到你,又伤心又高兴,还带了心疼,一心只想把你带走去过几年快活日子,倒忘了去姐夫灵前了。”说着眼睛一挤,那眼泪就落了出来。
  
  几句话说的婉潞的心里暖融融的,起身软语安慰:“爹爹的亡灵不远,知道舅舅来了一定很高兴,还请舅舅随甥女来。”李三老爷眼里的泪掉的更凶:“想起姐夫,心里着实难过,当年他和姐姐结亲时候,我刚刚十岁,姐夫还教我如何开笔,谁知转眼之间,我头上已经有了白发,姐姐姐夫已经成了泉下之人,实在是让人心疼。”
  
  此时已经到了平老爷灵前,看见上面写的名字,李三老爷哭的更厉害了,扑到灵桌跟前大哭起来:“姐夫你怎么去的那么快,你走了,让婉姐儿靠着何人?”说着还猛捶灵桌,哀戚之色,真是见者落泪,闻者伤心。
  
  婉潞见他这样,想起爹爹在时候,也撑不住,大哭起来,旁边伺候的丫鬟小厮们,也要做个样子,个个用袖子遮面哭泣起来。
  
  李三老爷哭了半天,见婉潞哭的伤心,用袖子擦擦眼泪,上前劝她:“婉姐儿,你休再这样伤心,舅舅是你的亲舅舅,你没了父母,我们就是你的长辈,你随舅舅去家里住。”
  
  婉潞哭的迷迷糊糊,听了这话只是点头不止,李三老爷见她点头,满心的喜悦不好露出来,拍一拍她的肩:“婉姐儿,你去收拾收拾,带了东西,舅舅就带你走吧。”
  
  婉潞抬起头想说话,门外已经传来朱氏的声音:“好个舅老爷,这住店还有个店主人,家里也有个家主,要带我们大姑娘走,怎么也要和我说一声吧?”
  
  朱氏这话已经透着愤怒,那字就像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样,婉潞这才惊觉刚才为什么心里觉得不对,忙站起身迎着朱氏:“太太,舅舅也是为我好,一时急了才忘了和你商量的,我若要去舅舅家,自然要太太点头。”
  
  朱氏方才不光是愤怒,还有为自己的悲哀,掏心掏肺地对这个继女好,临了呢,别人说几句话就去舅舅甥女亲热起来,把自己这个继母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毕竟不是自己生的,怎么贴也贴不上去。等听了婉潞这话,又转为对婉潞的心疼,这孩子今年不过才十五,就算外面做的再好,毕竟还小着呢,那是她亲舅舅,自然更亲热些,摸一摸她的脸:“好了,大姑娘,这事是我们长辈的事,你先下去预备午饭。”
  
  这是自婉潞懂事以来,朱氏第一次摸一摸她的脸,婉潞微微愣住,朱氏已经收回手,看看李三老爷,眼里的光丝毫不示弱,仿佛那动作自来就会做一样。回过神来的婉潞看看李三老爷,又看看朱氏,心里晓得些什么,但这些事说白了自己还是不能做主,行礼下去。
  
  朱氏等婉潞出去了,方才的那丝温和笑意已经消失,只是这是灵堂有些话总是不便,两人来到外面客座,此时朱是满腔恨意,径自坐到椅子上:“三老爷,这事的确该好好说说。”李三老爷见朱氏一进来就把自己的大好局面打破,心里对朱氏的恨意更深,听了这话冷笑道:“我自来接我的甥女,朱太太有何话要说,况且我虽不姓平,但我的姐姐却是嫁进平家,舅舅给甥女做主,也是天经地义地事。”
  
  说着李三老爷整整外袍,也坐了下来,眼都不瞧朱氏一眼。这话是对昨日朱氏问的,平家的事何必要李家人来做主的反驳,朱氏脸上的神色一点没动:“我还是那句话,若你真心疼大姑娘,怎么这么些年不见只字片语,这次老爷一去世也没立即过来,难道说你李家已经?”
  
  朱氏这话不过是试探,却打中李三老爷的心事,他猛地跳起来:“我李家乃豕宰之家,哪有什么生计过的艰难的话,你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朱氏心里冷笑一声,自己还没说话呢,他就跳起来了,看来自己猜的不错,朱氏还是坐的端正:“三老爷,我可没有一个字说你们李家过的艰难,你在这说什么?”
  
  李三老爷的脸顿时红了起来,方才朱氏的确没有说李家如何,自己这样,难道不是把把柄给了她?强自镇静地坐下:“自从先父去世,外面的人都说我家不会当家,结果弄的生计艰难,寅吃卯粮起来,那些传言传的太多,每次听到都要争执一番,方才听朱太太那话,我还当朱太太已经听到些传言,当我李家是真的过不起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