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死亡与新生(捉虫)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 周琳的内心十分平静。十八岁, 如花般绽放的年纪, 生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由于娘胎里带来的先天性心脏病, 周琳早就知道自己的生命随时可能划上休止符, 因此她从不畏惧死亡的来临。
只是看着病床边几欲昏厥的妈妈, 老泪纵横的爸爸, 还有五岁的弟弟懵懂的脸,周琳内心有着太多的遗憾和不舍,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
周琳的心脏病是遗传自妈妈陈彩霞,陈彩霞的病情不像周琳,几乎不影响日常生活。当年和周爸爸结婚时, 她并没有提前说明自己的情况。还是在周琳的大哥出生不久就心脏病发作时, 她才坦白自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陈彩霞以为自己的情况不严重,也就不会影响孩子。这才配合自己的父母, 隐瞒了病情。
当时这件事情一出来, 周家的亲朋都说陈彩霞是存心骗婚, 应该退还彩礼, 送她回娘家。但是周家一家都是厚道人, 娶进来的媳妇儿就是自家人,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还是给孩子治病要紧。
好在周家家境尚可,平时省吃俭用一些, 也供得起孩子的医药费, 没想到的是孩子三岁那年还是没了。
为了不让丈夫被人说绝户,陈彩霞拼了命的生孩子,但是,接下来的老二老三都没立住,到了周琳,费劲心力,才艰辛地养到了成年。
陈彩霞总觉得是自己造了孽,才报应到孩子身上,因此,不管再难,也总会挤出钱来做些善事,只求攒些福报,让孩子活下去。
也许是好心有好报,陈彩霞年过四十又意外怀上了孩子,更让人惊喜的,这还是个健康的男孩。
有了儿子的陈彩霞并没有忽略女儿,只是好不容易看着孩子从一个小小的肉团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还没成家立业,就撒手而去。陈彩霞和丈夫哭得晕过几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最苦莫过于此。
不过,若是知道女儿在另一个世界能有一番奇遇,兴许会有几分安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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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周琳再一次恢复意识的时候,还诧异自己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被抢救过来。只是睁开眼后,才发现不对,自己不是在医院,也不在自己家里,而是在一间破旧的屋子里。
大约是凌晨时分吧,屋里光线并不好,她用手在周围摸索了几下,摸到了墙壁,凭感觉是这房子应该砖瓦房,她从七岁后就再也没住过这样的房子了。
依稀能看到靠墙一个对开门的柜子,床头一侧有一个原色的木桌,应该是简易的梳妆台了,因为她看到上面摆放了一些铜镜、木梳之类,东西并不多,想来主人家有些拮据。
正在对现状疑惑不解的时候,周琳突然感觉头疼欲裂,似乎有一个大手拨弄着她的神经,让她忍不住呻吟出声。终于缓过来后,她感觉脑海里仿佛突然被人塞进去一团繁杂的信息,似乎是一个同名的小姑娘的生平,自己这是借尸还魂了?
她仔细理了理脑海中的信息,慢慢接收了身体的记忆,原来这具身体的原主是一个十三岁的农家小姑娘,也叫周琳。
小周琳为了给产后的母亲补身子,偷偷去村后的小河边去摸鱼,可惜鱼没有摸到,自己却不小心踩到一块滑溜溜的石头跌入了偷偷下河摸鱼时不慎跌入水里,还好河水不深,她也会几招狗爬,自己挣扎着上来了。
懂事的小周琳为了不让父母担心,偷偷摸回家换了衣服,没敢吱声。晚饭的时候还没有异常,没想到睡下后半夜突然烧了起来,小姑娘一个没挺住就咽了气,等到再一次睁开眼时,身体里就换了一个异时空的灵魂。
回顾了一下小周琳从小到大的记忆,感受着那一对父母对女儿的关爱,周琳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妈妈,没有自己无底洞一样的医疗费,爸爸妈妈也不用拼命挣钱了吧?伤心总会过去,而且还有弟弟在,生活就还有希望。还有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健康的身体,她也能平安长大,成婚生子,享受一回平凡人的幸福吧?
天色微曦,睡不着的周琳再也躺不下去,循着脑海中的记忆,生疏地穿上了衣服,准备去厨房准备早饭。
小周琳的娘赵氏刚刚生了小儿子,正在坐月子,最近都是长房的大伯母李氏在做饭。在这里十三岁都是大姑娘了,如果还躺在床上等着吃现成的,会被人说嘴的。
也许是刚发过烧的缘故,周琳感觉头还是昏昏沉沉的,下床时不由趔趄了一下。循着记忆找到水缸舀了瓢水,拿着柳枝咬了几下,算是刷牙了,洗了把脸,就去准备早饭。
因为赵氏坐月子的缘故,外婆送了些肉,周琳就剁了点肉沫,准备蒸一盆茄子,算是古代版的肉末茄子了,就是不知道味道怎样。费了老大劲打着了火,先给赵氏煮了一碗糖水鸡蛋,之后就按照记忆煮了一锅粟米粥,热上几个杂粮馒头,这里叫蒸饼。另外单独给赵氏蒸了一碗蛋羹。
周琳前世因为心脏病,家人都不敢让她做什么活,还好有原主的记忆,再加上这个时代平民吃饭还是蒸煮为主,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就这样一顿饭也磕磕绊绊做好了。这个世界,据周琳所知,炒菜也是有的,只是素油少见,荤油又难得,普通人家没几家舍得这样浪费油。
等早饭七七八八之后,大伯母李氏才打着哈欠走进厨房,看到烧火的周琳有些惊讶,“二丫今天起得挺早啊?”掀开锅盖看了看,李氏撇了撇嘴,“大早上的就肉啊菜的,小姑娘家可不能这么不会过。”等看到用盘子盖着的一碗糖水鸡蛋,就知道是给赵氏坐的,“你娘这月子里还隔三差五就有糖水鸡蛋吃,我生了三个孩子,也没在月子里吃上几回鸡蛋。”
周琳没有理会大伯母的酸话,要知道,这红糖和鸡蛋可是外婆特意送来给原身的娘补身体的,李氏的娘家别说送东西了,少从周家扒拉点东西就不错了。
等粥煮好,周琳西厢房的门,端着糖水鸡蛋进了屋。赵氏已经起身,抱着小儿子在喂奶。看到周琳进来,满脸慈爱,“放桌上吧,你爷他们还没回来?”看着和妈妈有几分相似的赵氏,周琳内心五味复杂,低头回了一声“嗯”,假装在看弟弟,只是越看越觉得这孩子像前世的弟弟周宁刚出生的样子,不由得多了几分疼爱,少了几分失落。
赵氏看女儿喜爱弟弟,也倍感欣慰,人到中年,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难免多宠爱几分,这个儿子是意外之喜,总担心女儿接受不了弟弟分薄自己的宠爱,影响手足之情,看到女儿这时的表现,这才放下心来。赵氏顺手将吃饱的小儿子交给周琳,端起碗吃了起来。
周琳顿时手足无措,好像怀里不是一个软绵绵的团子,而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一般,地抱着弟弟,“小宝,给姐姐笑一个。”赵氏好笑的抬头看了一眼女儿,“囡囡,你弟弟还没满月呢,要学会笑还得俩月呢。”听了赵氏细细分说小婴儿什么时候睁眼,什么时候会笑,周琳这才知道小婴儿原来不是生来就会笑的,不禁赧然,自己还是太缺乏常识了。
等赵氏吃完饭,周琳就和大伯母一起摆上了饭。没多会儿,大门“吱呀”一声,周老爷子带着两个儿子和大孙子下地回来了。最近忙秋收,家里的壮劳力都是天蒙蒙亮就起来下地,干一个多时辰的活才回来吃饭。
周父放下农具,洗了把手脸,大踏步走进内室,看到迎出来的周琳,大手抚了下女儿的小脑袋,“囡囡,你弟弟可醒了?”进屋问了下赵氏有没有吃饭,就抱起小儿子逗起来,直到小婴儿抗议的大哭起来,被赵氏不耐烦赶出去用饭。
也不怪周父这么稀罕儿子,周家早年十分贫困,他二十岁才娶了赵氏,也就最近这些年家里的日子才慢慢好起来。只是两口子虽然身子十分康健,儿女缘上却淡了一些,赵氏进门三年后才生了女儿周琳,之后一直无所出。十来年过去,周父也绝了求子的念头,哪成想赵氏三十多了竟又有了身子,这在时下也算老蚌生珠了,真是又惊又喜。之前虽说爹娘没有什么怨言,对女儿更是如珠如宝,但是听着村人背后议论,总觉得腰杆儿有些不直,这下得了儿子,感觉自己的老腰又挺了几分。
等家里的男人洗漱完,就依次围桌而坐,等周老爷子夹了一筷子菜后,大家才开始吃饭。干了一上午活,男人们都饿坏了,也顾不上说什么,就埋头吃了起来,就连爱拔尖的李氏都没有说话。
秋收就是抢收,成熟的庄稼在地里多放一天就多一天风险,赶上一场大雨下来,大半年的辛苦就白费了,一家子吃喝都是问题。因为除了坐月子的赵氏,就连家里的老太太和大房才十二岁的周鑫有时都要下地帮忙。
等二十八亩地的豆黍全部收回家后,周老爷子看着满仓的粮食,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今年老天给眼啊,老二家这个小子生得好啊,出来就赶上好收成,是个有福气的。”大家都笑着点头附和,只有李氏小声嘀咕了一句,“收成好也是家里男人掏的力,跟他一个刚会吃奶的小娃娃有什么关系。”
正文 满月酒
说起来周琳的这个小弟弟生的时辰确实好, 八月份暑热已经渐退, 不热不冷, 跟自己娘成天窝在床上也不受罪, 赶上九月初二他满月, 家里地里都收拾停当了, 正好给他办满月宴。
提前几天周家老太太就带着大儿媳妇采买满月宴用的吃食, 李氏粗粗一算,一场满月宴下来,没个三两百文钱打不住。晚间回到房里, 李氏翻来覆去睡不着,再看丈夫已经睡得跟死猪一样,暗骂了声没心没肺的死鬼。想着不能自己一个人憋屈, 推了推丈夫, “德全,醒醒, ”只听到一声含糊的咕哝, 男人翻了个身, 又没了动静。
李氏等了一会儿, 却听到了一阵规律的呼噜声, “真是个猪。”狠下心来, 在丈夫腰侧软肉上死命拧了一下,周德全霍地惊醒,嘶了一声, “你这个死婆娘, 大半夜的不睡觉,拧我干啥?”揉了揉腰,感觉这婆娘肯定下了死手,约莫青了一片。
李氏没好气得骂道,“你还睡得着,你看到你娘买的那些东西了没?就老二家孩子办个满月,就花了这么多,都能再给家里添上一亩地了。”
殊知周德全根本没当回事,不在乎地说,“什么你娘我娘的,娘的钱她爱咋花就咋花,你心疼个啥?家里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了,少你吃了还是少你穿了?”
“是这个理儿吗?现在又没分家,你怎么知道花的没咱们那份?再说了,我给你生了三个孩子,哪个孩子满月办得这么大过?”李氏听到丈夫的话,顿时委屈地捂住脸呜咽起来。“我这是为了自己吗?还不是替大丫和石头他们委屈。”
周德全听着自己婆娘哭,也有些不忍,想了想觉得自己话说得是重了一点,耐心地跟妻子解释,“二弟都三十多了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你想想这些年村里人都咋说他的?这次满月酒大办,也是想着让村里人都知道,老二家也有后了,这回看谁还说他是绝户头!”
“老二自得了儿子后没事就村前村后串,谁还不知道他老来得子了?”李氏哭声渐止,却还是没好气地奚落了下老二,“你看他现在那个嘚瑟的样子?平时三棍子打不出来一个屁,现在见谁都能唠上几句,跟他说什么三句话不到就能扯到他的老儿子。”
闭着眼在床上摸了件衣服,周德全给自家婆娘擦了下脸,抱着她一个翻身,嘿嘿一笑,“既然你睡不着,咱干点儿正事,说不定十个月之后你也能给我添一个老儿子,咱办一个更隆重的满月宴。”
“呸,老不正经......?”
转眼到了九月初二,周琳的小弟弟就满月了,小孩子落地见风长,赵氏奶水又好,小婴儿养得白白胖胖,像充了气一样,十分惹人喜爱。
前面说过,因为这些年膝下只得一个女儿,村人背后可没少说闲话,为了争口气,周老爷子和老妻一商量,就准备为小孙子大办满月酒,强势宣告自己的二子也有后了。
只是赵氏心里还有一个想法,这次满月酒办得大,十里八村来得人肯定不少。二丫都十三了,也该相看人家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带着在亲戚面前露个脸。意在告诉别人,吾家有女初长成,有合适的小伙子就快来提亲吧。
赵氏也算是高龄产子,身体着实有些吃不消,因此在婆婆的坚持下,做足了月子。往年秋收时忙起来两个儿媳妇都是要下地干活的,今年少了一个劳力,家里做饭、洗衣、喂猪的事情都落在了婆婆和女儿身上。
赵氏虽然心疼,但是想想姑娘大了,也该熟悉中馈了。女儿虽然有些爱洁,脏乱重活干起来有些吃力,但一手好厨艺却练出来了,到时候找个劳力多的人家,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周琳正为弟弟的满月酒忙碌,哪里想到赵氏正盘算着她的终身大事,准备借弟弟的满月酒为她宣传了。毕竟在她看来,这个十三岁,实岁才十二的身体,根本还是个小孩子。放在前世也不过刚上初中,离结婚成家还是很遥远的事情,哪曾想赵氏已经盘算着过两年就把她嫁出去。
一大早,周琳的外祖母宋氏就来了,进门水没喝一口,就让儿子去跟姑爷帮忙,自己带着两个儿媳妇就去厨房准备席面。周琳也在赵氏的嘱咐下,跟着在厨房忙活。宋氏不舍得让她累着,帮衬着让周琳做了两道拿手菜就让她烧火去了。
来帮忙的周海家媳妇儿看着周琳做的两道菜,啧啧称赞,悄声问宋氏,“大娘,还不知道二丫有这手艺呢?二丫今年也有十三了吧,订了亲事没有?”
宋氏呵呵一笑,“我们家这姑娘好着呢,她娘老子这阵子坐月子,家里家外就她和亲家嫂子收拾,哪一桩不办得利利索索?亲事倒还没定下来,咱家姑娘宝贝着呢,哪儿能轻易许出去。”
宋氏的大儿媳妇在一边听到也笑着接了一句,“我姑子跟前儿就这一个姑娘,哪儿舍得轻易许人?”
怕周琳听见害羞,几个人很快换了话题,一边做菜一边拉家常,周琳也借此机会了解了不少村里的情况,毕竟小周琳的记忆并不是特别清晰,很多事情还得她自己进一步了解。
不到半晌午,亲友就陆续都来了,赵氏抱着小儿子和周爹一起招待来客。婴儿出生后存活一个月就是度过了一个难关,更难得小娃娃看着就是个结实的。亲友们大都也为周家人感到欢喜,连声恭贺。周父和赵氏连连谢过大家,笑的腮帮子都是疼的。
随后周爹去招待男客了,留下赵氏带着周琳招待女客。
周琳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有那么多亲戚,叫了不知道多少个七大姑八大姨、舅母舅姥姥的。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但周琳毕竟不是真正的古代小姑娘,镇定地端着微笑应对,居然也唬住了一群人,在众人心里得了一个娴静大方的评价。
见过主人家和孩子后,客人陆续入座,周琳的大堂哥周磊和堂弟周鑫以及几个本家的小伙子,托着木托盘在席间穿梭着上菜。席面出乎意料的丰盛,大家对周家的大方不由乍舌,不过想想周德山十几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也难怪他如此舍得。
席面上了大半,宋氏看了看日头已经到了头顶,怕外孙女饿着,忙拿了一大碗,挑了些好肉菜给周琳,让她在灶间先吃着,满月酒她这样的小姑娘是上不了桌的。
由于周家为了争口气,毫不吝惜财米,这席面八凉八热,有鱼有肉,做得很是漂亮,客人吃得满意,主人家也面子上也光彩。
周琳拿手的两道菜也在赵氏“不经意”间透露了出去,一时间听着大家连声称赞,还有几个有心人还悄悄打探了周琳的行事做派,合计着认识的未婚小伙子,乡下妇人向来对做媒的热情很高。
直到半下午,席面才散了,吃饱喝足的众人摸着溜圆的肚子心满意足地向主人家告辞,周家又给来吃酒的客人每人赠了两颗染得红彤彤的鸡蛋,才好言好语送出了家门。
虽然今天的席面花了不少钱,但是儿子的满月酒办得风光,女儿也在亲友间有了好名声,赵氏觉得这钱还是值得的。给来帮忙的周海家的以及其他几个媳妇儿各捡了一盆吃剩的好菜,包了四个红蛋。乡下人家一年到头吃不上几次肉,这剩菜可是好东西,回去热一热,能省三两天的菜,王婆子满意地收下了,笑眯眯的回了家。宋氏和儿媳妇则留下和周家婆媳三个一起收拾碗盘。
乡下办过酒席的,最繁重琐碎的就是收拾残羹冷碟,终于收拾干净后,还要把借来的碗筷桌凳送还给人家。等一切收拾停当,日头都快下去了,宋氏就跟亲家告了别,再不回去就要到家就擦黑了。
赵氏虽然不舍,还是把娘和嫂子们送到了村头,“回去吧,别送了,你刚出月子,还是少吹风为好。”宋氏看着女儿感慨了一下,“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了,有了儿子也算有了依靠。你可别忘了给我囡囡看个好人家。”赵氏假意委屈道,“有了外孙女,娘你就不疼女儿了?我自己的姑娘,还能不盼着她好?”
宋氏上面这话是有由头的。赵氏自从生了周琳后,一直没有再有孕,深感对不起丈夫,反而是丈夫反过来安慰她,说大不了给囡囡招个上门女婿。但是好男儿有几个愿意上门的?招个不入流的又委屈了女儿,赵氏这些年内心也一直煎熬。好在有了儿子,也不用为难了,这回她要给女儿挑个好人家。
宋氏白了女儿一眼,看了看天色,“不早了,再不走到家就天黑了,你们不用送了,我们这就回了。”说完和儿子儿媳妇一行人就离开了。
正文 亲事
小儿子的满月酒过了没两天, 赵氏就开始操心女儿的亲事。说起来村里的姑娘在周琳这个年纪, 有不少都定下了亲事。好小伙儿难得, 家里有女儿的, 十一二岁就要开始寻摸了, 十三四定下亲事, 一两年后就可以嫁人了。要是哪家姑娘及笄了还没定下来, 不是实在条件太差,那么就要被人说眼光高、太挑剔,这对女孩子的名声可不好。
先前赵氏还没儿子时, 人人都晓得周德山家的姑娘是要留在家里招女婿的,因此,但凡像样一点的小伙子说亲时都没有考虑他家。如果不是过不下去, 好端端的儿子谁家愿意入赘, 也不怕被人戳破脊梁骨。
倒是也有两家子曾经托媒婆上门,想让自家儿子做周家赘婿。但是前头那个都二十八了, 比自己两口子小不了几岁, 自己花朵一样的女儿, 配上这么个人实在委屈。后头倒是个年轻小伙子, 看着是个老实能干的, 可惜也太老实了, 家里偏偏又有个精明的老娘,蚊子腿上都恨不得抠下二两肉,要是招过来, 等自己两口子百年后一蹬腿, 这家说不得就改姓了。
她这两年一直为这事儿犯愁,原打算不行就把姑娘嫁出去。只是二老却不同意,姑娘嫁出去,将来儿子老了谁来伺候?隔房的子侄毕竟不如亲骨肉贴心。这回有了儿子,她总算放下了一桩心事,只是想到没两年就要把闺女嫁出去,又一阵肉疼。
实在舍不得闺女远嫁,晚上她就跟周德山抱怨,“我身上生生掉下的一块肉,如珠如宝养到这么大,想想要把她送出门,我这心里就不是滋味。”
何止不是滋味,简直就像剜心一样,但是姑娘大了就要嫁人,谁也挡不住。想到这里赵氏有个想法,“不行就学德书大哥,他家的柳儿不就嫁到村西头了,两口子想闺女了,抬抬脚就过去了。”
周德书是周爷爷大哥的儿子,也是周家村的里正。家里生了四个儿子,才得了一个小闺女。因为不舍得闺女嫁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盯上西头李家的银海了。堪堪等人家长到十岁,就偷偷摸摸找了李银海他爹定下了亲事。
李家是后来迁到周家庄的,正感觉自家在村里势单力薄,能跟周家村的里正家联姻,那叫一个一拍即合,都要乐疯了。
等村里人知道的时候,两家已经正式下了定,动作快得让人都没反应过来。虽然很多人看不上李家家境普通,枝不繁叶不茂的,但是挡不住另一群疼闺女的大老爷们扼腕叹息,灯下黑啊,他们怎么没发现眼皮底下还有这个好女婿人选,里正就是奸诈。
果然等周柳儿嫁过去,李家一家子都要把她供起来了,日子过得不要太舒心。这也是周氏动了这个想法的缘由。
周德山也有些心动,可惜的是,“村里的外姓人就那么几户,也没有合适的孩子啊。”摇摇头,不是谁都有德书大哥的好运气。
“村里不是还有不少出了五服的吗?不行就......”
周德山赶紧打断了婆娘的话,“净胡说”!赵氏也知道自己是异想天开了,想也不可能。不说同姓不婚,就那些人家往上一扒拉,二三百年前还都是一个爷娘呢。她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我明天还是跟娘商量一下吧,看看附近几个村子有没有合适的,离个十里八里地的也没啥,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将来来往也便利。”
第二天用过朝食,赵氏就到正房找婆婆,把自己和男人的想法简单提了下,“娘,二丫说小也不小了,这亲事也该看起来了吧?您见识多,就受累帮二丫寻摸一下吧。”
周奶奶看不上儿媳妇的急切,“你急什么,好姑娘还愁嫁不成?二丫这次也算露了脸,你就等吧,要不了几天媒人都能把咱家门槛踏破,咱娘俩就等着挑吧。大丫嫁出去好几年了,我跟前就剩这么一个孙女,怎么也得给她挑个四角俱全的姑爷。”
说来也是一桩巧事,周老太太刚撂下这话没一个时辰,媒婆王氏就登门了。一进门看到在院子里喂鸡的周琳,对上迎出来的赵氏就是就一顿夸,“呦,这就是你家闺女吧?盘条儿真顺,还这么能干,一看就是个持家的好手。”
听得周琳一阵好笑,喂个鸡而已,都能看出她会持家了?这大娘可真是会说话。
等进了屋,赵氏端了一碗糖水,还有一盘子满月酒剩下的炸果子招待王氏,媒人向来就不好得罪的。虽然知道王氏登门的目的,赵氏还是故作不知,“难得嫂子过来,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您随便用点。”
王氏没有把赵氏的话当真,她也是见过世面的,就这一盘子果子,估计没有十文八文拿不下来。再想到院子里看到的那位娘子,水灵灵的惹人爱,也难怪蒋家花了大钱来请自己。要知道她可是方圆二十里内最好的媒人了,出手太寒酸了她是不会轻易应下的。
想到这里,她亲亲热热地坐到赵氏身边,“妹子啊,我是来给你道喜了。上湾村的蒋家千恳万求托我来为他家的求娶你家的丫头。就是蒋铁林家......”
赵氏虽然高兴这么快就有媒人上门说亲,但是作为女方总要端着一点。更何况对方是不是真的像媒人口里说得那样好,合适不合适,都不能轻易下结论。因此,推说闺女还小,想再留一段时间就婉拒了。
王氏并没有灰心,诚心求娶的人家,不会因为一次拒绝就放弃的,只要她回去在蒋家人面前把今天看到的情形一说,不用添油加醋,就保证他们会再求自己上门。说心里话,周家这娘子配给蒋家还是委屈了点。不过真嫁过去的话,也有别的好处,娘家强势,姑娘家在婆家的腰板就硬一些,也少受挫磨。
前脚送走王氏,后脚赵氏就按耐不住地跟婆婆说了今天这事儿。别看王氏在的时候,她端得挺像回事,其实内心早已欢呼雀跃了。
也难怪她这样表现,实在是第一次有媒人这么殷勤地跟自己说话,说得还是一个听起来不错的男孩子。周奶奶虽然看上去比儿媳妇镇定多了,但是眯起的眼还是泄露了她的情绪,慢悠悠地说了句,“急什么,后面好的多得是,咱慢慢挑。”
接下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陆续也有几家托人上门说合,只是看来看去,总有不满意的地方:这个家里条件虽好,但是家里太远,不考虑;那个家里就一个寡母,看得儿子眼珠子似的,儿子又是个孝子,嫁过去铁定受气,也划掉;还有个先头死了媳妇想续娶的,虽然大手笔愿意拿八两银做彩礼,赵氏更不愿意。自己家好好的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能进门就给人当娘,他们家又不是缺吃少穿要卖儿卖女。怎么就没一个挑不出毛病的呢?
一家子商量了一下,觉得也就一开始说的蒋家有些靠谱。虽然家贫了一些,但又不是饭都吃不上的人家,况且男丁又多,只要勤快,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虽然穷不是问题,只是赵氏想想那家三个儿子,就有些头疼。她是最清楚的,妯娌之间相处向来不容易。自己大嫂除了爱拔尖,有时说些酸话,但总得来说人还不错,算是好相处的了。就这样十几年来,也没少闹气。
蒋家大儿媳听媒人说是个爽利的,但内里如何谁也不清楚。过几年小儿媳妇再过门,上面是长嫂,下面是弟媳,闺女这软糯的性子,夹在中间岂不是要吃亏。
虽然初步考虑了蒋家,周家人并没有主动示好,要是诚心求娶自家闺女,蒋家总会再托人来的,要是不来,就再等等,反正女儿也不算太大,好饭不怕晚。
不过趁着个时间,周奶奶还是先指使大孙子石头(周磊小名)找上几个口风紧的本家小孩子,去上湾村打探一下蒋家的真实情况。万一人家再登门,应不应也能给人一个准话了。
这说亲前着人打探对方的情况,也是约定俗成的事儿了。只是怎么打探是有技巧的,要是随便找个人家自家的人打听,那嘴里只有好的,没有坏的。要是不小心问到个跟人家里不对付的,两句话坏人一桩好事的先例又不是没有。
因此,最好找些半大小子,混到同龄人间,不著痕迹地打听说亲的这家风评如何,小伙子本人品性如何。就这家里老太太还不放心,又托相熟的老姐妹,拐了几道弯去打听蒋家的事情。
三五天后,撒出去的网都收回来了,周家人综合了各种渠道得来的信息,认为蒋家家风还算清正,小伙子也挺能干,就是家里条件差了点。自家闺女从家里日子好起来,哪吃过什么苦,这要是嫁过去,一年到头也不知能沾几回荤腥。就算娘家肯贴补,一大家子住在一起,一斤肉也不知道能不能贴到自己姑娘身上二两。
就在周家想把蒋家出局时,二次登门的王氏带来了一个意外之喜,让周家顿时放下心来,终于吐口答应了这门亲事。
正文 尘埃落定
“蒋家这次可说了, 他们家愿意出二两银子下聘, 虽然聘礼减薄了点, 但是儿媳妇进门就分家, 他们两口子跟着没成家的小儿子住。从定亲开始, 除了田里的出息, 福生这孩子要是能找到别的门路挣了钱, 到时都归他自己,其他两个儿子也是一样。蒋家的情况我上次也说过,想必你们也打探了, 我就不多说了。除了家里不太宽裕,别的真是没得挑了。福生这孩子在我们村是有名的踏实能干,攒上两年私房, 蒋家两口子再贴点儿, 等成婚的时候,起一座新房子是没有问题的。等姑娘嫁过去, 这小日子还不是越过越美?”
王氏拍着大腿说得唾沫纷飞, 看着周家人有些意动, 就知道这桩婚事十拿九稳了, 看来事成之后的半贯谢媒钱是跑不了了。
赵氏看到婆婆微微点了头, 也就敞开了说, “既然蒋家这么有诚意,我也就不说虚的了,只是还有一点要让嫂子知道, 我哥嫂家大丫出嫁时, 那时候家里光景可还没现在好,刘家就出了四两银的聘礼,当下到我家二丫头就只有二两了,面子上也过不去,说出去别人也笑话。聘礼我们也不想多要,但是怎么也不能比大丫少。”
赵氏说完包了一包果子给王氏,放软了语气跟王氏说道,“劳驾您跑了这几趟,没什么好东西,这点果子拿回家给孩子甜甜嘴。您就跟蒋家说,我们也不是图这些银钱,不过是要个面子光鲜,等闺女嫁过去,都给她压箱底带回去。”
“那是自然,我是知道你的,绝不是那眼皮子浅的,哪里会贪图那点子聘礼。都是为人父母的,想来铁林他们家也能理解。我就再跑一趟,相信嫂子,这回你就等着给姑娘准备嫁妆吧。”王氏假意推辞了一番后,就把果子揣进怀里,满意地笑着离开了。
送走王氏后,赵氏才跟婆婆告罪,“娘,虽然蒋家别的都说得挺好,就是这聘礼上,弄得也太不好看了。所以我就做主回了,您看怎样?”
周奶奶不以为意,“儿女的婚事,当然是你们这做爹娘的费心,我们老的也不过是帮着斟酌一下。再说你说得也在理,总不能二两银子就把闺女嫁过去了,要不是后面说进门就分家,当时我就把王大花打出去了,二两银子看不起谁呢?”说着周老太太就上火了,气鼓鼓的。
赵氏赶紧给婆婆顺了口气,“娘您别气,蒋家的情形咱们也打探过,不是看不起二丫,也是日子实在不太好过。”不过,虽然理解蒋家的情况,但是她也不会就这样把闺女定给他家,她家囡囡又不是嫁不出去了,要这样上赶着。
“那是你亲闺女,你都不心疼,我心疼个啥?”周奶奶听儿媳这话是不赞同自己的意思,挥开赵氏的手,赌起气来。
难怪人说老小孩,老小孩,赵氏只觉得婆婆这两年性子越发像孩子了,笑了一下坐到婆婆身边,配合地说,“是、是,还是娘您心疼孙女,要不我就把王媒婆叫回来,告诉蒋家,没个十两八两聘银,别想娶走咱家姑娘?”惹得周奶奶一顿笑骂,也顾不上赌气了。
那边蒋家得到周家的回复后,就跟王媒婆说一家人商议一下再做决定。陈氏对着三个儿子还有大儿媳妇说,“周家的意思你们也都知道了,说说吧,你们都有什么想法,我跟你爹也好决定要不要结这个亲。”
大媳妇儿吴春华首先开口了,她面在公婆年前也有个顾忌,因此,虽然心里不赞同,话却说得委婉,“先时爹娘给我家下聘时,也是拿了二两银子。现在老二娶媳妇就要四两,等两年小叔定亲时,人家要是再多要咱们是应还是不应?应下吧,家里肯定拿不出那么多银子,要是不应,人家还说我们前面有先例呢。这事儿实在不好办。”
蒋大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看他没有阻止自家婆娘说话,就知道他也有这个意思。
只有蒋老三在大嫂说完话后,配合地火上浇油,“不管娘您出多少,反正我娶媳妇的时候不能比大哥二哥少,可不能一碗水端不平。”
蒋福生听完,却不知如何开口。知道家里有给自己定亲的想法时,他也好奇过将要和自己定亲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娘子。
因为两个村离得并不远,他还“无意”路过周家村好几次,用了几个糖块贿赂了两个孩子,哄了周家娘子出门,远远看了一眼就落荒而逃。
虽然没太看清对方的脸,他也知道那是一个秀美的姑娘。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窄袖袄裙,低下头跟身边的孩子说话,神色温柔。
他当时想,将要和自己定亲的就是这样一个姑娘吗?两年后就要穿着嫁衣来到自己面前,从此为自己生儿育女?他有些不敢置信,却又满怀期待。
想到珍藏在心里的那一幕,蒋福生左右为难,他是想娶这个姑娘的。可是家里的情况他比谁都清楚,四两银子的聘礼实在是难为父母,更何况家里兄弟也不同意。
他心里一痛,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爹娘,跟周家的事儿,就算了吧。”想跟娘说,周家娘子也未必有那么好,他不可惜,可是违心的话怎么说不出来。
陈氏看着二儿子神色踟蹰,话里也有些不甘,叹了口气。自己的孩子当娘的还不清楚,不定什么时候见了人家姑娘吧,就上心了。
想到有几天这孩子神色不属,似乎格外欢喜,此时也有了答案。要搁平时,她必定要打趣儿子一番,只是此时却左右为难,最后还是不忍心伤孩子的心。“他爹,要不这样,分家的时候,从我们两口子这里多分一亩给老大家吧。”
对陈氏的话,蒋铁林并没有异议,家里的大事小事,吃穿喝用向来都是陈氏做主。他就负责埋头干活,养活妻儿,像一头老黄牛,兢兢业业为这个家奉献所有。
吴春华有些不满,一亩地哪里值得了二两银子,公婆也太偏心了。碰了碰丈夫,想让他说句话。只是蒋大虽然也不赞同,但是他向来是个孝子。爹娘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他也不好咄咄逼人,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蒋福生心里有些不落忍,想跟娘说,算了吧,这亲咱不结了,可是怎么也张不开口,只呐呐地说了句,“不用这样吧,娘。这多出来的二两银子就算我借您的,不忙的时候我就去镇上找个活计,等攒了钱再还您。”
陈氏本不想同意,但是看了大儿子两口子,还是咽下了要出口的话,“既然老二说了,那就这样定了。福生啊,娘这就找人算个日子,给你下定去。”
心愿得偿的蒋福生因为银钱的事情,这喜悦就打了几分折扣。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饼,吵的一个屋的老三都睡不好。
在弟弟多次抗议以后,他才慢慢平息了躁动的内心。临睡前还想着怎么才能找到挣钱的门路,要还爹娘银子,还要养活婆娘孩子。
花开两朵,在蒋家开始算吉日准备下定时,周琳才得知自己将要定亲的消息,震惊之余一脸的不可置信,“娘你说什么,怎么突然就给我定亲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周琳连声询问赵氏,实在有些恐慌啊,前世活到十八岁都没谈过恋爱,穿过来没俩月就居然就有了未婚夫。
“前段时间来的那个王婶儿你还记得吗?”赵氏提醒女儿。周琳点点头,“有点印象,难不成您把我定给她家了?”
赵氏好笑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臂,“可不能瞎说,你王婶儿是上湾村有名的媒婆,她是给他们村蒋家人来提亲的。”
“你王婶儿提了好几次,开始我跟你爹都没应,想着是慎重一点,先打听一下虚实。你奶你石头哥都找人去上湾村打听了,人呢,是个老实能干的,长得也不难看。虽然才16岁,干起活来能顶个壮劳力。他们家的情况,这次能狠下心拿出四两银子下聘,也算是有诚意,看来也知道我姑娘是个好的,所以这次我就应下了。”赵氏耐心地跟女儿解释,可不能让女儿有了抵触心理。
“娘,我才十三,这么早就要定下了?”周琳弱弱地问。天啦,夭寿啦,十三岁在前世也就刚小学毕业,在这里居然就要定亲了,而且还是一个一面也没见过的男人。
赵氏看女儿没有多少羞意,只有震惊,还真是孩子一样,一点都没开窍,把女儿揽在怀里,语重心长地说,“我跟你爹考虑好几家才定下的,看重的就是上湾村离得近,蒋家家风正,小子能干。公婆明理的话,你嫁过去就少受磋磨;兄弟之间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和睦,但是没闹出过什么事儿来,想必也没有大问题。再说蒋家说了,你进门就分家,只要你们两个人以后好好过日子,对公婆该孝顺就孝顺,哥嫂面子上敬着点就行了,反正不在一起住,不会多有少纷争。”
周琳听了赵氏的话,也不再说什么了。入乡随俗,这儿的女孩子大多都是十三四定下亲事,及笄后就可以出嫁了。
周琳前世因为身体的缘故,养成了淡漠的性子,对感情也没有太多的憧憬,更不会想着叛逆的自由恋爱。既然这样,嫁给爹娘看好的人家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周父周母都是疼闺女的人,他们看好的人家,必然错不到哪里。
说实在,赵氏为闺女定下蒋家,也是费了不少心思。女儿在自己眼里自然是千好万好,但是在别人看来,还是有些娇气,长得瘦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
一般庄户人家娶亲还是喜欢壮实能干的,家里能多个劳力,也好生养。这也是来提亲的不少,真正好的人家却没几个的原因,“货比三家”,蒋福生也算是瘸子里的将军了。
正文 正式订亲
腊月初六, 蒋母陈氏亲自带着儿子来纳吉。
这个时候达官贵人家里儿从议婚到到完婚, 一般都要过六礼, 下聘也都是在婚前一月之内, 但是到民间也就简化多了, 一般也就纳彩(提亲)、纳吉(定亲)、请期、亲迎(成婚)。
尤其是庄户人家, 聘礼也都十分简单, 一般在纳吉的同时也会送来聘书和聘礼,等请了吉日,就可以完婚了。
陈氏这次也是发了狠, 想着儿媳妇进门嫁妆肯定少不了,在聘礼上就多下了功夫,反正到时候还会带回来。
因此, 除了各色礼饼、香烛、布匹等, 还狠了狠心在胡屠户家割了十几斤的肥猪肉。看的赵氏直点头,以蒋家的境况, 能拿这么厚的礼, 就知道蒋家对这门亲事的看重。
不说别的, 光猪肉就值不少钱, 这时候可不像现代社会, 猪肉还没有青菜贵。
就拿周家为例, 在周家村也算是中等农户了,也不过是能吃饱穿暖,一个月里能割上二斤猪肉改善一下生活。更多的农户还梦想着每天都吃到饱的日子呢, 譬如周家村八成以上的村民, 譬如蒋家,咳。
一担一担的大礼抬进周家,看的门口围着的村民一阵艳羡。
这段时间周家拒了多少上门提亲的人家,早引起了不少人的不忿。要知道周琳又不是十项全能的穿越女,穿越过来就开铺子、赚大钱,惊才绝艳,美名远扬,要是没有相熟的人家,谁能知道她呢。
这些人本以为周家拒了这么多家,要给女儿挑个多排场的人家,结果却选了邻村一天吃不上三顿饭的蒋家。
不少人在纳吉这天等在周家门口,等着看他们笑话,结果却大失所望。莫非蒋家其实也是有些家底的,只是隐藏得太深?一群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周家人今天有喜事,想着人多也热闹,欢喜还欢喜不过来,有些不中听的话只当没听到就是。
今天周爷爷和周奶奶一大早就稳坐高堂,看到这场面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就连周德全都穿着一身新袍子喜气洋洋的。他们家女孩儿少,弟弟家的这个闺女他向来也是当亲生的看的。一转眼这么个小姑娘也要嫁人了,不由得感慨万分。
只有周德山和赵氏内心五味杂陈,不知是喜是悲,但还是打点起精神迎蒋家一行人进门。
陈氏跟周家老人见了礼,双手郑重送上聘书,周德山小心接过,收藏起来,这婚事也就算正式定下了。如无意外,闺女是铁定要嫁过去了。
聘书送过去之后,陈氏也放松了许多,这桩婚事总算是定下了。
她这次过来也把儿子带过来了,乡下人也不讲究那些规矩。虽说婚姻之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但自己儿子都偷偷见过人家姑娘了,总也得让人家姑娘见一面,心里有个计较。
也让亲家亲眼看看自己儿子,也好放心把女儿嫁过来。
因此,看气氛有些凝重,陈氏就清了清嗓子笑问,“怎么不见琳儿,这是藏起来舍不得给我看,怕我现在就把人抢走了不是?”
赵氏闻言忙摆手,“哪里,我这闺女胆子小,上不得台面。早跟她说今天纳吉,一大早就躲在房里不肯出来,我这就叫她。”
蒋氏忙说,“这有什么,她还小,十几岁的姑娘家,知道自己的喜事,有几个不害臊的。”
陪坐的金氏正是里正周德书的娘子,听到这话忍不住笑话蒋氏,“一看就知道这婆婆是个好的,这儿媳妇还没进门就护上了,二丫是个有福的。二丫娘,你这下可放心了吧?”
赵氏却笑不出来,她现在就听不得什么婆婆媳妇的,但是也不能拉下脸子给人难看,只背转身去女儿房里叫人出来。等带着闺女出来时,赵氏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异样。
周琳根据自家娘的介绍,一一见过了蒋家众人,问过好后正要回到赵氏身后,不妨就被陈氏一把拉住。周琳有些不知所措,只做害羞状,低头不语。
陈氏心里却十分满意,之前只听说这姑娘有些瘦弱,现在看来也算康健,看起来文静知礼,清秀可人,不说还以为是读书人家的姑娘,比传言说的好了许多,可见传言不可尽信,自己家的情况不也如此吗。
话说陈氏这次文定带了这么厚的礼,也是为争一口气。前两年刚给大儿子娶了媳妇,下面还有两个小子要娶亲,平常过日子自然是节俭了一些。因此,二儿子十六了,提了好几家看好的姑娘都没成,都怕姑娘嫁过来吃苦。
他们哪里知道,如果她手不紧些,下面两个儿子娶亲的钱都从哪里来?等儿媳妇都进了门,不过三五年,他们家的日子定然能起来,到时候让他们后悔去吧。
这次也是巧了,恰好一个远房的姑母嫁到了周家村,在满月酒上见过周琳后,就想起了自己的侄子,虽然小了三两岁,也算般配。
虽然姑母说了小姑娘虽然文静懂事,但是养得娇了一些,长到十三岁上,竟是一次地都没下过,不过行事上倒是落落大方,家事也样样拿手,还有一手好厨艺。
赵氏只觉得小姑娘不是那轻狂的性子就行,娇气怕什么,能洗衣服做饭就行。家里三个半大小子,自己老两口还能干活呢,哪里用得着儿媳妇下地干活,就她家那大儿媳妇也没下过几次地。
眼前看到儿媳妇比预想的还要好,陈氏满面笑容,掏出一个层层包裹的蓝色布巾,小心翼翼取出一枚银戒指,爱惜得摸了一下,递过去,“这是婶子当初的陪嫁,放了好些年,别看有些黯淡,当初也是足银打的,炸一炸一样鲜亮,要是嫌弃这样子不好,融了重新打个物件也好。”
在赵氏的示意下,周琳接过来谢了陈氏,不经意看到陈氏身后盯着自己看的傻小子,不由得红了脸颊。
蒋福生从周琳进来后眼睛就没移开过,他这次终于看清了小媳妇的样子,比他想象的还要好看,让他不由得自惭形秽,无意识的把身体往人后藏了藏。
直到对上小媳妇的视线,才意识到自己这样一直盯着小未婚妻看有些失礼,连忙欲盖弥章地移开眼睛,只是还是忍不住一会儿瞄一眼,一会儿又瞄一眼,偏这傻小子还以为大家都没看出来。
看得屋里的人都暗自失笑,有心臊他两句,又怕姑娘家脸皮薄,听不得。
周琳对蒋福生的第一印象还是不错的,长相虽然说不上帅气,也算端正大方,脸盘就像前世朝廷台的一个播音员,显得十分“爱国”。身材目测一米七多点,在这普遍营养匮乏的时代,也算得上高大了。
周琳低着头暗自品评自己的未婚夫,想着对方的小动作,差点没笑出来,刚才的羞涩和紧张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因为有人明显比她还要害羞,还要紧张嘛。生怕自己忍不住笑场,周琳赶紧假装害羞告退回了房。
少年看到周琳要走,顿时满脸失落。周琳出门前偷偷回头对他笑了笑,少年又马上开心起来,回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
真是个傻的,周琳想着,她回到房里,一头闷进被子里,无声的笑了好一会儿,觉得嫁给这样一个小丈夫好像还不错?
周父和赵氏对蒋福生也很是满意,看他见了囡囡的神色,就能看出对自己闺女是十分喜欢的。能得婆家看重,丈夫喜爱,也是闺女的福分了。
送走蒋家一行人后,两口子想到捧在手里里的娇娇女,两年后就要嫁到别人家里。伺候完公婆伺候男人,等有了孩子,更是辛苦。女人啊,就是难,舒心的日子顶多也就没嫁人的这十来年。
越想心里越难受,想到自从自己生了儿子后就分外懂事的女儿,赵氏就忍不住更加疼爱,弄得搞不清状况的周琳一头雾水。
等周琳问清楚怎么回事后,真是哭笑不得,“娘,我又不是现在就要嫁过去,您要舍不得,那我就不嫁了,一辈子在家陪着你和爹。”
周琳说完孩子气的把弟弟挤到一边,不顾他吭哧吭哧的抗议,搂着他的小胖身子,姐弟俩一起偎进赵氏怀里。
赵氏看着怀里闹腾的一儿一女,也不去“解救”儿子,腾出一只手点了点女儿的额头着女儿,含笑说,“我的乖囡囡哎,姑娘大了都得嫁人啊,爹娘还能留你一辈子不成?老话都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说不定过两年你就埋怨爹娘怎么还不把你嫁出去了。”
嘴上打趣着女儿,赵氏心里还是有些酸涩。好像千辛万苦得来一枚奇花种子,小心看护,风大了怕吹着,雨大了怕打着。眼看着它出芽、拔节长高。好容易盼到它含苞待放,就被人盯上,打上自己的记号。
更糟心的是,一朝花开,还要连盆带花给人送到家里。
母女两个,一个满怀心事,一个只顾害羞,气氛渐渐沉静下来。直到宝儿哼唧哼唧的要哭出来,才打破了这伤感的气氛。
赵氏一摸,原来是尿了。“这一泡尿得有半斤重,难怪要哭了。”
赵氏给儿子利落的给儿子换下尿布,顺手在儿子小屁股上拍了两下,看得周琳好笑不已。
正文 赶年集(捉虫)
俗话说, 过了腊八就是年。一进入腊月, 这时间就过得飞快。年关在即, 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着置办年货。
周家村附近的人们赶集都要去镇上, 这个镇因为附近有一个卧牛状的小山, 就叫卧牛山, 镇子自然也就是卧牛镇了。
卧牛镇三天一逢集, 今天已经腊月初九,算来年前也没剩下几个集了,再不赶就来不及了, 要知道有些积极的人家,一月前就开始置办年货了。
鸡叫二遍,赵氏就把女儿揪了起来。等周琳穿戴洗漱好后出门, 就看到大伯母和堂哥堂弟已经等着了。
庄户人家不年不节的, 很少赶集,平日里的吃食都是自己种出来的。也就缺油少盐了, 或者咬咬牙买上一回肉打打牙祭, 才会到镇上去。
因此, 难得赶一次集, 全家的女人孩子都出动了。反正自家有牛车, 出门也便利。
之所以起这么早, 是因为卧牛镇离周家村足有十几里地。要是只靠两条腿,得走上将近一个时辰。
这个时候,乡下人赶集大多时间都花在在路上了, 因此往往过了中午不多会儿集就散了。不然真逛上一天, 回去都得摸黑了。
生怕去得晚了就买不到什么好东西了,李氏赶紧催着大儿子拉了牛套上车。
任劳任怨的老黄牛载着一架子车的人,不疾不徐得走在小道上,得得地朝着卧牛镇走去。
因为土路不平坦,即使牛车已经够慢了,下面还垫着草垫子,周琳还是感觉颠得屁股疼。看大家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她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只有赵氏看女儿坐立不安的,活似屁股底下长了钉子,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自己亲闺女她不好说,李氏可没有这个顾忌,“二丫真是个小姐做派,坐着牛车还嫌不舒坦。这也就是咱们家,托生成差一点的人家,想要赶个集,那得生生走上一个多时辰。要是你,还不得瘫在半路上。”
周琳有些咋舌,这些古代劳动人民真是能吃苦耐劳。前世今生她也没有走过两三个小时的路,不由有些忏愧。
周鑫却一向喜欢这个温柔可亲的姐姐,听了自己娘的话忙表态,“要是半道上走不动了,我跟哥哥可以都可以背着啊。二姐这么瘦,我觉得一只手就能拎起来。”
听了周鑫这不着调的话,一车人都笑了起来,只有周琳气急败坏地白了这个弟弟一眼。要不是人多,非得拧掉他的耳朵,成天着三不着两的。
说说笑笑间,牛车终于到了卧牛镇。待到穿过一道跨街而立的牌坊,就到了集市。
街道两边的店铺鳞次节比,十分有序。街边还有挑着箩筐的农人来回走过,想要寻找一个合适的摊位。
他们的筐里大多都是一些自己种的蔬菜水果,米面粮油一般都是路边开的铺子里才有得卖。
兴许是他们来得比较早,现在街上的人并不算多。听赵氏说,再等上半个时辰,街上指定挤都挤不动。
说着赵氏拉了一把贪看这原生态集市的女儿,“干什么一副没见识过的样子,又不是第一次来,一个大姑娘左顾右盼的,像什么样子。”
周琳一惊,自己可不是第一次来嘛,上次来的可不是她。悄摸地拍下胸口,看来自己以后还是要谨慎一点,这回就差点露馅了。
李氏看这娘俩说个没完,有些不耐烦,“赶紧的吧,别在这儿耽搁了,一会儿人都上来了。鸡鸭鱼肉的回来时再买,带着也不方便。先到前面买些干货点心,再给孩子们扯点布做身新衣服。”
李氏把今天的行程简单安排了下。
周磊赶着牛车拐过这条街,停在了一家铺子旁边,屋檐的酒旗迎风飒飒作响,正是一家酒铺。
周琳正纳闷停在这里做什么,酒铺里就走出来一个瘦小精干的年轻人,约莫有二十岁上下,惊喜地招呼周磊,“我就说是谁过来了,原来是你这小子。这几位是?”
周磊叫了声王大哥,“这是我娘和婶子,这个是我弟弟金子。”又朝一旁的周琳示意了一下,“这是我家小妹。”
简单介绍一句,并没有说出她的名字,好人家的姑娘是不能随便把名字说给外男听的。
果然王大哥并没有多问,跟李氏妯娌两人问了好,又跟周磊说,“你们跟婶子来,想必是办年货的吧?”
周磊点头,“恩,办年货,也带家里弟妹出来看看。家里牛车没地方放,看能不能在您舅舅后面的院子放一会儿。”
王大哥毫不推辞,哈哈笑了两声,满口应下,“我当是多大的事儿,我这就给你牵过去,你们就放心逛去吧。”说着就要牵着牛鼻子进去,直到周鑫坚持要自己来才罢手。
李氏和赵氏忙向这年轻人道谢,“劳烦小哥了,真是不好意思。”
王小哥连连摆手,“举手之劳,与人方便嘛。更何况我与石头这关系,道谢就见外了。”
走出挺远,周琳才按耐不住地问堂哥,“石头哥,这人是谁啊?怎么跟你那么亲近?”
周磊看着小妹妹满眼的好奇,就大致解释了下。这小哥是他去年在镇上打短工认识的,叫做王满仓,父母早逝,是村子里吃百家饭长大的。
因为自己无意中帮到了他,两人就认识了。因为脾性相合,一来二去就成了莫逆之交。
今年他一个远方舅舅在镇上开了铺子之后,王满仓就过来帮忙了,之前四处找工也不是办法。
舅舅家待他并不苛刻,他准备日后就留在这儿了。好歹攒些钱,将来也好讨个婆娘,有个自己的家。
走到集市中间,人已经渐渐多了起来。李氏也有些着急了,她今天计划要买的东西可不少。
不算肉类,还要买上几张红纸,回去拿上几个钱,请村里的秀才公周怀瑾写上几幅对联;要买春/节燃放的爆竹;买炉香祭天祭祖;还要给老人孩子置办新衣;以新冲旧,来年有个好兆头。
于是顾不得多话,李氏妯娌俩就开始疯狂地买买买。她们这表现在周围的人里实属正常。辛苦了一年,平日里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到了年节,怎么也要犒劳自己一下。就连小孩子,这时候都能添上一件两件心仪已久的玩具。
也许大人有的还在感慨年关难过,花钱如流水,忧心手里的银钱是否凑手,小孩子就是纯粹的期待了。毕竟过年就意味着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
还别说,这样一来过年的气氛比现代的春节年味浓烈多了,周琳这次也是开了眼界了。想到现代时,虽然生活富足,但是亲情味、友情味、年味都被冲淡了,真是令人唏嘘。
当手里提着,怀里抱着,满载而归的一行人路过一个脂粉铺子时,赵氏突然停下了脚步。
想着姑娘大了,也该置办点脂粉好好打扮一下了,忙叫住李氏,“嫂子等一下,我给二丫买盒胭脂去。”
兴许是要过年了,李氏也是难得的高兴,把手里的东西和赵氏一起放到两个儿子怀里,不顾儿子的手忙脚乱,兴致勃勃地走进铺子。
李氏边走边说,“娘给的钱不少,出门前还跟我说,要是有剩的,就让咱们女人家也买些胭脂水粉什么的。我算了,除去买肉的钱,还能剩下不少,咱们给娘买上一根簪子,一人还能买上一盒胭脂,再给二丫添上一盒妆粉也是够的。”
胭脂铺的老板好似不在,只有一个小二在店里看着。
“小二哥,胭脂怎么卖?”李氏指着柜上问道。
那小二瞄了她一眼,头也没抬地回道,“最下面的一排六文钱一盒,中间的12文一盒。”
李氏听小二讲到这里就打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追问,“那最上面的呢?”
老板这时才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三人一眼,“上面的?上面的问了你也买不起。”
李氏气急,“你没说怎么就知道我买不起?莫要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
赵氏见状,赶紧去扯她,小声说,“这小二看不起人,我们不买就是了,何苦跟他争执。在人家店里,咱们妇道人家容易吃亏。”
“二两银子。”小二这时伸出两根手指比了比,神色轻蔑,看着李氏,似乎在说,我告诉你了,你买的起吗?
没曾想李氏这时却呸了一声,丢下一句“狗眼看人低,就借着赵氏的力道扬长而去。
只留下背后的小二呆如木鸡,风中凌乱。还以为能激得面前这妇人一怒之下买下这盒胭脂。之前店里并不是没有先例,没想到对方居然这样反应。
出了门,李氏就哈哈大笑,“跟我使这激将法?我偏不买,气死他。他看不起我,我凭什么还要拿钱给他赚。”
赵氏母女俩都敬佩不已,心里也觉得十分畅快。
李氏出门就拐到了人家胭脂铺的对面,走进去就看到一个女掌柜的。一身素色的妇人打扮,兴许是哪家小寡妇,看人进来就笑意盈盈。
再问胭脂,同样二等的胭脂,那家要十二文,这家只要十文。李氏拿了三盒胭脂,又跟赵氏商量着给婆婆挑了一只松鹤延年花纹的木簪子。
轮到给周琳买妆粉时,她连忙拒绝了,“我不爱抹这东西,一盒胭脂就够了。”
赵氏看看女儿水灵灵的小脸,也就没有勉强。
没想到最后周磊抱着东西,磨蹭着过来了。一向稳重的大男孩难得扭捏起来,也要了一盒胭脂,约莫是要送给他未过门的媳妇吧。
眼看太阳不高了,周家每个人都收获不小,就连周鑫都一手拿着糖人啃,一手还抓着一个老鹰状的纸鸢。
回到酒铺,跟王满仓道了谢,又顺便打了二斤酒,周家人就匆匆回家了。
正文 蒋家来人
置办完年货并不代表着万事大吉, 只等过年了, 要忙的事情还多着呢。
要知道过了腊月二十三之后就是小年, 要摆上糖瓜麻糖祭祀灶神, 祈求他们“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这里民间有“官三民四船家五”的说法, 意思就是官府在腊月二十三日, 一般民家二十四日, 水上人家则在二十五日举行祭灶仪式。
举行过祭灶后,便正式地开始做迎接过年的准备。腊月二十五“接玉皇”“赶乱岁”,腊月二十七八要沐浴, 然后就是贴春联、燃爆竹、迎除夕过新年。
所以,要是有事情的都尽量赶在小年之前做,因为, 正月里一个月都不兴动剪子, 能不干活就不干活。
眼看着都腊月初十了,一大早吃过饭, 周爷爷就去村里找人唠嗑去了。有儿有孙的, 一般不是地里的活儿都劳动不到他。
院子里周德全、周德山兄弟两个在劈柴, 周磊周鑫两个则是去了后山拣柴。要过年了, 柴火是怎么都不嫌多的。
赵氏李氏在正房忙着缝制过年要穿的新衣, 时不时陪着婆婆聊上几句家长里短。
周奶奶和孙女在床上看着小孙子, 这小子都四个月了,大约是冬天穿得厚,最近几天才学会翻身, 正对这项活动十分热衷, 一个不注意就要翻下床去,非得有人不错眼地盯着不行。
翻了没一会儿,就开始哼唧起来,周奶奶赶紧去看,“我的心肝儿唉,这是怎么了?”
一看才知道,这孩子肉嘟嘟的小身子趴在那里,怎么使劲儿都翻不过来了,急得脑门都冒汗了。
周琳看了看说,“阿奶,宝儿像不像个翻肚儿的小乌龟?”
周奶奶照孙女手上拍了一巴掌,“真是胡说,哪有这样说自己弟弟的?”
乌龟可不是什么好词。不过看了看,心里也觉得很形象,也不禁笑了出来。
惹得李氏二人也放下活计看了过来,然后也跟着大笑。
听得院子里的两兄弟直纳闷,这些女人不知道在做什么,乐成这样。
看到孙子都要哭出来了,疼孙子的周奶奶赶紧抱着一顿哄。
赵氏笑完后就把女儿叫了过来,“你还是别添乱了,让你奶自己看着吧。你也过来做上几个物件,过年总得送件亲手做的东西给婆婆吧?别到时候拿不出手,让人笑话我不会教闺女。”
有老话说,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这不,还没等赵氏将女儿捉到身边,刚提了一嘴的蒋家,就有人上门了。
听到动静,李氏走到门口挑开门帘一看,正看到小叔引着个年轻小子往堂屋走。高兴地回屋小声说,“是咱们家新姑爷上门了,弟妹快出去看看吧。”
赵氏放下手里的活计,不紧不慢地带着女儿出门。这时候订了亲的男女之间,就少了一些拘束,在家人眼皮底下见上一见还是没有问题的。
来的是蒋福生和哥哥蒋福军,此行是来送年礼的。蒋家兄弟上前叫了伯父、伯母,叔叔婶子,言明来意。原来是趁着现在还不太忙,将今年的年礼送来了。
李氏和男人去归置年礼,赵氏就回屋抓了一盘子瓜子糖块,招呼两人坐下,又指使女儿倒了糖水亲自端上去。看着女儿行事大方毫不羞怯,觉得十分欣慰。
其实别说她一个现代来的女孩子,就是这儿土生土长的农家姑娘,也不是见个外男就含羞带怯的,见见未婚夫和大伯子对周琳来说十分坦然。
她也不想想,人家是对无关的外男不在意。要是对着自己订婚的对象,多少爽利的乡间妹子都会变身羞答答的小兔子。不过也不能强求周琳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有多少情谊。
蒋大看着清秀可人的小弟妹款款走来,直感叹二弟好福气。再看到端上来的两碗糖水,还冒着热气,散发着香甜的味道,满满一盘子的瓜子糖果,这可是精贵的东西。
平常人家也就过年买上一点儿尝个稀罕,哪像周家,待个客就随手端出一盘子,更是对弟弟的好运羡慕不已。
真是好饭不怕晚,二弟好几年说不上媳妇,这回难得找到一个,还是个金饽饽。
而此时的蒋福生,目光并没有在这些难得一见的吃食上,他的眼里只有面前的小姑娘。
看她掀起帘子,分花拂柳走到自己面前,一阵风吹起她的秀发,几根调皮的发丝轻轻擦过他的脸颊。隐约传来一丝不知名的香气,让他忍不住想要勾起一缕,细细分辨。
周琳早就察觉到蒋福生的视线,本以为看一下就得了,谁知道盯着看个没完了。没看他爹都不说话了,正瞪着他运气吗。
那边早已回过神的蒋大正跟赵氏说着,“......没什么好东西,我爹娘让您别嫌弃。”
赵氏却不在意,“哪里,都是些合用的东西,咱们庄户人家,也没必要弄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花钱不说,也派不上用场。”
过两年就把“人质送到人手里了,她现在就是看不上也不能说啊。再说,蒋家那情况,真要打肿脸充胖子,送些贵重的,她更看不上了,那可不是正经过日子的做派。
说完赵氏推了下碗,招呼两兄弟,“走了一路,赶紧喝口水。”又问姑爷,“你爹娘这段时间都还好吧?”
蒋大看着弟弟还傻愣愣地盯着人家姑娘,根本没听到丈母娘的问话,只得抢先替自己弟弟回话,“好!好的很,眼下有了二弟这喜事,再没有更好的了。现在村里哪户人家不羡慕爹娘还有二弟的好福气。”
他这吹捧的话并不亏心,何止是羡慕,村里那些三姑六婆语气里都能拧出酸汁子来了。蒋大说着完推了推弟弟,再不回神,他老丈人眼睛都快喷火了。
原本周德山一直稳稳端着老丈人的架子坐在主位上,没成想竟看到这色胆包天的小子,一直盯着自家闺女傻笑,脸色霎时难看起来。眼神刀子一般严厉地扫过去,恨不得削掉他一层皮。
这时,后知后觉的蒋福生才发现,自己竟然在老丈人面前,看人家闺女看傻了眼。一时间羞臊地手脚无处安放,直到李氏进来,才缓和了这紧张的气氛。
赵氏并不觉得蒋福生这样有什么不好,对自己女儿上心,总不是件坏事。她就担心自家姑娘没开窍,不把男人的情谊当回事。
要知道,夫妻之间剃头挑子一头热可不行,久了再滚烫的心也会凉的。于是趁机上来解围,“二丫带福生去你奶奶房里看着弟弟,让你阿奶也出来见见客人。”
回头跟蒋大分说,“你阿奶在屋里看孩子,脱身不得,别见怪。”
蒋大连连摆手口称不敢,周奶奶这个辈分,就是不见他也没什么的,更何况自家弟弟还丢了这么大人。
脸色通红得连脖子都没有幸免的蒋福生,亦步亦趋地跟着周琳进了里屋。周奶奶有点意外,“福生来了?你们俩怎么这会儿一起过来了?”
蒋福生想想都觉得无地自容,叫了声阿奶,就说不出话来了。周琳只得上前跟奶奶说了娘亲的意思。
周奶奶配合地起身,“那福生就过来跟你小舅子亲香亲香吧。”她估计赵氏大约是想让小两口婚前培养一下感情。这自然是主要原因,她只是没想到这件事的起因。
周奶奶一走,屋子里连同宝儿也就剩下两个半人。一直面对未婚夫都淡定自若的周琳,此时也有些局促起来。抱起弟弟的小胖身子,低头捏了捏他的小脸蛋,试图掩饰脸上的热意。
在其他人不在的情况下,福生反而找回了放飞的理智。悉悉索索从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根刻着一枝桃花的簪子,还有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
“我在家里没事的时候,给你刻了点小玩意,手艺不好,你拿着玩吧。要是看不上,扔了也行。”说到最后,话尾也带了几分低落。
周琳一只手接过,细细端详。线条虽然有几分僵硬,但是看着也有几分意思。尤其是这只小兔子,活像真的一样。
她这时也放开了一点,大方回应,“你刻得很好,我挺喜欢的,谢谢你啦,我会好好收起来的。”
“我年后就去镇上找活儿干,我会好好干活,多挣点钱。以后,以后总不会让你吃苦的。”
自从看到周家的情况,福生就担心媳妇嫁过来受委屈,这也是他一直的隐忧了。他不想看到媳妇像村里其他妇人一样,嫁人后,娇嫩的小脸变得黑黄,纤细的手指变得粗糙不堪。
周琳并不清楚他想的什么,只叮嘱一句,“挣钱固然重要,但是别做什么危险的事情。要是只想过富足的生活,我又何必要到你家呢。”
要是她坚持不嫁,父母也不会勉强她的。既然亲事定了下来,说明她也是真心愿意的。
福生却只领会了未来媳妇对他的关心,看着她熟练地抱着小舅子,忍不住想象自己和小媳妇将来有了孩子,又会怎样。想着忍不住又傻笑起来。
惹得周琳一阵好奇,不知道对面那人脑补了什么,跟傻子一样。
没等福生再说些什么,不放心的赵氏就来叫人了,“福生出来坐吧,我跟二丫去备些饭菜,吃了再回去。”
虽然愿意给机会让年轻人相处,但是孤男寡女,青春正盛的,也不好一直单独待着。
福生很想和媳妇再待一会儿,但是想着周家这一顿饭吃下来,都抵得上自己送来的年礼了,实在不好留下。
因此,福生一出来后就跟丈人一家告辞,“伯娘,年下了,家里事情多,得赶紧回去,不用留饭了。”
蒋大也在一边搭腔,“可不,出门前爹娘还嘱咐我们早点回去,家里忙着呢。”
赵氏只说哪有来做客不吃饭的,只是看两人坚持,又怕耽误了亲家的正经事,一家人无奈之下只得送了娇客出门。
怕遇到长舌的妇人说三道四,周琳并没有出去。她一个人在屋里想着那人呆傻的样子,轻轻笑了起来。
正文 梅子
眼看着小年之前就要给蒋家回礼, 赵氏也上了心, 每天把女儿带在身边一起做针线活。
忙活了两天, 周琳才做完几双袜子, 赵氏叹了口气, 也不指望她了, “鞋子就等我纳好鞋底, 你再做个鞋面就成。全指着你,年礼就光给人回双袜子得了。”
周琳心虚地耷拉着脑袋,她穿过来三个月了, 还没动过针线,也是这段时间事情比较多,才有理由搪塞过去。这不, 一动手就知有没有了。两天了, 她一双袜子才差个收尾,她娘和大伯娘手里的袄子都做完一件了。
李氏看得直摇头, 转头跟赵氏说, “我就说你太娇惯她了, 大丫像她这么大都能自己做衣裳了。二丫倒好, 手指细长细长的, 看着也怪灵巧的, 谁知做双袜子都艰难。”
赵氏也发愁,女儿这活计,她都没眼看, “这段时间忙着, 也没顾上她,我生孩子前盯着她还好一点,谁知道撂下几个月,还不如先前利落了。打今儿起我得紧着她了。”
眼看着离嫁人也没多少时间了,难道回头成了亲,夏天给男人做件衣服,冬天才能上身不成?
周奶奶也难得没有回护孙女,十分认可儿媳这话,“是该上点心了,女人家居家过日子,不会针线活可说不过去。”这可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
周琳也知道针线是古代的必备生活技能,虚心接受建议。点点头,脆生生回道,“我晓得了,阿奶。等我学会了,春天就给您做件漂亮的大衫。”
她就不信她下了苦工去学,还搞不定一件衣服。
周奶奶闻言顿时笑得脸上开了一朵花。“别到时候只知道给你公婆男人做就行,我可当真了。”
“也不急在这两天,年后有的是时间,到你嫁人还有些日子呢。别成天待在家里,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闲时也去梅子谁家走动走动。”赵氏纳着鞋底数落女儿。
忙起来没发现,女儿这段时间一直窝在家里,围着自己一家人转,小小年纪,活得跟老太太似得。
她也纳了闷了,以前姑娘比现在还腼腆些,还隔三差五和要好的姐妹约了玩耍,虽然香芹去了镇上张府做丫鬟,不是还有梅子吗?
周琳这才发现,自己从穿越过来,除了去镇上一趟,基本没有怎么出过周家大门,脑海里关于周家之外的人事印象都十分模糊,这些记忆就像存在一个固定的硬盘里,只有刻意去调取相关的信息时,才会浮现出来。
听了赵氏的话,周琳才发现了一直以来的违和感。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只觉得瞬间无数记忆纷涌出来,整个人像被醍醐灌顶一般,对这个身体的记忆了如指掌。
她此时觉得自己是前世的周琳,也是此世的二丫,再也不分彼此。
此时看着赵氏,她更觉得亲近,感觉自己就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骨肉,而不是半途而来,窃取赵氏女儿肉体的孤坟野鬼。
就连李氏和周奶奶的形象都更加鲜活起来。对着奶奶怀里吮着手指的弟弟,她也有一种源自血脉的感动。
她一个人慢慢体会着这种恍如新生的感觉,似乎觉得时间过去了很久,而实际上却只有短短一瞬。
许是因为刚提起了梅子,李氏就说起了陈年八卦,“梅子也是个可怜的,七岁死了娘,亲娘坟头的土都没干,爹就领了个小寡妇进门。八个月生下个大胖小子,对外说是早产,谁信呐?”
这不明摆着前头婆娘病得要死的时候,就勾搭上了许寡妇了吗?
李氏虽然性子要强爱拔尖,可也不是个不明事理的,“要我说,见信干的这事儿实在荒唐。他婆娘本来就是熬日子了,等上三两个月,把人排排场场送走。他年纪轻轻的,死了老婆还能让他一直守着不成。回头过个一年半载的再娶新人,谁也挑不出什么理。”
“说起来许氏没进门时,我看见信对梅子也是宠得没边。四五岁了还天天抗在肩上,梅子不小心尿了他一脖子。那尿啊,顺着衣服往下流,他还乐呵呵的没有脾气。”
周奶奶说着这事也是万分感慨,也就没几年的功夫,许氏进门拢住了他,也就渐渐把女儿丢在一边了。
“所以老话才说,宁跟要饭的娘,不跟当官的爹。这亲娘啊,就算讨饭,讨到块馒头也会先给孩子吃,这爹要是娶了后娘,前头的孩子就没几个过得好的,梅子他娘要是还活着多好。”李氏想起梅子他娘,就忍不住湿了眼角。
“你看梅子那后娘,在外边说起来多心疼梅子,不知情的还以为她多贤良呢!其实村里有几个心里不清楚的。”李氏对许寡妇非常不屑。
这许氏还没嫁给周见信的时候,就爱勾搭村里的汉子。她原来的夫家,那村里的人都门清。
她嫁过来的时候,那全村的妇人都要额手称庆了。好多男人都笑话周见信是个活王八,上赶着自己捡绿帽子带。
对母亲和伯娘那里听到的八卦震惊了,原来看似安宁祥和的周家村,也有一些不和谐的音符啊。
“梅子这些年确实辛苦,天天做不完的绣活,出次门都难得,里正就不能管管吗?”周琳蹲在矮凳上仰着头看着问大伯母。
“里正又能说什么,别人又没看到梅子挨打挨骂的。要说吃不饱,村里能天天吃饱饭的人就不多。说干活多,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养这么娇,谁家丫头小子不帮家里干活。不过是吃得更少一点,干得更多一点,爹娘不疼不理罢了”。
周琳了然,这是打舆论的擦边球加家庭冷暴力。也难怪记忆里的小姑娘总是脸色苍白,唯唯诺诺的,没有一点主见的样子。冷暴力对一个孩子的性格形成,影响太大了。
吃了晌饭还是去看看她吧,有三两个月没见她来找自己了。虽然梅子本来就不大出门,但是这么久不出门也不太正常,还是得去看看才放心。
下午周琳顺着屋后那条路,走到村西头的十字路口,往北一拐,路口四间青砖大瓦房就是梅子家了。
大门敞着,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在院子里杀鱼,看到周琳过来忙起身招呼,“二丫又来找我家梅子了?有些日子没见你出门了,这订了亲了就是矜贵。”
也许是先入为主,眼前这女人虽然姿色并不出众,看上去也端庄大方。周琳却总觉她看人时就像带着钩子,有种莫名的风情。这要是男人被扫上一眼,估计腿就软了。
不爱在外人面前谈论自己的婚嫁私事,这话她只当没听到。反正乡下女孩子遇到这样的问题都是避过不答的,她直接说,“家里忙得差不多了,找梅子玩一会儿。婶儿,梅子这会儿在家吗?”
“梅子在房里呢,不然还能在哪儿。虽说年下还有一堆活儿,我也舍不得让她做啊,能自己做我就咬咬牙自己做了,谁让我是当娘的呢。为了孩子,累点也不说啥。”许氏一脸慈爱,说不出的疼惜,好像梅子是她亲生的一样。
“那婶儿你忙着,我去找梅子了。”周琳只觉得牙都要倒了,对着这样不喜欢的人,真是一点都没有聊天的欲望,招呼一下就径直去了梅子房间。
推开房间的门,周琳就看到一个瘦弱苍白的女孩儿坐在窗前,娴静地拿着绷子绣花。
看到周琳过来梅子十分惊喜,忙招呼她在床边坐下。“你们家不正是事儿多的时候吗?怎么有空过来?”
周琳抢过她手里的绷子放进笸箩里,十分生气,“这不,这些日子见你总是不来我家,我就来看你了。结果你天天不出门,就是躲在房里绣花,你就不怕有天眼睛瞎了?”
“我娘说过年家里开销大,江涛还上着学,让我多做上几个绣件,她拿去镇上换钱,也好给家里贴补一些。”
也许是习惯了目前的生活,梅子语气里有些麻木。“她好歹也没饿死我,家里脏活儿累活儿也没让我做过,我再说别的,不就是不知足了?”
“你后娘为啥不让你干活,你别说你不知道。怎地,你还要谢谢她啊?”周琳对梅子的表现也是怒其不争。
梅子也明白好友为自己不平,反过来安抚她,“左右不过再熬上大半年,等我明年嫁给荣哥就好了。他和秋姨一向待我就好,为了能平平顺顺嫁过去,现在吃点苦我受得住。”
说起嫁人,眼前这个因为常年不见天日,脸色苍白得不正常的小姑娘,眉梢都带着笑意,眼睛里绽放出惊人的光芒。
周琳突然意识到,“是不是就因为你快要嫁人了,家里摇钱树要没了,她就趁着你还在就可劲儿压榨你了?要是身体实在扛不住,你记得找族里的长辈说说,总不能逼死你啊。”
说完又忍不住庆幸,“好在你娘活着的时候给你订了亲,不然谁知道她现在会把你“卖”给哪个出得起价的人家。你后娘想到少赚了一笔聘礼,估计都心疼死了。”
看着好友幸灾落祸的样子,梅子也勾了勾嘴角。是啊,那是自己亲娘啊,怎能不疼女儿,临死前估计已经意识到枕边人的异常了吧。怕她以后无依无靠,撑着病体求秋姨,把自己定给了荣哥。
好在秋姨也怜惜自己,要不是她和荣哥时时照拂,自己不知道能不能熬下去。也许早一根绳子吊了,去底下找她那早死的娘了。
只是梅子想起后娘和爹爹经常关着门不知道商讨些什么。偶尔能听到一些只言片语,似乎还提到了自己。说不上为什么,她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只求自己的婚事没有变动,不然......
正文 闹剧
腊月二十的晚上, 天还没有黑透, 周琳家刚吃过晚饭。这时只听到门外闹哄哄的, 李氏向来是个爱热闹的, 赶紧出门看个究竟。
李氏随意拦了经过的周海家媳妇, 只听她说, “不知道周见信两口子干啥缺德事了, 气得梅子一个小姑娘,扯了条给她娘守孝时用的麻布,去找里正讨公道了。”说完就急匆匆地先赶过去了。
李氏一听就觉得事情肯定小不了, 赶紧回屋一说,看公公婆婆都要过去,连忙阻止, “天都晚了, 您两老就歇着吧,我跟弟妹去看看就行。”
回头又叫上周琳, “二丫和梅子最是要好, 你也去劝劝, 一个小姑娘家, 闹这么大阵仗也是不妥当。”
周琳内心十分不安, 就梅子那个包子性格, 除了一直想着嫁给她的荣哥,别的都不在意,能忍就忍, 这要被逼到什么地步才闹到这个地步?
等到了里正家, 院子里已经围了一圈人,都是听到动静来看热闹的,七嘴八舌的,乱糟糟的,中间地上坐着的是梅子,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里正周德书已经睡下了,这时才刚刚穿好衣服出来。他儿子周耀祖在后面扛着着一把大圈椅,看到他爹站定,赶紧在他屁股底下放好,看天黑得厉害,赶紧又把油灯拿出来。
周德书捻了捻不长的胡子,看着梅子问,“说说吧,有什么事非要大晚上找我,还闹得这么厉害?”
梅子缓缓抬起头,神色一如既往的怯懦,只是眼神里的疯狂看得人心惊,偏她声音又十分平缓,甚至有几分悦耳,“叔你知道吗?我娘去了整整八年了。这八年来,我眼看着这个家没了我娘的痕迹,爹的眼里也没有了我,只有他的小儿子。我不怨,谁让我不是个男儿,不能为周家传宗接代。”
“亲爹不疼,后娘磋磨,我都忍了,谁让我没了娘呢?”一句话说得无限辛酸,在场的好几个女人家都偷偷擦了擦眼角。难得梅子肯敞开说说自己的委屈,周琳也不好上前打断她,只能眼看着。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有这两年才嫁来的小媳妇问,“许氏不是对梅子挺待见的吗,亲母女也就那样了?十四五了,也没让她下过田,养得娇娇弱弱的。”
“这里面的事情你不清楚,有几个当后娘的会真心对前头留下的孩子啊,当年可.....”
“这许寡妇不知道干了什么缺德冒烟的事,把梅子这样好性儿的都要逼疯了,真是造孽啊。”这是看不惯许氏早年的做派,跟她有过节的。
周见信这时听着乡亲的指指点点,又是尴尬又生气,上前一把拽住女儿,“你娘待你比亲生的还好,你这样说也不怕寒了她的心。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跟我回家去。”扯住女儿就走。
梅子转身给周见信跪下,磕了一个头,“爹啊,别的我都不求,我只求明年能顺顺当当嫁到邵家,从此以后有个自己的家,生上几个孩儿,在这个世上,也算有了自己的血脉亲人。可惜我这唯一一个可怜的念想,你们都不给我留!”
说到最后,声音带了一丝凄厉,刺耳得人听着心里猫抓一样难受。
周德书听到现在大概也明白是梅子的婚事有了变故,转头去问周见信,“见信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跟邵家说好明年八月就把梅子嫁过去吗?怎么还有意外不成?”
大家的目光都瞬间集中在周见信身上,众目睽睽之下,他只得放开女儿,小声嘀咕了一句,谁也没听清。还是梅子冷笑一声,“看来我这个爹也是知道一点廉耻的,还是我来说吧。我这个好后娘跟他说,退了邵家的婚事,她给我找了个好人家,他就同意了。”
听女儿这样说,周见信不同意了,“爹也是为你好,你有一手好绣艺,长得也好,就邵家孤儿寡母的,饭都吃不饱,你嫁过去也是受罪。你娘给你说的这个人家那里不好?人家是镇上有名的屠户,嫁过去就天天有肉吃,有花戴。偏你不听,还要这样闹。”
许氏这时也假意拭了拭泪,一副毫不居功的样子,“我这辈子没得一个女儿,自我进门,我就拿她当亲生的看。连他八岁的弟弟不时也给家里捡上几根柴,农忙的时候还要下地捡麦穗。也就她我舍不得,只让她绣点小玩意消遣。养得这样娇滴滴地一个姑娘,我哪能让她去邵家过那穷日子,怕是她生下来都没受过那样的苦,哪成想她这样想我。”
说着又挤出几滴泪来,似乎为继女的态度十分受伤。
“还绣点玩意消遣?人家那点玩意随便拿出一块,就顶咱们吃上一个月。”这是知情的人听不下去了。
“那可是她娘老子家传过来的,听说她外婆是江南流落来的绣娘,一手好绣活没几个人比得上。”
“就是死得早,要不然梅子怎会没有半点依靠。”
梅子听着周围的议论声,轻蔑地看着许氏,“不是谁都跟我爹一样,被你三两句话胡弄住了。你怎么不继续说,疼我就让我没日没夜、点灯熬油地绣花,一年到头出不得几次家门?哪天我三更前睡下,或者吃上一顿饱饭,都要谢你开恩了。确实,你哪里舍得我干活,要是手粗了糙了损了绣布,你舍得下一年七八两银子的进项吗?”
众人闻言咂舌,没想到梅子的绣品这样值钱,更没想到许氏这样刻薄,就连周德书都没想到,只知道梅子在家里也不好过,却没想到难过到这个地步,忍不住斥责周见信,“这是你亲闺女,你也舍得她受这样的罪?百年后到了地下,你有脸见她娘吗?”
提起第一个妻子,周见信难得恍惚了一下,只记得那个乡野间难得一见的美丽女子,开始时他也是很喜欢的,只是后来就被常年躺在床上,瘦的只剩一把骷髅的样子代替,他一个人忙里忙外,要照看女儿,还要拾掇庄稼。
许氏也就是那个时候出现在他身边,对他呵护备至。甚至有一天他去地里,正看到许氏正挥着镰刀帮自己割麦子,那一刻,许氏并不美丽的脸让他心动不已。
想到这里,他也理直气壮起来,“就是梅子他娘知道,也只有谢谢阿香(许氏闺名)的,孩子不懂事,您应该清楚的啊,胡屠户虽然年纪大了梅子几岁,但是年长一点才知道疼媳妇。我和阿香都是为了梅子的终身着想,婚姻之事,本就没有孩子插嘴的理,她倒好,还来闹您。”说着还对着梅子一阵吹胡子瞪眼。
“梅子这婚事早几年就定下了,也不能说退就退,再好的人家,咱也不能不讲信义,亏得你还叫见信。”周德书也为周见信的糊涂和厚脸皮犯愁,忍不住骂他。
梅子看向周见信,昏黄的灯光下,脸上一片亮晶晶的水迹,“爹,您可是我亲爹!您怎么好意思把那个前头三个婆娘,一休两死的屠户,说成一个好归宿?要不是荣哥打听了,使人偷偷告诉我,是不是临出门子,我才知道新郎换了人?我只以为你贪钱,却没想到你这么狠心。都说虎毒不食子,你口口声声为我好,却为了二十两银子,就要推亲生的闺女进火坑。我从会拿针线起,卖的绣品也不止二十两了吧?”
说着梅子就解下腰间的麻布,“你要是这么盼着我死,不用你逼,我现在吊死在周家祠堂,看你死后怎么面对我娘!”
不待里正喊人拦住,周琳就和赵氏一左一右架住了她,周琳恨铁不成钢小声说,“你这是做什么,你活着才能嫁给你荣哥啊,死了可什么都没有了。你好好求求,他肯定能为你做主的。”
周围的人群早已一片哗然,真要是这样,这当爹的还不是一般狠心,周德书更是要周见信拿出个说法。
周见信硬着头皮辩解,“他第一个婆娘三年无所出,这才和离的,后头两个都是身子骨不好,病死的。也就因为这个,才愿意出二十两银子聘你,不然人家镇上的女儿都得挤破头要进门呢。”
梅子转向周德书,“里正叔,我爹这话你信吗?随便去镇上一问都知道,那屠户是个性子残暴的,最爱打婆娘。他第一个婆娘也是镇上的,家里也硬气,就打上门接了自己女儿回去。要不是理亏,胡家给的就是休书,而不是和离了。后头两个都是下边村里子的,说是娶,都是跟一笔银子买断差不多,打死了给点银钱也没人说什么。”
“爹,你真的是我爹吗?我娘死的时候,我都七岁了,我记得小时候你抱着我举高高,骑大马,你那时候多疼我。”梅子神色恍惚地跪着爬到周见信脚下,抓着他的衣角哭求,“你能不能把原来的爹爹还给我?”
正文 醒悟
院子里围观的人群, 听了梅子的话, 都觉得三观要被颠覆了, 如果这里有三观这个词的话。
这许氏心肠真是狠毒, 靠着继女没日没夜的绣花, 攒了不少银子, 想必前两年盖的四间青砖大瓦房都是梅子挣来的吧, 结果还不知足,还要最后再在聘礼上捞一把。
就是养只小猫小狗的,七八年也有感情了吧, 她倒狠心,给找了那么一户人家。
还有女人说,这周见信也是被婆娘迷了心窍, 这许氏莫非是狐狸精托生的, 要不怎么能迷得周见信心甘情愿卖了女儿,还对她感恩戴德?
周围的女人听了都上了心, 以后要让家里男人躲着许寡妇走, 万一被迷了心窍怎么办?
一时间, 许氏本就不好的名声更加臭不可闻, 就连周见信, 以前只觉得他是个管不住裤腰带的, 人倒还不错。现在看来,就算不是心思不正,也是个偏听偏信的, 这样的人可不能共事。
“都静一下!”周德书现在也是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觉得跟周见信也说不通,干脆直接说,“这事儿我拍板了,邵家的婚事不能退,明年八月照说好的时间把人嫁过去,嫁妆也不能少。要是有了一丝差错,见信你别怪我不留情,开了祠堂撵你出村。”
周德书即是里正又是周家族长,他是有把人出族的权利的,连官府都不能参合。要是让周见信背信弃义,悔婚卖女儿的荒唐事情传出去,周家村哪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想到这里,周德书又扫了一眼在场的人,”今天这事儿大家也清楚,不是个多光彩的,回去之后别乱说,家里都是有孩子要嫁娶的,坏了村子名声,对谁都没好处。”在场众人都连忙应下。
只有许氏不甘心,但是,逐出村子可是比死还要重的惩罚。被出族的人到哪里都没有立足之地,备受欺凌,她也不敢违抗里正的意思,只对梅子恨得牙痒痒。
真是看走眼了,看那丫头平时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这次居然硬气起来,没吃到羊肉平白惹得一身骚,亏大发了。
许氏不知道的是,龙有逆鳞,触之则死。越是老实人,你一旦打破她的底线,她的反击就来的越是猛烈,不惜玉石俱焚。
人群三三两两的散去了,周琳扶着梅子起来,赵氏就说,“今天闹成这样,梅子你还是先别回去了,跟二丫住几天吧。”
梅子得了里正的保证,也缓了过来,虽然跟家里闹翻了,她也不怕,只要能嫁给荣哥就好,反正她日后也指望不上娘家帮衬。
抬头远远看见周见信的身影,梅子这才发现她爹在她哭求之后似乎再就没有说话了,是被自己的一番话触动了,终于想起了那点难得的父女之情吗?
她自嘲了一下,对爹爹的关爱,她还是不要再抱有期待了。
前面的许氏黑着脸拉着神思不属的丈夫,见他不留神脚下被绊了一下,虽然很想骂他一顿,但是今天自己的脸算是丢尽了,再跟丈夫离心就更不好过了。只能压着怒气,做出一副担忧的样子,“信哥,你脚下当心些,要是摔着了,可不要心疼死我?”
这也是周见信最喜欢她的,他觉得许氏会心疼自己,自己破一块皮她都当天大的事看,不像之前的妻子,虽然也温柔美丽,但是总是端着,好像天上云,水中月,有种距离感。
但是此时的周见信却好似没听到许氏的话,他还在想,想梅子刚出生时,他第一次当爹,对第一个孩子还是很期待的,恨不得捧在手里,含在口里,把最好的都给他。
只是什么时候开始慢慢找不回那些心情了呢,他也不记得了,也许是许氏进门,也许是有了儿子,也许是更早的时候,妻子病倒之后,被琐碎的生活慢慢消磨去了。
周见信一路踉跄地走着,背渐渐佝偻起来,好像扛着难以承受的重物,又好似大梦初醒,拂去了心上蒙着的一层雾气。
等周琳搀着梅子回了家,赶紧端水给她清洗,又拿了一身干净的里衣,把她安置在自己床上。也许是之前耗尽了精力,也许是终于解决了一桩心事,梅子很快就睡着了,周琳这才放下心,跟着睡去。
周琳爹娘房里,赵氏跟周德山说完今天的事情,周德山对家人一向看重,叹了口气,“梅子把事情闹得这样大,以后一家人还怎么相处?”
赵氏却对梅子的行为十分赞同,“要是不闹开,她就得嫁到胡家了。最后不是梅子在婚前自己吊死了,就是嫁人后被打死,左右都是一个死,还不如拼一把。”
赵氏对自己男人偏袒族里兄弟有些不满,“你就想想,要是梅子是咱们家闺女,你舍得她嫁到那样的人家吗?”
“胡说什么,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好了,我知道是见信不对,等明天我去和他说说,让他让一步,接梅子回家。”
说完他也觉得不太容易,见信这些年,只要遇到跟许氏有关的事,就不好说通。不过不管是为了梅子,还是为了他们一家的和睦,他都得走上一趟。
第二天一大早,周德山就去了梅子家。一进门,就看到周见信自己在矮桌上扒拉着一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东西,大约是前一天的剩饭,不由一惊,“你怎么就吃这个?嫂子呢,怎么饭都不给你做?”
周见信把碗往一边推了推,“你嫂子身上不舒坦,我看她实在不舒服,就没让她起来,我自己煮了点粥,拿点剩菜对付一下。德山这么早过来,是梅子有啥事吗?”
他难得主动提起梅子,脸上有着明显的关切,让周德山都吃了一惊,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昨天最后梅子那样说完,我就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棒子打醒了。这些年梅子总是待在房里绣花,阿香说她喜欢,我就信了;阿香说家里地里活不让梅子做,我就觉得她再好不过,她说邵家穷得日子过不下去,就指着梅子过活,要找个富庶的人家,我也信了。可我真没想到胡家是那样的人家,兄弟你相信我吗?”周见信说着有些羞愧,急切地看着周德山。
周德山看他胡子拉碴,眼底青黑,眼睛里也泛着血丝,连忙拍拍他的肩膀,“我是相信你的,你只是没多想,也不是坏心。”
只是太相信许氏了而已,一叶障目,唉,只希望着他们父女俩从此以后能重新亲近起来。
“你要有心弥补梅子,就把她从我家接回去,爷俩坐一起好好谈谈心,说开了就好了。”
“也是,我这就去接梅子回来,以后好好对她。”周见信听到这话马上就要去接女儿,周德山只得无奈地提醒他,“你好歹也洗把脸再说,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样子。”
等周见信收拾完就和周德山一起去见女儿,他想着,只要自己有心弥补,梅子一定会原谅自己的,就像她小时候一样,对自己比对她亲娘还亲昵。他满怀期待而去,信心满满,只是,冷了的心还能再暖起来吗?只有时间知道了。
等到了周德山家,他先谢了赵氏,“麻烦弟妹照顾梅子了,我这就来接她回家了。”又讨好地跟女儿说,“梅子,这些年是爹太糊涂了,让你吃苦了,以后再不会了,跟爹回家吧。”
梅子只默默抬脚回了家,不顾周见信在后面的尴尬。伤害已经造成,她也从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长成了这样阴郁可怜的样子,现在再说自己错了,再说弥补,还有用吗?她不会原谅他的,她只当她娘死的那一天,自己就父母双亡了。
她明年就要嫁给荣哥,她会把荣哥的娘当成自己的娘孝顺,要是有一天荣哥不要她了,她就是讨饭,也会带着孩子,自己要是死了,就带着孩子一起走,不让他活着再受一遭自己受过的罪。
看吧,她现在就是这样极端偏激的性子,那个单纯的小女孩,是如何也不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吧?这八年,到底还是让她移了性情,改了心肠。如果可以,她也想永远那么单纯无害啊,可是,没有如果,所以,她会退一步和爹爹好好相处,该孝敬的也孝敬,可是在内心里,她永远不会原谅他的,永远不会。
周见信有心弥补女儿,许氏也不敢说什么,毕竟丈夫最近待自己明显冷淡了,不再盲目相信她,她提防丈夫秋后算账都来不及,更不敢为难梅子。就这样,梅子家里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也让一直担心的周琳放下心来。就是村里等着看笑话的人有些失望,还以为回去要再闹腾一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