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柳家新妇   第一章柳家新妇
  
  春,萌芽破土,满城绿意。
  
  北定侯府,大门前铺陈的红绸如艳丽繁花。红海如潮从柳家一路漫至李家,长有半里地。北定侯娶妻,文武百官,皇族俱贺,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在所难免。
  
  洞房之中,红木雕所制的桌椅隐约散发幽幽木香,都是新做的。新人、新房、新家具,李家姑娘说是续弦,但柳家场面也是做足了。只不过,这房里唯独缺了个新郎官。
  
  边塞久无战事,却偏巧在她嫁入这天来了消息。
  
  于是新郎官连酒都没陪完,就接了圣旨在宾客的道贺叮嘱中离去,这洞房自然也是没进,李墨荷当然也没见过自家夫君。
  
  不过柳定义是见过她的,否则又怎么会在满城姑娘中,偏指了她这商家女做续弦。
  
  只因她长了一张和柳定义已故原配相似八丨九的脸。那日随父亲进京入货,被柳定义瞧见。不过几日,家里就来了官媒。家中孩子众多,她是长女,爹娘又是商贾之心,即便是续弦,可对方是什么人?大央国名声显赫的将军,战功卓卓,被封为侯的柳定义。
  
  李家一口应下亲事后,就在想着用那聘礼置办些什么。铺子该选在京城什么繁华地段,好赚多点钱,把家里其他五个孩子养好,日后有出息了,他们夫妻也轻松些。
  
  仆妇敲门禀报后,她就自个把盖头掀起,闷了一天,无风无雨。累了半日,妆已有些化了,顶着个满是珠子金饰的凤冠分外不舒服。她倚在向着后院的窗户,瞧向外面,不多久,竟下雨了。
  
  被雨水滋润的泥土清新气息扑鼻而来,雨珠打落院中芭蕉,嗒嗒声不绝于耳。
  
  曾和闺中好友娇羞憧憬的日子,却在这雨夜里看出一点悲凉来。
  
  她自问虽非男儿,但家里的活和生意从来都是她承担大半,最后爹娘一点不问她意愿,到底是有些不悦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听的容易,可发生在自己身上,李墨荷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滋味了。更何况,柳定义二十有八,已经有四个孩子。她不过十八,就做了继母,至今仍觉奇怪。
  
  正想的入神,门又被敲响了“二太太,老太太差奴婢们来,让您守到子时再就寝,讨个喜气”。
  
  柳家老太爷已经过世,柳家老太生有四子二女,老大英年早逝,膝下无孩。柳定义排第二,三房人都在大宅里,还未正式分房,下人便称呼她为二太太。
  
  李墨荷抿了抿抹得艳红的唇,“劳嬷嬷回母亲,墨荷明白。”
  
  那头又道,“老太太还吩咐了,寅时是请安的时辰。”
  
  李墨荷又应了一句。她劳累一日,子时睡寅时就得洗漱好出门,哪里睡得好。不过规矩就是规矩,既然嫁了进来,就得做好,不能让人瞧不起,说她是商户家的女儿就不知礼节。
  
  同个院子,离了百来丈远的一间闺房中,管嬷嬷正哄着自家小主子睡觉,可刚要转身走,余光就瞧见被子被蹬开。一双光洁的小脚丫露了出来,粉嫩粉嫩的像玉藕。她皱眉回身,“小祖宗诶,白日里是热,但夜深了,还下雨凉得很,万一染了风寒怎么办?”
  
  这不肯好好睡觉的是柳家七姑娘柳雁,五六岁的人儿长得很是俏皮,一双眼睛像黑珍珠,明亮灵气,是个爱玩的主。见嬷嬷气急,反而咯咯直笑,趴在薄被上说道,“嬷嬷,我们去看新娘亲好不好?”
  
  “嘘。”管嬷嬷急忙冲她低低噤声,因不仅是下人,还是她的乳母,因此和她说话,语气就不那么小心翼翼,“什么新的旧的,往后姑娘见了她,得叫她母亲。那可是您的父亲明媒正娶回来的,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您要是这么喊,老太太不爱听。”
  
  想到严厉的老祖宗,柳雁就头疼,“听嬷嬷的。”
  
  柳家二房有四个少爷姑娘,但三房人同在一宅,孩子都是一块排辈的。柳雁在七个兄弟姐妹里排第七,因为眉眼像足了安氏,最得柳定义疼爱。性子也养的有些骄横,姨娘和哥哥姐姐多少让着她,一来主心骨喜爱她,二来她年纪最小。
  
  母亲去世时她才两岁,那时候得的疼爱都已淡忘。直到新娘亲进门,她被告知要改口叫那人母亲了。爹爹其他的女人都是叫姨娘的,而在她心里,姨娘这两个字再怎么样,也比不过母亲那称呼。
  
  还没见上面,她已经对新娘亲颇有期待和好感。
  
  从今往后,那讨厌的郡主再不能背后说她是没娘的人。
  
  她想去新房那瞧瞧继母是不是真的跟娘亲长的一样,可嬷嬷却把她押了回来睡觉。
  
  憋了一天想着晚上能见到,谁想却泡汤了,不得不让她闷气,“嬷嬷呀,明早就能见着了么?”
  
  管嬷嬷笑道,“能的,都得去给老太太请安呢。所以姑娘若再不睡,寅时起不来,就见不着了。”
  
  柳雁这才乖乖从被上翻身下来,“睡吧。”
  
  好好睡一觉,就能看到继母,就有娘疼了。
  
  心情一舒坦,梦境也悠悠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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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寅时还有半个时辰,宁嬷嬷就来敲门,请李墨荷起身。
  
  李墨荷揉揉还黏合着不肯撑起的眼皮,这才应了声。话刚落,就有仆妇婢女进来,陆陆续续进了八个,看得她暗暗咋舌,这柳家果然是大户人家。越是这样,就越不肯输了气势。虽然不习惯,但还是由着她们伺候。
  
  李家送来的嫁妆里,有一箱是给李墨荷做的新衣裳。宁嬷嬷去开箱,小心翻找了几遍,倒有些为难,“二奶奶可有时新一些的衣裳?”
  
  嬷嬷问的客气,李墨荷还是听出话里的意思了,这是说她的衣服寒酸呢。暗叹一气,爹娘虽然执意让她嫁了李家,但嫁妆是尽家里最好的,就怕她让人瞧不起。可再怎么撑,底子薄,也是比不过的。
  
  她默然稍许,说道,“嬷嬷看着拿一件体面的吧。”
  
  宁嬷嬷思量片刻,终于拿了一件红石榴色的,瞧着喜气,遮掩瑕疵,“等会奴婢就叫裁缝来,给您量了尺寸,好做几身衣服。”默了默又添了一句,“每房每院四季都会做几件,账房那许了的,二太太喜欢什么料子只管说就是。”
  
  李墨荷笑的温和矜持,“嬷嬷提醒的是。”
  
  见她客气,伺候主子已久的宁嬷嬷可没觉得这二夫人就是个亲切的主,当初那常姨娘被抬进门,可不就是这样,谁想没几个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收拾体面了,李墨荷才随嬷嬷去清香院请安。路上还瞧见了柳家的两个孩子,跟着个肤色净白的女人。远远见着,对方就款款上前问安。这才知道原来是二姨娘常芙。
  
  听说柳家二房除了已经过世的原配安氏,还有两位姨娘。另一位据说身体不太好,李墨荷也没瞧见,不知是已经到了还是不来了。
  
  进了屋里,李墨荷没去乱瞧,余光也能看见从进门到里屋,都是人。不过都没人出声,静的针落地上也听得见。
  
  新妇进门本该和丈夫一起来行礼见长辈,不过柳定义不在,李墨荷自己奉了茶跪拜。
  
  柳老太性子刚强,独自抚养儿女长大。如今儿孙满堂,对新儿媳只求不惹事,端庄能出得了门就好,只是安氏并不讨她喜欢,见李墨荷和她生的像,陈年旧事翻滚而来,想欢喜也没法强装。赏了一对足金手镯和红玉手镯,嘱她操持好内宅,开枝散叶,就不言语了。
  
  三房人一一来见过李墨荷,初次见面,还有些生疏。
  
  李墨荷见到了安氏所生的儿子,却没看见她的女儿柳雁。老太太是个明眼人,见她目光稍稍一打量,就知晓她在找谁,说道,“雁雁昨晚受了寒,方才房里差了下人来说,现今还迷糊的躺着。”
  
  她小心说道:“儿媳想去看看她。”
  
  家里头和和睦睦的才好,老太太这才笑的温和,“只管去吧。”末了想起来,才添话,“别留的太久,免得染了风寒。”
  
  说罢,又给她指了个领路的老嬷嬷。这边许了,李墨荷才起身走。
  
  从房里出来,李墨荷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刚才坐的太端正,腰也有些酸疼。难怪母亲说新妇难当,要她处处留意。
  
  柳雁的名声她是听过的,当初柳家来提亲,闺中好友偷偷去打听过原配生的那俩孩子,毕竟她一进门就是要做继母的。那做哥哥的还好,就是做妹妹的脾气不比哥哥好,被宠坏了。
  
  李墨荷对她,多少比较担心,怕处的不好,怕她厌烦自己。都是要过日子的人,只愿能好好处着。
  
  下人敲了敲木门,得了里头应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仆妇来迎,“见过太太。”
  
  李墨荷说道:“我来看看雁雁。”老太太怎么称呼她,自己跟着喊就是,不能显得生分。
  
  “姑娘刚喝了药,躺了一小会,奴婢去请她起身。”
  
  “不用了,我去瞧一眼就走。”李墨荷轻步往里走去,屋里的摆设很素雅,但是摆放的珠子很多,连盆栽泥土上,都放着大小不一炫丽的珠子。
  
  走到床边,被窝下的人儿瞧不见身子,但小脸生的俏皮,脸颊圆润如玉,是个娇俏的小姑娘。
  
  李墨荷本想看看就走,谁想那小小人似墨色的睫毛微微动了动,缓缓睁眼看来,眼里还都是初醒的茫然。四目相对,便见她睁大了眼——她只觉这眉眼像极了自己。都说七姑娘像安氏,那看来,自己的确和安氏很像。
  
  柳雁睁眼就看见挂在爹爹书房里的画像人儿活过来了,惊了惊,唇齿微动,嗓子已经觉得干涩,“娘。”
  
   正文 柳七姑娘   第二章柳七姑娘
  
  声音软软糯糯的,叫得李墨荷心头一震,又有些尴尬,想要应声,又觉羞赧。她还是二九年华,哪里听过这种叫法。
  
  好在宁嬷嬷见多识广,也知大体,低声,“您就答应一声吧。”
  
  李墨荷这才答了一句,柳雁迷糊片刻,清醒过来,看着眼前的俊俏姐姐,自己的娘当然不会那么年轻,见父亲房里的嬷嬷跟在她一旁,也明白过来,这原来就是爹爹新娶的,她的继母。
  
  不见是期盼,见了心里头又不舒服。柳雁将被子一提,遮了脸,蜷在被窝里闷声,“说了没我允许不许别人进来。”
  
  屋里的下人顿时窘迫,李墨荷更觉尴尬了。柳家七姑娘果然不好相处,跟好友打听来的一样,是个任性的小姑娘。
  
  等旁边完全没了声响,关门声也沉寂很久后,柳雁才掀起个被角,往外面看去。她刚露出眼,管嬷嬷就在旁笑道,“人已经走了,您也别瞧了,快出来,不怕闷的慌。”
  
  柳雁嘟囔一声,才坐起身,冷热猛然交替,急急打了个喷嚏。拿帕子擦了擦,才道,“跟我娘长的一模一样,难怪爹爹要娶她,不管常姨娘怎么一哭二闹,都不肯把她扶正了。”
  
  管嬷嬷给她披着衣裳,听她说这些,问道,“姑娘这是从哪听来的。”
  
  柳雁抿了抿嘴,“宅子里都这么传呢,常姨娘还想我跟爹爹说,欢喜她,信她。我才不傻。”
  
  管嬷嬷笑道,“我们家姑娘当然是个聪明人。”末了冷笑,“就凭她也想再往上爬,有儿有女又如何,还比不过无所出的三姨娘,至少人家本分,不会痴心妄想。”
  
  柳雁对三姨娘也没感觉,印象中就是个成天病怏怏,喜欢待佛堂的人。她想到刚才那女人,有些担忧,“嬷嬷,以后她生了孩子,爹爹还会跟现在一样疼我么?”
  
  管嬷嬷笑笑,“自然会的,你和你哥哥,都是二爷的心头肉。即使日后她生了子嗣,身份也比不得你们,放心罢。”
  
  柳雁这才安心,管嬷嬷又问道,“昨夜姑娘还想见她,今日怎么就冷脸了?”
  
  她也不知道,想亲近她,想出门的时候让别人知道她也是有娘疼的。可真见了,心里又烦得很。见嬷嬷一直瞧自己,恼了,把被子蹬到地上,“不许问。”
  
  管嬷嬷微微一笑,俯身去捡,“好好,不问不问。”
  
  “嗯!不许问。”柳雁抱了枕头躺下,嬷嬷已经把被子给她盖上。躺了一会就热烘烘的,开始冒汗。大夫说闷一些汗好,病也能很快好了。虽然不舒服,还是忍了。小小的眉头皱在一起,不多久就热了一身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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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墨荷拜见完老太太就去看柳雁,常芙心里很不舒服。
  
  论家世,现在他们常家绝对不差,当初家道中落,整个常家差点没了,她委身进了柳家做姨娘。谁想不过半年光景,家里就好了起来,父亲在官场一路升任,可她这妾侍的名头却去不掉了。忍气几年,两个孩子出世,正房也死了,她就琢磨着让柳定义把自己扶正。
  
  可不想柳定义全然没那个打算,还说这事稀罕,柳家又是大世家,要被人笑话。她当时便说“那大殷家的老爷,可不就是把妾扶正了。”
  
  柳定义回她一句“那殷老爷最后是怎么个下场”,当即就把她噎住了。殷老爷最后是死在山贼手里,但这是俩事,根本不搭边。可她也明白了,男人啊,有心找理由搪塞你的时候,其他都不是事。你要是闹了,他就搬出这事——你是想做妻呢,还是想看我扶正你后落得跟殷老爷一样的下场呢?
  
  她要是继续缠着,那就要背上意图杀夫的罪名了,反正横竖是不给她正名。
  
  有时候柳定义的心,狠着。一句话就把她盼了多年的事碾成尘土,而且这会还娶了个美娇娘回来,商户家的女儿,就算是填房,也配不起柳家。可谁让人家长了一张好脸,她早上见了,差点连昨夜的饭都吐了出来。
  
  活脱脱是安氏她妹妹。
  
  从老太太房里回来,刚进屋她就冷冷一笑,“果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知道进了这门,该讨好谁,这种下作的法子,真衬得起她商家女儿的身份。”
  
  仆妇在旁想,您不也一直在巴结七姑娘来着,可人家压根不搭理你。
  
  常芙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但养尊处优,容貌姣好,珠圆玉润的,伺候的下人都觉若不是性子小气,会更得二爷喜欢的。可脾气要是容易改,就不叫脾气了。
  
  “七姑娘对她是什么态度?”
  
  “回二姨娘,听说话还没说上,就被七姑娘赶了出来。”
  
  常芙舒坦了,“这就对了,七姑娘就是根难啃的骨头,想讨她喜欢,除非天塌了。”只要柳雁不亲近李墨荷,甚至嫌恶她,她就觉得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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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雁如今还未去学堂,不过家里请了女先生授课。因新妇进门,老太太那边许了家里姑娘玩两天。生性好玩的她自然不会就呆坐家中,可病了一天,第二天又被禁足养身体,好不郁闷。
  
  这女先生的父亲曾是翰林官,后因病早去。家中没男丁有出息,倒是把这女儿教的像状元之才,可惜她天生跛脚,在人前羞涩怯懦。不然去考一考女官,指不定有前途。被请来做先生是因为工钱许的丰厚,还不用人前人后跑,帮补帮补家里也好。
  
  方青见柳雁今天都心不在焉,总是往外瞧,也收了书,问道,“七姑娘怎么了?”
  
  柳雁知道她脾气温和,也不怕她责骂,说道,“先生见过我新娘亲没有?”
  
  “还不曾见过。”
  
  柳雁托腮说道,“长的可好看了。”
  
  方青笑笑,“那七姑娘喜欢她么?”
  
  “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不过宋宋说她的继母对她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表里不一。”
  
  “七姑娘怕她也这么对你?”
  
  柳雁小嘴一勾,“我才不怕,她要真敢这么做,我非得让她哭。宋宋她爹也是个蠢人,竟然让人欺负他的女儿,我爹爹才不会这么做。”
  
  方青淡笑,柳雁直爽的性子是好的,但有时又太过了,那宋家老爷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说他是蠢人,让别人听了,也要得罪人了,“先生教过你什么,不可逞口舌之快,说的时候痛快,但后果可想过?那好歹是宋姑娘的爹,你说他是蠢人,宋家姑娘真不会在意?”
  
  柳雁动了动唇,没反驳,“哦。”嘴上答应了,但心里还是觉得宋宋她爹蠢得很。
  
  傍晚老太太唤她过去,柳雁去了她房里,进去问了安,老夫人就把她抱上膝头,拿了个檀木盒子给她,“祖母今日去玉器店,瞧见几颗不错的珠子,知道雁雁喜欢这些,就买了回来。”
  
  老夫人邓氏不喜安氏,也对与安氏相像的李墨荷心有芥蒂,但对同样眉眼像的柳雁,却没那份嫌恶的心思,毕竟这孙女身上流着的是自己的血,自家人,是不同的。
  
  “谢谢祖母。”柳雁打开来瞧,是六颗被雕琢圆润的绿松石,小小的六颗静躺红绸上,淡蓝色的石身上盘绕着像枯木长藤的暗色,像雕刻的,但实则不是,“要是再大些就好了,可以往里凿洞,插一束小花。”
  
  老太太抿嘴笑笑,“别人都巴不得收的好好的,你倒想往它身上凿洞。不过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喜欢就好。”
  
  柳雁把盒子交给管嬷嬷,便往祖母身上倚了倚,“还是祖母最好了。”
  
  老太太揽着这嘴甜的小人儿,氛围铺垫够了,这才问道,“这两日用饭,不见你亲近你母亲,莫不是前天她去瞧你时,惹你不高兴了?”
  
  柳雁摇摇头,“只是喊不惯罢了,她如今是我母亲,但其实不是呀……”
  
  老太太儿孙多,但最疼的还是柳长安和柳雁两兄妹,早早没了娘,她想处处疼着。现今一听,只觉心酸,叹道,“在你出嫁前,都要她教导的,你不能同她吵闹,祖母瞧她想疼你,可你却总是躲着,这样不好。”
  
  柳雁小拳紧握,恹恹应了话。
  
  到了用晚食的时辰,老太太携柳雁一起出去,有意要让她们母女亲近,让李墨荷过来领她。
  
  李墨荷抱她上了凳子,给她挪好位置,见她全都顺从,心想定是婆婆跟她说了什么,才这样温顺。
  
  菜一一上来,转眼摆开一桌,老太太说道,“雁雁最喜欢吃笋了,吃多些。”
  
  李墨荷了然,拿干净的筷子夹到她碗里。收筷时,见那鱼肉鲜美,低头问道,“喜欢吃鱼么?”
  
  柳雁点点头,李墨荷就夹了一筷子给她。
  
  手就伸到柳雁眼皮子底下,瞧的分外清楚。素净的手腕戴着一只红色手镯,衬的手粉白好看。细看下,竟然是和田红玉。玉石带红,价值连城,和田玉里面红玉更是佼佼者,比羊脂玉还要宝贝几分。这玉镯她在祖母宝贵妆奁里见过,没想到会送给她。
  
  这一走神,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碗里的菜都被吃干净了,嗓子也莫名疼了起来。
  
  李墨荷见她面有异样,忙问,“怎么了?”
  
  柳雁干咳几声,还是难受。常姨娘在后头冷不丁说道,“该不会是被鱼骨头卡了吧?”
  
   正文 骨鲠在喉   第三章骨鲠在喉
  
  常姨娘一提醒,可把满屋的人吓了一跳。
  
  柳雁张嘴让有经验的嬷嬷瞧,嬷嬷只是看了半会,脸色就变了,“果真是被鱼骨头卡着了。”
  
  李墨荷顿时懊恼,刚才就应该挑了鱼刺再给她吃,或者是干脆不该给她吃鱼。柳老夫人眉头已经皱起,无瑕指责她,命人去厨房拿了醋来。
  
  柳雁也暗暗恼了,就不该在吃鱼的时候乱想事,可已经晚了。稍稍动一下嗓子,就刺疼,眼泪啪嗒往下掉,“疼。”
  
  她一哭,老太太也心疼极了,“不哭不哭,等会就不疼了。”
  
  醋很快拿了过来,兑了温水,含了一口慢慢往下咽。
  
  李墨荷想上前看看,便被宁嬷嬷轻拉了袖子,回头看去,只见嬷嬷朝自己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掺和。她迟疑一会,没有再往前凑。
  
  喝过醋,再咽了口饭,刺儿不是弯钩刺,很顺利的就咽下去了。家里的大夫忙上前查看,说无大碍,老太太这才松了一口气,也才有余暇看“罪魁祸首”,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扫她面子,当家主母在众目睽睽下被责骂,到底不好。
  
  见气氛奇怪,三房太太殷氏出来打了个圆场,笑道,“二嫂也不是故意的,这鱼骨藏的深,是要十分小心吃的,都是厨子的不是。”
  
  旁人也纷纷帮腔,老太太沉声,“把七姑娘送回房里好好照看。”
  
  这摆明了还在气李墨荷,众人也没再敢说话。
  
  管嬷嬷送了柳雁回屋,把屋里的花生也让人撤了,免得她饿肚子又吃硬梆梆的东西伤了嗓子,让婢女去厨房做些素糕点来,好果腹。
  
  柳雁坐在床上,鞋被脱下一只后,说道,“嬷嬷,我吃鱼的时候走神了。”
  
  管嬷嬷看她,“姑娘这是要给夫人说情么?”
  
  “我无缘无故给她说情做什么。”柳雁小小的眉头皱在一块,“这本来就不关她的事。”她低头瞧着自己的脚,惴惴不安,“可是方才……我怕祖母骂我,没敢吱声,嬷嬷,我是不是个坏姑娘?”
  
  管嬷嬷轻叹,“姑娘怎么会是坏姑娘,人之常情罢了。一桌子的菜,她也真不该给你夹鱼吃。”
  
  “我喜欢吃鱼来着。”
  
  “那也不该。”
  
  柳雁眉头凑的更近,不过李墨荷是二房主母,祖母多少会给面子吧,别人也不敢责骂她,那应该是没事的。这么一想,心里才舒服了。
  
  可李墨荷这边怎么也不能风平浪静。老太太没责骂,旁人也不敢说什么,跟在一旁的宁嬷嬷可吓了一跳,跟的主子不好,日后有得自己受的,进屋便小心说道,“太太,往后您可真得悠着些了。”
  
  李墨荷也觉心烦,“嗯,知道了。”
  
  不一会婢女在外头禀报有人来了,宁嬷嬷问道,“谁来了?”
  
  “是常姨娘。”
  
  李墨荷坐下身,让她进里屋。常姨娘已经很久没进这屋里了,满屋红色未褪,还留着成亲那天的气氛,只是男人不在,也是个空壳子,让人瞧出几分冷清来,“太太方才肯定没吃饱,所以妾身送些点心来。”
  
  “有心了,坐吧。”李墨荷笑笑,宁嬷嬷已经把食盒接了过来。
  
  常姨娘坐下身,说道,“妾身有些话想单独和太太说。”
  
  李墨荷打发下人出去,只剩两人,常姨娘才长叹一气开了腔,“不瞒您说,七姑娘素日里最爱吃的就是鱼,往日也没见她被鱼骨哽过,而且就那么一小块,竟然就出事了,太太说巧不巧?”
  
  李墨荷顿了顿,这话中有话的,她不敢轻易接,只说道,“这鱼骨细小,防不胜防。”
  
  “这话可不对。”常姨娘仔细看她脸色,“七姑娘还小,脾气也完全是个孩子,我们三房人七个孩子,就她最难伺候,这在府里都出了名的。她要是不喜欢一个人,那人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话说到这份上,不能提示的更明显。这是告诉她,柳雁不喜她,甚至厌恶她,所以故意咽了鱼骨给她难堪。李墨荷摇摇头,“只是一个孩子。”
  
  常姨娘轻轻一笑,“七姑娘可是皇城里出了名的小神童,连皇后娘娘都曾夸她冰雪聪明。您这几天也看见了,府里不是老太太说了算,是她那小祖宗。如今您刚进门她就给你颜色瞧。所以妾身的意思是,您若不赶在二爷回来前压了她的骄纵,等二爷回来,就更是宠的无法无天,您也别想言及什么地位了,到时二爷将您休了都有可能。”
  
  她讨好柳雁不成,还在她那吃了一记羞辱,这仇她早就想报了,可七姑娘哪是那么好碰的。她笃定李墨荷会听她的,只是个小商户家的女儿,高攀了柳家,怎么可能容忍被个小孩踩在脑袋上,更何况如果是要被休柳家,也怕是不能忍受的吧。
  
  让李墨荷不知天高地厚的去给柳雁难堪,柳雁势必不会顺从,到时她们两人撕扯起来,无论哪个被老太太赏了冷脸,都是她赢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定是那个渔翁。
  
  李墨荷看着常姨娘还算美艳的脸,轻轻浅浅的笑在铺了胭脂的脸上漾着,更显得娇艳,完全不像是生过两个孩子。她微微点头,“妹妹提醒的是。”
  
  见她已然被自己说动,完全如自己所料,常姨娘脸上笑意更深,“姐姐明白妹妹的苦心就好。”
  
  称呼变成了姐姐妹妹,可是却听不出一点情分来。
  
  等她走了,宁嬷嬷进来想提醒几句常姨娘非善类,不可信之,李墨荷已经开口说道,“去看看雁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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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雁躺在床上,并没有睡。隐约听见外头有雨声,见嬷嬷不在房里,爬起来光着脚丫子跑到窗户那边,往外一瞧,果真下雨了。雨水打在院子的草木泥地上,眼见满院泥泞。
  
  下雨时节,人若在外头,这雨就招人嫌恶。但若在有瓦遮掩的里面,这雨就成了可观赏的雅致东西。
  
  柳雁这会是后者,心情颇好,趴在窗户那看了好一会,也舍不得回去躺着。
  
  “咚咚。”
  
  听见敲门声,她就急急忙忙往床上跑,被奶娘发现得挨骂了。跑的太急,脚下一绊,痛摔在地上,疼的她倒抽冷气,吃痛回了床,拿被子盖的严实。
  
  屋里没应声,管嬷嬷就开了门让李墨荷进去,“姑娘,太太来看您了。”
  
  李墨荷到了床边,见她捂的严实,轻声,“雁雁?”
  
  柳雁低低答了一声,听见管嬷嬷的声音在那,不敢露头。
  
  这连见都不想见,果真对自己有疏离。李墨荷坐在一旁,摆手让下人都下去。等人都走了,迟疑稍许,才缓声,“七姑娘……我嫁入柳家,是奉了父母之命。我并不懂得要怎么做个好母亲,也无法替代你的生母。只是我想好好待你,不会害你,你若是不欢喜我什么,我尽力改就是,改得让你安心。”
  
  在被窝下的柳雁听的愣神,她不埋怨自己刚才没有为她开脱,反而还这样坦诚。可惜她不敢露了脑袋,不然额头上的伤被瞧见,就难解释了。
  
  李墨荷眸光暗淡,她真的不知要怎么跟个小姑娘相处。
  
  “我不讨厌你。”柳雁这会突然不敢看她,抓紧了被子说道,“我怕我亲近了你,信了你后,你却变了。人心难测,所以宁可离得远远的。”
  
  李墨荷愣了愣,完全没想到这话竟然会从个小姑娘嘴里说出来。都说柳七姑娘聪慧,果然不假。可直言快语,又可见还是个小姑娘的心思。她俯身说道,“如今我如何,往后还是如此。知人知面不知心,但我想让你信我一回,好好做母女。”
  
  母女……柳雁心头如有温暖泉水浇过,说如沐春风也不为过。她隐隐露出一只眼睛,直直看她的眼,柔柔的,没有半分欺瞒。一瞬像吃了定心丸,都想立刻信她了。
  
  “以前我养过兔子,兔子很乖很听话,可是有一天,它死了,我哭了很久。”柳雁说到那只兔子,还是很难过,声音更低,“那时我就想,初初不喜欢,一直不喜欢,那就算对方离开或者背弃,那都不会难过了,因为我心底不在乎。”
  
  李墨荷暗叹,问道,“所以你于我,也是如此?”
  
  “对。”柳雁有时讨厌自己懂的太多,所以她没有一个能说心事的人,因为他们听不懂。就连宋宋,也只爱养花绣花,根本不懂她。
  
  “那我同你保证,我待你,始终如一,那你可能信我?”
  
  柳雁擒着被子没有说话,想的仔细了,被窝里又暖和,反而起了困意,一个恍惚,就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猛然醒来,隐约觉得过了半日,惊的她猛地掀开被子,李墨荷竟还在,看的她怔神。
  
  李墨荷一眼就见着她额头上的伤,眼神微微一动,探手去撩她的刘海,“怎么弄伤的?伤了怎么不叫人上药?这都有淤血了。”
  
  下意识的关切和眼里的焦急柳雁都看在眼里,这个女人……真的不像宋宋的继母那样虚情假意。
  
  李墨荷不知道药在哪里,准备去叫嬷嬷进来。刚站起,衣裳就被人拉住,回头看去,柳雁俊俏的小脸上,却是说不出的认真,嗫嚅片刻,才低头,低而清晰的吐字,“娘……”
  
  这个娘,她认了,也会同她亲。但如果哪日她发现这些都是假的,那这个女人也别想好好待下去了。自己难过就难过,也得拉着她一块没安心日子过。
  
  柳雁狠心想着,内心的小人已经打成一团。思绪混乱之际,身体忽然被人搂住,跌入一个暖暖的怀中,耳边的声音更是暖如春风,“雁雁……”
  
  她迟疑片刻,还是伸手抱住她,只愿以后真能让人信她,而不是逢场作戏。
  
   正文 娇蛮郡主   
  第四章娇蛮郡主
  
  常姨娘一听李墨荷双眼红红从柳雁那屋里出来,当即便问那打探消息的婢女,“可是和七姑娘吵了?”
  
  婢女垂头答道,“并没有。”
  
  常姨娘柳眉紧拧,“那她红了眼做什么?被气的不敢出声?”
  
  婢女的语调渐低,“回姨娘,奴婢不知。”
  
  常姨娘当即恼了,“不知不知,什么都不知,那养你做什么,明儿我把你卖了给那四麻子使唤。”
  
  婢女腿一软,急忙跪地求饶。常姨娘听的心烦,不过是吓唬罢了,这丫鬟的卖身契又不在她手里,都在柳定义那呢。等他回来,就该全都给李墨荷了吧。想到这,幽幽叹了一气。因不知李墨荷和柳雁独自在屋里说了什么话,心里很是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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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瞧见常姨娘身边的丫鬟来过?”李墨荷回到房里,劈头就问那仆妇。
  
  仆妇微微弯身答道,“看得清楚,您从七姑娘房里出来后,她就远远的跑了。”
  
  李墨荷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太太。”
  
  李墨荷想了半晌,见屋里的灯火暗了些,起身到蜡烛前,拿了剔灯杖,拨掉蜡油,灯芯立刻烧的旺盛,屋内也更加亮堂。
  
  家里只烧得起灯油,柳家上下,点的都是蜡烛。夜里显得很明亮,看着舒服。李墨荷既然打定主意要做好柳家媳妇,当然不可能这么轻易被人利用,做了一个姨娘的傀儡。
  
  跟柳家最得宠的孩子耍心眼,争了一口气,日后却会遭殃。她还不傻,更何况,她是真心想做好这个继母。勾心斗角的,累人。
  
  她没料到的是能这么快跟柳雁坦诚相待,这个小姑娘,很不简单。
  
  所幸,她是自己的女儿。李墨荷想到要称呼她为女儿,还有些不安,但愿她能担得起母亲二字的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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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日阴雨,今日终于放了晴,因起了风,地上的湿泥很快就干了,连马车压在上面的轱辘声都不同,没有一点拖泥带水的泥泞声。
  
  一辆宽大马车缓缓驶向郊外桃园,因太平稳缓慢而显得有些惬意悠然。
  
  车上坐着两个俊俏的小姑娘,小手拉在一起,正嘀嘀咕咕着。
  
  “雁雁你的继母待你好吗?”
  
  “挺好的,长的也好看,脾气也好。”一连三个好字,饱含无限的喜欢。
  
  “真好。”这一个好字,却意义不同。
  
  听见话里的羡慕和失落,柳雁皱眉问道,“难道你继母又欺负你了?”
  
  这小女孩一个是柳雁,一个是宋大学士家的千金宋安怡。
  
  宋安怡点了点头,万分沮丧,“她同爹爹说,我疏于学习,一篇《子问》背了三天都没背下来。”
  
  柳雁问道,“那你真的费了三天时间都没背下来么?”如果真的是,那确实该被说一顿的。
  
  “当然不是。”宋安怡脸都急红了,“她哪里给了我三日,三炷香还差不多。我身边的下人都听她的,纷纷帮腔,爹爹就信以为真了,害我挨了一顿戒尺。”
  
  “可恨呀,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妇人,这么糊涂的……”柳雁想到先生的教诲,把话忍了回去,“你祖母不是疼你的么?那让你祖母把你身边的细作都换了,让你祖母换些可靠的。”
  
  宋安怡扁嘴道,“哪有这么容易换,无缘无故的。”
  
  柳雁轻笑,“那你就找个缘故呀。他们不是伺候人的么,你找个又硬又厚的地,假装摔一跤,最好摔出点伤来,然后使劲哭。你祖母肯定会差人来问,你便说下人眼睁睁看你摔倒,不中用,求你祖母身边的人照顾,到时便能名正言顺换了。”
  
  宋安怡诧异,“这不是污蔑人么?他们要挨打的。”
  
  柳雁点头,“打一顿不就对了,他们都不把你当主子,又和你继母陷害你,你还帮他们操这份心做什么?一石二鸟,把人换了,还可以报仇。”
  
  宋安怡年纪和她一样,可听了这计划傻眼了。柳雁见她怯懦,不耐烦道,“你不换,就由着被她欺负吧。”
  
  “我、我做就是了。”宋安怡也不想整日被继母捉弄,烦人得很,这回将她的手握的更紧,“还是雁雁有法子。”
  
  她有时可羡慕柳雁了,有个好爹爹,哥哥姐姐都疼她,如今又多了个顺心的娘。而且好友很聪明,让人觉得可靠。
  
  柳雁春风得意没多久,下了马车后那春风就消散了。她竟在门口瞧见了她最不想看见的人,代亲王家的桉郡主,在皇族中出了名的神童。
  
  什么郡主不郡主,什么神童不神童,在柳雁眼里,她就是个娇蛮、处处要和自己比个高低不懂事的小姑娘。她自问没招惹她,可只要两人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桉郡主就非要膈应她。
  
  宋安怡当然知道两人的过节,都是拧脾气的千金小姐,她最怕两人碰面,忙拉着柳雁走。
  
  柳雁不知宋安怡拉她,身体猛地一动,倒让桉郡主的余光瞧见,立刻往她们的方向看来。
  
  桃园前面只有各家停放的马车,两人站立的位置恰好是一个空地,没有任何遮挡,一眼就被桉郡主瞧见了。
  
  桉郡主见着柳雁,脸上又扬起柳雁最讨厌的笑意——骄傲自大。而且不多时就会往自己头上踩了。
  
  “雁雁,真是巧了,你怎么也来了呀。”
  
  叫的亲近,实则关系咫尺天涯。柳雁轻轻看了她一眼,“来看看早春桃花。”
  
  “哦……”桉郡主恍然一声,又问道,“你母亲呢?以前没人陪着,现在有了也不陪么?”
  
  柳雁心里恨得很,摆明了在讥讽她。她第一个能想到最毒辣的回法是“你娘不也没陪着你,那有跟没有有什么两样”,可是太过毒辣,王妃人还是挺好的,犯不着开罪。她默默的想自己竟然还有余暇想这些,可见自己是比褚桉明事理的。这么一想,心里倒舒服了。
  
  桉郡主见她不说话,脸上渐渐流露出无所谓的神色,真让她气恼。长辈都说柳雁跟个小大人似的,又懂事又聪明。夸就夸,为何总要在她面前夸。先生说过,既生瑜何生亮,她于柳雁就是如此。
  
  柳雁回过神,扫了一圈她身后簇拥的下人,这才说道,“我娘亲忙着呢,大概只比桉郡主的母亲小忙一点,所以今日不见我娘亲,也不见王妃陪桉郡主来。”
  
  桉郡主语塞,对啊,她母亲都没来,又能怎么嘲讽柳雁。
  
  又败了……总是赢不了。
  
  宋安怡见桉郡主自讨没趣的都要哭了,拉了柳雁继续往桃园去,“桉郡主,估摸很快要下雨了,您也快去赏花吧。”
  
  桉郡主瞪了她一眼,气鼓鼓走了,花也不看了。
  
  柳雁等马车走了,笑笑说道,“这下轻松了,园子里不会有蜂儿嗡嗡飞了。”
  
  宋安怡说道,“郡主人挺好的。”
  
  这点柳雁不反驳,“是挺好,但惟独对我不好。”
  
  宋安怡点点头,这真是件奇怪的事。小小的脑袋瓜子想不通这种事,等和她进了桃园,见了零落桃花,就将这事忘在脑后,悲悯起残花来。
  
  到了傍晚柳雁回到大宅,先去同老太太问了安,就往爹爹的房里走。
  
  李墨荷来了月事,身子不太舒服,正坐在屋里绣花。往日都是拿算盘的,拿针也是缝补衣裳,真要绣个好看的样式,还难着。
  
  嬷嬷报柳雁来了,李墨荷便起身接她,这一动,肚子隐隐咕噜的响了几声,胀痛胀痛的。
  
  柳雁瞧见她,开口唤声,“娘。”
  
  声音很低,还带着生疏。但在李墨荷听来,倒是听得心里暖和安稳,“过来坐,去桃园玩的好么?”
  
  “挺好的。”柳雁顺着她的抱坐上凳子,晃着双腿说道,“就是碰到个讨厌的人,还被她笑问身边怎么没人陪着,心里不高兴。”
  
  李墨荷想了想,低头看她,“下次我……下次娘陪你去可好?”
  
  柳雁这才抬眼,“真的?”
  
  “嗯。”
  
  柳雁露了笑颜,“当然好。”
  
  李墨荷笑笑,果然还是个孩子。柳雁和她目光对上,才看见她脸色不大好,小心问道,“您不舒服么?”
  
  她再聪慧,这事跟她解释也是尴尬的,李墨荷笑道,“小事,休息休息就好。”
  
  “那您要好好休息。”柳雁想起远在塞外的父亲,十分挂念,“要是爹爹在家就好了,春日花多,我们四人就能一起去赏花了。”
  
  在她心里,真正的一家人就是爹爹、哥哥和她,如今多了一个。
  
  听她提到柳定义,李墨荷轻声问道,“雁雁,你爹爹是个怎么样的人?”知道他的喜好,日后他回来,自己才能过得更好。
  
  柳雁笑道,“爹爹是个大好人。”
  
  一言囊括,除此之外就没说其他的了。李墨荷只好笑笑,也没再追问,反正……迟早会见着的。
  
   正文 满城春意   第五章满城春意
  
  那日赏花后,又是几日连绵春雨,洒的大地到处飘着春日泥土芬芳。
  
  柳雁今日起的很早,连管嬷嬷都觉得诧异,这素来贪睡,能多睡一刹就一刹的小祖宗转性子了?伺候她起来的时候笑问,“怎么,姑娘有要事办么?”
  
  “我办的哪件不是重要的事,小事我可懒得理会。”柳雁乖乖坐着让嬷嬷梳理,又嘱咐道,“要梳得好看些,拿那最好的缎带给我绑好。”
  
  管嬷嬷暗暗称奇,这七姑娘从小就得人夸赞生得好,随便梳妆就是个小美人,因此都是由着仆人收拾,这次竟亲自吩咐了,更是诧异,“姑娘等会到底要去哪呢?”
  
  柳雁笑着摆弄乱发,“昨□□亲说了,若是今日日头好,就带我去走走。”
  
  管嬷嬷微微一笑,“奶娘懂了。”她们母女感情好,她欣慰。自从七姑娘没了母亲,她便偷偷把七姑娘当做女儿来疼,这会听了心还有些酸。日后啊,她是再不用自己疼了。
  
  柳雁瞅了镜子里的人半天,十分满意了,才出门。因是在同一个院子,走过去也快。到了门前,才发现门已经开了。宁嬷嬷站在那,见了她便笑道,“太太已经等了您好一会了。”
  
  这话听进心里柳雁不知道有多高兴,迈步进去,李墨荷正好听见声响出来,俏美的脸上笑意温和,“雁雁。”
  
  “娘。”柳雁晃了晃脑袋,两条梳得齐整的辫子便随之摆了摆,分外俏皮,“好看吗?”
  
  “好看,嬷嬷梳的?手真巧。”李墨荷是家中长女,自小就帮妹妹扎小辫子,看见雁雁如此,她突然想,心里要接受她是自己的女儿略难,但若是把她当妹妹那样疼,未尝不可。
  
  柳雁轻扯她的手,“娘,你肚子饿吗?我们去春风楼吧。”
  
  “嗯,走吧。”李墨荷牵了她的手,已经同老太太示意了,可以带她去外头用早食。
  
  能外出柳雁就已经很开心,更何况还是跟新娘亲一起出去。别人都说他们家很大很气派,她可不喜欢整日闷在这,能去外头玩,绝对不留在家里头。
  
  上了马车,柳雁便说道,“把窗打开。”
  
  李墨荷坐在一旁微微皱眉,不一会就见下人在外头拉开了小小的窗户,春风拂进里头,吹得人面清冷。轱辘声响,缓缓往茶馆驶去。
  
  “雁雁,举手之劳,自己做也无妨。”李墨荷知道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凡事都有下人代劳,但是娇气得连伸手推一下窗的事都不愿自己做,却不是她所能理解的了。
  
  柳雁满眼困惑,“这事下人做就好呀,其他人都是这么坐着的,能使唤别人的,为何要自己动手?我们是做主子的,要是什么都自己做,还要他们做什么,月钱倒不如自己留着。”
  
  李墨荷微愣,都说她伶牙俐齿,她可算是知道了。这话听着是没错,可她并不想让孩子养得太娇气。想了想说道,“你爹爹去边城可会带下人?”
  
  “自然不会。”
  
  “那若是雁雁要去边城,不能带下人,那岂不是什么都做不成了?”
  
  “当然不是。”柳雁说道,“如今有人使唤,我肯定不会自己做。但若是自己在外头,我定会一一做好。”
  
  李墨荷可算是听明白了,这七姑娘不是不会做事,分明是懒得做,微微苦笑,“气力不在平日积攒,等到用时,胳膊就没力气了。”
  
  柳雁不知她为何执着这个,非要自己动手,意义何在?她稍稍偏头看向窗外春景,声调淡淡,“即使您这么说了,我也不会改,因为本就没错。”
  
  李墨荷知道她脾气拧,声音依旧温软,没有同她一起冷声,就怕伤了她,“雁雁是没错,这世上的事也不是只有对错之分。”
  
  “不是对就是错,还有中间的么?”柳雁听得心烦,最不喜人对她说教,本来肚子就饿着,这会简直没了耐性。正想着不要去那茶楼了,手却被暖暖手掌握住。她僵了僵手,没有动。以为她要说什么长篇大论,可良久都没声音,这才回头看她。
  
  李墨荷不打算对她继续说教,再说也不过是火上浇油,虽然是个小姑娘,脾气却比一般大人还拧。等她气消了,再说罢。
  
  柳雁动了动唇,也没再问话开口。执意要她改,到底为何?
  
  马车穿过攘攘街道,将到茶楼柳雁心里的愁云已散大半,因为想到了那里好吃的糕点。一下了车便小跑进里头,一楼已是满满的人。
  
  掌柜是认得她的,见她便俯身笑道,“厢房一直给柳七姑娘留着呢。”话落见后头走进个妇人装束,面庞却仍是少女的俏美人,同柳雁生得七分像,要不是知道柳将军续弦一事,还以为是柳雁的姐姐。深谙世故的他当即作揖,“见过柳夫人。”
  
  李墨荷微微点头,见柳雁已往楼上跑,忙跟在后头,“雁雁,别摔着。”
  
  柳雁到了楼梯口便不走了,在那等着她。李墨荷上了楼,手就被她拉住了,“娘,这里的糕点可好吃了,以后你要多陪我来。”
  
  李墨荷笑道,“好。”不知为何,见她转眼又亲近自己,有些奇怪。而且声调高扬,步子也慢得出奇。
  
  吱呀。
  
  一间厢房门突然打开,走出个俊俏的小姑娘,一双眼眸锐利有神,见了在廊道上的柳雁便轻笑,“那么大动静,我还以为是哪家的粗使丫鬟在说话。”
  
  李墨荷不知她是什么人,旁边跟随的下人已纷纷弯膝,“见过桉郡主。”
  
  原来这就是雁雁说的那个总是同她作对的郡主,李墨荷了然,正要问安,柳雁已仰脸朝她笑了笑,“娘,这就是桉郡主。”末了她又往桉郡主身后的房间看了看,面露诧异,“王妃又没陪你来呀,你一个人吗?”
  
  桉郡主顿了顿,脸上露了恼怒之色,“与你何干!”
  
  说罢,身子一退,将门狠狠关上。
  
  柳雁轻轻一笑,想同母亲炫耀,抬头看去,却见李墨荷神色微怔。
  
  李墨荷可算是明白柳雁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这孩子……太聪慧,心思也太复杂,可她浑身不知自己现在在做的事,有多令人诧异。
  
  柳雁常来这里,自然知道桉郡主也是这里的常客。因此才和她来这里,就是为了利用她在桉郡主面前出一口恶气。或许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利用她的“母亲”来给她出气,而她也不知道,这事对被利用的人,会带来多大的不安。
  
  李墨荷不自觉叹了一气,柳雁心里有些慌张,“娘……”
  
  “先吃东西吧,别饿着。”
  
  “嗯……”柳雁惴惴不安随她进去,只觉定是做了什么事让她不高兴了。进了厢房,因想得沉,肚子倒没了饿意。良久,才小心说道,“以后我会自己开车窗的。娘你不要气雁雁,我听您的话。”
  
  李墨荷看着她,百感交集。说她不懂事,说她自私,却又说不通。她只是不知自己在做什么罢了。轻叹,“雁雁,我以后都会在你一旁,别人也能看得见你我母女亲昵,犯不着特意让旁人看见。做得再像,也不令人羡慕,只会嗤之以鼻。”
  
  柳雁大窘,这才知晓她全明白了,羞愧不已,只是一个劲点头。等小二将糕点一一摆上,吃了几口,食之无味,筷子也放下了,“爹爹从来不会同我说那些话,训斥的也好,疼爱的也好,都不说。”
  
  从来没人会这么一言一行教着她,祖母说过,只有真心疼你的人,才会同你说大道理。那些不欢喜你的人,管你生死,管你好坏,都与他们无关的。想通这个,意外顺心顺气起来。
  
  李墨荷已经将筷子重新拿起给她,“吃多些。”
  
  柳雁点点头,也夹了块糕点给她,“娘也吃多些。”
  
  两人间的气氛总算又融洽了,没有方才紧绷绷的感觉。李墨荷见她开始吃,这才动了筷子。
  
  用完早食,李墨荷又带柳雁去逛了商铺,直到中午,才回到家中。
  
  还不到用饭的时辰,柳雁也有些乏了,便想趁这点空余睡一觉,同她进了院子,问道,“娘,我能在你那睡么?”
  
  李墨荷想反正柳定义不在,也无妨,笑道,“你喜欢就去吧。”
  
  柳雁自然欢喜,进了屋里就坐在床上,本来等着嬷嬷给她脱衣脱鞋,可想到今日的事,伸手拦了嬷嬷,“我自个来。”
  
  管嬷嬷诧异,“这可使不得。”
  
  李墨荷笑道,“让姑娘自己来吧。”
  
  管嬷嬷顿了片刻,不情不愿退到一旁,看着从不曾自己脱鞋的七姑娘,心疼得很。这哪有让主子做这种事的人,果真是寒门家的女子,没规没距的。可恨归恨,也没自己说话的份。
  
  李墨荷笑意温软,越发喜欢这懂事的孩子,正看得心中宽慰,已有下人在外头敲了门。
  
  “二太太,您的娘家来人了。”
  
   正文 娘家来人   第六章娘家来人
  
  李墨荷的母亲秦氏是农户家的女儿,本来大字不识,嫁了李墨荷她爹后,两人做些小买卖,也捎带着认得几个字。因为吃多了不识字的苦,对六个儿女就逼着认字。李墨荷最聪明,墨水最多,也帮着家里做账记账。
  
  可因为是个女儿,所以李爹也没让她再多看书,能混口饭吃,不被人诓骗就好。可没想到女儿嫁了将军,让夫妻俩好生惶恐,生怕女儿言行不当,被人休回家来,丢了人有丢了财。而且女儿嫁去当晚新郎官就去边塞了,这没煮成熟饭,更怕得不行。
  
  守着丰厚的聘礼几日,见柳家没动静,这才放下心来,赶着日子好,就过来了。
  
  李墨荷是对这门亲事还有不愿,但爹娘也没薄待自己,听见娘家来人了,也高兴得不行。
  
  柳雁见她欢喜,可鞋子都脱了,懒得走,说道,“娘,我就在这睡了,您要见人也没关系,吵不着我。”
  
  李墨荷不想刻意避着她,让嬷嬷去请人进来,自己先哄柳雁睡觉。不一会外头敲门,见柳雁也阖上了眼,她忙出去迎接。一看是母亲,不知为何鼻尖一酸,差点落泪。
  
  秦氏见了女儿也是心头泛着酸楚,还这样小,就给人家做了续弦,做了四个孩子的母亲。不过好在对方是将军,苦不了她,嫁了寒门做原配,倒不见得有这好日子。想通后这才收起苦心思,露了满满笑意,上下看她几眼,满眼欣慰,“柳家真是个好地方,养得我家莲花儿更是俊俏了。”
  
  莲花本是李墨荷的名,但因见识日渐多的李爹觉得俗气,就请村里的先生取了个,这才改名叫墨荷。不过秦氏喊了几年,早惯了,改不了口。
  
  李墨荷心绪渐平,拉了母亲过来坐,亲自给她奉茶,“婆婆说,回门是得和夫君一起回的,自个回去的只有宫里的妃子,我们比不得,平民百姓的也不吉利,是以到现今还不曾回去看您和爹。”
  
  秦氏摆手笑道,“娘明白,不必解释这些。高门大户规矩多,我们是粗鄙人家,规矩都顺着他们走吧。”
  
  李墨荷倒不觉得大世家的规矩都是对的,只是母亲这么说,她也没反驳,“怎么不带然然和康康来,他们最喜欢玩了。”
  
  “诶,弟弟妹妹还小,进来不懂规矩要闹笑话的,改日吧。”
  
  一口一个规矩,李墨荷听得心思颇沉。
  
  “而且……”秦氏话一顿,喝了一口茶才有些为难地开口,“娘这次来,是想同你说事儿的。”
  
  李墨荷忙问道,“可是家里有什么难事?”
  
  秦氏笑道,“别急别急,别吓着自己。”
  
  李墨荷这才松了一口气,见母亲迟疑不说,只顾低头喝茶,做女儿的哪会不懂,抬头对一众伺候在旁的下人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太太。”
  
  房里下人陆续出去,轻关正门,秦氏还听了听外头,确定没什么动静了,才说道,“其实这次是为了你弟弟来的,他……又闯祸了。”
  
  李墨荷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可不用说名字,她也知道是哪个弟弟闯祸了。总闹得家里不得安生的,除了她的大弟李宝良,还能有谁。真是听见都头疼,她问道,“宝良他又闯什么祸了?”
  
  秦氏叹道,“在巷子里跟人玩骰子,连衣服都输光了,不服气,就同人家打了起来,将那人的脑袋都打破了,如今人家说要去官府告他。”
  
  李墨荷冷笑,“终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赌就算了,还输不起,丢尽我们李家人的脸,真该送去牢里吃吃馊饭脏水,醒醒脑子。”
  
  秦氏听这话不顺心,又不敢像往日责怪,“他好歹是你弟弟,你还是快想法子拦住那人吧,难不成还真的要眼睁睁看你弟弟进大牢。”
  
  “那就去好了。”李墨荷窝了一肚子火,对这不懂事还总是偷家里钱的弟弟简直是恨得不行,“让他吃点苦才会懂事。”
  
  秦氏终于忍不住了,“去什么去,去了牢里出来还有脸么?而且将军夫人的亲弟被送进大牢,你脸上能有光么?”
  
  李墨荷倒不在意后头的话,但前面那句……弟弟比她小一岁,如果真去过牢里,真教同龄人瞧不起。她叹了一气,起身去拿自己的妆奁,“我拿些值钱的东西给您,您去送给那人,求他别告往官府吧。”
  
  秦氏诧异,“你这是什么话?莲花儿,你可是柳家的二太太,只要你开口说一句,那人还敢去告么?花这冤枉钱做什么,你傻了不成?”
  
  李墨荷这才明白母亲来的用意,这是要她以柳家夫人的身份去压制那人,让人家闭嘴呢!她摇头,“万万不能这么做,还是送些银子去吧。”
  
  秦氏死活也想不通,十分心疼那钱。见她真去开妆奁,倒是想通了什么,气上心头,“娘是明白了,你是不愿拿你这名头去帮你弟弟,怕染了你一身脏是吧!好好,爹娘辛辛苦苦把你嫁进柳家,你倒好,转眼就安安心心做你的柳家二太太,把你爹,你娘,你弟弟妹妹都忘得一干二净,只想过自己好日子!娘算是瞎了眼了,还觉得你能帮上忙!”
  
  李墨荷平白被扣了一顶大帽子,也急了,“娘,您这是什么话。”
  
  秦氏气急败坏,见她委屈模样,更是气冲脑门,“什么话你自己清楚!娘不求你了,你弟弟的死活也不用你管了,你好好做你的将军夫人去吧!”
  
  说罢,气得浑身发抖,自己开了门就往外走,李墨荷拉也拉不住。在旁道歉,可还是拦不住。
  
  秦氏出了大门,埋头走到大街,听着耳边聒噪声,又后悔了。这一走,她的儿子可怎么办啊……
  
  李墨荷站在大门良久,直到宁嬷嬷劝她回去,这才叹了一气,回到院子,怎么想都不安心,“嬷嬷,能否帮我送一些首饰银子去我娘家?”
  
  宁嬷嬷刚才在外头没听清里头的话,只知道秦氏一直气冲冲。这会李墨荷吩咐,她也没多问,直接应了声。随她到屋里取了东西就带了个那日一起去李家迎亲,知晓她娘家在哪的小厮一起去了。
  
  李墨荷重新关上门,忐忑不安,因这误会心烦意乱。坐了好一会,才想起柳雁还在房里,方才母亲的嗓门那样大,恐怕全都被她听去了吧。轻步走到里屋,刚进去就见蚊帐动了动,却没声响。撩起蚊帐往里看,柳雁紧合双眼,似在睡觉。
  
  她挽起蚊帐,坐下身说道,“娘知道你没睡。”
  
  俊俏的小脸上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一动,一只眼睛睁开,试探的看了看,这才睁开另外一只眼。柳雁擒紧被子,低声,“雁雁没有偷听。”都是因为那妇人声音太大,把她吵醒了,还被迫听了个清楚。
  
  李墨荷并不在意,淡笑,“你要是困,再睡会吧。”
  
  “嗯。”柳雁往大红的被窝里缩了缩,一张脸粉嫩圆润,一会又探头出来,“娘,就算你去跟那被打破脑袋的人说一声让他放过你弟弟,也没关系,我们柳家不在乎这种事,闲言碎语多得是,这种不算什么。”
  
  她好心提醒着,就怕她的弟弟被关进牢里,她又不开心。
  
  李墨荷默然片刻,问道,“有人这么求过雁雁么?惹了事后,来找你帮忙。”
  
  “有呀。”柳雁禁不住得意,“我只要往那里一站,说我爹爹是将军,他们就不敢欺负人了,可威风了。”
  
  果然是……李墨荷不知是自己见识太少还是柳家的处事风格就是如此,横竖她是……不敢苟同的。
  
  “雁雁,娘很疼自己的弟弟,也不希望他会进大牢。但是以权压人的做法,并不对。”
  
  柳雁问道,“哪里不对?”
  
  李墨荷不知要怎么说,思量片刻说道,“如是有一日,别人欺负了你,你要去告状。可是那人却搬出权势更大的人,让你哭诉无门。想想那个时候,你心境如何?”
  
  柳雁哼声,“才不会有人敢欺负我呢,就算被欺负,我也不哭,我只会让他哭!”她洋洋得意着,见母亲脸上是说不出的神色,这才认真起来,“好像……是挺不开心的。”
  
  李墨荷点头,“做错了,便要担起做错的后果。别妄想倚靠权势,雁雁日后,也要堂堂正正的做事,不可背后做那些龌龊事。”
  
  “嗯。”柳雁看着依旧是大红的蚊帐,上面的金丝龙凤分外显眼,“要是桉郡主知道这个道理就好了。”
  
  虽然她不会被桉郡主欺负,但是总会被她膈应。虽然她也会十倍膈应回去,可那么做一点也不开心。
  
  “娘,你最近不都在绣花么,绣荷花吧。”
  
  李墨荷笑问,“雁雁喜欢?”
  
  柳雁点点头,“喜欢。”
  
  “那娘就就好好绣。”
  
  闻言,柳雁笑了笑,无比惬意地躺在这暖暖被窝中。就在她快睡着时,老太太那边来了人,敲门时的声响十分急,“二太太,老太太让您过去一趟。”
  
  李墨荷偏身说道,“我立刻就过去。”
  
  那下人又道,“太太赶紧的,说是二爷来了家书。”末了又小声提醒道,“看老太太的脸色,十分不好……”
  
  李墨荷心头一个咯噔,柳雁也几乎是一咕噜爬了起来,差点没脸朝地摔下床。
  
  一大一小,因这不知内容的家书,都慌了起来。
  
   正文 小人嚼舌   第七章小人嚼舌
  
  信送到将军府,管家忙拿了送去老太太房里,正巧常姨娘瞧见,见向来做事稳重的管家步子急切,去往的又是清香院,便叫住了他,“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管家忙停了脚步问安,答道,“是齐三爷命人送来的。”
  
  齐三爷同柳定义自小投缘,一块长大,又一块参军,如今都在同一个军队中。这次出征,也是一起去的。
  
  常姨娘奇怪道,“齐三爷?不是二爷?可这才去了半个月,还在半路吧?”不知不觉,李墨荷进门半月,无风无浪,真叫人不舒心。
  
  管家也是满腔急切,“可不是,方才送信的人说,二爷在途中负伤,这信得赶紧送到老太太那去。”
  
  常姨娘也急了,“快去快去。”柳定义是对她不怎么上心,但这是一家之主,她的男人,要是出了什么事,她和两个孩子都得遭殃。没走两步,转念一想就算是家书提及了什么事,他们能做的不也只有等,可如果……她摆手说道,“我先去老太太屋里,你稍迟半柱香”
  
  管家不知她是什么个意思,奈何是主子,便听从了。等过了半柱香后到了老太太屋里,竟见常姨娘像个没事人那样同老太太说笑,看得他好生诧异。
  
  “老夫人,齐三爷送了封信来。”
  
  老太太第皱眉问道,“他怎的将信送到这了?”
  
  管家边递过信边说道,“送信的人说,二爷途中遇险,受了伤。”
  
  老太太忙将红蜡刮去,拿了信来看。常姨娘在旁担心,又不好问。偏老太太老眼昏花,看得十分慢,满屋子的人都急了起来。好一会老太太才道,“快拿笔墨来。”
  
  常姨娘这才小心问道,“可提到了二爷什么?”
  
  老太太眉头紧拧,“他们行军山道,不幸遇到落石,颂贤负伤了。军医和齐三儿劝他折回,这孩子偏不肯。实在无法,便来信让我这当娘的劝劝。”
  
  “伤得重么?竟要折回。”
  
  老太太瞧了她一眼,心烦得很,没好气道,“若是不重,又怎会被军医劝回。”
  
  常姨娘更是小心,“那快劝二爷回来罢,将伤养好了再去。”
  
  话虽如此,但老太太叹了一气,“我儿的脾气我这当娘的又怎会不知,莫说只是伤了,就算折了腿,也不会就这么灰溜溜回家。齐三儿在耳边都劝不动,我这信送去,他们也到边关了。”
  
  “那您的意思是……”
  
  “写了信,让他好生养伤,别伤没好就往前头冲,唯有如此了。”老太太是将军遗孀,伴随一世,知大礼,明国事,更知那些将士的心,与她这妇人不同。以往不懂,没少对丈夫抱怨,可直到丈夫过世,在那凄凉墓前,看着他往日部将前来吊唁,齐齐跪下喊着将军,震耳欲聋时,却猛然明白了。
  
  所以她于这个儿子,也少了几分管束。
  
  常姨娘心底怕得很,这老太太老糊涂了不成,这简直是让自己的儿子去送死好么。敢怒不敢言,等老太太执笔落墨,简略几句将信封了蜡,立刻朝平日伺候在老太太身边的贺嬷嬷使了个眼神。
  
  方才在门外得了授意的贺嬷嬷帮老太太捶着肩,语调微低,“老祖宗,二爷行事果敢,更是一身好武艺,往日都不曾听他受过伤,更别说去的途中都负伤,可自从二太太进门后……新婚当夜突然接旨出征,如今又出了这事,该不会是两人八字不合吧?”
  
  老太太一顿,“这怎么会,墨荷进门前可是找了先生排八字的,大吉,可安家宅,帮夫运。”
  
  贺嬷嬷说道,“那怎会出了这种糟心事……不早不晚,偏是在二太太进门后发生的。就怕先生都漏算了,如今看来不就很不吉利。安家宅……也不知是不是真同七姑娘处的好。”
  
  她这么一提醒,老太太心里也有了疙瘩。
  
  常姨娘在旁说道,“这话可不能乱说,如今太太跟七姑娘感情那样好,七姑娘亲近她,可见是个讨喜的。”
  
  老太太闻言,思量片刻,差贺嬷嬷去叫了管嬷嬷来,问问近况。不是李墨荷身边的下人,话应该不会偏袒,看看母女俩可真处的好,亦或只是做做表面功夫。
  
  管嬷嬷很快就过来了,跪身请安后,老太太就问道,“二太太同七姑娘近日处的可好?”
  
  “回老祖宗,娘俩感情越发深了,七姑娘也喜欢得紧。”管嬷嬷迟疑片刻,“就是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常姨娘当即说道,“老太太就是想知道这些。”
  
  管嬷嬷这才开口,“不知是不是二太太出身寒门的缘故,大小的事总让七姑娘自个做,倒没我们下人什么事了。外出游玩,车窗素来是我们开关的,可二太太却偏让姑娘做。回到屋里,连脱鞋就寝,都要姑娘自己来。”
  
  常姨娘微微掩嘴,“那还要你们做什么,撤了得了。”
  
  老太太真是越想越气,这犯了她儿子的八字不说,连她的宝贝孙女都要跟着受累,这算什么感情好,没规矩倒是真,下人的事让主子做,传出去非得让人笑掉大牙。要不是儿子坚持,她哪里拉的下面子让个商户家的女儿进柳家大门。
  
  耳边贺嬷嬷还在念叨,念得她心里不舒坦,“将二太太叫来。”
  
  下人忙去请,因在外头,前话听得不清,等到了聚香院,便传成了柳定义来了家书,老太太让她过去。
  
  李墨荷惴惴不安往那边走去,柳雁因要穿鞋穿衣,慢了些。
  
  进了老太太屋里,见屋里气氛不对,李墨荷先跪安,老太太说道,“听说你将下人的事给雁雁做?”
  
  李墨荷吃了一惊,正要说是谣传,一想莫不是指的是关窗脱鞋的小事。可就这一瞬思量,老太太已认定了管嬷嬷说的不假,喝声,“你糊涂了,这种粗活怎可让雁雁做,雁雁从小到大都被老身捧在手心里,哪里做过那些事。自你进门,家宅不安,想必是不祥,去佛堂诵经,去去晦气吧。”
  
  李墨荷愣了愣,完全不知为何遭了横祸,不是说来了家书么?怎么罚她了。可老太太开口,已有仆妇来押,她也只好往佛堂去。出了门,就见柳雁往这跑,忙让她跑慢些。
  
  柳雁见她身旁跟着两个仆妇,问道,“娘要去哪?爹爹信上说了什么?”
  
  李墨荷说道,“你去同老祖宗问问,娘去佛堂诵经。”
  
  柳雁好奇道,“好好的诵经做什么。”
  
  李墨荷敛着心头苦意,面上淡笑,“祈福。”
  
  柳雁点点头,想着用饭时就能看见她了,也没多问。进了屋,老太太没和她说她父亲受伤的事,孩子还小,听见这种事怕要哭的。便说是报安康的,柳雁不知去边塞要多久,只知道很久很久。半个月也是很久很久,就没多疑。
  
  到了夜里,用晚饭不见李墨荷,柳雁四下去找,老太太笑道,“雁雁在找什么?”
  
  “祖母,我娘呢?”
  
  老太太一脸平淡,“还在佛堂诵经,饭会送过去的。”
  
  柳雁隐隐觉得不对,“好好的为什么去佛堂,什么时候出来,我同母亲说好了,今晚要和她一块睡的。”
  
  老太太见隐瞒不住,终于说道,“你娘犯了事,祖母让她去佛堂跪几天反省。”
  
  柳雁惊异,“娘她做错什么了?”
  
  常姨娘在后头说道,“差点将一个大户人家的姑娘教成了粗使丫头,好在老祖宗发现得早。”
  
  柳雁何其聪明,一听就明白过来,恼了,“不过是小事罢了,哪有那样严重。”
  
  老太太见她恼怒,皱眉,“你这孩子,难不成是祖母做错了,你倒偏袒她了。”
  
  祖母一凶,柳雁也怕了。闷声吃饭,只是心有狐疑,这事并不算大,犯不着去跪个几天吧。
  
  用过饭回到自己房里,柳雁就问那一进祖母屋里就瞧见的管嬷嬷,“嬷嬷,娘她做错什么事了,祖母怎么罚得这么重。”
  
  管嬷嬷说道,“方才常姨娘说的那事。”
  
  柳雁笑笑,“定不是只有这件。”
  
  管嬷嬷见她并不着急李墨荷被关,以为她想通了,才说道,“听别的下人说,是你祖母觉得太太八字冲撞了你爹。”
  
  柳雁心头咯噔,仍旧笑道,“为什么好好的说到这个呀?”
  
  “贺嬷嬷提的呗。”管嬷嬷说道,“她提了好几嘴。”
  
  柳雁眨眨眼,那个贺嬷嬷,平日中规中矩的,平白无故开罪二房太太干嘛。她微微撅嘴,一对明珠黑眸转来转去,必有蹊跷。
  
   正文 以牙还牙(一)   第八章以牙还牙(一)
  
  晚上李墨荷都没有回来,柳雁辗转难安,派婢女去瞧,回来便说一直在那跪着,也没见着有饭送去,估计是要饿一晚。
  
  这一听,柳雁气得睡不着觉,可又不能去佛堂把人拽出来,否则只会添更大的麻烦吧。寅时起来,管嬷嬷见她两眼肿胀,一夜没睡好般,满心关怀,“昨夜睡得不好么?”
  
  “挺好的,就是有些热,又不敢踢了被子。”柳雁抬手让她穿衣裳,“我娘还没放出来么?”
  
  “还没有。”管嬷嬷忙提醒道,“姑娘可不能去探望,否则老祖宗要不高兴的。”
  
  “嗯。”柳雁穿戴齐整,乖乖让她梳好发,去同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见她脸色不大好,知道她是因李墨荷的事不悦,将她抱上膝头说道,“方才玉器铺那边来了人,说上了一些时新有趣的玉石,等会祖母带你去可好?”
  
  柳雁微微一想,“外头不是下雨了么,天冷,祖母不用陪我。若是您担心……就让贺嬷嬷陪我去吧。”
  
  老太太问道,“怎么偏就指了她。”
  
  柳雁歪身往她怀里倒,“因为钟嬷嬷和贺嬷嬷都是伺候您的,她们跟在旁边,您才放心。可雁雁又不能要两个嬷嬷都跟了去,总要留一个伺候您。”
  
  老太太听了高兴,又让钟嬷嬷去拿银子来,给了她鼓鼓一袋,瞧得屋里其他堂兄姐妹都生了羡慕。
  
  请安后用过早食,柳雁叫了贺嬷嬷去外头。从院子出来,恰好兄长柳长安也要去学堂,便一同出门。
  
  柳长安长柳雁四岁,才智比不过这妹妹,也没她那样傲气,是个中规中矩的少年。只是妹妹再怎么聪慧,在他眼里也只是妹妹。继母被关了起来,瞧她昨晚的模样是生气了,正想着今早要怎么安慰她,却又见她像没事人。不由想她仍是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倒是放下心来。他年纪稍长,还记得自己的亲生母亲,因此同李墨荷并不亲近,只是和和气气的,略显疏离。
  
  “妹妹,等我放堂回来,买糖人给你罢,你要什么模样的?”
  
  柳雁到底还是个孩子,一听有好玩的,欢喜道,“哥哥都买回来吧。”
  
  柳长安笑笑,“好。”
  
  管嬷嬷笑道,“拿来看就好,可不能多吃,不然牙要吃坏,日后就不好看了。”
  
  “要是不能吃糖,那还要一口好看的牙做什么。”柳雁撇撇嘴,说话间就到了大门口。同兄长道了别,就上马车去了。刚上去,车窗还是关着的,想伸手去推,窗户却在外面被下人打开。她恍惚片刻,没有说话,再看看旁边,空荡荡的。
  
  她等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来了个娘亲,可不过半个月,就被人欺负了。这口气她咽不下。她气鼓鼓对外头说道,“去春风楼。”
  
  贺嬷嬷笑道,“玉石铺子可不顺路。”
  
  柳雁对她厌烦至极,没了好脸,“嬷嬷既然要踩我脑袋上管我往哪去,那怎么不连我这马车也坐了。”
  
  贺嬷嬷慌忙道歉,这么大脾气,日后去了婆家准要吃苦。除非是下嫁、招婿,夫君方才会让着她吧。
  
  马车驶到春风楼,已过了用早食的时辰,人并不多。柳雁下了车就往楼上厢房去,掌柜在后头问道,“七姑娘可是要素日吃的那些?”
  
  “不吃,我就是去坐坐。”
  
  掌柜心里苦笑,好在人不多,否则人客爆满,哪里有空余的房间让她胡闹。
  
  贺嬷嬷只觉气氛不对,平日她都不亲近自己,今日指名要她陪同。去的还不是铺子,直奔这来,又不吃东西。惶恐不安随她进去,柳雁只让管嬷嬷跟着,把其他下人都打发到楼下去。
  
  管嬷嬷拿帕子拭净椅子,抱了她上去,也不知她要做什么。
  
  柳雁直勾勾盯着贺嬷嬷,那脸上的褶子看着越发狡诈——瞧一人不顺眼时,真真是浑身上下都是难看、令人厌恶,“我问你,你好好的在背后戳我娘脊梁骨干嘛?”
  
  贺嬷嬷惊道,“奴婢怎敢这么做。”
  
  管嬷嬷这才知道柳雁昨晚是在跟她套话,这小祖宗,真不能当做孩子看了。哪家的孩子心思这样深的,闻所未闻!她在旁听着都觉脊背渗汗,贺嬷嬷和柳雁择其一的话,她肯定是站在后者这边。而且重要的是,她昨天也乱说话了,不然老太太也不会气得把李墨荷关进佛堂。为表忠心,也为赎罪,当即说道,“你不是说太太同二爷八字不合,搬弄是非么?”
  
  贺嬷嬷立即狠狠瞪她,“你这是什么话,你难道没同老太太说,太太凡事都让七姑娘自个做,她游手好闲瞧着?”
  
  管嬷嬷急道,“我何时说过游手好闲那词?”
  
  贺嬷嬷一双眼睛满是轻蔑之意,“那就是承认前面嚼舌根的事是真的?”
  
  管嬷嬷没想到被她反咬一口,愣了愣,额上冷汗如珠。柳雁冷冷看了她一眼,没有责骂,这事她会计较,但不是现在。现在她只想快点把母亲从佛堂救出来,其他的不重要。
  
  “贺嬷嬷,你同我母亲无仇无怨,为什么要污蔑她?你收了谁的钱么?”
  
  贺嬷嬷讪笑,“姑娘这是什么话,老奴只是就事论事,多嘴提了一些。老奴从来都是跟在老太太身边的,怎么会听别人的话。”
  
  柳雁神色颇冷,睁眼说瞎话,当她是傻子不成。顿时气恼,懒得再问她,冷声,“嬷嬷,把她裤子扒了,往大腿抽。不要打脸,就打腿。你要是同我祖母告状,就不害臊的给她看伤处吧。”
  
  从小嬷嬷就告诫姑娘家有些地方是不能让人瞧的,她觉得嬷嬷也定是如此,腿那是不能让人看的,看了就是不要脸。这事儿让祖母知道到底不好。
  
  贺嬷嬷相信她绝对做得出那种事,当即跪下,嘶声,“七姑娘饶命。”
  
  柳雁冷冷看她,“不要往我这跪,脏。”
  
  管嬷嬷一心要将功赎罪,哪里顾得上她的死活,立刻上前扯她裙摆。贺嬷嬷哪里丢得起这人,还没全扒下,就求饶了,“奴婢说就是了,说就是了。”
  
  “说。”
  
  “是常姨娘指使的,她许了我银子,让我说了那些话,污蔑二太太。”与其害死自己,不如坑死别人,贺嬷嬷本来就是拿银子办事,对她没一分感情,要出卖她实在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柳雁这会倒冷静下来,常姨娘到底是姨娘,她总不能像对贺嬷嬷这样对她。可要她眼睁睁放过她,她也做不到。这口恶气不出,以后肯定又会伤她母亲,难不成那个时候再后悔?她可不是个喜欢后悔的人。
  
  “七姑娘?”
  
  贺嬷嬷小声开口,想求她放自己一马,柳雁瞥她一眼,“你跟我祖母请辞吧,离开我们柳家,爹爹最讨厌挑拨离间,背信弃义的人了。”
  
  “七姑娘!”贺嬷嬷瞪大了眼,老太太仁慈,跟在她的身边能得不少好处,她都快五十岁的人了,哪里再去找这么好才差事,“您可不能过河拆桥啊。”
  
  柳雁轻笑一声,“我什么时候跟你搭桥了?明明是你不要脸站在我柳家的桥上,不好好伺候主子,还敢做肮脏事。以为供出人就没事了?嬷嬷也是个蠢人。”
  
  贺嬷嬷哑口无言,这雷厉风行的性子,真跟她母亲一样,“老奴不会走的。”
  
  柳雁说道,“在乱嚼舌根前,你就该想过这个后果。帮错了主子,是你瞎了眼。不过不走也行,那就能好好看看我会怎么对你了。我爹爹都还没见过我娘,你一个老妖精竟然敢先让她少几根寒毛,活腻了。”
  
  贺嬷嬷被羞辱得浑身发抖,知道自己留下无望,眼神也狠戾起来,“老身从来不曾见过比你还恶毒的女娃子!”
  
  “那现在你瞧见了吧。”柳雁对她的谩骂毫不在意,她不在乎的人怎么言语,都入不了她的心,“不过……”柳雁眨眨眼,不往下说。
  
  贺嬷嬷小咬牙,“说!”
  
  “你想不想在临走前,再赚一笔银子呀?”柳雁笑了笑,将出门前祖母给她的那荷包拿了出来,放在桌上,“帮我做一件事,这些都是你的。”
  
  贺嬷嬷冷笑,“想要老奴去指证常姨娘?休想。”
  
  “你刚跟我出来走一圈,然后就回去指证姨娘,换做是院子里的小狗,也不会信呀。”柳雁拍拍小手,“嬷嬷,我昨晚睡不着,就找了书看,书里头有一个词,特别好玩。”
  
  贺嬷嬷眼里满满都是个恶毒小姑娘的脸,“什么词?”
  
  柳雁盯着她字字道,“以、牙、还、牙。”
  
   正文 以牙还牙(二)   第九章以牙还牙(二)
  
  常姨娘午睡起来,一张娇美的脸上满是困意。婢女端了温水来,洗漱干净,又抹了些胭脂,梳好如云发髻,脸更显精神,不见半分倦意。
  
  婢女问道,“外头雨水不停,姨娘今日还要去亭子那边么?”
  
  “当然去。”
  
  常姨娘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每日午睡醒后,就要去水亭那边坐坐,吹吹凉风,自觉那样有助养颜。偏确实是比同龄妇人更年轻,认定是这习惯起了作用,因此更是坚持。她从院子出来还不忘问李墨荷的事,得知她仍未被放出,面上漾了微微笑意,“真是个可怜人,只怪八字太硬,冲撞了二爷。”
  
  到了水亭,却见那儿已经坐了个人,心生不满。走近了才瞧见是柳雁,微觉奇怪。款款上前,未见面已笑道,“七姑娘怎么一人坐在这?”
  
  柳雁缓缓转身,一脸委屈看她,“姨娘。”
  
  “啧啧。”常姨娘满眼心疼,坐在她面前弯身问道,“七姑娘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柳雁耸拉着脑袋说道,“没人欺负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去了佛堂,还不回来。”
  
  常姨娘明眸转了一圈,笑道,“是去给你爹爹祈福了,不会那么快回来。”
  
  柳雁抬眼看她,“为什么祈福呀?”
  
  “因为你母亲的八字冲撞你爹爹呀,简单的说,就是……不祥,七姑娘也少亲近她吧。”
  
  柳雁吃了一惊,“真的?那可怎么办?以后我岂不是又没娘亲疼了。”
  
  常姨娘笑笑,“你可以亲近姨娘呀,姨娘会好好疼雁雁的。”
  
  柳雁瞧着她背后捅刀人前蜜语的模样,差点笑出来,忙低头掩饰,平复下心绪,才再抬头,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这俏媚妇人,“真的?”
  
  常姨娘巴不得她能整日黏着自己,离那李墨荷远些,这会见似乎要心想事成,当即点头,“当然呀。”
  
  柳雁趁机笑了笑,“真好,雁雁又有人疼了。”
  
  常姨娘伸手将她抱进怀里,第一回觉得这小霸王顺眼起来,“只是姨娘就是姨娘,不能名正言顺带着雁雁。可若是……扶正了呀,就能一直疼着雁雁了。”
  “扶正是什么意思?”
  
  “就是让姨娘做你的娘亲呀。”
  
  柳雁歪身在她怀里,抿了抿嘴——休想。
  
  “等你爹爹回来,雁雁同他说说好不好?”
  
  “好呀。”柳雁乖巧答话,又暗念了一声——休想。
  
  常姨娘心花怒放,真真觉得这小祖宗人见人爱。柳雁稍稍离身,再熬不住她满身花香,有些呛人,“姨娘,雁雁欢喜你,送你个东西好不好?”
  
  “那敢情好。”
  
  柳雁这才拿了桌上的檀木盒子给她,“送给姨娘的。”
  
  常姨娘眸光微微闪烁,没有接过,“雁雁这是专门拿来给我的?”从不曾和她亲近过,亲近也是刚才的事,那这盒子是早就准备好的了?怎么想……都很蹊跷。
  
  柳雁见她眼神不对,稍稍一想,才明白过来。不慌不忙说道,“其实……其实本来是要送给我娘的,但是没见到她,我就到这来坐了。听了姨娘说她进佛堂的缘故后,这礼也不想送了。这是我最喜欢的首饰,是要送给最欢喜的人的,姨娘不要嫌弃才好。”
  
  常姨娘稍稍打消疑虑,再一想她送的是首饰,能有什么事?笑着接过来,应着“自然是喜欢的”,打开那雕着竹枝纹的盒子,里头躺着一支雀纹鎏金珠步摇,在波光折射的日光映照下,更是璀璨明艳,做工精细小巧,价值不菲。
  
  “爹爹说姨娘走路最好看了,而先生提及步摇,便说‘步则摇动也’,所以雁雁想比起母亲来,应该更适合你佩戴,而且爹爹肯定也喜欢。”她只知道姨娘很喜欢她的爹爹,总想着法子亲近,爹爹说的话她会一五一十做,所以把爹爹搬出来,定然很有用。
  
  爹爹呀爹爹,为了娘亲,您就原谅雁雁一回吧。
  
  如她所料,常姨娘确实高兴,“你爹爹真那样说过?”
  
  “对呀,只是爹爹从不爱在人前夸人,所以姨娘肯定不知道。”
  
  这倒是没错,常姨娘小心取出,插入墨色发髻中,稍稍一转,便能听见那鎏金作响的声音。这步摇精巧,她做妾的也能佩戴,不会遮掩了正妻风华。
  
  “姨娘,要是别人问起这步摇是谁送的,姨娘可不能说是我。我还不曾送过东西给我母亲呢,别人知道要说闲话的。”
  
  常姨娘心里有些不痛快,“七姑娘对姨娘好,姨娘还不能说,那戴着真是憋屈。”
  
  见她要取,柳雁忙伸手拦住她,“才不憋屈呢。如今暗暗送,往后明着送。难道……姨娘是在寻借口不要?”
  
  常姨娘笑笑,“哪里敢呀。”
  
  柳雁也放下心来,笑道,“姨娘别急着取下来好不好,真好看。”
  
  常姨娘自然要顺她的意,“那过两日再取。”
  
  水中凉亭,有水包裹,又有春风送爽,吹得柳雁小脸红扑扑的,脸上笑意纯良天真,任何人看来,都只是个普通孩童罢了。
  
  &&&&&
  
  用晚饭时,李墨荷依旧没有出来。柳雁见桌上空出一个位置,心里难受极了。越是心疼母亲,就对常姨娘越讨厌。刚坐下没多久,她就朝贺嬷嬷使了个眼神。
  
  伺候在旁的嬷嬷帮柳老太拿起筷子,有意无意看向常姨娘,趁着众人饭前相谈,趁机说道,“常姨娘今日戴的步摇可真心好看,比这天上的圆月还要亮,自个买的么?”
  
  话落,有几人视线往她看去,不能入席同坐的常姨娘笑笑拢拢发,“嬷嬷眼力真好,方才才买回来的。”
  
  贺嬷嬷面露惊讶,“二爷负伤,二太太还在跪佛堂祈福,您却还有心思去……”
  
  她的声调高扬,席上的人都是轻语说话的主,听见这话,目光几乎全都落在常姨娘的头上,那金步摇,自然落入众人眼里。
  
  常姨娘狠狠瞪了贺嬷嬷一眼,她老糊涂了不成!
  
  一桌妇人纷纷道“果真亮得很”“费了不少银子吧”。
  
  老太太也听入了耳,这才抬眼看她的脑袋,那眼大的金珠光泽夺目,看着分外刺眼,冷声,“还不快快取下来,成何体统。我看你也是终日闲着,吃饱了撑的,这饭也不必吃了,去换了墨荷回来,你代她跪吧。”
  
  常姨娘讶然,为了自保哪里还顾得上保密,“老太太不是,这是……这是七姑娘送我的。”
  
  柳雁偏头看她,鼓腮说道,“姨娘好奇怪,方才还说是自己买的,如今出了事就推到我身上,你怎的不推给祖母,这样还更好哩。”
  
  常姨娘顿时气急败坏,“你这坏心眼的姑娘!你……”
  
  三房太太殷氏是个脾气泼辣的妇人,向来最厌烦姨娘,不许自己的丈夫纳妾,更瞧不得那些姨娘,这会见她口无遮拦,怒喝,“这是什么话,你要造反了不成。”
  
  常姨娘自觉失言,也知道被柳雁摆了一道,真不知是谁教她用这种引君入瓮的法子,太令人觉得可怕。
  
  老太太听她骂自己的宝贝孙女,气道,“将她关到柴房去,三日不要给饭吃。”要不是她名下有子,自己又是信佛的,真想将她撵出去。
  
  常姨娘傻了眼,她何曾受过那种苦!当即跪下求饶,她的两个孩子柳长远和柳瑶见状,也一同跪下求情,满堂哭腔。
  
  柳雁意在报复常姨娘,并没想过要兄长和姐姐难过,这会见他们如此,倒觉得内疚了。本想添油加醋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祖母已经动怒了,那三天饿罚,肯定免不了。
  
  果然,无论常姨娘如何求情,还是被关进柴房。而李墨荷,也被接了出来。
  
  夜色垂落,院子里隐隐响起虫鸣。
  
  柳雁站在廊道下,脑袋上的大灯笼将她影子打照的很小,没了往日活泼生气。她还在想哥哥姐姐那难过的模样,就好像她知道母亲被关,自己也一样难过时。姐姐还给过她糖吃,带她去玩。
  
  她狠了狠心,怪就怪常姨娘去吧,这件事她没做错。哪怕是重来一次,她也会这么做。不把常姨娘关进去,她的娘亲就出不来。衡量之下,明显是自己的娘更重要,谁让常姨娘使坏了。
  
  这么一想,心里舒服起来。前头木门吱呀一声,伴着满满烛火的香气,迎面走出一个消瘦的年轻女子。
  
  柳雁见了她,方才的愧疚已烟消云散,满满的欢喜,往她怀里扑去,“娘。”
  
   正文 其志可见   第十章以见其志
  
  李墨荷虽然出身小门户,但因为自小懂事,父母从不责打,也没受过身体上的苦,这回跪了那么久,两个膝头都软了。柳雁这一扑来,扑得她往后一退,差点抱着她一起往后摔。还好宁嬷嬷眼疾手快将她托住,这才免了难。
  
  管嬷嬷忙俯身把她拉开,“小祖宗诶,您就不能等会再黏着太太。”
  
  柳雁个头矮,眼睛也没往上看,不知李墨荷脸色青白,十分难受的模样,撇嘴说道,“我同我娘亲近怎么了。嬷嬷,您可不能再对不住我娘了。”
  
  管嬷嬷知道她指的是自己在老太太面前嚼舌的事,只好尴尬笑笑,不好多说。
  
  李墨荷缓了缓神,柳雁已拉住她的手往外走,“走,回房去,祖母再也不会关您了。”
  
  实在没多余的心思深究这句话的意思,李墨荷又疼又累,只想快点躺床上歇着去。
  
  进了屋,婢女见了她,就忙去上水,好给她洗身。
  
  李墨荷坐在床边,柳雁才看清她的脸色,心头咯噔。本来还对哥哥姐姐心有些愧疚,但这一看,怒火中烧,哪里还愧疚得起来。关得好,最好再多关几天!
  
  “娘,日后你要小心常姨娘,不要让她再戳你脊梁骨,这次你被关,都是她在作祟。”
  
  见她神色冷然,李墨荷已经轻轻捂住她的嘴,“别说那么大声。”隔墙有耳,更何况还是众目睽睽之下。常姨娘既然连她都敢暗算,那对一个小孩,不是更敢动手?虽然她不知道常姨娘使了什么坏。
  
  柳雁挪开她的手,摇头,“就算是大声又如何?”
  
  宁嬷嬷帮腔说道,“姑娘,太太乏了,等会也要洗身,不如你先回房吧,等你母亲好了些,再同您说话。”
  
  柳雁想了想,点头,“好吧,那我走了,娘你好好休息。”
  
  李墨荷不想她瞧见自己膝头的伤,强笑道,“嗯,去吧。”
  
  柳雁未有疑惑,从李墨荷屋里出来时,只觉自己完成了一件大事。在爹爹不在家的时候,她把娘亲保护得很好。只是父亲不在家,总觉家里空落落的。越想心里越闷,回到屋里没多久,也睡下了。
  
  翌日上堂,方青见她心不在焉,拿戒尺轻敲桌面,才见她回神。
  
  “七姑娘今日又不认真念书,你母亲不是已经不去诵经了么?”柳家二太太的事她多少耳闻,但东家的事不是她一个教书先生该参合的,因此说的隐晦。
  
  “出是出来了,但是还是觉得不解气。”柳雁知道先生是好的,也从不多事,正愁无人可说,便得意洋洋将事情全盘说出。
  
  方青听后,诧异非常,这孩子有着大智慧,但行事太过鲁莽,而且乖戾,若不好好引导,他日要惹更大的祸上身,“七姑娘,先生本不该插手你的家事,但在这件事上,你却做得太错了。”
  
  柳雁心高气傲等着先生夸赞,全然没想到竟被她说做错了,满心不服,“我哪里做错了?”
  
  “其一,这是长辈间的事,你无须插手。若你母亲身为二房主母,连个妾侍也压不住,难不成你还要保她一辈子?如今可以,十年后仍行,但你若嫁了呢,难道能带二夫人一块去?”
  
  柳雁愣了愣,方青又说道,“其二,先生教你不可锋芒毕露,不可骄纵气人,不可狭隘做事,你却全都犯了,这也是你最喜欢犯的。”
  
  字字敲进耳内,柳雁傲气的心好像被水洗了一遍,仍不肯自认错误。
  
  “其三……”
  
  她还没说完,柳雁就差点跳了起来,“怎会有这么多?”
  
  方青脸色沉沉,将她押在小小的椅子里,继续定声说道,“常姨娘连你的母亲都敢陷害,更何况是你一个孩子,她的心要是再狠点……估计你就没命了。”
  
  柳雁咬了咬唇,偏头不瞧她,“她敢!”
  
  “好,就算常姨娘不敢,那换做是你的哥哥姐姐知晓你这么对常姨娘,他们又转而欺负你,你要手足相残么?还是坐以待毙?”
  
  “我……”
  
  柳雁被憋的说不出话,小脸已经变成枣红色。她渐渐平复心绪,开始把整件事想了一遍。越想就越觉得真的好像是做错了,漏洞太多,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给害了。
  
  方青见她仔细沉思,也没再插话。良久,才见她急躁的眼神散去,又是灵气逼人,认真道,“好像做的确实不够稳妥,嗯,下回我会做得更天衣无缝些。”
  
  方青怔愣片刻,苦笑,“先生的话不是这个意思,你还是孩子,做些孩子做的事才好。”
  
  “为什么?祖母还喜欢吃糖呢,那不是孩童喜欢的玩意么?难不成长辈就不能吃糖了?我也瞧见吏部尚书常陪他的孙儿在沙里玩,这也是孩童才会做的事吧。”
  
  方青叹气,罢了,这拧脾气的小姑娘会听她的就已经不错了。只是啊,她好像教错了?为什么总觉得下回她做事,会做得连她也神不知鬼不觉了。这大概就是随其嗜欲,见其志意,日后如何,雏形已定吧,她微微叹息,“好好,先生说不过你。”
  
  柳雁得胜一局,这才稍稍开心了些。她趴在桌上,瞧着书上的字都觉犯晕,“先生,今日你不授课了可好?”
  
  方青想了想,“那你得把《花经》的第四章背了,时限后日。”那第四章有些晦涩,想要在两天内背下来,对个孩子来说太难。只是这些东西,哪里能难得了京城闻名的神童?故而对她也更严厉些。
  
  柳雁笑了笑,“定会背下来的。”第四章……她已经背完前六章啦,可她偏不说,明日就能玩一整天了。想罢,悠然趴着,就等着放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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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氏过来寻女儿时,还不知道女儿跪了佛堂的事。进门见她脸色不太好,一时也心疼起来,更为那日责骂她无情的事愧疚。坐下好一会,只说着寒暄话,不知道要怎么安慰。
  
  李墨荷倒没在意那日的事,昨晚问了宁嬷嬷前因后果,宁嬷嬷不知柳雁计谋,只说了自己瞧见的事,李墨荷也没想到柳雁聪明至那地步,会以步摇用计,还真以为常姨娘污蔑柳雁来着。
  
  今日见了母亲过来,也觉高兴,问了她家中的事,末了才小心问道,“宝良他……”
  
  秦氏就盼着她开口问这个了,说道,“那人不告了,宝良如今在家里,已经痛改前非,都会帮你爹做事了。”
  
  李墨荷对那弟弟已经没什么期盼,不要惹事就好,“知道为何不告了么?”
  
  秦氏笑道,“那日你不是遣了位嬷嬷来送银子么,正巧她走时被上门找事的那人看见,被旁人提醒说那是将军府来的,一打听知道我们没在说谎,就灰溜溜走了,翌日还送了钱和礼来,说同我们道歉,自然也不告了。”
  
  李墨荷问道,“娘收了那钱礼没?”
  
  秦氏自然是收了,但知道女儿脾气倔,便说没有。李墨荷这才觉舒服了些,“要是收了,就没脸没皮了。”
  
  秦氏尴尬笑笑,没有搭腔,喝茶掩饰窘迫之态。半晌才道,“其实啊,做商人是不好的,总让人瞧不起。你若是有什么合适的……就举荐举荐你弟弟吧。”
  
  “我早就劝他去考个功名,他却不爱读书。让他考武官,又吃不了苦。先让他在爹爹身边磨砺两年吧。”李墨荷不肯给弟弟举荐能力不及的事,否则以后吃亏的还是他。
  
  秦氏上回闹了一次,这回不敢再翻脸。只是看着这已飞上高枝的女儿,却对娘家人不管不顾,到底是不高兴的。没吃几嘴瓜子,就借故走了。走时,李墨荷又拿了些银子给她,她也一并接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