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太液池在建章宫之北, 未央宫西南。其实只是一座由渠引昆明池水形成的人工湖, 池中建有渐台, 还堆筑象征仙山的瀛洲、蓬莱、方壶等假山。池的北岸是石刻的鲸, 池的西岸则有两个龟, 各长六尺。除此之外, 还有许多金石克制而成的鱼和珍禽异兽。微风吹过, 湖面就泛起细小的波纹,再加上湖面宽广,望去美不胜收。
这场初相见就在太液池附近。
年幼的小女孩穿着宫中学婢的衣服, 梳着双髻,边走边看着四周的景。年纪虽小,却也没摔着。宫中年纪小的宫婢可以被分在莳花局, 虽是低等的差事, 相较其他活计却轻松多了,又可以四处走动。只有在这时, 她的身心才是稍稍放松的, 也透着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活泼。
就在那个时候, 小女孩看到了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男孩。
那男孩穿着暗青色的衣服, 仔细看却是上等的锦缎, 上面绣着祥云和暗花, 一看便是身份高贵之人。只是他的眼神既不是疏离淡漠的,也不是天真顽劣的,反而是柔和的, 还透着惆怅。这样的神情出现在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脸上, 着实有些不搭。
小女孩入宫时间虽不长,却也明白有些人是不好惹的,便打算偷偷地绕道离开,不想还是被眼尖的男孩看见了。
“喂!”男孩喊道,语气中多了一丝烦躁与强势,“谁让你来这的?”
小女孩心知不妙,只得停了步子,但到底年纪小,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心中还是有些不忿,嘴里也不由说道,“这太液池靠着两个宫,每天会有很多人在这里的。”
“你是胆子大还是无知?竟然这么和我说话,你知道我是谁吗?”男孩见她顶撞,不由问道。
“你是谁?”女孩是真的不知道这男孩是谁,她入宫没多久,只能猜到他身份不简单,具体是谁——她可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是谁?”男孩神色有些古怪,半晌,有些少年老成地摆摆手,“罢了,你,给我过来!”
小女孩有些忐忑,不知这男孩是不是要惩罚她。在宫中,她也清楚等级分明之说,她年纪太小,平时偶尔偷了懒,管事的大宫女除了责骂几句之外,倒不曾真的动手体罚她,可她却是见过年纪稍大些的宫女被毒打的,想到这里,不由更紧张了。
“坐下。”男孩打量了她几眼,自己先坐了下来,又指着在一旁的石阶让她坐。
小女孩慢吞吞地走过去,依言坐着,偷偷看了他几眼,见他不是要惩罚自己,稍稍放松了些,胆子也大了,不由问了一句,“你可是不高兴?”
“你今年多大了?”男孩不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另外问道。
小女孩想了想,那认真的模样让人有些想笑,她数了数手指头才说,“我今年五岁了。”
“五岁。”男孩重复了一句,声音也有些惆怅,“你五岁,我娘也离开我五年了。”
旁人见了男孩说这样的话,不免要道歉或是安慰几句,偏偏这小女孩跟着说了一句,“真巧,我娘也离开我了。”
“真巧?”男孩有些哭笑不得。
“我娘离开我,是因为我爹爹不要我娘了,所以我娘去世了。爹爹还把我送到了宫里,所以我也没有爹爹了。”小女孩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还是睁着大大的眼睛,倒不见伤心,仿佛在叙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
“那你的确比我惨。我好歹还有爹爹疼,还有后娘。”男孩说道,“你不伤心?”
“我只伤心我娘,不伤心我爹。”小女孩垂了垂眼眸,半晌又笑道,“我和你说说我娘的故事吧。”
男孩眉间隐隐有不耐烦之色,却没有立刻打断她。大概也是她说的太快,压根找不到可以打断的点。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爹爹是不太喜欢我娘的,虽然娶了我娘,可是还娶了别的姨娘。可是我觉得我娘真的是个很好的人,虽然她不受爹爹宠爱,可是一直对我很好,还会变着法子做好吃的给我吃;晚上我睡不着觉了,她便给我唱儿歌。”说着,她便真的唱起来。
“可是后来……”小女孩声音忽然又低了下去,“有一天我爹爹忽然说不要我娘了,就把我娘给别人带走了,还说我娘死了。又没过多久,他又把我送到了这里。”
男孩见她停顿,终于插上了嘴,“这么说,你是被你爹抛弃了?你恨你爹爹吗?”
小女孩嘟着嘴玩了会手指,闷闷地说,“我不知道。他原来对我也很好的,可是他现在不要我了。”
男孩看着远方,又学着大人样子叹了口气,“看来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什么叫同是天涯沦落人?”小女孩眨巴这眼睛问道。
“你……”男孩有些语塞,却又明白对方是个五岁的幼童,不理解这些话也是正常,便放弃了这个话题,问道,“你年纪这么小,是哪个宫的?”
小女孩老实回道,“我在莳花局。”
确实是个低等的差事,男孩想着睨她一眼,还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听到这个问题却忽然咧嘴一笑,“承欢,这是我娘给我取的。”
男孩听后点点头,又露出有些高傲的神色,“承欢?承欢膝下……是个好名字。不过,你可知承欢膝下的意思?”
小女孩懵懵懂懂地点点头,眼神迷茫, “我娘说,承欢的意思就是要对父母好,可是……我现在要对谁好呢?”
“你娘说的没错,承欢膝下便是侍奉父母,可是承欢还有层意思。”男孩忽然望着她说,“便是求取欢心。”
“求取欢心……”承欢跟着喃喃念了一遍。
“承欢,你长大可愿意在我身边,让我欢心?”男孩看着她迷迷茫茫的样子心中升起怜意,也没多想便脱口而出。
“你若是要我,自然是好的。”承欢并不准确明白男孩的意思,只想着若是以后可以对他好也不错,不由开心一笑。
“那便一言为定。好了,你出来时间也不短了,快回去吧,仔细被骂。”男孩摸了摸她的头。
小承欢蹦下石头,跑了几步,复又开心地挥挥手,再然后便一路小跑着远去了。
此时微风送来还未成熟的梅子的香气。
正是好时光。
正文 上官
承欢睁开眼时, 天已经亮了。她一刻也不敢停留, 连忙起身穿衣准备打水干活。
想到梦里的场景, 心里有一点钝钝的痛, 却早已没有一开始想起那个初遇时的欢欣。她也只是深吸一口气, 吐出那口气的时候便恢复寻常了。
梦里的那个人她只见过一次, 还是在五岁的时候见到的。她稍大后便被调到了掖庭, 再没有可以在宫中四处走动的自由,自然再也不可能见到除了宫婢以外的人。
她微微叹了口气,暗恼自己又多想了,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与处境,有些事想了也没有用。梦里的那些场景,还是当做一个美好的回忆吧。
承欢抬头看着从四面宫殿飞檐中透出的一小块天, 那里偶尔有大雁飞过。
十年了, 距离自己来到这个密不透风的地方已经十年了。
十年的时光可以做什么?
可以让一个人长大,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也可以让人渐渐懂事。
从最初的小学婢到如今的宫婢, 始终逃不过一个“奴”的身份。而从最初的莳花局到如今干活的掖庭, 无不时刻提醒着她这个身份。
不是年满二十五就可以被放出宫返乡的宫女, 而是每日做着最粗使活计并且永远不能出宫的奴婢。
掖庭隶属未央宫, 是专关押犯了罪的大臣的家眷的地方。承欢当时年幼, 一开始又被分配了轻松的活计,并没有仔细去想自己是为何要来这里,也没有去想过自己的家人犯了什么过错, 只是在这宫中日复一日做着做不完的活计。
承欢看着萧条的四周, 不由一笑。
渐渐长大后才慢慢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事。
地节四年,霍氏阴谋废皇帝。事情败露后,皇帝不能再容霍氏家族,当即派吏四出,凡霍氏家族亲戚,一体拿办。
霍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性一夕之间便没了,唯有侍中金赏,为金日磾次子,曾娶霍光女为妻,交出其妻,得以保全,独得不连坐。
她就是金赏和霍氏的女儿。金赏终不忍她受得此劫,没有一并交出她,可是事后,大概顾忌着她是霍氏的女儿,还是将她送到宫中做了学婢。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说的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
她不恨金赏把她送入宫中,她只是恨金赏一得到消息就要与母亲和离,并且交出她的母亲。但是她也知道金赏也是没办法才这么做,没有理由责怪金赏,更何况若是不这样,她也要跟着被处死,但是她心里到底还是怨恨着的。一直以来,她的心里也是矛盾。
只是金赏,你对霍这个姓就这么避之不及吗?那我偏偏要改姓霍。
她这样想着。只可惜这里是掖庭,没有人在乎一个人姓甚名谁,人人基本都不过是一个“喂”的称呼。
十年的光阴却足以让一个人慢慢懂事,长大了。她之前不是没有想过出去的念头,可是她和这里的人差不多,也算是有罪的人,自然不可能出去;何况金赏把她送到宫中也表明了是不要她了。时间一久,也就对这里的日子有些麻木了。
她蹲在地上洗了许久的衣服,后背早已酸痛不堪,便想起身活动下身体。她略动动眼睛,便能看到四周被粗重的活计压垮的宫人们,耳朵里也充斥着她们的哀嚎声,只有她独自站在那里俯视正在干活的众人,一下子显得极为显眼。
年长的管事宫女见她站起来偷懒,立刻竖起眉毛,嘴里也开始骂骂咧咧,眼见着手中的鞭子就要抽过来。
却忽然听见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接着便看见一个内侍的身影过来踹开了门,扯着嗓子喊道,“金承欢接旨!”
金承欢?是了,金赏姓金,她自然也是姓金的。承欢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叫的是自己,这么久过去了,她竟然忘了自己本来应该是姓金的。周围人听到“接旨”早已哗啦啦跪了一地,她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管事的老宫女一脚踹到小腿直接跪了下来。
“太皇太后懿旨,金赏之女承欢,年十五,今逢皇帝大赦天下,太皇太后怜惜,命金承欢入长乐宫服侍!”
一道懿旨将承欢赦出了掖庭,承欢低头接旨。心中虽是诧异,也有重获自由的感受,却并没有想象中得到出去消息后的欣喜若狂。
众人都望向她,目光中有羡慕,也有嫉恨。
“收拾收拾东西,跟着咱家走吧!”内侍有些轻蔑地打量了她几眼,心中是不屑的,那么多人,不知道她为何能独独受到太皇太后的青睐被赦出掖庭去。
“还不快去?”管事的老宫女对她瞪眼,复又满面笑容地塞了什么到内侍手中,“公公他日有了好处,莫忘了老奴。”
“嗯嗯。”内侍嘴上模糊应着,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对着承欢道,“还愣着做什么?”
“不用了。”承欢回道,“我没什么需要收拾的,这就可以走了。”
内侍哼了一声,再也不愿和她多费一句口舌,转身自顾自走在了前面带起了路。
长乐宫是由大丞相萧何主持,在秦兴乐宫基础上营修而成的宫殿群,在汉高祖之后成为太后居所。因其位于未央宫东面,所以又称东宫。
太皇太后姓上官,这位上官氏也算是个传奇人物。她六岁当了皇后,年仅十五岁时就做了皇太后、太皇太后,成为后宫里权势最高的女人。
昔日上官桀造反失败,上官氏年仅八岁,因为没有参与祖父的阴谋活动,再加上她是霍光孙女,所以保全了性命,也保住了地位。后来霍氏家族造反,上官氏母系家族也被灭,她便从此不问政事,只在长乐宫中安然度日。
上官氏是上官安与霍氏之女,霍光的外孙女,说起来和承欢是平辈,也有一些血缘关系。
上官太皇太后如今已有三十多岁了,看上去还是很年轻,仿佛才二十多岁的样子。她梳着繁琐的发髻,化着精致且大气的妆,穿着华服,端坐在殿中。
承欢只匆匆一瞥,便连忙快步走到跟前跪下,低头行礼,“奴婢见过太皇太后。”
“金承欢?”上官氏看着跪在殿中的人缓缓开了口,“金日磾的孙女,金赏的女儿?”
“是。”承欢低头答道,“家父正是金赏。”
“抬起头给哀家看看。”上官氏吩咐。
承欢依言抬起头,也再一次自己看清了面前的上官氏,她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也在打量着承欢,她的眼神中并没有骇人的犀利,虽算不上柔和,但也让人看着比较舒服,不会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
“金赏倒是生了个好女儿,模样标致,是个美人胚子,看起来也挺聪明伶俐。”上官氏仔细看了看承欢点点头,又问道,“若哀家没记错,今年十五了吧?”
“回太皇太后,奴婢十五了。”承欢收起思绪,乖巧回道。
“十五,正是美好的年龄啊……想当初……”上官氏说起这话的时候神色有一丝迷惘,又有一丝惆怅,语气也飘忽了。
承欢知道她是想到了以前的事情,上官氏便是在十五岁时当了太皇太后,可这也许并不是她想要的,因为这的代价是昭帝离开了她。她之前受昭帝专房之宠,想来与昭帝的感情定是不一般的,奈何年纪轻轻便失去了昭帝。
“奴婢惹太皇太后伤心了,是奴婢的错。”承欢连忙低头认错。
“你倒是个心思细腻的,哀家什么还没说,你倒先认起错来了。”上官氏反而笑了起来,“说起来,你和哀家也算是有些亲戚关系,虽然你母亲受了连坐,但你到底也是金相的孙女,让你呆在掖庭实在是委屈了你。”
哪里是真的为她委屈呢?承欢心里想到,若是真的觉得她委屈,为何不早早将她放出来,偏要等到现在?但是到底还是将她放出来了,她不该多想别的,更何况在太皇太后面前,她只是个奴婢,没有选择的权利。想到这,承欢还是俯身说道,“奴婢多谢太皇太后恩典。”
“也是个懂事的,先起来说话吧。”上官氏满意地笑笑点点头。
“回太皇太后,奴婢有一事相求。”承欢却是伏在地上没有动身子。
上官氏有些疑惑,“什么事?”
“奴婢想随母亲改姓霍。”承欢起身回道。
这个念头是承欢一直有的,只是之前在掖庭,姓名这种东西并不重要,她只把这件事放在了心里。眼下她被赦了出来,也就忽然有了这个念头想请上官氏同意,她还未多想,这句话便已说了出来。
这话说出来,上官氏明显一愣,不明所以,微微皱了眉头,声音也有些沉了,“皇帝当初不容霍氏家族,凡是姓霍的都被处决了,只有金赏一个人没被连坐,也是因为这个,才留下了你的性命。你现在要改姓霍,岂不是惹皇帝不快?何况你是金相的孙女,怎么能随外祖姓?”
正文 争执
承欢的外祖也是霍光, 她略一思索回道, “回太皇太后的话, 皇上的确是查办了霍氏家族, 但也只是查办了有罪的人, 皇上并不是昏君, 这普天之下姓霍的人还有很多, 但也没有全部一并被判了罪。”
这样的话说起来是有些钻牛角尖的,承欢又道,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神色也露出几分寂寥,“父亲虽已与母亲和离,奴婢也没有受到牵连, 但到底, 奴婢身上也还是流着霍氏的血液,说起来奴婢也是戴罪之人, 又怎好意思再自称是金相的孙女呢?”
听得承欢主动说自己有罪, 这个理由是上官氏没有想到的, 神色便有些犹豫。
承欢又忽然笑道, “其实太皇太后也不用担心, 奴婢本是草芥之身, 全凭太皇太后一点怜惜才让奴婢出了掖庭,想来也不会有多少人关心奴婢姓什么名什么的,奴婢之所以想私下改了姓, 也只是想寄托一下对母亲的思念……”
“罢了罢了, 你若想改就改便是。”上官氏无奈摇摇头,“哀家若是不同意,倒显得是哀家在为难你了。”
承欢这才再次谢了恩,“奴婢多谢太皇太后。”
霍承欢,她满意地暗自念了遍自己的名字。她是喜欢这个名字的,因为这是她母亲给她取的。她根本不怕宣帝对霍氏家族的恨会一并算在她身上,在承欢心里,母亲并没有参与霍禹霍云等人的政治活动,只是受了牵连被判了罪,她也知道刑法是这样无法改变,却还是想念母亲对她的好。
正说着闲话,却听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接着门口便传来一个清脆且娇俏的声音,“太皇太后好偏心!奴婢不过是去了趟织室,太皇太后身边就有了新人,可是嫌弃奴婢笨拙了吗?”
霍承欢乍听到这个声音,心里微微有些疑惑,上官氏虽不是严厉之人,但到底还是一朝太皇太后,还是有皇家的威严在,这里每个人都严肃谨慎,屏气敛声,恪守着各自的本分,可为何这人却敢在太皇太后面前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况且她还自称奴婢,也定然不是什么皇亲贵族。
这样想着便更疑惑了,她不敢将心中所想都表现在脸上,略略掩去眼中的神色,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女子捧着衣物娉婷走来。那女子真是漂亮,她的打扮与普通宫女不同,一件样式简单的直裾裙被她穿的别有味道,袖口与裙边绣着花纹,轻移莲步,裙裾便随着步子摆动,格外好看;发上虽只戴一根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却也看出那簪子贵重,光是头上的头饰就不比宫中那些位分低的宫嫔差;肤若凝脂,身形苗条,弯弯的柳叶眉画着远山黛甚是温婉,眼中却又带着少女独有的娇俏伶俐,眨起眼睛来好像会说话。
看得出太皇太后挺喜欢她,并没有因为她的有些无礼而生气,反而见到她便开心地笑了,对霍承欢解释道,“这是哀家身边的婠儿,比你大些。”
又对傅婠道,“这便是哀家和你说过的承欢了。”
霍承欢连忙行礼,“见过婠儿姐姐。”
傅婠将手中的衣物交给别的宫人,连忙扶起霍承欢对她说道,“你向我行礼可是折煞我了,我不过也是服侍太皇太后的人,咱们是一样的,你只当我是姐姐就好。”
说完又对上官氏笑道,“奴婢就说太皇太后早上怎么有些心不在焉,原来是为的这个。这样标致的人也难怪太皇太后牵挂了。”
霍承欢低下头,顺着她的搀扶站直了身体,这女子真是动人,看上去也是个性子好易相处的,并且还很讨太皇太后的喜欢,应该不止止是个普通宫女那么简单。
这样想着,霍承欢对着上官氏缕微笑道,“太皇太后果然是教导有方,身边的人也这么伶俐。”
上官氏心情很是不错,微微点头道,“你在掖庭呆了那么久才出来,先学着规矩吧,过段时间学好了规矩便像婠儿一样,在哀家身边当个才人。”
“喏。”霍承欢应道。
傅婠连忙主动拉起霍承欢的手,嘴里对上官氏说道,“奴婢先带着她熟悉下长乐宫的环境,过会儿再来太皇太后身边服侍。”
“去吧。”上官氏挥挥手示意二人退下。
上官氏有意让霍承欢学好了规矩便在她身边做个女官,所以给她准备的屋子也是一人间的,虽然算不上金碧辉煌,但比掖庭那里十几人挤一个小房间的环境好多了。
“我的屋子就在你旁边,你若是有什么事情尽管可以来找我。”傅婠拉着她的手指着旁边那间独立的屋子说道,“你的东西呢?我让小太监给你放过去。”
霍承欢看着她的笑颜,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离开掖庭时身上没有带东西。”
傅婠看着她有些有些尴尬的神色心下了然,便笑道,“我有两套没穿过的衣裙先给你穿着吧,其余的东西不急。”
霍承欢还未来得及拒绝,便听见不远处有吵闹声。
傅婠亦是听见了,微微皱了皱眉头拉着霍承欢一并循着声音过去查看。
两个穿着一样衣服的宫女站在院子里,一个宫女似乎在质问另一个宫女,被质问的那个宫女脸上带了泪痕,却仍有些焦急地说着什么。
“你不要狡辩了,我们两人的屋子别人也进不去,除了你还有谁?”
“我真的没有动过你的东西,再说我和你住在一起这么久了,若是要偷你的东西何必等到今日呢?”
“那有谁知道?说不定你早就瞧上了,就趁着我当值的功夫把它拿了。”
“或许是你丢在了别的地方呢?为何一定说是被我拿了?”
“别的东西也罢了,你若喜欢大不了我就给你,可这镯子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你把她交出来我给你别的首饰。”那宫女说着竟开始动手去推另一个宫女了。
“青芽姐姐!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拿!”
霍承欢光是听着也听出了个大概,但她并不认识这里的人,也不知自己是否该多事劝阻,正想着,傅婠已经走了过去。
“你们俩不好好干活,在这里吵闹做什么?”傅婠温婉的声音里带了一丝严肃。
刚刚还在闹着的两人见到傅婠,连忙行礼道,“婠儿姑娘。”
“这是怎么回事?”傅婠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们。
“我的镯子不见了,早上还好好的凡在桌上,现在就没了。这屋子也就我和青棉两人住,现在丢了东西,除了被她拿了还有谁?”刚刚那个有些凶的宫女说道。
“婠儿姑娘,我真的没有拿过,我和青芽住在一个屋子里那么久了,怎么会拿她的东西呢?”被叫做青棉的小宫女说道。
傅婠听她们说完对青芽问道,“你可有证据证明一定是她拿的?”
青芽摇摇头,“没有,可是……”
“好了,”傅婠打断她的话,“你和青棉住在一个屋子里,若是东西丢了最有嫌疑的便是她,这点她不会不知道,所以我想她也不会做这么明显的事。再说,这屋子虽然只有你们俩住,却不是只有你们俩可以进,被别人拿了也不是没有可能。你有功夫质问青棉,不如先去找找,若真发现是青棉拿的,再斥责她也不迟。”
“喏。”青芽见傅婠开口了,眉间虽有不忿,但也应了,“我还有事,先去忙了。”说完便扭着身子走了。
傅婠拍拍青棉,柔声道,“你也体谅下她的心情,不过你放心,你若真没做过,我也不会让她冤枉了你。”
青棉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丫头,终于有人替她说话了,也没了刚刚的焦急之色,笑眯眯地对着傅婠说道,“多谢婠儿姑娘替我说话,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和青芽姐姐解释。”
霍承欢见一场争执被傅婠三言两语便给化解了,心里暗暗佩服。
“咦,这位姑娘是?”青棉看见了霍承欢露出疑惑的神色。
傅婠拉起霍承欢的手,笑着介绍道,“这是太皇太后身边新来的人,叫承欢,你们既然遇上了也认识下吧。”
“傅婠姐姐,傅婠姐姐!”青棉和霍承欢还未说什么,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来,“可找到姐姐了,太皇太后喊姐姐过去呢。”
“我知道了,这就过去。”傅婠对他点点头,又对青棉道,“你带着承欢继续熟悉下这里的环境吧。”
“知道啦。”青棉欢快地应道,“走吧,我带你去看。”
霍承欢看着青棉那副天真活泼的样子,心里也生了好感,又想起刚刚几人见到傅婠的反应,不由好奇打听道,“这位婠儿姑娘可是太皇太后身边最得宠的人?”
“那是当然了。”青棉一口应道,“婠儿姑娘可是女官呐,自然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大红人。而且婠儿姑娘长得好看,脾气又温柔,整个长乐宫上到太皇太后,下到宫女太监,没有人不喜欢她的。”青棉说起这话的时候,满是崇拜的神色。
霍承欢了然点头,“难怪。”
“对啦,你是新来的,你刚刚应该听到了,我叫青棉,你之前是哪个宫的,为何会来长乐宫的?”青棉转头看着霍承欢问了一连串。
“我之前在掖庭,承蒙太皇太后怜惜才被放了出来。”霍承欢低头轻声说道。
青棉并不在意这些,“我没去过掖庭,可是我也听人说了那里的人很苦。”她露出有些难过的神色,忽然又咧嘴一笑,“不过你现在来到这里了,自然也不用再受苦了。”
“但愿如此吧。”霍承欢也对她一笑。
“承欢,我刚刚被冤枉,你就带来了婠儿姐姐,可见我们事有缘的。”青棉拉拉她的手,“青芽姐姐虽好,可是有时候太凶了,你若是以后有空多来我这里走动可好?”
正文 再遇
上官氏并没有把霍承欢送去教导司学礼仪, 而是请了嬷嬷来长乐宫教她, 也算是为她着想了, 那个嬷嬷虽然严厉, 但并不会动辄打骂她。除去学礼仪的时间, 霍承欢便和其他小宫女一样做一些琐事, 有时和跟在傅婠身边看着她做事。
别的宫女也知道霍承欢的身份, 大多也对她挺友好,并不会为难或嫉妒她。
不过几天下来,霍承欢看上去就脱胎换骨了, 不仅衣着服饰不像以前一样脏兮兮的,最重要的是再没有掖庭时那样麻木的状态,反倒是一言一行中也透着精气神, 再加上平日里还和傅婠、青棉等人走得近, 受了些许她们的影响,也慢慢变得活泼。
上官氏喜欢点檀香, 因此长信殿中总会有着淡淡的檀香。她对霍承欢这段时间的变化很是满意, 闭着眼偶尔也会和她说一两句话。
忽然听得内侍来报, “太皇太后, 皇太子和司马良娣来了。”
正闭目养神的上官氏听到此言, 睁开了眼睛, 眼中不易察觉地有一丝惊喜,“快让他们进来。”
此时霍承欢正和傅婠一样站在上官氏身后,听到内侍来报, 不由也好奇地看向殿门口, 这也是她出了掖庭以后第一次看见除了长乐宫以外的人。
只一眼,她便僵直了身体,忽然间有些心慌的手足无措,这人……不正是当初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反反复复出现在梦中的那个人……
他穿着杏黄色的龙纹袍,袍上是精致繁琐的刺绣,宽大的衣袖好像走起路来便能带起风,头发束冠,面色清俊,朗目疏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柔和,他携着身边的女子走到殿前一同跪下行礼,“奭儿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子刘奭!霍承欢这才知道当初那个男孩的身份。当初她虽不认识宫里的人,但也能隐隐约约猜到他的身份不简单,但她只想着可能是个大臣之子之类的身份,只是断断没想到他会是太子。
她也没想到当初那场相遇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再遇却是十年之后。
“快起来吧。”上官氏笑道,“去见过皇后了吗?”
“是。”刘奭微微点头答道,“刚从母后那里过来,和母后说了会话。”
“那便好,没事多去皇后那里走动也无妨。”上官氏看着他。
刘奭抿了抿嘴唇,仿佛是在下定决心一样说道,“奭儿今天主要带良娣给太皇太后看看的。”
刘奭身边的女子依言上前给上官氏行了一礼,嘴里说道,“给太皇太后请安。”
那女子算不上绝色,但生得眉眼温顺,安安静静地站在刘奭身边,微微低着头,倒和刘奭气质很配。两人站在一起宛若一副才子佳人的画。
上官氏看司马良娣的眼神就不如看刘奭那么亲切了,但也没在脸上表露什么,依旧是笑着点了点头。
霍承欢看了一会儿也低下头,心中有一丝苦涩。那么长时间以来,她心里早就不知不觉地把那场相遇,把刘奭当成了一个最珍贵的念想。掖庭苦累,除却思念母亲,她最多的时候便是想起了刘奭,想起他当初说的那些话。
只是时间久了,在掖庭一年一年地过去,便放弃了还能出去的幻想,也想把不相关的念头都封存。她慢慢懂事了,反而倒有些不确定了,因为她想的是,即便能再次遇到又能怎么样呢?说不定那只是他一时说的玩笑话罢了,又说不定,他早已不记得她了。她也做到了,不再去主动想他,只有偶尔做梦梦见的时候醒来会微微叹息。
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他。霍承欢心里说不出是喜是悲。刚刚一瞬间她有一丝雀跃,但稍纵即逝,因为她也知道自己如今能从掖庭出来不容易,不该再有其他的念头;更何况,刘奭未必会再记得她。这样想着心情便愈失落了。
傅婠看了眼身边垂着头的霍承欢,又看向殿中。
“都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坐下?”上官氏一边打量着殿中的两人,一边吩咐道。
“多谢太皇太后。”刘奭被赐了座,依言坐下。
负责茶水的宫女在茶房泡好了茶,要端上来,傅婠却制止了她,而是自己接过她手中的茶亲自端了上去。
“你现在难得来看一次哀家,今天却带了司马良娣过来,想必你们是过得十分好了。”上官氏看着刘奭笑道。
刘奭有一抹愧疚,“是奭儿的错,只是如今事情也多,不能像从前那样天天去太皇太后宫里,太皇太后原谅奭儿吧。”
刘奭和上官氏说话的时候还是自称奭儿,带着一抹撒娇的意味。其实上官氏比刘奭也大不了多少,两人也并无血缘关系。
听闻当初恭哀皇后许平君刚走的时候,宫内的那些嫔妃都对刘奭虎视眈眈,尤其是霍光的女儿霍成君,想尽了一切办法想要加害刘奭,幸好有上官氏的一直相护才让刘奭安然无恙。后来宣帝把刘奭托付给了王皇后,那王皇后是个知足常乐且安分守己的,待刘奭如生母,不仅护了他的周全,也变相护住了自己的地位。
所以刘奭对上官氏亲近也在情理之中。
上官氏也不是真的要责怪他,只是说道,“你如今也娶了几个姬妾了,倒是第一次带人给哀家看,可见你对司马良娣不一般。”
刘奭微微皱了皱眉,露出有些失落的神色,“奭儿刚刚去见母后,想立司马良娣做太子妃,可是母后不同意。”
“所以你便来哀家这里搬救兵了?”上官氏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故作失望道,“原来你不是专门来看哀家的啊。”
见刘奭要解释,复又正色说道,“好了,哀家不与你玩笑,你也应该知道,你如今是太子,太子妃身份不比寻常姬妾,是将来的皇后,自然不可随便选择一位,这样的道理还用哀家和你说吗?皇后不同意自然是有她的道理,何况良娣已经是仅次于太子妃的最高地位了,你喜欢司马氏,给她个良娣已经不错了。”
上官氏说着这话时眼神意味深长,这话不免有几分警告司马良娣的意味。
司马良娣微微白了脸,急忙说道,“太皇太后,奴婢不敢有非分之想。”
上官氏却是温和亲切道,“哀家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怕你会多想了,看奭儿对你的态度,即便将来有了太子妃也不会冷落你的。”
这样好像又是上官氏在安慰司马良娣,仿佛刚刚那些带着警告的话根本不是她说的。
霍承欢低头站在上官氏身后,听着她说的那些话终于发现上官氏并非一个简单之人,几句话看似平常,其实也含着不简单的意思,她也不能保证自己能看懂上官氏对司马良娣的态度。也难怪,上官氏年纪虽不大,但六岁就入宫当了皇后,对宫中各种事最是清楚不过,如今能坐稳太皇太后的位置想必也是有些手段的。
刘奭也没陪着上官氏用膳,只坐了一小会儿便带了司马良娣走了。
“承欢,你可以先下去了,太皇太后这里有我在就好了。”傅婠对霍承欢温言道。
霍承欢依言退出了正殿,一面想着刚才的事情,一面只低着头走着路,未曾注意四周的情形。
忽听道一个有些熟悉声音响起,“你是太皇太后宫里新来的宫女吗?”
霍承欢猛地抬起头,发现自己赫然挡住了眼前的人的去路,恍然初醒赶紧行礼道,“奴婢见过太子。”
刘奭见她冒冒失失地低头走路差点撞到了人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免了,你还未回答我的话呢。”
这一笑,霍承欢心里好似锤擂鼓一般,已经不是跳个不停了,而是震得她几乎站不稳,她有些忐忑,咽了咽口水才说道,“是。”
“难怪从前没有见过你。”刘奭说道。
这话停在霍承欢耳里,不免就变了意味。她心里失落了半晌,还是理了理思绪,壮着胆子问道,“太子不是和良娣一起回去了吗?怎么会在此。”
刘奭解释道,“刚刚竟然忘了把带给太皇太后的东西留下了,所以又回来了一趟。”
霍承欢已经再想不出其他可以说的话了,又想到一朝太子应该也没有功夫和一个宫女闲聊,刚刚几句话只怕也是客套,便行礼道,“奴婢告退。”
“去吧。”刘奭也没有把她放在心上,随口答应着便继续向前走了。
霍承欢另寻了近路回自己屋子。
他果然没有认出她,也没有询问她的名字,应该不是没有认出,而是已经不记得了吧。虽在意料之中,却还是让她失落不已。
想到刚刚自己一连串的反应,忽然又有些心慌,难道这就是别人说的喜欢?也不对啊,她和刘奭也就见了两面,还相隔了十年,难道一个小孩子就会喜欢别人了吗?那她这些反应是怎么回事?
她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瘪瘪嘴拖着步子回去了。
正文 桂花
上林苑中有三十六苑、十二宫、三十五观, 霍承欢从前去过的太液池不过是其中一隅罢了。上林苑既有优美的自然景致, 又有华美的宫室组群分布其中, 太子宫也在其中。
左绕右绕到了一座庭院中, 庭院里有着浓郁的桂花香, 向四周看了才发现原来是种满了桂花的缘故。
不远处亭子中有几个女子, 其中中间的女子最为显眼, 她穿着白色的纱衣,正在练着舞步,随着她转动, 一旁的乐姬便配合着奏出合拍的乐曲,她的衣裙便随风飞扬,如绽开的花朵一般, 倒和那些散发着馥郁香味的桂花相得益彰。
霍承欢来到太子宫后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 太皇太后一句“承欢,你去把这些东西送给司马良娣。”让她独自一人去了太子宫, 可是她到底才出掖挺没多久, 对宫中布局还不太熟悉, 走着走着便迷了路, 所幸不管走没走错, 她还是见到了司马良娣。
霍承欢顿时就松了口气, 脸上也就露出笑容,正欲向前,不料衣裙勾住了树枝, 她一个不稳摔在了地上, 怀中的盒子也没有幸免,跌落在地上发出了不算小的动静。她暗自吐了吐舌头,责怪自己不小心,一面收拾盒子,一面低着头慢慢爬起。
“什么人在那里?”一个有些刻薄的声音响起,“打扰了良娣兴致该当何罪?”
霍承欢也顾不得腿上的疼痛,连忙向前几步,走到亭子前屈膝行礼道,“奴婢见过司马良娣。”
蹲了半晌却没听见叫她起来的声音,一直蹲到腿有些酸麻了,她刚有些疑惑抬起头,还未看清眼前的人便感到一阵掌风,反应敏捷的她立刻下意识后退,不想这个动作恰恰又给了刚刚那个声音刻薄的宫女说责骂的理由,“良娣让你起来了吗?这么不懂礼数。”
她无奈只好继续低头等着,许久才听到一句,“起来吧,你是哪个宫的?怎么会在这?”
毫无温度的声音让霍承欢感到疑惑,这真的是上次见到的那个看着温顺可亲的司马良娣吗?但也并没有时间容许她思考,连忙回道,“太皇太后让奴婢来给司马良娣送东西。”
司马良娣嗤笑,“太皇太后怎么会想到给我送东西,你怕是找错由头了吧?”
霍承欢不敢将心中疑惑表现在脸上,又感觉司马良娣和上次太不一样不敢多呆,只得把手中东西放在一旁说道,“太皇太后让奴婢送的东西奴婢送到了,奴婢告退。”
“站住!”那宫女叫住了将要离开的霍承欢,指着不远处说道,“你弄坏了良娣最爱的桂花树,要怎么办?”
霍承欢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刚刚刮到了自己衣裙的树枝因为她的摔倒的力道也断了一小截,她松了口气,想着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便微微低了低头诚恳道,“是奴婢不小心,还请良娣原谅。”
司马良娣却是怒气冲冲,“你弄坏了我最心爱的桂花树,竟然还说没什么大碍?你可知这亭子周围的桂花树都是皇太子专门为我种的?”
“良娣息怒,奴婢不是故意的。”霍承欢这样说着道了歉,可心里到底有些不服气的,尤其是见司马良娣和上次那副贤良大相径庭的模样,想着自己也道歉过了,态度也诚恳,她却还是这副神色,觉得这司马良娣也有些不讲理,嘴里也就不由继续说道, “那桂花树枝断也断了,难道还要奴婢把它接回去不成?”
“放肆!”司马良娣见自己被顶撞,扬起手便一巴掌打了过去,毕竟不是刚刚的那个宫女,霍承欢也不敢躲开,硬生生挨了这一巴掌,司马良娣仍觉得不泄气,又要一巴掌打来。
霍承欢脸上火辣辣得疼,眼见又要挨一巴掌,不由紧紧闭了眼,千钧一发之际,听得一声,“奴婢见过司马良娣。”
霍承欢听这声音很熟悉,猛的睁眼看向救了她的人,是傅婠。
傅婠是太皇太后身边最得宠的女官,即便是皇上见了她也是礼让三分的,司马良娣自然也不能不给她好脸色,只得也抑下了怒气,问道,“原来是婠儿姑娘,不过婠儿姑娘有事吗?”
傅婠装作没听见她的问话,只看着霍承欢关切道,“太皇太后见你好半天不回去,怕你不熟悉别的宫会走丢了,特让了我来寻你。”
霍承欢忍着脸上的疼,开口道,“婠儿姐姐,我把东西送到了。”
司马良娣见傅婠无视她,心中不快也不能发作,却还是开口想刷存在感打断道,“婠儿姑娘……”
傅婠转过脸看向她,淡淡笑了笑道,“还想请问司马良娣发生了什么,为何奴婢以来就见到司马良娣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带着隐约的质问的话让司马良娣勉强道,“这个宫女弄坏了庭院里的桂花树还不知礼数,我刚刚不过是在教训她。”
“桂花树断了截小树枝,难道良娣还想让承欢把它接回去?”傅婠无视了和霍承欢差不多的一番话让司马良娣脸色更差的效果,只是温柔笑着,“承欢不懂礼数自有太皇太后那里的人管教,何况司马良娣刚刚也教训过了不是?承欢回了长乐宫还要服侍太皇太后,若是被问起了脸上的伤是不是要奴婢一五一十像太皇太后禀报?”
一连串的话让司马良娣说不出反驳之语,即便心中憋着气,也只能悻悻道,“既然东西送到了,你也可以走了。”
“走吧,承欢。”傅婠拉过霍承欢带着她走出了亭子。
“不过是个得了脸的才人罢了,再得脸也是个奴婢,还真当自己是个主子了?”当然,这样的话司马良娣也只能在傅婠走远了后在背后说说。
即便是再美的景致,若是游览的人心情不好,看起来也不觉得美了。
霍承欢有些闷闷不乐,自然也无暇再像刚刚来时一样边走边看上林苑的风景。
“婠儿姐姐,你不是特意来寻我的吧?”霍承欢看着身边和她并肩行走的傅婠终于寻了个话题问道。以她的理解,太皇太后即便知道她对别的宫地形不熟,也不会特意派了傅婠去找她,那可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傅婠拉了拉她的手,“自然不是,不过幸好我刚刚路过那里看到了你们的争执,你的脸可有事?”
霍承欢被她强制着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才说道,“我没有事,还好遇见了婠儿姐姐。”
“你也是,她那样对你,你怎么也就由得她打?”傅婠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但更多的还是对她的心疼。
霍承欢无奈道,“她是主子,她怎么对我我也不能反抗啊,不过我刚刚也反驳了她,也算是没有吃亏啊。”她笑笑。
“什么主子?良娣不过也是个妾室,哪里称得上是个主子了?”傅婠下意识嘲弄说道,复又觉得有些不妥,恢复了刚刚的神情说道,“你觉得没有吃亏就好。”
“我只是有些不适应,一个人怎么会有两副面孔呢?而且差别那么大。”想到司马良娣截然不同的表现,霍承欢声音低低的,有些郁闷。
“这宫里许多人都是这样的。”傅婠倒没有霍承欢那样意外,只是安慰道,“你见得多了便不会奇怪了。”
霍承欢还是闷闷不乐,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婠儿姐姐,你刚刚既然不是去寻我,你是去做什么了?怎么也在太子宫那里?”
“这个也说来话长,一时半会也和你解释不清楚。”傅婠想了想说道。
霍承欢也没有多问,便跟在傅婠身边一并回去。
“太皇太后若是问起你给司马良娣送东西的情形你怎么说?”傅婠忽然偏头问道。
“自然是告诉她,我去送东西时不小心弄坏了司马良娣喜爱的桂花树被她责骂了,后来幸好婠儿姐姐来帮我解了围。”霍承欢想也没想便天真地下意识说道。
不料傅婠却连连摇头,“这样说不妥当。你只说司马良娣收下了你送去的东西很高兴就好。”
“这是为了什么?”霍承欢不解。
“你想,若是太皇太后知道送给司马良娣的东西她看都没看一眼,还责骂了你,太皇太后会怎么想?”
“太皇太后是不是会不相信我?”霍承欢疑惑回道。
傅婠摇摇头,“太皇太后不会觉得你是撒谎骗她,她也必然会生司马良娣的气,但她即便生了气也不会为了你惩罚司马良娣,反倒会觉得你没有很好地完成她给你的任务,也会觉得你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傅婠不厌其烦地为她解释,“所以你倒不如不要说这些,再说,其实这些事,太皇太后心里也大约清楚,但是若是你直接和她说,那又不一样了。”
“我知道了,有的时候不是事事都能说实话的。”霍承欢笑着应道,“多谢婠儿姐姐告诉我。”
傅婠也微微笑着看了看她,便又将头转回去直视前方,眼里似有光芒闪动。
正文 心慌
且不知道对于太皇太后让霍承欢送去的东西, 司马良娣在背地里到底是怎么个态度, 刘奭却是因为“回礼”的缘故又来到了长乐宫。
“若是送了东西便要回礼, 然后收到的人要再回礼、然后再回礼, 是不是就要无休止地送下去了?这可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呐?”霍承欢看着傅婠从内侍手中接过的东西悄悄说了一句。
不想上官氏也听道了她的小声嘀咕, 转过头淡淡看了她一眼, “就你话多。”
霍承欢见上官氏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不由吐了吐舌头,脸上笑容不减,“奴婢知错了。”
此时刘奭也坐了好一会儿了, 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上官氏转头对霍承欢说道,“你去送送皇太子。”
去送送刘奭?霍承欢的心猛烈地动了一下, 而后便有些心慌, 不过一瞬的功夫,背上便出了一层薄汗, 上官氏见她半天不回, 以为她在走神, 疑惑地看向她, 她只得暗暗捏了捏手心小声道, “喏。”
刘奭这次是一个人来的, 身边只跟了两个内侍,所以霍承欢一袭淡粉色宫装走在他们身边便显得很是亮眼,淡粉色这种挑肤色的颜色穿在霍承欢身上反而将她的皮肤衬得很白, 也衬得她更加水灵。
刘奭只看了她一眼便温和笑道, “又是你啊,小宫女。”
“嗯?”小宫女三个字让霍承欢心中没来由一动,虽然只是平常不过的一个称呼,却让她感到有一丝亲切。她抬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应道,“太皇太后派奴婢送皇太子出去。”
刘奭笑起来给人的感觉总是如春风一般,但是他的相貌是硬朗的,所以并不会觉得他笑起来阴柔,他玩笑道,“太皇太后也是,难不成还会怕我认不识出长乐宫的路?”
刘奭在私下里向来还是很随和,只是自称“我”,并不摆架子,这让霍承欢觉得和他距离好似没有那么遥远,不由胆子也大了,再加上她现在性子比以前活泼了许多,也就跟着回道,“若换了一般人,太皇太后可是不会让奴婢送的。”
刘奭见她玩笑,也仔细看了看她,忽然问道,“说起来也奇怪,你说你之前呆在掖庭,应该也是才出来不久,可是看太皇太后对你很是亲近,几乎将你当成贴身宫女了,而且常见你与傅婠姑娘站在一起。”
这个问题让霍承欢有些为难,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心里知道,太皇太后能待她到如今这个地步,应该只是念着有些亲戚关系的缘故,但是这种亲戚关系又有些微妙。她知道刘奭的生母恭哀皇后许平君是被霍光夫人害死的,刘奭对霍家的人定然是痛恨的,她和上官氏与霍夫人的关系差不多,应该也是仅存的和霍氏家族有关的两个人,但是上官氏是太皇太后,之前又对刘奭一路相护,地位和她千差万别,她只是个奴婢,更何况她现在还改了母姓,她不敢保证刘奭因为不痛恨太皇太后也会不痛恨她。
刘奭以为她也不知道原因,也没有细想为什么单单只有她能从掖庭出来,便笑道,“我也糊涂了,太皇太后做事,你怎么会知道原因?大概是得了太皇太后的眼缘吧。”
霍承欢便低声应道,“奴婢很感谢太皇太后。”
微风将她额前的碎发吹得有些乱,她低着头一副拘谨的模样,看起来甚是乖巧,刘奭看着心情挺好,开口问道,“你还未说过你的名字,总不能一直叫你小宫女吧?”
名字?霍承欢抬起头,看见他瞳孔里的自己,是微微慌乱的样子,她抿了抿唇,若是说出自己名字,他能否回忆起儿时在太液池边的那次相遇?还是会根本无动于衷,因为早已忘记了那些话,忘记了这个名字,忘记了她这个人……
可是既然她还记得,他当时比她大,应该更懂事了,总该有一些印象的吧?她犹豫了许久,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鼓起勇气开口,“奴婢名叫……”
“太子、太子!”霍承欢话还未说完就被不远处跑来的一个宫女打断,那宫女正是上次去见司马良娣时身边那个言语有些刻薄的宫女。
她一路跑来,还未跑到刘奭面前便开口喊了起来,这样多少是有些失了礼数的。她一偏头看见了刘奭身边的霍承欢,不易察觉地瞪了她一眼,又转向刘奭,笑得很是妩媚,“奴婢见过太子。”
因为是司马良娣身边的人,即便失了礼数刘奭也会宽容,再说他本来也不是暴戾之人,对下人大多时候是宽容的,见那宫女跑到跟前行了礼后便疑惑问道,“什么事这么急?”
那宫女笑容更盛了,抑制不住地喜悦,身体差点也跟着跳起来,“太医刚刚诊断出良娣有一个月身孕了!”
“果真吗?”刘奭听闻比她还要激动,见她点头后不住地说着,“好、好!这可真是太好了!父皇盼皇孙也盼了很久了!我这就去告诉父皇……不对,还是先回去看看良娣……”说着脚便不由自主地快步往回走去,那宫女和两个内侍也急忙紧紧跟上他。
走了好几步他才猛然想起霍承欢的存在,脚步却是不停,只是回了头喊道,“小宫女,你回去和太皇太后禀报下吧,我就不再派人来说了!”
“喏。”虽然人已经走远了,但是礼数仍然不可少。霍承欢对着刘奭背影屈膝行礼,好半天才慢慢起身。
奴婢名叫承欢……这句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说不失落是假的,她还未来得及告诉他自己的名字,然而又感到松了口气,这样总好过她说出自己的名字后,他却没有回想起她。
太皇太后对霍承欢管得还是比较松,她也知道霍承欢不是会惹事的人,再加上没有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宫女,也许她在宫里四处行走的自由。
所以在知道司马良娣有孕得消息后,她并不急着回去汇报给上官氏,反正这种事情在宫里总是传得很快的,即便她不说,太皇太后也会很快就知道了。
虽说宫规森严,但她也是小心谨慎之人,只要不乱走的话,在偌大的皇宫里行走还是相对自由的。
鬼使神差的,她又控制不住脚步地往太液池的方向走去。她每每边走路边想事情的时候总是喜欢低着头,走错地方或是撞到人那是常有的事。
这不,刚离开后宫的范围转过个弯又撞上了人。
霍承欢照例急忙屈膝,“奴婢不是故意的。”一般来说,她撞上的总是行色匆匆的宫女或太监,大家也是能相互理解的,大多都是相互点点头笑一笑也就没事了。
“无妨。”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声音里有一丝沧桑,更重要的是,这个声音在她记忆里是再熟悉不过。
霍承欢猛然抬起头,眼前那张脸果然应正了她的猜想,一句“爹爹……”脱口而出,可是刚喊完她就后悔了,金赏早就把她送到了宫里,摆明了是不要她了,她现在应该不算他的女儿了吧?便连忙改口道,“奴婢见过金大人。”
金赏也是下了朝打算回府,猛然被一个小宫女撞到还被喊了声爹,震惊之余仔细看了看那张脸,果然是和自己三分相似,又想到自己确实在宫里还有个女儿,他试探喊了句,“你是……承欢……?”
“奴婢霍承欢。”她再次行礼道。
“你……”金赏听闻她的自称瞬间气结,然后又无奈微微叹息,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错,自己当初为了不受牵连把她送进了宫,如今又怎能奢求承欢原谅她?许多话到嘴边说出来的却只有,“你在宫里可好?”
可好?十年掖庭,每天过着非人的日子,做着难以想象的粗重的活计,可是他却是轻描淡写问一句好,霍承欢低头,回避了从前的苦楚,只是说道,“奴婢现在在太皇太后身边,她对奴婢很好。”
“那便好……”上官氏?金赏总算微微放了心,想嘱托什么,却又不知能说些什么,只得说道,“你若是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这样的客套话说出来并没有意义。若是当初找他,说自己在掖庭呆不下去了,他会带她出去吗?
可是霍承欢心里一直是很矛盾的,她不是以德报怨之人,但也不是喜欢记仇之人。当初她就没有办法狠心把原因全怪在金赏身上,她知道金赏的无奈,但又痛恨他的抛弃;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从一个小女孩慢慢长大变成少女,如今再见到金赏才发现,虽然也怨恨他害得自己在掖庭呆了那么久,可是其实她心里也是希望得到金赏对她的关爱的。
沉默了良久实在是无话了,霍承欢低声说了句“奴婢告退”便回去了,也没再继续在宫里四处逛。
上官氏没问她为何过了这么久才回来,只是听说了司马良娣的事情后对她笑道,“承欢,可被你说中了,果然又要开始送礼、回礼了啊。”
虽然上官氏对她不错,但是能听到太皇太后开玩笑也是很难得的事,霍承欢想到这些天的日子,又想到了现在身边的这些人。
是否,珍惜现在的生活也是对过去的一种宽慰?
上官氏又想了想说道,“你如今规矩也学得差不多了,这两天见你行事也比以前稳妥多了,以后便和婠儿一样吧。”
正文 冤屈
“婠儿姑娘!大事不好啦!”傅婠还在核对着手上的册子, 就见一个小丫头从外面奔过来, 仔细一看却是青棉, 她双手提着裙子, 头发都乱了不少。见她如此冒失, 傅婠也没有责怪, 而是温和问道, “什么事这么急?”
“承欢姐姐刚刚被抓走啦!”傅婠为人随和,青棉一向不怕她,跑过来便抓着她的手一面喘息一面说道, 好像抓到了某种依靠。
“你慢慢说,什么叫被抓走了?”傅婠一瞬间有些哭笑不得,这话被青棉说得好像承欢被妖怪抓了一样。
青棉着急跺脚道, “就是被太子宫那些人啊!承欢姐姐前几天不是替太皇太后送了东西给司马良娣去?谁知那司马良娣今日不舒服, 偏说承欢姐姐在东西上动了手脚,害她动了胎气, 现在抓了人过去呢!”
司马良娣?怎么又是那个女人?傅婠皱起眉, “这司马良娣是疯了不成?承欢再怎么说也是太皇太后的人, 她这样把人直接带走可有把太皇太后放在眼里?”
青棉跟着愤慨道,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依我看, 她可真是太大胆了, 不过是仗着皇太子宠爱她。”
“嘘,这样的话别乱说。”傅婠心里虽赞同青棉的说法,但还是拉住了她, 问道, “太皇太后知道这件事吗?”
“太皇太后如何知道呢?她们悄悄地把承欢姐姐拉走了,我若不是想去找承欢姐姐玩儿就看不见了。”青棉着急地晃着傅婠的手,“婠儿姑娘,这里就你最有才识,你可想想办法。”
傅婠拍拍她的手背,“你别急,我自然不会不管的,你且让我想一想。我没有想到这司马良娣会如此大胆,可是,她这样悄悄地带走承欢是想做什么?若她真认定了承欢害了她,自然会狠狠惩罚承欢,这样到最后太皇太后不还是会知道吗?那她为何还要偷偷地把人带走?”
傅婠自言自语地分析着,青棉问道,“会不会是她认定了承欢姐姐是个好欺负的,所以也不怕承欢姐姐会告诉太皇太后?”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可是,承欢一向和别人无仇无怨的,司马良娣为何要找上她?”傅婠也想不通,“这样,我先去太子宫看看情况,你先别和太皇太后说。”
再说另一边,霍承欢跪在殿中,看着上面很是精神,没有半点不舒服的样子的司马良娣,不是说动了胎气险些小产吗?怎么看上去并没有半点不好的样子?
她刚刚正欲回去的时候,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几个宫女,为首的便是司马良娣身边的刻薄宫女,几人不由分说就捂了她的嘴将她一路拖了过来。带到了这里才知道,司马良娣在收到她奉太皇太后送去的东西后便有小产迹象,少府太医来检查了后说东西上被抹了麝香,她们便一口咬定了是她动了手脚。
霍承欢只觉得十分不解,莫名其妙,一个劲地摇摇头,“奴婢不知道良娣怎么会有小产的现象,奴婢更不知道送去的东西怎么会有问题的。”
刻薄宫女微微一笑,那笑容看得让人有些不寒而栗,“你说你送去的东西没有问题,那就是太皇太后的问题了?你的意思就是太皇太后故意谋害良娣的孩儿,你可知这样污蔑太皇太后可是死罪一条?”
污蔑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谋害司马良娣?那刻薄宫女的话让霍承欢一下子不知如何接口,她只是说自己不知道东西为何会出问题,为何到了那宫女的嘴里就变成了她污蔑太皇太后?她连忙说道,“奴婢没有说是太皇太后……”
“那便是你做的了!”刻薄宫女得意洋洋地一口咬定。
霍承欢感到冤枉,“可是,奴婢送来的东西除了奴婢之外还有别人也会碰到啊,比如说你,那你不是也有嫌疑吗?”
“大胆!”刻薄宫女变了脸色,“你是说我害良娣?我跟在良娣身边都快十年了,怎么会害良娣呢?”
“你不害良娣,奴婢就会去害了吗?奴婢和司马良娣素不相识,又哪有理由去害良娣呢?”霍承欢觉得有些无力,又有些害怕,看起来这里的人是一个劲地要定她的罪了。
“良娣,这小宫女不承认,您看怎么办?”刻薄宫女望向司马良娣问道。
“既然不承认,那就给她点惩罚吧。”司马良娣看都不看下面一眼,只是淡淡吩咐道。
惩罚?这是要动私刑的意思吗?霍承欢慌了又有些气愤,不由喊道,“你们不可以动我,我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即便要受罚,也应该是太皇太后亲自罚我。”
“刚刚还在污蔑太皇太后,现在就拿太皇太后当挡箭牌?”刻薄宫女冷笑一声,“只可惜,太皇太后日理万机,没有功夫管你一个小宫女。”
这句话忽然让霍承欢脑海中灵光一现,又想到这个宫女总是针对她让她实在气不过,遂直视她道,“即便太皇太后没功夫管我,也轮不到你来,按着品级,我是才人,你只是良娣身边的一个宫女。”
“才人?”刻薄宫女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太皇太后身边也就只有一个才人,还叫傅婠,何时轮得到你?看来你不仅害了人,还有臆想症。”
按着规定来说,太皇太后身边确实是只能有一个女官的,但是她身份不同,太皇太后将她升为女官,别人也不会说不合规矩。
偏偏眼前这个宫女不知道,还以为她在撒谎。
“她没有权利吗?那我总有权利吧。”司马良娣看向她冷哼一声。
“我没有做过!”霍承欢喊道,心里也在不停地叫冤,她还想到,早知道有这么多可怕的事,还不如呆在掖庭老老实实地做着粗活,至少那里没人会冤枉她。
“这是怎么回事?”门外有一个声音响起。
司马良娣一听见那声音,立刻起身柔顺行礼道,“妾身见过太子。”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哽咽。
刘奭走过来扶起她,眼神也看到了殿中的霍承欢,有些愕然,“小宫女?你怎么在这?”
刻薄宫女见刘奭问话,狠狠瞪了霍承欢一眼,又对刘奭道,“太子,这小宫女在送给良娣的物品上抹了麝香,害的良娣险些小产,奴婢正在审问她,可是她拒不承认。”
“良娣可有事?”刘奭听闻有些紧张地看了看司马良娣,几乎要将她从头到脚都检查一遍才肯放心。
刘奭如此紧张的反应让霍承欢心里一沉,他如此在意司马良娣,自然会信了她们的话,认定她是故意伤害司马良娣的凶手了。她低了头,不知为何,心里涌出悲怆,又感到羞耻,耳后根也开始发烫,恨不得立刻消失在这里。因为她是以这样的姿态,这样缩着身子跪在地上的姿态出现在刘奭的面前,还要被冤枉害了他深爱的人。
“太子放心,妾身没事。”司马良娣柔声说道,不由又有一丝哽咽,“还好妾身及时发现了,不然……”
“你说是这小宫女做的?”刘奭安抚好了司马良娣问道。
“是,只有她一人碰过那些东西。”刻薄宫女回道,“不仅如此,她还指责奴婢没有资格审问她。”
这刻薄宫女倒是和司马良娣一个调调,反正都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司马良娣受宠,她自然也仗着主子的光会有几分底气。
“那她可是说对了。”刘奭说道,“这小宫女可是太皇太后身边的才人,你确实是没资格这样对她的。”
这下轮到刻薄宫女愕然了,“可是……可是……不管她是谁,她都害了良娣的孩儿,若是良娣的孩儿有什么事,那该如何是好?”
“她不可能这样做的。”刘奭笃定道,看了眼霍承欢,“你不用跪着,起来吧。”
这句话说出来好似炸开了一个地雷,不仅霍承欢本人震惊住了,一同没有回过神来的还有司马良娣、四周的宫女和急匆匆赶来刚准备踏入大殿的傅婠
“太子如何这么肯定?”半天,刻薄宫女才回过神来问道。
而霍承欢心里除了震惊,还有欣喜。他相信她!即便面对的是他最宠爱的女子受了伤害,可是他还是相信了她,这是不是表示……
“因为那日她奉太皇太后的命送东西来时,我是和她一正来的,她一路都和我在一起,自然不会有机会动手脚。”刘奭回道,“如果不是她动了手脚,总不能是太皇太后动的手脚吧。”
“奴婢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刻薄宫女期期艾艾回道。
刘奭却也没有责备她,只是说道,“好了,这件事还是再查查清楚吧,我知道良娣出了事你也是担心良娣,但是还是要仔细些,莫要冤枉了不相干的人。”
刘奭几句话无疑给霍承欢洗脱了嫌疑,只是听在不同的人耳里自然是不同的意味了。
霍承欢自然知道是刘奭说了谎,他堂堂皇太子怎么会和一个宫女一并走了一路呢?她不知道刘奭为何会如此相信她还为她说话,好容易满满冷却的耳后根又开始发烫,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为她说了话,替她洗脱了莫须有的冤屈。
司马良娣则是握紧了拳头,眼里几乎要冒出火,好在有身边的宫女为她挡着,所以她的神情不会被刘奭看到。
而傅婠,眼里一片幽深,她也是疑惑刘奭为何会如此相信霍承欢,甚至会这样帮她说话,但是看见霍承欢殿里走出来时,她还是暂时放弃了思考那些念头,连忙迎了上去。
正文 高兴
那日被冤枉了之后, 霍承欢总是有些郁郁寡欢, 也不大爱出长乐宫了, 整日里只是默默地呆在宫内不出去。
似乎总是在担心, 一离开了上官氏的视线, 又会被人悄悄地带走给她安个罪名。
上官氏耳目众多, 即便司马良娣等人想隐秘地处理这件事, 上官氏自然还是知道了,她看着低着头不说话的霍承欢,摇摇头, “承欢,哀家对你很失望。”
“奴婢知错。”其实霍承欢也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但也只能这么回道, 她有些微微好笑地想, 似乎宫女太监们不管面对什么样的问题都能用这一句话当做万能的回答。
“不过是一个良娣想冤枉你,你就被吓成了这样, 你以后要怎么办呢?这次还好奭儿给你做了证, 下次呢?总不能次次都等着别人救你吧?”上官氏有些不满。
嗯?霍承欢疑惑抬头, 这似乎和她预想的被斥责的内容不太一样啊, 这样说来, 太皇太后不是在责怪她办事不利, 而是在嫌她没有好好保护自己,险些被别人冤枉了去?她不太能确定,只是觉得自己在看人、听音方面还是不能像别的宫女一样, 一听到什么话就明白隐藏的什么意思, 诚恳道,“还请太皇太后赐教。”
“哀家有什么好教你的?若不是因为是你,哀家才不会管这么多。只是即便你做不到像婠儿那样能让上上下下的人都不敢轻视了她,也要做到至少能让自己不轻易被冤枉了啊。”上官氏说不清自己是对霍承欢无奈还是觉得她太天真,亦或者,这本来也不能和傅婠去比,毕竟傅婠那样的人天生就是适合在皇宫生存的。
霍承欢算是知道了,不管怎样,上官氏还是为她考虑了的,可是一直令她疑惑的是刘奭的反应。按理说,见到自己深爱的女子受到了伤害,任何人都自然会痛恨动手的人,即便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去惩罚谁都是有可能的,可是刘奭竟然当着司马良娣的面说相信她。
她想知道刘奭的态度,自然只有问了才知道,她便再也不闷在太皇太后身边了,又开始像从前一样到处走动,希望能碰上刘奭可以好好地问一问。
这样一来,上林苑中的花又像从前一样开得那么热烈了。
谁知真的见到了,反而觉得近乡情怯不敢上前了。霍承欢只看到刘奭一眼,便路也走不稳了,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就是赶紧偷偷绕小路离开。算了,反正人家也是帮了她了,又何必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呢?
刘奭却眼尖地看见了她,喊了一声,“小宫女!”
声音里要她过去的意思自然是不容拒绝的。
皇太子发话,岂有不遵从的道理?霍承欢猛地刹住了脚步回身,险些被脚下的石子路崴到了脚,她晃了一下,低着头任命地朝刘奭的方向走过去,行了个礼,“奴婢见过皇太子。”
刘奭摇头无奈笑道,“你这小宫女,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躲开做什么?本太子长这么大,还未被别人躲过。”
霍承欢自然也不想故意躲开啊,尤其是还是在会被发现的情况下。可是近来不知是怎么了,她见到刘奭不似从前那般欣喜,反而愈想躲开。
更奇怪的是,一方面巴不得离得远远的才好,一方面却又想着能见到,可是见到了却又想躲开了……她便陷入了这样的死循环里不能自拔。
刘奭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因为上次的事被太皇太后责罚了,便开口道,“你若是担心太皇太后不知道实情,待我过两天去请安时再替你说说。”
霍承欢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一时间情急连说话得规矩都忘了。她抿了抿唇,又迟疑地抬头看了刘奭一眼,小心翼翼问道,“奴婢只是好奇,上次太子为何要骗司马良娣说是和奴婢一正前去的?”
“你这小宫女,看上去胆子这么小,又刚从掖庭出来,什么都不懂,如何能想到害人的法子呢?更何况,你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自然不会和我宫里的人有什么矛盾的。我若是连这样基本的信任都没有,那宫里也无人可信了。”刘奭笑着说道,“而且,说来也奇怪,我见你总有亲切感。”
霍承欢听见最后一句,呼吸都慢了一怕,一瞬间差点说出来什么,一瞬间又有些焦急,他竟然觉得她亲切,那就说明他对她还是有印象的了,为何就是没有直接认出她呢?
又听刘奭说道,“再说那日,我确确实实在路上远远地看见你去送东西了,只是没有喊你,你一路走着一路跳着,看那样的表现也不像是个害人的宫女该有的表现啊,也不算是说谎了。”
霍承欢听闻自己走路的样子被刘奭看见,还能形容得那么生动,不由有些尴尬,脸又烧了起来。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还是郑重行礼道,“不管怎么说,奴婢都要多谢皇太子,不然奴婢可就真的说不清了。太子将来若有什么事需要奴婢帮忙的,奴婢赴汤蹈火也定会去帮太子完成。”不经意间便许下了这样的豪言壮语。
刘奭却不领她的情,“我若是想要什么,身边自然有的是人为我赴汤蹈火地去做,还要你一个小宫女做什么?”
霍承欢瞬间泄气了,耷拉着脑袋很是郁闷。也是,刘奭身边那么多人,他又是未来的皇上,这天下将来都是他的,他想要什么还不容易?又如何会轮得到自己去帮他?
刘奭看出了她的失落,想了想说道,“咳咳,不过眼下确实有件事需要你帮我。”
“是什么?”霍承欢瞬间就打起了精神,两眼放光地看着他。
刘奭被她这样看得不自在,微微偏了头,轻声道,“我需要你替我高兴起来。”
“嗯?”霍承欢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高兴便高兴,不高兴便不高兴,哪有替人高兴的道理?
刘奭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这都不懂?自然是让你不要这样愁眉苦脸的了,我从今日和你说话开始,你一直苦着脸,你可知这样的心情也会让别人看着不高兴?”
“奴婢遵命。”霍承欢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虽心里忐忑,还是低着头笑了。
傅婠总算见到霍承欢脸上恢复了笑容,又想到前几日的事,不由问道,“对了,承欢,看起来你好像和皇太子很熟?”
很熟吗?霍承欢也皱起了眉头,按理说,她和刘奭也只见过几次面而已,可是大概是念着记忆中那个初遇的缘故,她似乎已经悄悄地在心里觉得她已经和刘奭很熟了,刘奭对于她不过是每日照常都要见到的人一样。
这样的话她自然是不敢和傅婠说的,倒不是防着傅婠,而是觉得这是她的唯一的一个小秘密,说出去了就好像把全部的隐私都暴露在别人面前了。所以只是摇摇头,“我和他一共也没见过几次,何况我也才来这里没多久。”
这说的也确实是实话,傅婠点头,“所以我才会奇怪啊,看皇太子的态度好像对你很维护,你也知道太子对司马良娣的感情。”
霍承欢自然是知道的,所以也跟着点点头,“太子是个正直的人,不会因为感情冤枉了无辜的人。”
傅婠见她这样形容刘奭觉得有些好笑,又接着问道,“那除此之外呢?你还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霍承欢仔细想了想,“好人。”她想到了刘奭为了不让她尴尬而收回了自己说的话,本来是说她没有什么是可以为她做的,却还是又给她提了个要求,让她完成。这样的男子怎么会不是一个好人呢?
傅婠心中仅有的一点疑虑也打消了,忍俊不禁,“你称赞别人的方式也太特别了。你说,皇太子要是听见你这么说她会怎么想?”
若是刘奭听到,可能会有些严肃地对她说一句,“小宫女,你就是这么形容别人的吗?也太笼统了吧。”她又忍不住跟着傅婠笑了起来。
傅婠又问道,神色有些认真,“承欢,你觉得,我和司马良娣比怎么样?”
“婠儿姐姐为何要与司马良娣比?”霍承欢不解。
“你只告诉我就好了。”傅婠推推她。
“自然是婠儿姐姐最好了。”霍承欢一拍手,歪着头说道,“婠儿姐姐又好看,又温柔,又有学识,还这么得太皇太后宠爱,简直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傅婠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承欢,你现在可真是油嘴滑舌。”
霍承欢却是一副认真的模样,“我说的都是事实啊,那个司马良娣你也看到了,不仅长着两张脸,还喜欢动不动冤枉别人,真可惜,皇太子不知道她这样的面目。”说着说着,她有些义愤填膺了。
“只是……”傅婠轻声开口,“你可能以后就会知道了,宫里就是这样的。”
正文 糖糕
上官氏看了看端到眼前带着淡淡香味却做得并不精致的点心, 又看了看站在一旁歪着头满脸期待的霍承欢, 犹豫不决。
一旁的傅婠见状连忙道, “太皇太后尽管放心好了, 这藕粉桂花糖糕奴婢已经替太皇太后尝过了, 虽然卖相不好, 但是断不会有问题的。”
不管是皇上还是太皇太后, 吃东西前总要由宫人验证下有没有毒,傅婠这话无疑表示这糕点是经过了检验的。
没问题是没问题啊,料霍承欢也不敢这么大胆直接在自己做给太皇太后的食物里下毒, 可是……这个东西真的是吃的东西?估计也只有霍承欢一人敢把这样的东西端上来给上官氏尝了。
上官氏瞧着一旁眼巴巴的霍承欢,不忍心打击她的兴致,狠了狠心终于决定尝一块试试, 幸好, 这面前看不出是什么的食物吃起来味道还真不错。
“今天倒是稀奇了,你竟然还做了点心, 说吧, 可是有事要求哀家?”上官氏心情很好的看了看一旁充满希冀的人儿。
霍承欢大窘, 她还真没有事情要求上官氏, 不过是心血来潮, 真的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看见太液池那有藕,又想起了儿时母亲似乎给她做过这道点心,便兴冲冲地下厨去了。
“奴婢也只是见外面的藕正新鲜, 所以想给太皇太后尝个鲜, 可不是非要有事才能做点心给您。”霍承欢说的绝对是大实话,其实她最近也觉得奇怪,总觉得自己精神特别好,一刻也闲不住,每天都觉得生活真美好,日子充满了希望,她都快怀疑是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亢奋的病。
上官氏原本也是玩笑,“这糕饼味道虽然还不错,可是样子也太欠缺了点,也就是哀家不嫌弃你了。”她做出点评,看着霍承欢失落的模样,又话锋一转鼓励道,“不过你也是头一回下厨,做成这样算是不错了。将来不知谁娶了你才有口福呢。”
上官氏不说还好,一说这话,霍承欢觉得更窘了。还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是做了个点心罢了,怎么也能扯这么远?
“太皇太后取笑奴婢,奴婢只想一直跟着太皇太后。”霍承欢嘟着嘴开口。
嘴里说着不嫁,却在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人。那人穿着青色的袍子,腰上挂着玉佩和香囊,走起路来好像身旁都带着淡淡的青草香,眼睛里总是含着温和的笑意,而且还会叫她“小宫女”。
霍承欢一下子从幻想中惊醒了,她竟然顺着太皇太后的话想到了刘奭……这是不是说明,自己潜意识里已经在想着嫁给他了?
赶紧摇摇头,想把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逐出脑子外。
上官氏见她摇头晃脑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哀家不过随口说一句罢了,何至于这样拼命摇头?”
霍承欢立刻站直了身体,因着刚刚想到了刘奭,脑子里就却忽然有了个想法,“太皇太后,您也说这个糖糕做的还不错,奴婢想着,上次因为皇太子帮忙才洗脱了冤屈,所以奴婢可否也做一些给皇太子送过去表达谢意?”
什么以表谢意,恐怕是为了别的念头吧?上官氏眼睛一眯,也不戳破,“只要皇太子不嫌弃你做的这东西。”
上官氏这话倒是提醒了霍承欢,她有些泄气,自己做的糕点在自己宫里丢丢人也就算了,总不能还要丢人丢出长乐宫外吧?况且她想着的是,上官氏虽然是太皇太后,但是不管怎么说算是她的亲戚,她也把上官氏当成了她唯一的亲人,给亲人做东西还要那些花里胡哨的表面功夫做什么?好吃就行了。她也没有追求点心的外在,只想着味道不错就行了,可是若是送给刘奭……那又不一样了,这样白乎乎的一团的东西怎么拿得出手?
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人可以帮她,那人多才多艺,这等简单的小点心自然也是她的拿手绝活。
霍承欢朝身边的人扑了上去,苦着脸道,“婠儿姐姐,帮帮我吧!”
傅婠抿嘴一笑,无奈摇摇头,却还是带着霍承欢进了小厨房。
傅婠如今做了女官,也是很少亲自去做这些事的,不过不代表她做得不好。她只将袖口折上两下,露出皓腕,并不似霍承欢那样大刀阔斧地几乎要把袖子固定到肩膀上去。
选了一节藕,切开来,放在碗里一下一下地捣着,待干了后便用刀削成片,那藕洁白如羽毛般。先用些许冷水加入了调匀,再用滚开的水冲入,碗里的东西便凝结成胶状,最后再加入糖桂花蜜渗入,用刀规整地切成方块形状,一块块的甚是可爱。
霍承欢看着傅婠这一些列坐下来行云流水般,真是目瞪口呆,又想到自己刚刚手忙脚乱地做这些简单步骤的样子,不由呆呆道,“婠儿姐姐,你好厉害,好像这天下没有你不会做的事了。”
说着还伸出手,没忍住从案上拿了一块放在嘴里。唔,果然好吃。
“油嘴滑舌。”傅婠笑着将做好的藕粉桂花糖糕装入食盒,推到霍承欢面前,“点心我给你做好了,你可是要现在就送去给皇太子?”
霍承欢有些不好意思,本想着让傅婠指导指导自己,谁知她直接帮她做好了,便说道,“这毕竟是你做的,我总不能这样借花献佛吧?”
“这有什么?我做的和你做的有什么分别?”傅婠倒是不在意这个,却是皱起了眉头,“不过,你真的要去太子宫吗?我是说,你前几日又和司马良娣起了冲突,你不怕这样去再遇上她?”
“啊,我竟忘了。”霍承欢恍然,前几日闷在宫里不出去,可不就是为了躲司马良娣的人?今天难不成还要自投罗网去?便又犯起了愁,“那可如何是好呢?我若是不去太子宫,自然也见不到皇太子了。”
傅婠也皱着秀气的眉,半晌说道,“你看这样好不好,你若是放心,我帮你去送。”
“这有什么不放心?只是,上次你也为了我顶撞到了司马良娣,若是你碰上她,不也要看她脸色?”霍承欢也犯了难。
傅婠却是筱筱摇头,“不碍事的,我也没有和她起过直接冲突,再说你也看见了她上次对我的态度,想来即便遇上了,她也不会为难我。”
“那好吧。”霍承欢点点头,似乎这样也是个不错的办法,“那便多谢婠儿姐姐了。”
看着傅婠出了门去,霍承欢始终还是不大放心,倒不是怕傅婠不给她送东西,而是怕万一真的遇上了司马良娣找傅婠麻烦,她也好出来解释一番,不让那些人为难傅婠。再加上她还是很想知道刘奭收到她做的东西时会是什么反应,所以也偷偷地跟着傅婠出了门,也完全忘了她这副偷偷摸摸的样子能不能被刘奭那里的人放行。
所幸傅婠在半路上就碰到了刘奭,她整整衣服上前温婉行礼道,“奴婢见过皇太子。”
“原来是婠儿姑娘。”刘奭对这个太皇太后面前的红人还是很客气,虚扶了一把。
霍承欢在一旁瞧着,竟然觉得这两人看上去比刘奭和司马良娣在一起还要般配。刘奭今天是一袭月白色袍子,看上去俨然是个谦谦公子的模样;而傅婠穿着淡粉色直裾裙,微微低着头脸上含着笑,静静地站在刘奭对面。
心里忽然生了一股酸意,她顿时感到有些罪恶,连忙压了下去。傅婠如此为她考虑,帮她做了点心,又好心替她送给刘奭,她怎么能觉得不高兴呢?再说,若是不站在刘奭对面,又要怎么把东西送给他?这可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也没有仔细听两人接着说了什么,只看见傅婠将手中的食盒递过去,还打开了给刘奭看了一眼,刘奭连连点头,笑着接过,看上去很是满意。
刘奭收了东西,傅婠也就行礼告退了。
霍承欢还是站在原地,看着刘奭背影远去。他收了点心,虽然那是出自傅婠的亲手制作,但那毕竟还是她的想法,她的心意啊。也不知道傅婠会怎么说,只是总不能告诉他“这是承欢的心意,不过却是我做的”吧?不会有人这样说话吧。这么说来,傅婠也不会提那不是她亲手做的了,刘奭应该只会以为是她的手艺了吧?
想到这里,霍承欢心里虽有一丝丝占用了傅婠的劳动成果的不好意思,但更多的还是期待,希望这个藕粉桂花糖糕会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让他能感受得到她对他的谢意。
啊……怎么最近老是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霍承欢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又想到太皇太后那句“将来不知谁娶了你”,难不成还在幻想着真让刘奭娶了自己?她连忙甩了甩头,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
可真是想多了。
正文 宣帝
在上官氏那里的活计并不多, 更何况有傅婠这样的什么都会的人才在, 更显得霍承欢轻松了, 简直像在长乐宫养了个闲人。虽然上官氏不差多养一个人的份例, 但她开始想着要多做一点什么了, 总不能显得自己真的是个无所事事的人啊。
内侍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脑海活动, “皇上驾到——”
霍承欢暂时放弃了刚刚想着的事情, 将注意力转到了眼前。
按着她的性子,得见一个陌生人应该是件兴奋且好奇的事情,毕竟每日虽然过得不枯燥, 但她到底年纪还小,又活泼好动,总喜欢见识新的事物新的人。
可是宣帝刘询却不是一般的生人, 不仅因为他是皇帝, 更重要的一点是,当初便是刘询派吏四出查办了霍家, 凡是霍家的亲戚才会都被连坐, 都被查办了, 可以说, 金赏与母亲和离, 金赏将她送进宫, 这些事的罪魁祸首都是刘询。
霍承欢自然是不敢也没权力去找刘询兴师问罪的,除非她是活腻了。她也知道刑法便是这样的,犯了欺君谋反的大罪便要有一大家子人跟着受牵连, 只是有时候她总觉得这样太残酷了一些, 可能到底是因为她是妇人之见。
但是她又想到,上官氏的情形不也和她一样吗?上官氏甚至比她还要惨,不仅父系家族被灭了,母系家族也被灭了。只是不知道上官氏是怎么想。
“拜见太皇太后。”刘询进了殿后给上官氏请安道。
按着辈分来说,刘询应该对上官氏自称“孙儿”,但是那刘询比上官氏还要大了两岁,两人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亲戚关系,若这样喊了也着实有些诡异了。是以,刘询基本省了自己的自称,倒不是不尊重上官氏。
“皇帝今日怎么来了?”上官氏对刘询不疏远也不亲近,可以看出来没有对刘奭那么亲近了。
“本就该定时来给太皇太后请安的。”刘询笑道。
霍承欢偷偷仔细看了看刘询,这人现在脸上虽是客套笑着的,可是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让人没来由会打个寒战,只觉得这人实在心思颇多。
再看上官氏,坐在主位上,并不故意端着威严,可是身边的气场却不比刘询低。
上官氏淡淡道,“皇帝有心了,若是政务忙的话也不用定期来哀家这里。”
刘询看一眼上官氏,开口道,“最近也确实有一件事……那广陵王……”
“哀家早就不管政事了。”刘询还未说完,就被上官氏打断,“皇帝也知道哀家不想管这些,有什么事皇帝自己看着决断就行了。”
“是。”刘询也只得应道。
“皇帝也不会连这等小事还要问哀家吧?”上官氏似笑非笑,“这些年,皇帝的手段也精进了许多,哀家不信还有什么是能难着皇帝的。”
霍承欢觉得自己又开始看不懂上官氏的态度了,这些人说话总喜欢带着些“弦外之音”,她又转念一想,要去听懂做什么呢?反正上官氏也不是和她在说话,她只装作什么都听不见就就好了。
她正想着,却听机智的刘询把话题引到了她身上,“太皇太后身边多了个新人,这宫女瞧着……似乎有些面熟……”
见刘询说道自己,霍承欢向上官氏望去,上官氏也望向她,示意她做自我介绍,她也不好继续当空气。
却是犯了难,太皇太后为何对她使眼色呢?可是要她说出自己的全名?毕竟之前只是自己偷偷地改了名,别人也不知道,何况平日里别人喊她也只喊名不喊姓,总不能只是在背地里自己叫自己吧?若是借此机会能在皇上面前为自己正个名也好。对着刘询行了个礼,赌了一把说道,“奴婢霍承欢见过皇上。”
果然刘询皱起了眉,“霍家的人?霍家竟然还有人活着?”
霍承欢只得在这个时候搬出金赏的名字继续说道,“奴婢并不完全算是霍家人,家父是侍中金赏。”
“金赏的女儿?难怪瞧着面熟。”刘询有些意外,“可是,既然是金赏的女儿,为何会姓霍?”
“家父之前与母亲和离,所以没有受牵连,奴婢也因此活了下来,虽说于理不合,但是奴婢思念亡母所以才在太皇太后允许下改了姓,还希望皇上不要责怪。”刘询的语气有些冷,霍承欢只得再次搬出太皇太后的名义,希望刘询不要一怒之下杀了她。
“是了,金赏之前确实是娶了霍家的女儿。”刘询淡淡道,“但是这样的确也是于理不合。”
刘询说起话来给人无形的压力,霍承欢也慢慢地出了冷汗,想着不合便不合吧,大不了她再改回去,可不要因为一个姓氏丢了性命才好。
正想着说什么,刘询却道,“改了便改了吧,不过也是个宫女,原也不是什么事。”
霍承欢应着多谢皇上,才发现后背早已湿透了。
同是皇家的人,与太皇太后或是太子说话也不会有这般紧张,可是与皇上说了两句话好像经历了什么浩劫一样。
还好皇上并不会常到长乐宫来,下次再来自己继续当空气就好。
经历过气场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刘询,霍承欢便愈觉得刘奭更亲切了,见到他也不躲开,反倒是落落大方地向他走过去等着和他相遇。
刘奭率先对她笑了,“小宫女。”
按理说是应该她先向刘奭请安的,霍承欢连忙屈膝,“见过太子。”
刘奭不在意地挥挥手,“小宫女,你似乎总喜欢在宫里到处行走,你也不怕冲撞了什么人?”
不到处行走怎么能经常遇见相见的人呢?刘奭又不会天天去长乐宫。霍承欢在脑海里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自己也吓了一跳,自然而然地便冒出了这句话,却是不敢这样说出来,毕竟她是个女孩子,这样说出来也太不矜持了,她只是笑道,“太皇太后对奴婢管的宽,奴婢自然也就有许多空余时间啦。”
刘奭见她摊着两手、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微微摇了摇头,“若是人人都像你这样,这宫里可不是乱了套?”
霍承欢打着哈哈,想到一件事,试探着问道,“皇太子,那糖糕……”
倒不是为了邀功,只是带着点小女儿的心态想知道刘奭对她做的点心可还满意。
谁知刘奭却是错愕,“你也知道糖糕?”
霍承欢更是愕然,什么叫她也知道?这糖糕可不就是她的主意?虽说那是傅婠代劳做的,但毕竟还是她的主意,怎么刘奭反倒是一副她不会知道的样子?
可那毕竟不是她做的,她只能说,“是啊。”
刘奭点头,“那倒也是了,你和傅婠姑娘关系好,她做了什么你自然也是知道的。”
霍承欢却更是疑惑了,为何刘奭说出的话让她完全摸不着头脑?
刘奭又继续叮嘱道,“对了,小宫女,虽然这点心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傅婠也不是存了别的意思,但是还是别和别人说,免得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给傅婠姑娘弄得个‘私相授受’的罪名,本来正常的一件事被弄得不正常,可就不好了。”
霍承欢终于明白了,刘奭以为那糖糕是傅婠送的,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说,真是有苦说不出。
也罢了,那确实也是傅婠的手艺,刘奭认为是傅婠送的东西也不算弄错了。
只是,她本来也不是多嘴的人,即便那真的是傅婠自己给他送东西,她看到了也不会说出去的,何必要他这样再和她叮嘱呢?
忽然就有些钻牛角尖了。
刘奭见她低了头,露出洁白的一段脖子,又想到她姣好的容颜,终于想起了这些天一直没问出口的正事,“小宫女,你还没说你的名字。”
刘奭也是糊涂了,若是想问一个人名字只需打听下就知道了,他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傻了,竟然巴巴地要当着别人的面问。
有了上一次的纠结,霍承欢这次便没有那么多的内心斗争了,似乎也在盼他问这个问题很久了,也暗地里自己排练了许多遍这样的场景,她轻声道,“奴婢承欢。”
“承欢?是个好名字。”刘奭接口点点头道,“看来,你的父母也是用心良苦,想要你承欢膝下啊。”
霍承欢努力从他脸上寻找一点点不一样的神色,却怎么也找不到,只见到他温和的笑颜,真心实意地称赞这个名字。
心里也慢慢变凉。
他忘记了,他真的不记得她了。竟然连她说起自己的名字,他也没有想起一点点回忆。
而且他还提起她的父母,她当初明明和他说过,自己的母亲去世了,父亲也不要自己了,没有人刻意让她承欢膝下了,他竟然也一点都记不得了?
他还说,“承欢,你将来可愿意在我身边?”
难不成是自己认错了人?霍承欢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可是她又立刻排除了这个念头,她不会记错那个人的眼睛,以及挂在腰间玉佩。
这样只能说明,他是真的不记得了。
明明是夏日,却觉得吹来的微风都有些冷。她连行礼告辞也忘了,就这么转过头默默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