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阎王让你三更死, 你活不到五更。时辰一到, 黑白无常便会拿着锁链来锁你的性命, 只见那白无常笑颜逐开, 头戴一顶长帽, 上写“你也来了”四字;黑无常一脸严肃, 长帽上有“正在捉你”四字。
两人的身形在黑夜里若隐若现, 如被风卷起的纸片一般,飘飘渺渺的,朝大理寺晃了过去。
而在此刻, 大理寺的死牢里,紫荆正一脸的愤恨,绝望从眼底深处涌出, 直将眸子里的怒火掩了过去, “玄月,你说你爱我, 等我完成任务就和我双宿双飞。可你今日却要来杀我, 难道你跟我说的都是假的, 都是骗我的不成?!”
玄月从怀里拿出一个青色透明的小瓷瓶, 瓶子里有半截液体, “这是宗主赏赐的睡前香, 只需一点点儿,便会让你看到你最想看到的景象。……也许能圆你不切实际的梦。”他打开瓶塞,飘出一股清香的味道, “紫荆, 枉你受训这么长时间,还分辨不出真心与假意。”
是,是她异想天开,信了他的鬼话。
玄月捏住紫荆的下颌,他的手指很凉,脸上没有任何生气,那双眼睛如同两个黑洞,“到了阴曹地府,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太天真。”
紫荆闭上眼睛,清凉的液体滑入喉中,四肢百骸一阵舒泰,她的嘴角荡开一朵奇异的笑容,“玄月,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接我。”
玄月微笑着朝她伸出手,将她的柔荑握入掌中,带她走出死牢,几个飞跃,落入一处院中,“这是我买的院子,以后我们便在此处生儿育女,度过余生。”
紫荆满意颔首,头靠在他的胸前,心里如吃了蜜一般甜。
可是,身体却突然轻了一起来,似有一股大力拉扯着她。那股力道越来越大,直将她剥离,如被弹出一般,脚下一个趔趄。
待看清周围景象,紫荆的身躯一震。她还在死牢里,她没有跟玄月离开。
思维慢慢回到脑海,是了,玄月给她喝了睡前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她已然死了。
紫荆低头,看到自己的肉体,肉体呈跪姿,背对着牢门。雪白的披帛,一头缠在窗户的栏杆上,另一头缠在她的脖子上。
紫荆不甘心就这样死了,她本是商家之女,吃穿不愁,却在元宵节看花灯时,与母亲走散,被玄宗的人掳走,从此她的生活进入黑暗。日日学琴,学唱曲,学如何讨好男人,若做的不好便是一顿鞭子,吃尽了苦头。待她学成,做了伶人,进入左相府中做了贵妾,只为暗中帮助宗主起事。
她一心想着完成任务,和玄月在一起,却不想这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
她从来就是一颗棋子,她不甘,她不愿!
紫荆朝自己的身体冲,每次都从身体里穿过,她真的死了,回不去了。
还没来得及悲伤,手腕上一紧,一条黑色的锁链缠了上来,紫荆大惊。
黑无常面无表情,“时辰到,该走了。”
“我不走!”紫荆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挣开锁链,慌乱而逃。她已是一缕幽魂,没有实质,遇物穿物,所过之处,皆带起一阵阴风。
白无常笑盈盈地道:“执念太重,怕会化为厉鬼,快将她捉拿回来。”
黑白无常循着紫荆的踪迹追去,直追到一间房中。
房间里,一个男子正在给一个妇人按摩小腿,妇人的肚子高高隆起,额头上沁出汗珠,咬牙忍着,似乎很是痛苦。
男子满脸心疼,“有阿锦一人便足够了,你偏要再生,这般辛苦。”
“就阿锦一人太孤单了。”
紫荆在一旁看,她也曾幻想和玄月生儿育女,却不想死在他的手上。她握紧双拳,她恨玄月,更恨玄宗,身上的怨气陡然大增。
黑白无常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间里,“还不快跟我们走!”上来捉拿紫荆。
紫荆柳眉倒竖,衣衫无风自动,房间里霎时刮起一阵阴风,烛光摇动,鬼影憧憧。惊了床上的夫妻,王氏裹住被子,打了个哆嗦。
宁甫知警惕地打量周围,这股风来的太不寻常,莫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看了一眼妻子,将她揽入怀里,“莫怕。”
黑白无常左右分开,一人拿哭丧棒,一人拿锁链,势要将紫荆拿下。
紫荆知她若是被抓到阴曹地府,再也没有办法报仇,心下一横,朝王氏扑去,钻入了她的腹中。
黑白无常大骇,这可如何是好?若是让阎王爷知道,定少不了一阵责罚,若是任由她去,那原来要投胎到此处的灵魂便不知要往何处。
两鬼相对无言,黑无常道:“罢了,合该你我要遭此难,回去跟阎王爷领罪去吧。”
却不料,王氏突然发作,嘶喊起来,“相公,我,我怕是要生了。”羊水已然破了。
宁甫知急忙下床,“来人,快叫稳婆,夫人要生了!”
黑白无常生生顿住脚步,看着一干人等忙碌,却突然间电闪雷鸣,一场瓢泼大雨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王氏叫喊地没了力气,却不见孩子生出来,稳婆急得满头大汗,“是倒位,脚先出来的。”
王氏险些一口气没晕过去,这孩子怕是凶多吉少,产下来,也多半是个死婴。
桂娘在一旁看的落泪,紧紧握住王氏的手,“夫人,您快用力,孩子快出来了。”
宁甫知跪下祈求上苍,“老天爷,请您保佑我妻儿平安,若平安产下孩子,我愿早晚上香,一家人吃斋念佛,广积阴德。”
一个霹雳凌空打下来,只听得房间里传出一声响亮的啼哭。
宁甫知擦去额头上的汗,虔诚地磕了三个头,“多谢老天爷保佑。”
稳婆呆愣地看着那一小块肉团,在王氏用尽最后力气的那一刻,这孩子竟然跟着一起用力,几乎是倒退着爬了出来,她接生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怪异的现象。
王氏听到孩子啼哭早已昏了过去,桂娘擦去眼角的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二姑娘沐浴。”
稳婆回过神来,忙抱起孩子,给她净身。
黑白无常瞧着那木盆中的婴孩儿,头发乌黑,皮肤白皙,小臂像莲藕般一节一节的,双眼滴溜溜乱转,却朝着他们两鬼咧嘴笑起来。
黑无常当下被气得跳起来,晃到她跟前,“你别以为你重新投胎我们便不敢把你怎么样,等咱们禀告了阎王爷,再好好地收拾你!”
小小婴孩儿却笑得更欢了,稳婆却笑不出来,哆哆嗦嗦地将她从水中捞出,包好襁褓,走到屋外。
宁甫知几步跨过,接过孩子,紧紧抱入怀中,“爹爹给你想了名字,叫珮允,你可喜欢?”
怀中的婴孩儿复又咧开嘴笑,宁甫知大喜,连亲几下,冲入房中,稳婆在后面喊:“老爷,男人不可随意进入产房,不吉利。”
白无常笑盈盈的,“算了,刚才的情景你也看到了,王氏想必怀的是个死胎,正好被她借胎,若我们强行带走紫荆,这孩子以后就会痴痴傻傻,只能是一具驱壳。罢罢罢,我们先去阎王处领罚,再做计较。”
森罗殿内,阎王听完两鬼的讲述,掐指一算,“王氏上一世本是个郎中,只因医术不精,害死了一个婴儿,此生被罚做女子,也让她尝一遍失去子女之痛。
而那宁甫知上一世是个乐善好施的秀才,从小身体羸弱,没有活过二十岁。刚才他已许过一家人吃斋念佛,广积阴德之愿,就当是替王氏受过。紫荆便留在他家中吧,能不能活着且看她的造化。
你二鬼办事不利,各去领二十鞭子,以后若再犯,定不轻饶。”
那鞭子不比人世的鞭子,每一鞭子打下去,三魂六魄便要弱上一分,待二十鞭子打完,黑白无常早已弱的只剩下一丝缥缈的烟,将养了好些日子。
他们将养的日子里,人间已过去了半年。
…………
宁珮允六个月大,粉嫩可爱。
王氏在树荫下铺了草蔁,逗弄宁珮允。宁珮锦拿了拨浪鼓等小玩意儿,也在一旁凑趣。桂娘端了一碟子桂花糕来,拈起一块,给宁珮锦吃。
桂娘是王氏的陪嫁,前年嫁给了管家孙长生,去年得了个儿子,唤作孙英,比宁珮允大一年。桂娘奶水足,便做了宁珮允的奶娘。
宁珮允出生后不久,宁甫知中了进士,领了江都县县令之职。江都县隶属扬州,一家人从长安搬来此地。
江南富庶之地,山好水好,极是养人。到了春天,花红柳绿,霎时好看。
宁珮允盯着头顶漂浮的白云,暗忖当时她慌不择路钻入王氏腹中,本想等黑白无常走了,再出来。不想却鸠占鹊巢,做了他家女儿。两年来,王氏夫妻极是宠爱她,姐姐也将好玩的好吃的先给她,让她再次感受到失去的亲情,她生了贪婪之心,想一直做他们的女儿。
天黑了下来,王氏抱起睡着的宁珮允走进屋内,给她盖好锦被,走了出去。
房间里悄无声息的出现两个影子,一白一黑,头上各戴着一顶高帽,正是黑白无常。二鬼今夜又要去索命,路过宁家,特进来看看。
黑无常道:“我二鬼为她吃了一顿鞭子,她倒是舒坦,待我逗弄她一番。”
正文 第二章
黑无常进入宁珮允梦中, 黑袍一兜, 变作一只无头恶鬼, 手指甲尺许长, 张开双臂朝宁珮允扑来。宁珮允大骇, 她虽拥有前世的记忆, 却不曾见过如此骇人的景象, 便张开大嘴哇哇大哭起来。
桂娘听到哭声,抱起宁珮允,“二姑娘乖, 桂娘在呢,不哭,不哭。”
宁珮允的小脸犹挂着泪珠, 如黑葡萄的眼睛滴溜溜乱转。透过桂娘的胳膊空隙, 看到了黑白无常。白无常依然一副笑模样,黑无常神情严肃, 朝她龇嘴, 露出一口獠牙。
宁珮允犹在哽咽, 却没了在梦境中那般害怕。
黑无常见她不怕, 一点额头, 双眼如弹珠一般掉了下来, 只一条黏稠稠的线拉扯着。舌头也同白无常般伸了出来,红的如血一般。
宁珮允猝不及防,吓得浑身一颤, 扁扁嘴, 咽下了哭声。转念一想,她现在只是个婴孩儿,若是桂娘走了,黑无常又来梦中吓她怎么办,便又哭起来。
桂娘不知如何是好,以为她饿了,撩起衣服喂她,可她不吃,只一味地哭,桂娘无法,只得抱去了王氏房中。
黑无常变回原来的模样,吐出一口恶气。
白无常笑着摇头,“你这喜欢恶作剧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改什么改,这是我的乐趣。正好让她知道我黑无常不是好欺负的。”
宁珮允到了王氏怀里,抓着她的衣襟说什么都不松开,王氏只好将她留在房中。宁珮允怕黑无常再来梦中捣乱,不肯入睡,无奈身体太小,顶不过困意,还是睡着了。半夜饿醒,吃了一次奶,便又睡了。
一连几日没有梦到黑无常,宁珮允放下心来,许是黑无常咽不下这口气,特意来整她,整过了也就没事了。
宁珮允白日睡多了,晚上不困,便拿了九连环玩耍。突地房间里刮起一阵阴风,宁珮允警惕地抬起头来,却见黑白无常再次出现在房中,她趴到桂娘怀里,偏着头,盯着它们。
桂娘抚摸着宁珮允的头,“二姑娘可是困了?”
宁珮允打了个哈欠,假意闭上眼睛,桂娘搂了她一会儿,听到她呼吸绵长,便放好她,给她盖好被子走到外间躺在了塌上。
宁珮允忽的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她除了能发出简单的啊吧等单音节外,还不会说话,只得盯着二鬼。同时在心里告诫自己,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害怕。
却见黑无常的脖子突地伸长,头如陀螺般旋转起来,转着转着,头掉了下来,只朝宁珮允冲去。眨眼的功夫,便到了宁珮允怀里。
宁珮允抱起头颅扔,那头却张开嘴咬在了她的手臂上。
宁珮允大骇,甩着小胳膊,可是那头却像长在了她的胳膊上,无论怎么甩都甩不开。
黑无常的身体朝她走过来,盘膝坐在她身边,歪着身子,似在欣赏她的窘样。
宁珮允扁扁嘴,再次哭起来。她知道,她现在唯一的武器只有哭。
桂娘闻声赶过来,头颅和身体都消失了,黑无常又恢复成原样。
桂娘抱起宁珮允,“二姑娘不哭,乖,桂娘在呢。”桂娘心中纳闷,二姑娘自生下来很是乖巧,除了饿了,基本不哭,这一段时间是怎么了,哭个不停。
宁珮允抓着桂娘的衣襟,偷看黑无常,黑无常的手突然伸长,抓住了她露在袖子外的一截手腕。宁珮允的身子一颤,再次哭起来。
黑无常松开手,宁珮允的手腕上出现一圈乌青。
桂娘抱着宁珮允在屋里走来走去,手臂轻掂,“二姑娘可是饿了?”
宁珮允啊啊着,将小手伸给她看,桂娘看到她手腕上的淤青,神色大变,抱着她疾步走入王氏房中。
白无常道:“你还真想整死她?”
“让她病个几日,吃点教训。”
王氏见到女儿手腕的淤青,也是神色巨变,“这莫非是那东西抓的?”
“奴婢看着像,怪不得二姑娘最近总是啼哭,怕是看到不干净的东西了。”
“老爷还是书房么?快叫他过来看看。”
王氏抱过宁珮允,头抵在她的额头,“发起烧来了,这可如何是好?”王氏急的眼泪如珠子般滚落下来,这孩子生的艰难,王氏自是偏疼一些。宁珮允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给她擦泪。
王氏含着眼泪笑了笑,“阿允真乖。”
宁甫知大步走来,听完两人的讲述,又摸了摸宁珮允的额头,浓眉紧锁,“先去请了郎中看过,若是不好,再想别的办法。”
宁珮允喝了几服药,倒是好了,王氏长松一口气。
宁珮允暗道黑无常的度量竟这么小,以后怕还是会来。如果我每次都哭,定随了他们的心意,不如将胆子练大些,无论他怎么变幻,我就是不哭,他觉得没意思了,便不再来了。
打定主意,宁珮允给自己打气,千万不要露怯。
过不几日,黑白无常果然又来了。
黑无常再次进入宁珮允梦中,变作一条碗口粗的花色大蟒蛇,缠绕在宁珮允身上。宁珮允吓得脸色发白,脚软地几乎站不住,牙齿格格打战。大蟒蛇吐出信子,发出滋滋的声音,它张开嘴,仿若下一息便能咬在她的脖子上。
宁珮允异常害怕,闭上眼睛,暗想上一世被玄月杀了,这一世却要死在蟒蛇口中。忽的,脑中闪过一道光,她睁开眼睛,强自镇定地摸摸蛇头,笑道:“还能变别的东西么?”
大蟒蛇的身躯一震,变作一只老鹰,要来啄她的眼睛。
宁珮允冷笑,手一挥,“这是我的梦,该有我做主,怎么能容你胡作非为。”却是一张大网从天空盖了下来。
老鹰呼扇几下翅膀,变作一缕黑烟逃出大网。黑烟凝聚成一只熊,张开大口咆哮一声,宁珮允的脚下顿时裂开一条大缝,地下的岩浆滚滚而出,宁珮允的身子如断线的风筝,直掉入岩浆里面。
宁珮允深吸一口气,身后长出一双雪白的翅膀,翅膀唰地展开,三尺有余,每根羽毛反射出莹白的光。她停在半空,鸟瞰着黑熊,黑熊的熊掌里多了一把长戟。宁珮允双臂一伸,手里各多了一把弯刀,她俯冲下来,弯刀与长戟撞在一起发出铿锵地声响。
宁珮允在玄宗学的是暗杀的技艺,每一招都没有多余的动作,干净利索,只为取对方性命。
黑无常没想到,宁珮允的悟性这么好,能在梦里自由变幻。它变作的黑熊,体型太大,动作笨拙,不是宁珮允的对手,晃了一个虚招,再次化作黑烟,消失了。
宁珮允手持弯刀,仰天哈哈大笑,原来任意妄为的感觉这般舒畅。她从梦中醒来,坐起身子,朝黑无常撇撇嘴,竖起小拇指。
黑无常暴怒,跳到她身旁,“别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你信不信招了小鬼来吸食你的精魄?!”
宁珮允朝他翻了个大白眼,躺下,拉起被子,睡了。
黑无常还想发作,被白无常拦住,“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该去干活了,耽误了时辰,又要吃一顿鞭子。”
待他们一走,宁珮允睁开眼睛。若是上一世她也能这般无惧,不依赖玄月,就不会把整颗心都给他,更不会怀着一腔的怨恨强占了人家的躯体。以后,她一定好好孝敬父母,爱护姐姐。
至于黑无常,只要她胆子大些,它变什么她都装作不害怕,它就没了办法。
此后,黑无常再如何的变幻,宁珮允只做不害怕。等她长到两岁,会跑会说话后,决定不能再让黑无常猖狂下去了,要给它点颜色瞧瞧。
宁珮允让春翠买了朱砂回来,将人退下后,抄了几张驱鬼的经文藏到了枕头下。
夜晚,黑白无常卷起一阵阴风,出现在宁珮允房中。
宁珮允坐在床头,两条小短腿一晃一晃的,歪头,嬉笑着说:“今晚又想变什么?”
两年来,黑无常将能变的都变了,不但没有吓哭她,反倒把她的胆子练大了。他也是闲得慌,非要跟她争个高下。
阴曹的鬼差们知道此事后,拿他们打赌。身为阴曹的八爷,黑无常表示,连一个小丫头片子都赢不了,他的脸面何存。它想了个恶劣的主意,变作了宁珮允前世的模样,五官滴血,手脚具断,如一滩泥一样在地上匍匐。
宁珮允猝然看到自己的惨烈模样,悲从心来,从枕头下拿出经文通通扔到黑无常身上。
黑无常的全身瞬间起火,蓝色的火苗如附骨之疽,只烧的他魂魄不聚,随时都可能飞灰湮灭。
白无常仍旧一副笑模样,却是神色焦急,不敢近身,“阿允,快将经文拿走,他会魂飞魄散的。”
黑无常是鬼官,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杀了它,只是没想到经文的威力这么大。宁珮允跳下床,急忙将经文拿走。黑无常已是魂魄不稳,虚弱地的成了一层黑烟。
白无常叹道:“这回输的最惨,怕是要休养半个月。……幸好,我只压了半两冥银,不然家底都输光了。老八,你什么时候能争口气,让我翻次本,也不枉我每次挺你。”
宁珮允呆愣半晌,随即笑起来,原来阴间和阳间一样,也会赌钱么。
正文 第三章
宁珮允着实安静了一段时日, 安静的有些无聊, 便寻了点事情做, 抓了一条毛毛虫, 扔进了蚂蚁窝。瞧着毛毛虫被蚂蚁咬的不住扭动, 她皱着眉头长吁短叹, 就是不肯将毛毛虫拿出来。
宁珮锦无奈摇头, 这个妹妹什么都好,就是喜好与人不一样,总爱搞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还经常自言自语,神神叨叨的。
天一黑,宁珮允的眼睛就分外明亮。她招招手, 一只鬼飘了过来。自她知道经文可以烧鬼后, 抄了好多经文,揣在怀里, 看到不顺眼的鬼, 就扔一张出去。她的恶名在鬼间迅速流传开来, 小鬼们都绕着她走。
“毛驴儿, 你们八爷还没好?”
“没有, 换了两个鬼差顶替七爷和八爷。”
“看来烧的有点厉害, 这都过去半年了。”前几日,她过了三周岁生辰。
毛驴儿看了眼她怀里露出了半角的经文,缩了下脖子, 那能是一点儿厉害么, 实在是太厉害了。
宁珮允摆摆手,小鬼消失了。做小孩子太无趣了,什么都做不了,还要每天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她巴不得时光飞逝,赶紧长大。
可时光是不以她的意愿为转移的。
隐隐听到一声鬼嚎,才走的毛驴儿又飘了回来,他的魂魄很虚弱,似经过一番搏斗,“二姑娘,有只恶鬼在四处吃魂魄。”
宁珮允拄着小下巴,幽幽叹了口气,“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这么小,又捉不了鬼。”她摸摸怀里的经文,也就对付些小鬼罢了,“你还是赶紧跑吧。”
毛驴儿想想也是,朝着别处逃了。
宁珮允打了个哈欠,□□翠打水,洗脸,泡好脚,便钻了被窝睡了。
睡到半夜,宁珮允突然坐起来,掀开被子,穿上绣鞋,走了出去。她走到王氏的院子,推门开,说:“宁大人,我冤枉。”那声音低沉似中年男人。
宁甫知和王氏具都醒了,撩开床幔,便见自己女儿的脸色乌青煞白,双眼直勾勾的,没有一点儿神采,嘴角咧着。
“阿允,你怎么过来了?”王氏穿上绣鞋,疾步走过来。
宁珮允却不看她,依旧盯着宁甫知,“大人,我冤枉,我是被害死的。”
王氏骇的顿住脚步,捂着嘴,生生咽下了涌上喉头的叫声。
宁甫知到底镇定些,搂住王氏,“你姓甚叫谁,如何死的?为何上我女儿的身?”
“我叫鲁阳,是江都县小南村的秀才,只因祖上传下来几本孤本,被县上的张员外看中,他要买,我不卖,便雇凶将我杀了,还将我的死推到我妻子身上。我无意冒犯令爱,又找不到合适的办法,只好出此下策,望宁大人替小民的妻子洗刷冤情。”
“你便是李氏的丈夫鲁秀才?”
“正是在下。”
昨日,张员外扭了李氏来衙门报案,说她与外人私通,谋杀亲夫,还拿来了作案的凶器,宁甫知觉得疑点颇多,暂时关押了李氏。
“此事我已知晓,请你离开我女儿的身体,我自会为你妻子洗刷冤屈。”
“多谢宁大人。”
鲁阳一走,宁珮允便晕了过去,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浑身乏力,脑袋昏昏沉沉的。
王氏看她醒来,搂在怀里,“我可怜的女儿,等你好了,为娘一定带你去高旻寺求个护身符。”
宁珮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昨晚睡着到现在的记忆都是空白的。她歪着头,摸摸王氏的脸颊,“娘亲,我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你又发烧了。”
发烧?上回发烧是因为黑无常捏了她的手,莫非她又撞鬼了?
宁珮允嘟起小嘴,“娘亲,阿允不要吃药了,太苦了。”
“等你好了就不吃了。”
可是宁珮允的身体却越来越差,人迅速的消瘦下去,不到三天,已瘦的脱了形,原本胖乎乎的小手,瘦的如同鸡爪一般,只剩下一层皮,青色的血管鼓起,似一碰,便能破裂一般。
请了好些郎中都不管用,药一碗碗的喝下去,没有任何起色。
王氏日日守在宁珮允床前垂泪,生怕一不留神她便去了。
宁珮允心里清楚,她这病不是一般的药石能救的。
为了方便照顾宁珮允,王氏搬来与宁珮允同住。
睡到半夜,王氏被冷醒,盖严锦被,手下意识地摸向宁珮允,却摸到她一脑门的汗,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看,却见宁珮允双眼圆瞪,呼吸急促,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王氏大骇,将她抱入怀中,“阿允,阿允你怎么了?”
宁珮允的手脚终于能动了,她看向房顶,那里正漂浮着一只青面獠牙的恶鬼。就是它,知晓自己是魂魄强入婴孩儿体内,魂魄不稳,特来每晚吸食她的魂魄,好占了这具肉体。她不知道如何跟王氏开口,怕她以为自己年纪小胡说八道。
如今看来,再不说,她就要再死一次了。她不甘心,她恨玄月,更恨玄宗,是玄宗毁了她。她的仇还没报,还不能死。
宁珮允抓住王氏的衣襟,哭道:“娘亲,有一只可怕的恶鬼每晚咬我,呜呜,我好怕。”
王氏的身体一震,“阿允,你说什么?你说……鬼?”她恐惧地盯着四周看,不曾看到任何东西。
桂娘和春翠听到动静,冲了进来,恰好听到两人的谈话,春翠吓得顿时抱住了桂娘。
桂娘推开她,“胆子这么小,以后还怎么伺候二姑娘,赶紧去点灯。”
桂娘走到床前,瞧着宁珮允的神色,“夫人,明日是初一,不如带着二姑娘去高旻寺给慧音法师看看。”
高旻寺是扬州有名的寺院,香火鼎盛,菩萨灵验,每逢初一十五,来此烧香的人络绎不绝。
王氏特意起了大早,买了香烛等物。她抱着宁珮允,桂娘抱着宁珮锦,走入寺庙。
一个道士从大雄宝殿出来,本是无意一瞥,却咦了一声,快步走了过来。他瞧着宁珮允,眉头越皱越紧。
宁珮允躲在王氏怀里,偷偷看他。
王氏道:“不知道长有何事?”
宇文清道长长叹一声,“你这孩子怕是活不过后天。”
王氏的身体一晃,险些跌倒,泪珠似断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紧紧抱着宁珮允,生怕她现在就去了,“我可怜的女儿,她才三岁啊。老天爷你睁开眼睛看看,她还没长大,你就要收她回去么。要收你就收了我吧,我愿意换我女儿的命。”
宁珮锦攥着桂娘的衣襟,也跟着哭起来。
宇文清无奈摇头,“她本就不该活在世上,阎王留她到今日,只是一时不忍,让她自生自灭罢了。”
宇文清一语道破天机,王氏知晓他是法外高人,一定有办法救宁珮允,便跪了下去,“请道长救救我女儿。”
宁珮锦挣脱桂娘的怀抱,也跟着跪下去,咚咚地给宇文清磕头,“求求道长,救救我妹妹。”稚嫩的童音重重撞击在宇文清的心房上,他合上双目,“罢罢罢,我这辈子注定了要与苍天作对,索性做到底,我便帮你留住她的性命,看看老天爷到底还要怎样惩罚我!”
宇文清扶起王氏,“你先去上香,我去你家等你。”
王氏抱着宁珮允跪在蒲团上,望着宝相庄严的菩萨,再想想宇文清的话,只要能留住女儿的命,她亦不怕忤逆苍天。
宇文清在花厅喝茶,宁甫知陪在左右,时不时望下门口,看到母女三人的影子,忙过去接过宁珮允。
桂娘早已抱走了宁珮锦,王氏急匆匆步入花厅。
宇文清站起来,道了声无量天尊,“若要给令爱续命,从今日起,便碰不得荤腥,日日抄送经文,纳入贫道名下,随贫道广积阴德,直到魂魄和血肉融为一体,元神稳固。”
自宁珮允出生,宁家便是日日斋饭,宁甫知更是关爱百姓,官做的再清廉不过,可谓殚精竭虑,女儿却还是逃不过早夭的命运。宇文清的出现,如一缕曙光照进了宁甫知的心里。
宁甫知道:“要多久?”
“看她的造化,五年、十年,都说不准。”
宁珮允知道,宇文清早已看穿她是魂魄强行进入了婴孩儿体内,想来颇有些道行。她当时本是无奈之举,全靠着一口怨气。
三年相处下来,宁家人给她的,是她上辈子奢求不来的亲情,她愿意为了他们放弃心中的怨恨,做一个好女儿。
宁珮允拉拉宁甫知的衣襟,“爹爹,我愿意跟着道长学艺。”
当下,置办了拜师所需的物品,行了拜师大礼,宁珮允正式拜入宇文清门下。
是夜,宇文清给了宁珮允一道符,在她耳边叮嘱一番,便走了。
那只恶鬼又来吸食宁珮允的魂魄,它如往常一样,趁着宁珮允入睡,张开大口,咬住宁珮允的脖颈。宁珮允突然睁开眼睛,将符贴到他的百会穴处。
恶鬼厉声尖叫,紧紧扼住宁珮允的脖子。
原来他已吸食无数小鬼的魂魄,渐渐修炼成实体,双手已化为实形。
正文 第四章
宇文清冲了进来, 默念咒语, 朝桃木剑一点, 木剑上发出刺目的亮光, 化为一道利刃。
宇文清刺向恶鬼, 恶鬼朝他张嘴一喊, 喷出一口阴冷的尸气, 宇文清急忙躲开,前进之势不减。
恶鬼松开宁珮允,双臂一展, 屋里无风自动,桌椅等物朝宇文清砸去。宇文清只得抵挡,踹开桌椅。恶鬼趁机抓向宇文清的脖子, 宇文清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撒向恶鬼。
恶鬼闪躲不及, 符纸黏在身上,顿时定住了身形。他不甘地瞪着宇文清, 嘴里发出呼哧的声响。
宇文清从怀里拿出凤纹镜, 引了一道月光照在恶鬼身上。恶鬼凄厉地叫起来, 被照住的地方燃起蓝色的火苗, 直被烧的失了实形。
宁珮允见状, 将枕头下的经文一股脑都扔到恶鬼身上, 恶鬼的叫声越发凄厉,直吓得方圆十里的小鬼瑟瑟发抖。
宇文清默念咒语,从身后飞出一只葫芦, 那葫芦成墨黑色, 浑身写满金色的经文,木塞自动打开,闪出一道金光,照在恶鬼身上。恶鬼的身体越来越小,最后变地如弹珠大小,被收进了葫芦。
宇文清拿过葫芦,盖好木塞,摇了摇。
宁珮允的身体极是虚弱,一番折腾,早就累得瘫在床上。可是一想到收服了恶鬼,便觉得畅快,腆着笑脸,道:“师父,这是什么宝贝?”
“这叫金经葫芦,是你师祖传给我的,专收恶鬼,待除去它的戾气再送到阴间转生。”
“那你有没有宝贝给我啊?”
宇文清嗤一声笑,“等你学好本事,我再来给你。”他拿出一只小桃木剑,“先给你这个玩玩。”
宁珮允翻白眼,当她是三岁小孩子么。她看一眼自己,唉,她可不就是三岁小孩子么。
自此,宇文清便留了下来,教宁珮允一些简单的道术。
宁珮允除了学道术,其他的时间就在房间里抄经文。小小的年纪,笔尚且握不稳,便要抄经书,王氏很是心疼,每每想替代,想到道长的叮嘱——经文必须阿允亲自抄写,不然元神仍难稳固,只得坐在一旁,看她抄写。好在,宁珮允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
而鲁秀才的案件还没有破,鲁秀才有点急了,又想占了宁珮允的身体去找宁甫知。上次就是因为被它占过,宁珮允的阳气大减,才招来恶鬼,这一回,它还没近身,就被弹了出去。
宇文清给了宁珮允一道镇魂符,加固她的魂魄,别的鬼魂也进不了身。
鲁秀才不死心,又试了一次,还是被弹了出去。它不解,明明上次还能用的。它盯着宁珮允,面目变得狰狞起来。
宁珮允本来就不是真的孩子,自被恶鬼缠身后,就警醒了许多。感觉到周围的阴风,便睁开了眼睛。
鲁秀才的鬼身已然膨大了好几倍,胸口处有个大洞,脑袋歪着,一步步地走向宁珮允,“把你的身体给我,我要救我娘子。”
宁珮允呸一声,“你想救你娘子为什么用我的身体,真是迂腐!”她从枕头底下拿出一道符篆,从床上跃起,掷向鲁秀才。那符篆如有灵性一般,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鲁秀才的额间。
鲁秀才立刻缩小,站在原地不动了,“我要救我娘子,我要救我娘子……”它来来回回就是这么一句话。
宁珮允轻叹,这鬼跟她一样,心中有执念,“我帮你救你娘子,你不要再上我的身。”
“真的?”
“我不骗你,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死的?你娘子又在何处?”
鲁秀才说完,宁珮允叹气,这个世界上永远不缺仗势欺人的人。
“你先回去,明日我就去找我爹,说明一切。”
张员外没想到这辈子还能看到绝世孤本,他是个商人,大字不识几个,最爱的却是书,逼着儿子们读书写字,巴望着他们有一天也能做个官老爷。
张员外最大的嗜好就是收集书,所以当他知道鲁秀才家有绝世孤本时,便按耐不住了,几次上门,甚至开出万两黄金的高价,鲁秀才就是不卖。
迂腐,简直是太迂腐了!他都不看看自己过的什么日子,都没米下锅了,还清高个什么劲儿。
张员外忍无可忍,走了一步险棋。
到如今,都未事发,张员外不禁感慨这步棋走的对。
管家跑了进来,神色慌张,“员外,不好了!”
张员外摩挲着孤本,“员外我好的很,哪里不好了?”
“衙门来人了,这会儿怕是要到了。”
话音刚落,乔四带着几个衙役进来了,“张员外,咱们奉了县令宁大人之命,特带你到衙门一趟。”
张员外将孤本放进锦盒,锁在柜子里,“不知道宁大人找在下有什么事?”
“大人未说,我等不知。”
张员外掸了掸袍子,扬州司马关廷与他是连襟,有这一层关系罩着,他才敢杀了鲁阳,嫁祸李氏,只要疏通关系,想那宁甫知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张员外冷笑几声,随着乔四等人,大摇大摆来到衙门。
宁甫知坐在堂上,一拍惊堂木,“来人可是张仲俭?”
“正是在下。”
“你买通凶手杀死鲁阳,可认罪?”
“大人,我并没有杀鲁阳,反而是我第一个发现他死了,抓住了凶手李氏,大人怎么颠倒黑白,冤枉在下。”
宁甫知冷笑,“到底是谁颠倒黑白,见了此人,定然会见分晓。来人,带黒麻子!”
张员外一听黒麻子三字,顿时脚下一软,险些跌倒。事发后,他便给了黒麻子一百两银子,让他有多远走多远,怎么会被抓呢?
黒麻子带着脚镣手铐,每走一步,便发出当啷的声音。他穿着囚衣,衣衫褴褛,身上带着伤痕,显然已用过刑。
黒麻子跪在堂上,也怨他好赌,自以为做事干净,拿了银子不但没跑,还跑去赌坊赌钱,不但输了个精光,还倒欠了五十两银子,被赌坊的人一顿毒打。他起了歹心,跑去首饰店偷东西,被巡街的乔四抓个正着。还没等大刑都用一遍,他便将干过的坏事全招了。
宁甫知道:“你可认得此人?”
张员外摇头,“我不认识他。”
黒麻子道:“张员外,你让我帮你杀鲁阳,事成后给我一百两银子,你怎么能说不认识我呢。我就是好赌,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可从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我杀鲁阳是受了你指使。”
“你胡说,我一个员外郎,又不认识什么鲁阳,为何要雇你杀他?”
“因为你看中了鲁阳手上的孤本,想据为己有。”
“胡说!”
“大人,我所说句句属实,您若不信,可以去张员外府上搜查,定能搜出来。不仅有鲁阳家的孤本,还有他从谢家、王家强行买来的。”
宁甫知命乔四带人去张员外家搜查,不多时,带着一个锦盒回来,里面全是孤本。
张员外还是不肯认罪,“这些孤本都是我买来的,上面都写上了我张仲俭的名字。这个黒麻子惯会招摇撞骗,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黒麻子你可有证据?”
证据?黒麻子摇头,悔恨当初没留个字据。
张员外冷笑,“扬州司马关廷是我姐夫,宁大人一定认识他吧。”
这是拿上面的人压我呢,宁甫知暗暗撇嘴,抬头,看了眼天色,“既然你拒不认罪,我只好请苦主跟你当堂对质了。”
一个鬼影突兀地出现在众人面前,那鬼影穿一身洗的发白的袍子,形销骨立,面容凄苦,正是鲁阳。
张员外吓得双股发颤,骇然地看着鲁阳,“你、你、你是谁?不要装神弄鬼。”
“我便是被你雇凶杀死的鲁阳。张仲俭,你为得到我手里的绝世孤本,对我虚以委蛇,百般讨好,我不同意,便雇了黒麻子杀我。”
“你胡说八道!”
黒麻子见到鲁阳,早已吓得瘫倒在地,“鲁秀才,是张员外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让我杀你,你要报仇不要找我,找张员外。”
宁甫知道:“张仲俭,你还有什么话说?”
张仲俭早已汗湿后背,他看也不敢看鲁阳,冤枉的话也说不出口,“大人,我,我……”他盯着鲁阳,“你一定是假的!”他朝鲁阳冲去,他的冲劲很大,没有碰到任何东西,反而身子一趔趄摔在了地上。而鲁阳被他穿过后,仍旧站在原地,嘲讽地勾起唇角。
“真、真的?”张仲俭看着双手,“你真的是鬼?”
“你杀了我,还要冤枉我娘子,我留下便是要找你报仇。”它冲向张仲俭,张仲俭的双眼圆瞪,被鲁阳上了身。
“不,不要!”张仲俭捂着胸口,似在忍受巨大的痛苦,“黒麻子,你为何要杀我?我跟你无冤无仇!”
黒麻子张着嘴,胸脯剧烈起伏,嗫喏着不敢出声。
“就为了孤本,便要夺我的性命,即使我死了,也要报仇!”
张仲俭跪在地上,喘着粗气,他双手扼住脖子,“我该死,是我对不起你。鲁阳,若不是你太迂腐,早早给了我孤本,我何至于雇黒麻子杀你。”
张仲俭的身体腾空,脑袋后仰,双手仍旧扼着脖子,脸发白,眼见着就要被掐死。
突然一个小小的身影冲了进来,咬破中指,一滴红色的鲜血落在张仲俭的眉间。
鲁阳被强行带离张仲俭的身体,张仲俭掉了下来,躺在地上,呼呼地喘着粗气。
宁珮允道:“你若杀了他,就会变作厉鬼,再无轮回的机会。”她的嗓音稚嫩,却偏偏要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张仲俭已当堂认罪,不日即可处斩。鲁阳,你的仇已报,不要再流连人间,快去阴曹吧,我让道长给你超度。”
宁甫知抱起宁珮允,她的身体已经好了,小脸红通通的,如苹果一般。若不是宁珮允有通鬼的本事,暗中施了些手段,才让黒麻子屡屡输钱。在他去偷首饰店的时候,也是小鬼偷着来报信,抓住了他。
至于他们为何都能看到鲁阳,那是因为宇文道长在堂上里施了法。
宁甫知抱着宁珮允去了后院,交给桂娘后,走进一间屋子。这间屋子正好挨着升堂的地方,能听到堂上的一切。椅子里坐着一人,正是张仲俭的连襟扬州司马关廷。
正文 第五章
关廷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没想到张仲俭竟公然仗着他的名字做犯法的勾当, 甚至不将县令放在眼里, “宁大人, 我与张仲俭虽是连襟, 但是对他所做之事一无所知。他草菅人命, 理应偿命, 我没有意见。”
“我知道关大人为官清廉,那张仲俭定然是仗着与你是亲戚才会如此嚣张。”
“唉,都怪我没有管好内子。宁大人, 若是无事,我先走了。”
“送关大人。”
出了衙门,关廷将牙齿咬得吱吱响, 这个草包, 做事还是这般不动脑子,被人抓了把柄, 还险些连累了自己。这个宁甫知也不是善茬, 竟然提前将他请来, 让他看了一出好戏。
想到刚才看到的情景, 他下意识地看看四周, 莫非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那被他杀的那些人会不会像鲁阳一样来找他?
越想越怕, 关廷急忙钻进轿子,“快快,回府!”
宁甫知自上任以来, 为官清廉, 逢案必破,名声传播开来。
五年后升任扬州别驾,官职在关廷之上。一家人也从江都搬到了扬州,而随之出名的还有宁家的三公子宁皓,据说宁三公子小小年纪便能帮父亲破案,实为难得。
宁皓与二姐宁珮允长得极像,面若冠玉,喜穿白色衣袍,经常跟在宁甫知身旁。
嘉年帝多年不来扬州,今年正好是不惑之年,为了追忆往昔,带着一干子皇亲国戚特从长安赶来扬州,欣赏江南风景。
当年,嘉年帝做皇子的时候,曾经在扬州破了一庄奇案,至今传为美谈,也因为此,得到了先帝的另眼相看,是以,嘉年帝对扬州有着别样的感情。
皇帝出巡是大事,扬州的一干官员都随在左右。
淮南节度使左光早在三个月前就在准备,所备之物都是既精致又低调,既不能太招摇,也不能太寒酸,这个度很是难把握。
嘉年帝对左光大加赞赏,称他想的周到,左光顿觉的脸面有光。
因着来的有皇子公主,特意召了官员的子女同往,左光的一双儿女并宁珮允姐妹都在其中。
宁珮允今年十岁,出落得亭亭玉立,两个眼珠子整天咕噜噜乱转,很有灵气。宁珮锦大她三岁,端庄秀丽,大方得体。
左光的女儿左依彤跟宁珮锦的年龄相仿,上面一个哥哥叫左平。
宁珮允姐妹与左依彤的感情甚好,三人经常一起玩耍,左依彤很温和,完全没有娇贵的小姐脾气。此时三人正坐在画舫外的长条椅子上,对着秦淮河两岸的美好风景发出感叹。
画舫内传来欢声笑语,其中以简溪郡主的笑声最大,她的母亲青旋公主是当今皇上的妹妹,身份尊贵,娇养的简溪很有几分刁蛮的脾气。
长公主长宁就好多了,很亲切没有一点儿公主的架子,她们两个放在一块,任谁都不会喜欢简溪。
宁珮允蹙了蹙眉,今日一早,简溪就给了她个下马威。明明行过礼了,说她没行礼,非让她再行一次,行完也不让她起来,还是长宁公主扶她起来的。这口闷气到现在还憋得心口酸胀,她不就仗着她郡主的身份么。
画舫划过河岸,宁珮允随手拽下一根柳条,趴在船边的栏杆上,将柳条甩到湖面,一下一下鞭打着,出着心里的恶气。
宁珮锦和左依彤在低声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左依彤的脸红的跟番茄似得,还娇嗔着捶了宁珮锦一下,宁珮锦掩着唇格格笑起来。
简溪和长宁公主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四个少年。
简溪郡主径直走到宁珮允身边,下巴微抬,黑洞洞的鼻孔看着宁珮允,“喂,把你的柳条给我!”
宁珮允歪头看她,她是欺负自己上瘾了么,就算你是郡主又怎么样,总不能不讲理,她别过头去,没有理简溪。
简溪郡主没想到一个从四品官员的女儿竟然不理她,很是生气,“喂,我跟你说话呢。”
“跟我么?”宁珮允又歪过头来,“我叫宁珮允,不叫喂。”她的手故意一松,有几分懊恼地道:“糟了,掉水里了。”她拍拍手,反身,靠着栏杆。
“你是故意的!”
宁珮允眨眨眼,很无辜的样子,“什么故意?我怎么了?”
简溪郡主活这么大还没被人挑衅过,顿时气血上涌,抬起手朝宁珮允的脸上掴去。
宁珮允早已防备,抓住了她的手腕,如剪水的双眸冷冷盯着她。
简溪郡主扁扁嘴,哭嚎起来,“长宁姐姐,太子哥哥,她欺负我,你们要替我做主啊。”
宁珮允松开她的手,不想她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脸火辣辣的疼。
宁珮锦惊呼一声,忙冲了过来,“阿允,你痛不痛?”她咬着嘴唇,眼里蓄满泪,“郡主怎么能随便打人呢。”
左依彤也过来了,瞧着宁珮允肿胀的脸,连连叹息。
简溪郡主冷哼,“跟本郡主作对就没好下场,我告诉你,下次我要什么你必须给我,不然就打你!”
“简溪,一根柳条而已,你何必打人呢,快跟宁姑娘道歉。”
“我不,我是郡主,我要什么她必须给我,谁让她父亲只是个从四品。”
“简溪!”长宁公主气的跺脚,“宁姑娘,十分抱歉,简溪给我姑母宠坏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回去了我一定好好罚她。”
宁珮允牵了下嘴角,罚她?当自己是小孩子么,他们皇家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多谢长宁公主关心。”
太子储子言走了过来,“简溪,你想要柳条让侍卫去折来便是,何必为难人家。”
“谁让她故意丢到水里。”
“我相信宁姑娘不是故意的。”
“她就是故意的。”
“好好,我不跟你说。来人,靠岸,去折一根柳条过来。”
不多时,侍卫折来几根很长的柳条,简溪郡主拿起一根,摩挲了几下,嘴角高傲的扬起,毫无征兆地甩向宁珮允姐妹。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啪地一声,抽在了人身上。
“阿允!”宁珮锦急急撩开宁珮允的袖子,就见白皙的手臂出现一条红色的伤痕,瞬间鼓了起来,她又是心疼,又是生气,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你们也太欺负人了!要打几次才罢休!”
柳条抽来的时候,她被宁珮允拉到身后,接着便听到了声响,那一柳条本来是该抽在她身上的。他们虽不大户人家,娘亲出身小吏,父亲靠着读书走上仕途,可她们姐妹也是被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从未受过半分委屈,更不曾挨过打。
左依彤也气不过,“谁让咱们身份比不上人家,仗着郡主的身份胡乱欺负人。”
宁珮允冷笑,“郡主解气了么?”
简溪郡主本已消气,看到她毫不在乎的样子,又甩了过去,却不想被宁珮允抓在了手里。宁珮允一用力,简溪一个趔趄,啊了一声,柳条被抽走,手心里火辣辣地疼,张开手一看,柳条竟将手划破了,“连本郡主的柳条都敢抢,我看你活腻歪了,来人,给我掌嘴!”
“简溪!”长宁公主的脸一下子黑了,太不像话了,当着她的面都这么欺负人,背地里不知道还做过些什么呢,姑母到底是怎么教女儿的,“给宁小姐道歉!”
“我不要!”简溪郡主委屈地噘着嘴,“我的手都流血了,凭什么给她道歉,是她不对!”
真是颠倒黑白,宁珮允气笑了,将柳条丢在地上,拿了帕子给宁珮锦擦眼泪,“姐姐,咱们回家,这些皇亲国戚咱们伺候不起。”
宁珮锦巴不得再不看到她们,挽了宁珮允的手便走。
“对,还是咱们三个玩耍好。”左依彤也跟着走了出来,左平看看身边的少年,再看看走的三人,也跑着追了上去。
储子言无奈摇头,“简溪,你越来越不像话了,打了人还不认错。”
简溪郡主气的跺脚,“太子哥哥连你也不帮我,明明是她有错在先。”
“等着她认错,下辈子吧。”郁峥掩口打了个哈欠,他父亲是靖远侯郁峥,五岁便被封为世子,八岁入宫当伴读,很得皇上喜爱,这次特准了他来扬州。他穿着一身紫袍,斜倚着栏杆,望向快要消失的四条背影,“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这么倒霉。”
简溪盯着郁峥比女人还好看的脸,难得的扭捏起来,“郁峥哥哥。”随即脸色一整,“不过是个四品官员的女儿,谁知道是谁家的。”
郁峥嗤一声笑,“你别叫我哥哥,我可没你这样乱打人的妹妹。”
简溪的脸色一滞,“长宁姐姐。”
长宁公主还在气头上,“你也别叫我姐姐,老三,你去打听下是谁家的女儿,送些跌打药过去。”她看一眼简溪,终究不忍心,“让御医给简溪看看,别扎了刺。”
简溪郡主立刻笑眯眯地黏了上来,“我就知道长宁姐姐疼我。”
长宁无奈叹气,所幸他们在扬州住的时间短,不会结下什么梁子。再看一眼简溪,她是郡主,就算结了梁子也不怕。
三皇子储子錾亲自带了御医去了宁甫知府上。
王氏正在垂泪,宁珮允的脸上,手臂上抹了药膏,仍旧火辣辣地疼,“娘,你莫要哭了,再哭成兔子眼了。”
“郡主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呀。”听宁珮锦讲完当时的情景,王氏差点去找简溪郡主算账,怎么能随便打人呢。
“娘,她也没讨到好处,手流血了。”
“那是她活该!”
宁珮允呵呵笑起来,扑在王氏怀里,被人护着的感觉真好。
管家孙长生过来说三皇子来了,还带着御医,王氏赶紧让人请到屋里,“劳三皇子亲自过来。”
储子錾年纪虽小,却已显露出君子之风,很是谦和,“我是带简溪给二姑娘道歉的,她自小被我姑母惯坏了。”看王氏不言,储子錾洒然一笑,“不如让御医给二姑娘瞧瞧,别伤了骨头。”
“麻烦御医了。”
御医一会儿出来,说:“没有伤到骨头,二姑娘已涂了药膏,过些日子便好了。”
“如此,我便放心了。”
送走三皇子,王氏回去看宁珮允,她已跑到宁珮锦屋子里玩了。
宁珮锦道:“今天吓死我了,我还真怕她把你打坏了。”
“你放心吧,我结实着呢,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你想干嘛?”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么,别看宁珮允整天一副我很乖的模样,其实骨子里全是坏水,“你该不会想什么馊主意吧,她可是郡主。”
“郡主怎么了,就许她欺负人,不准我报仇。……再说了,谁知道是我干的。”
一看见她的坏笑,宁珮锦就心颤,上回她这么笑的时候,把孙英的袍子烧了,吓得桂娘险些昏倒,被罚抄了三天的《道德经》。
正文 第六章
用完晚膳, 宁珮允推说不舒服回房了。宁珮锦知道她又要使坏了, 身为姐姐那她到底劝还是不劝呢, 待她进到宁珮允屋里, 发现她竟老老实实地睡着了。宁珮锦失笑, 是她想多了。
宁珮锦一走, 宁珮允便坐了起来, 换上男装,束上玉冠,背上龙凤七星剑, 腰间别着一个香囊,轻轻推开窗户,悄悄跃上屋顶, 几个起跃, 如鬼魅一般消失在夜色里。
简溪正在跟皇后诉苦,将白天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当然都是别人的错, 她一点儿错都没有。
长宁公主听得直摇头, 皇后含笑听着, 白天的事早已有人告诉她了, 可跟简溪说的不一样。她不打算管, 小孩子打打闹闹的,没多大的事。
宁珮允潜伏在屋顶,看到简溪从皇后的屋里出来, 从怀里摸出一张符, 默念咒语,符水如一片树叶一般,轻轻飘飘地落在了简溪的背上。
她念了一个起风诀,顿时刮起一阵阴风,直吹的树叶摇动。再拿出一只笛子,轻轻一吹,那笛子竟然发出如鬼嚎一般的声响。
简溪顿住步子,警惕地打量四周,周围静悄悄的,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刚才的一切似乎是她的幻觉一般,“巧云,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巧云摇摇头,“没有,郡主。”若是她抬头便能看到她家郡主的背上贴着一张符水。
简溪狐疑地看了看,没有发现不对,也许真的是自己的错觉。
房间里准备好了浴汤,因着简溪的手伤着了,便举着一只手,等着丫鬟们伺候。
又是一阵阴风,放在屏风上的换洗衣服竟被吹落在地上。
简溪抱住双臂,打了个寒战,几个丫鬟也都感觉到了冷意。
巧云正好站在简溪的背后,从她身上拿下符水,“郡主,这是什么?”话音刚落,那符水忽的烧起来,瞬间化作一团灰烬。
几个人具都怔住,直到响起一声“有鬼啊”的叫声才回过神来。
只见房间里飘着一只鬼,那鬼色眯眯地盯着简溪,口水湿哒哒地流了出来。
简溪娇养惯了,哪里见过这种东西,当下吓得尖叫起来,“快来人,抓鬼啊!”
侍卫闻声冲了进来,只看到简溪郡主和几个丫鬟,并没有看到鬼,不禁面面相觑。
简溪大怒,“都看什么呢,那么大一个鬼你们看不到么?”
侍卫和丫鬟们都一副郡主是不是受刺激的表情。
那鬼知道别人看不到它,只有简溪郡主看的到,不禁起了坏心思,朝她飘了过去,眼看着就到了近前。
简溪又是一阵大叫,“啊!你走开!我是郡主,你要敢碰我,我就让你魂飞魄散!”
鬼才不管你是不是郡主呢,反正它已死了。
侍卫和丫鬟们看着手脚乱舞、一脸惊惧的郡主,更加迷惑了。
皇后听到动静,派了身边的郑嬷嬷过来问问怎么回事。简溪像看到救星,抱住了郑嬷嬷,“救我,快救我,有鬼,有鬼!”
“郡主莫要乱说,当今最不喜鬼神一说。”
简溪吓得都哭不出来了,“我、我没有撒谎,真的有鬼,真的。啊!!它,它在摸我的脸,你走开,走开!”
简溪郡主毕竟才十岁,哪里受得了被鬼摸,吓得晕了过去。
宁珮允在房顶看的真切,笑得眼睛都快没了,让你嚣张,你不是厉害吗,有本事跟鬼较量较量啊。她手一握,那鬼原地消失了。
宁珮允跃下房顶,蹦蹦跳跳地往回走。心情着实不错,还哼着一段《空城计》。前世做伶人的时候,是反串的男子,闲来无事便穿着男装到处晃,学着男子的行为做派,都说她扮演的男子有一股子洒脱和英气。
这一世,宁珮允仍旧喜欢穿男装,她扮男子,本是潇洒俊逸,可惜年纪太小,看起来倒像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
远远看到黑白无常锁了一个鬼魂,她跑过去,笑道:“七爷,八爷,办差呢。”她现在与它们俩的关系好了很多,奈何她性子顽劣,总会忍不住手痒丢张符水到黑无常身上。
黑无常懒得看她,斜着眼睛不说话。白无常笑道:“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收了个小鬼。”她一身袍子干干净净,连个罗盘都不曾拿,哪里像是出来捉鬼的。
黑无常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不知道谁又倒霉。”
宁珮允嘿嘿笑,“不打扰你们办差了,我先走了。”再耽搁下去就要到子时了,她得赶紧回去睡觉。
黑白无常继续拉着鬼魂赶路,宁珮允朝它们摆摆手,又蹦蹦跳跳地走了。
一个懒洋洋的人影从树上跃了下来,身后跟着一个脸庞稍黑的少年,那少年拧着眉,一脸不解。他跟着主子一路跟踪过来,却看到那个十岁的少年一个人笑眯眯地说话,就跟癔症了似得。莫不是有什么病症吧?
郁峥看向宁珮允消失的方向,邪魅一笑,“好玩。”
李数暗自翻白眼,哪里好玩了,大晚上的不睡觉跟踪一个少年,而这个少年还到皇家别院趴屋顶,他盯的方向还是简溪郡主的屋子。对了,简溪郡主不会真的看到鬼了吧?
李数打了个寒战,警惕地朝四周看看,“主子,该回去了。”
郁峥摸着下巴,“你说是不是真的有鬼?”
“主子,大晚上的别说鬼,怪吓人的。”
“呵呵……”郁峥轻笑,“你悄悄的去简溪那看看,是不是真的看到鬼了。”
“是,主子,回去吧。”
大晚上的老是谈论鬼,瘆得慌。
因见了鬼,简溪郡主发起了高烧,请御医看过,开了几幅退烧的方子。
长宁公主过来看她,见她脸烧的通红,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有些心疼,“吃了药,好生歇几天就好了。”
简溪郡主一脸的畏惧,抓住了长宁的手,“长宁姐姐,你也不相信我么,我真的看到鬼了。”
鬼神之事,本就虚无缥缈,长宁公主自是不信的,安慰道:“我相信,你好好养着。”告别出来,恰好看到郁峥和三皇子储子錾,她便弯起嘴角笑了笑。
长宁公主今年十三,是皇嫡女,年纪最长。
郁峥和储子錾过来行礼,储子錾问简溪郡主如何了,他和郁峥是男子,不好进去看。
长宁公主笑道:“没什么,受了惊吓,歇息几日便好了。”
郁峥斜靠着柱子,他穿着一件紫色暗纹绣柳叶的长袍,凤眸狭长,长眉入鬓,端的一副好相貌,可惜,整日吊儿郎当的,没个正经,说话也带着一股子邪魅的气息。
长宁公主瞟了他一眼,他们同龄,小的时候,郁峥长得眉目清朗,经常穿一件天青色的小袍子,许是长得太俊俏,头一次见的人,都把他当女孩儿。每次他都红着脸辩解,说话也是温润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却变了,总是穿一件紫色的袍子,懒洋洋的,不问世事,倒是没人再把他当女孩儿看了。
她其实有些喜欢他的,可她也知道,依他的性子是不愿意做驸马的,也只能是在心里偷偷的喜欢罢了。
见他看过来,长宁道:“你们今日不出去玩吗?”
“晚一点儿陪皇上夜游秦淮河。”
秦淮河的夜景很是好看,河堤两岸的灯笼如长龙一般。
长宁自然也想去,便说:“我去求父皇带我一起去。”
郁峥笑了笑,扫了眼简溪的屋子,莫非真的见鬼了?他垂下眼帘,想起李数打探来的消息,宁甫知的三公子宁皓拜了一位道长为师,会捉鬼,也帮着宁甫知破了不少无头公案。
昨晚看到的应该是他,他是见姐姐受了委屈,来给姐姐出气的?
若真是这样,简溪有可能真的见到鬼了。
鬼?
郁峥有些雀跃,长这么大还没看到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像话本中写的一样,那会不会有妖?专门迷惑书生的那种,郁峥忍不住想去找宁皓问个明白。
这宁甫知也是,为何只让宁珮允姐妹出来陪同,却不让宁皓出来,藏着掖着的,不痛快。
宁珮允整了简溪郡主,心里舒畅,直睡到巳时才起来,神清气爽。听说简溪发起高烧,她心下一乐,多吃了一碗粟米粥。
宁珮锦过来找她玩,听说后白了她一眼,她还以为她收敛了呢,原来还是不愿意吃亏,便捏着她白嫩的脸,说道:“郡主你也敢惹。”
“我不说,谁知道是我,难道那只色鬼么。”一想到简溪害怕的模样,宁珮允就捂着嘴乐,“你可没看到她的样子,吓得快尿裤子了。”
“呸呸呸,一个姑娘家满嘴污秽。”
宁珮允抿着嘴笑,她就喜欢看姐姐明明也在暗爽,却要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来训斥自己,她知道姐姐疼她,她受伤,姐姐比她还难受,恨不得给她出气。
外面日头好,宁珮允不耐烦憋在屋里,便央着宁珮锦一起出去玩。见到一个捏泥人的,宁珮允兴起,便让匠人照着家人的模样捏了四个,泥人栩栩如生,她拿在手里,小心翼翼的,眉眼弯成了月牙。
十年了,她爱极了现在的家,父母鹣鲽情深,视她们两姐妹如珍宝,姐姐又极疼爱她,一家人其乐融融,她暗想这辈子她一定要好好的守护家人。
正文 第七章
夜晚, 皇上带了一行人游秦淮河, 大小官员随行, 又因着皇后娘娘在, 官员的女眷也一起陪同。
王氏本来想让宁珮允姐妹来的, 想到她俩与简溪郡主有些嫌隙, 便将她们留在了家里, 小心地陪着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端庄秀丽,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宁夫人, 先前简溪有些无理,伤到了二姑娘,哀家代她给你陪个不是, 你别往心里去, 这丫头被惯坏了。”
王氏哪里敢接受皇后的道歉,心里虽有不满, 也不敢表露出来, “我那女儿平时也爱使小性子, 想是言语间也有些无理, 不然简溪郡主也不会生气。”
皇后娘娘笑笑, “小孩子玩闹罢了, 过几日就没事了。”
王氏赔笑,没有接话。出门的时候她还特意去看了下宁珮允,虽说消肿了, 伤痕还是很红, 要休养个三五日。
画舫行至湖中央,颠簸了一下。船家说遇到了一个小漩涡,大家也没放在心上,只是船尾处却突地出现了一大片水渍。
往日长宁公主不到辰时便起来了,今日直睡到了巳时下刻,醒来便说肚饿。
丫鬟桔梗端了梗米粥和栗子糕来,瞧见地上很多水渍,被褥也有些潮湿,心里纳闷,叫人过来打扫。长宁公主对着她嘿嘿地笑,眼睛不复往日明亮。
桔梗扶长宁公主下床,入手冰凉,不解地看了长宁一眼,她的寝衣黏在身上,也有些濡湿,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桌上的餐食,口中涎水直流。
桔梗更加疑惑,公主一向自持,从未出现过馋嘴的模样。她蹙着眉头拿来衣服,长宁摆摆手,径直坐在凳子上,拿了一块栗子糕,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桔梗惊骇,她自小便跟着长宁公主,从未见她这个样子,忙叫了郑嬷嬷进来,示意她看公主。
郑嬷嬷到底是见识多,一看就知道出了问题,忙出去找皇后。
皇后进来的时候,长宁穿着雪白的寝衣,正在喝梗米粥,血红的舌头围着嘴巴绕了一圈,吧唧着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皇后狐疑地看向郑嬷嬷,郑嬷嬷低声道:“怕是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皇后蹙了蹙眉,皇上最不耐听这些鬼神之物,明面上自是不敢叫来道士看的。她试探地叫了长宁一声,长宁看向她,双眼无神,鼻翼翕动,嘴角一咧,朝她笑了笑。
宽袖之中的手紧握成拳,长宁平日都是端端庄庄的,何时露出过这等傻笑的模样。再看她的衣服,竟往外渗着水,她低头一看,不知何时,水漫过了脚面。裙角湿了,透着冰凉的寒意,皇后脸色发白,尽量不让声音发颤,“还想吃什么?”
“红烧鹅掌,素炒鸭珍,溜腰花。”
这些都是长宁不喜欢吃的。
皇后安抚道:“你等着我让下人去准备。”
“谢谢母后。”
皇后出了门,身子一趔趄,幸好郑嬷嬷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皇后按着额角,悄悄道:“你去请高旻寺的慧音法师过来一趟。”皇上虽不喜鬼神之说,却极是推崇佛学,是以奉元朝的寺庙甚多,想来让高僧看一看,应是无碍的。
慧音法师很快到了,他看了眼正在吃鸭胗的长宁,眼睛眯起,悄悄退了出来,“娘娘,公主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这东西有些道行,要尽快收了它,贫僧怕时间一长,有损公主的贵体。”
“法师可有办法?”
“贫僧只能暂时将其压制,要想收它,得要找个有道行的道长才行。”
“法师可知道去哪里找?”
慧音叹了口气,“原来有个宇文清道长,可是前些时候他云游去了,不知道何时回来。”
“除了他便没别人了?”皇后有些着急,长宁又在要东西吃,可她那肚子已经高高鼓起,她怕再吃下去,长宁的身体会受不住。
慧音犹豫了一下才说:“别的道士自是有,但都是些沽名钓誉之徒,怕是会弄巧成拙。”慧音顿了下,“宇文清倒是收了个徒弟,只是年纪尚小,贫僧怕她收不了。”
皇后早已焦急万分,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听说宇文清有个徒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徒弟在哪儿,哀家亲自去请。”
“他徒弟叫宁皓,是宁甫知大人家的三公子。”
皇后愣了愣,她也听说了,宁大人家的三公子能通鬼神,协助宁甫知断了不少案子,可是那小公子今年才得十岁,如何能收鬼。
再看慧音法师,他闭着眼睛念了句阿弥陀佛,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皇后咬咬牙,先让他过来试试,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皇后立刻差了郑嬷嬷去请宁皓。
宁珮允正在院中的八角亭里,一边看书一边吃糕点,听说郑嬷嬷来请宁皓,暗道好端端地找宁皓干嘛,她看了下自己的装扮,一身鹅黄色的衣裙,这衣服是昨天才做好的,她极是喜欢,这才穿了多一会儿,又要换上男人穿的袍子了。
春翠道:“老爷让三公子赶紧过去。”
宁珮允叹了口气,换上月牙白的袍子,想了想,拿上捉鬼的家当,去了花厅。
郑嬷嬷瞧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走了过来,背着一个小包袱,心里有些打鼓,这么小一个孩子,能有多大的本事。可是想到长宁公主的样子,只好按下心中的疑虑,上前道:“三公子,我家公主有些不适,请三公子过去看看。”她不敢将话说的太明显,怕传到皇上耳朵里怪罪下来。
宁珮允去看宁甫知,宁甫知朝她点点头,“你小心些。”当年万不得已让她学道,不曾想她倒是帮了不少忙,可是捉鬼一事到底凶险,宁甫知不太愿意她做这些危险的事情。有心跟着过去,又怕惹起皇上的猜疑,只得多叮嘱了几句。
宁珮允随着郑嬷嬷去了皇家别院,皇后的心里焦急万分,面子上却没有显露出来,她看到宁珮允心里咯噔一下,要说这么小的孩子会捉鬼她自是不信的,可人已请了来,总不能再让他回去,心里一横,暗道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宁珮允正要施礼,被皇后扶住,“你先进去看长宁,她的情况不太好。”皇后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手心里也湿漉漉的。宁珮允点点头,走了进去。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瞧见长宁的样子,还是惊诧万分。她披头散发,嘴巴里塞着一个鸡腿,左手还拿着一只,寝衣散开,露出了玫瑰色的肚兜。长宁的胳膊肘处滴了几滴水下来,她看向地面,地上已积满了水。
宁珮允踩着水走了进去,坐在长宁的对面,“你不好好地在水里呆着出来做什么?还上了公主的身,你是不打算活了不成。”
长宁朝她嘿嘿一笑,突然脸色一变,朝她扑去,却见对方咬破中指,朝她的眉心一弹,一滴鲜红的血液落在了眉间。
长宁的身体直直朝后跌去,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她身上跑了出来。
宁珮允倏地旋身,扶住长宁,顺势将她放在床上,转身看了过去,嘴角一弯,“原来是个小水鬼。”
那水鬼的身量比宁珮允还要矮,看起来五六岁的模样,身上的衣服还是前朝的,也不知道死了多久,身上往下滴着水,笑嘻嘻地看着宁珮允,“大哥哥你陪我玩好不好?我一个人太寂寞了。我找了好几个人他们都不陪我,我昨天看到这个姐姐长得漂亮,就想跟她一起玩,咱们三个一起玩好不好?”
它的声音稚嫩,嘴巴高高噘着,像孩子一样天真。可是宁珮允知道,越是年纪小的鬼,越是可怕,它们分不清是非,更何况它死了那么久了,已经不是孩童了。
“你既死了就该去投胎,日日在秦淮河里,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了。”
小水鬼歪头想了想,“我娘说让我等她,不能乱跑。”
宁珮允悄悄掏出符篆,捏在手中,“可你跑到了皇家别院,你母亲早已寻不到你了。”
“是了,那我该怎么办?”小水鬼焦急万分,不停地在原地打转转,“如果娘亲找不到我,一定会很着急的,我最怕她担心了,她一担心就哭,哭起来没完没了。只有打我的时候,才会止住哭,可是我不想她打我,打的我很痛。”小水鬼身上的戾气陡然加重,身上掉的水也多起来。
“姐姐,我娘是骗我的,她想改嫁,可是她夫家嫌她带着孩子,她就将我扔在了秦淮河边上。我一直等到天黑她都不来找我,我很害怕,到处找她都找不到,我又去她扔我的地方等她,等啊等啊,等了三天,她都没来。我很饿,想吃东西,就去偷了个包子,包子铺的老板打我,我害怕,没命的跑,一直跑一直跑,一下子掉进了水里。”
小水鬼随着它的话越涨越大,如泡发的银耳一般,手脚都鼓了起来。
宁珮允蹙起眉,这孩子生前的执念太重,被亲生母亲抛弃,不知道积攒了多少怨气,此时全部发泄出来。房间里阴气森森,怨气冲天。
宁珮允拔出龙凤七星剑,剑身上分别盘着一条龙和一条凤,栩栩如生,乍一看如浮雕一般。七星剑发出一声剑鸣,震得水鬼抖了抖,可它膨胀的身体却丝毫没见减小。
宁珮允朝水鬼冲去,那水鬼看起来笨拙却极是灵活,竟在房间里乱窜起来,宁珮允没有捉到它。她提起一口气,脚尖用力,紧紧追随水鬼,同时七星剑的光芒大盛,在接近水鬼的刹那,快速在它身上砍了一剑。
水鬼如被划破的气球,泄了气,干瘪下来,很快恢复成原样。
可是,戾气却比刚才更重,水鬼的脸也狰狞起来,不似刚才天真的模样。
这才是它的真面目。
水鬼一跺脚,地上的水突然升起,化作一支利剑朝宁珮允袭来。宁珮允默念咒语,横起剑挡在身前,她的身前形成一道屏障,那水剑还没到近前便四散溅开。
水鬼张开手臂,水再次升起,形成一个漩涡,那漩涡越转越快,似要吞噬一切。
房间里如起了大风,宁珮允的衣服猎猎作响,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小鬼能驱使实物,她不敢轻敌,全身戒备。
水鬼一扬胳膊,漩涡忽的升到空中,朝宁珮允压过来。
宁珮允急忙闪躲,可她躲到哪儿漩涡便跟到哪儿,她有些焦急,瞥了水鬼一眼,它竟拍着手笑起来,好似看到了好玩的东西一样。
宁珮允挥舞七星剑,砍向漩涡,漩涡顿时被砍的四分五裂,可是下一息,又迅速合成一体,速度也不曾减弱半分。
宁珮允心下骇然,只顿了一瞬,那漩涡便兜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明明是水,却如利剑一般,剐的身上疼痛无比。
正文 第八章
待水散去, 宁珮允浑身湿透, 衣服上破了很多洞, □□在外的肌肤也被割出大大小小的口子, 手臂上的旧伤被水一浸, 越发的疼, 宁珮允蹙起眉头。
水鬼拍手笑, “真好玩,真好玩,呵呵……”
宁珮允恨不得将它打的魂飞魄散, 从背后的包袱里拿出一只绘满符文的铜镜,她默念咒语,那铜镜发出一道光芒。
水鬼不笑了, 紧紧盯着铜镜。
下一息, 铜镜朝它照过来,它的身体顿时动弹不得。
宁珮允捏着符篆甩向水鬼, 符篆贴在水鬼身上, 水鬼嗷嗷叫了几声, 忽的地上的水形成万道水柱将宁珮允冲的一个趔趄, 功力一断, 铜镜啪一声掉在地上。
宁珮允脸色大变, 水鬼迅速变大,瞬间长成大人的模样,原本如黑洞一样的双眼发出绿莹莹的光, 它张开大口咆哮起来, 如鬼嚎一般的声音直震得宁珮允的耳膜嗡嗡地响,胸口处涌上一阵腥甜,她张开口,喷出一口鲜血。
长宁公主被震醒,看了水鬼一眼,又昏厥过去。
宁珮允没想到这小小的水鬼竟已修炼到如此地步,少说也有一百多年。她暗暗懊恼,不该轻敌,师父不在身边,这可如何是好。
忽然门被踹开,郁峥和储子錾冲了进来,两人看到屋内的情景具是一怔。
宁珮允道:“你们进来干嘛?赶紧出去!”
可是已然晚了,水鬼的身形如风一般卷了过去,左手攻击郁峥,右手攻击储子錾。
郁峥急忙拔出长剑砍向水鬼的手臂,可是根本没有用处,像是砍在石头上,虎口被震的酥、麻。储子錾亦是如此,他的脸色变了变,使出浑身的力气,一掌劈在水鬼的胳膊上,那胳膊只顿了下,便掐住了他的喉咙。
郁峥就地一滚,躲开了水鬼的攻势,可是储子錾却被提了起来。
此时房间的门大开,皇后见此情景,心胆俱裂,储子錾是瑞妃所生,极受皇帝宠爱,若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万死难辞其咎,遂喊道:“来人,快救三皇子!”
话音刚落,只听噗的一声,一把闪着光的利剑刺入水鬼的后心。水鬼痛的发出嘶鸣,丢开了储子錾。
原来,宁珮允趁着水鬼分心,朝龙凤七星剑上喷出一口心头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水鬼后背。
水鬼的身体迅速变小,又变作了小孩的模样,身影若隐若现,显然受到了重创。
宁珮允再次祭出铜镜,铜镜发出万道光芒,照在水鬼身上,水鬼蹲在地上缩成一团。宁珮允正想收它,一条黑色的锁链缠住了水鬼。
宁珮允一看,却是黑白无常出现了。
黑无常收紧锁链,将小鬼捆了个严实,“我等一直在找这水鬼,几次三番被它逃脱,不想今日却被你收服了,我回去一定在阎王爷跟前给你美言几句。”
宁珮允翻了个白眼,身子晃了晃,坐在凳子上。
白无常笑嘻嘻地道:“这水鬼犯下滔天罪孽,须的打入十八层地狱,生生世世受尽炼狱之苦。”
宁珮允想到它生前是被生母抛弃,心里一动,“七爷,我可否超度它,让它免受地狱之苦,它生前也极是可怜。”
“你倒是越来越心善了。”
“我也是想多积阴德。”
“即使你为它超度,它也不能为人了,要堕入畜生道,如此,你还要为它超度么?”
宁珮允看向水鬼,水鬼的魂魄已极是虚弱,龙凤七星剑依旧插在它身上,“要,沦为畜生也比受炼狱之苦好,请七爷发发善心。”
“也罢,我等自会禀明阎王爷,待你超度满七七四十九天,再放他去轮回。”
宁珮允谢过,拔出七星剑,黑白无常押走了水鬼。
精神一放松,才发现浑身上下酸痛的厉害,胸口处闷闷的,看来伤的不轻。宁珮允觉察到几道目光,看了过去,郁峥和储子錾真一脸怪异地看着她。
宁珮允朝他们拱拱手,“在下宁皓,刚才多谢两位相助。”
“你能看到鬼魄?”
“是,在下跟随师父学了些捉鬼的伎俩。”
郁峥想起前几日看到的情景,再看宁皓,心里了然,靠在门框上,笑起来。他和储子錾没有天眼,水鬼被打的虚弱后,便看不到了,可是宁珮允的话却听得清清楚楚,能被称为七爷的,除了阴曹的白无常还会有谁。
储子錾摸了摸喉咙,还有些胀痛,“多谢宁公子出手相救,宁公子秉性纯善,实属难得,我命人备下薄酒,不知宁公子可否赏脸留下来喝几杯。”
“三皇子客气了,我有些乏累,改日吧。”
房间里许久没有动静,皇后差郑嬷嬷进来看,房间里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没了半分水汽,再看长宁公主,躺在床上,脸色也不再乌青,想来那不干净的东西已被赶走了。
郑嬷嬷忙扶起长宁公主,轻轻唤她。
宁珮允道:“公主伤了心神,要休养几日,我这里有些丹药你拿去给她吃。”
郑嬷嬷接过,对她千恩万谢。
宁珮允浑身酸软,不欲多留,强撑着身体,跟皇后道别。走出皇家别院,宁珮允靠在墙边,暗暗运功调息。自从拜师,她就在暗中修习原来的武功,功力恢复到七成,若是以前的身体,不会伤这么重。
“看来你伤的不轻。”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月光,宁珮允盯着紫色的袍角,扯嘴笑了笑,“世子是来送我的?”
郁峥抄着手靠在她身旁,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广玉兰的香气,他吸了吸鼻子,判断的没错,宁家二姑娘和三公子是一个人,他记得宁二姑娘的身上也是广玉兰的香味,“对,我怕你伤的太重走不回去,被恶鬼吃了就不好了,你毕竟是公主的救命恩人。”
“看来你对公主还挺关心的。”
“错,我是对公主的救命恩人关心。”
宁珮允嗤笑,站直身子,“多谢你关心。”
“要走了?我送你吧。”
一件披风盖在身上,宁珮允抬头看他,郁峥给她系好脖间的带子,“你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这样回去宁大人还以为我们不关心你,万一心寒了,再有鬼找上门来,他不让你出来帮忙就不好了,走吧。”
郁峥在前面走,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他背着双手,走路像在赏景,慵懒散漫。
宁珮允跟上,郁峥的嘴角勾了勾,“捉鬼好玩吗?”
“像今晚的水鬼就不好玩,要不是你和三皇子分散了它的注意力,少不了一场恶斗。”
“刚才是不是黑白无常来了?”
“恩,它们带走了水鬼,你想不想看鬼?”
郁峥停下脚步,转头看了她一会儿,她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异样的光,贼兮兮的,跟他认知中的女子都不同,古灵精怪,空长了温婉的外表,他点点头,“可以。”
宁珮允给他开了天眼,示意他看旁边的一颗老槐树。
槐树素来招鬼,这颗还是一颗百年老槐,上面或坐或站着好几个小鬼,都盯着他们。
郁峥第一次见鬼,掌心里冒出一层汗,它们都轻飘飘的,穿的衣服跟人一样,眼神空洞,脸庞乌青。有一个年纪看起来二十七八的男鬼,飘了过来,它的四肢僵硬,走路也不用迈腿,在离二人两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郁峥感觉到一阵寒气,对上它黑洞的双眼,头皮阵阵发麻。
“二姑娘,你跟我娘子说,我没有冥银了,让她多给我烧一些。”
“好,我会告诉她的。”
“多谢二姑娘。”男鬼又飘了回去,坐在了槐树上。
宁珮允道:“有的时候我更像是一个传话的,它们需要什么告诉我,我再告诉它们生前的家人。这些鬼,有的执念太重,有的贪恋人间,都不肯去投胎,它们跟人一样,有好有坏,只要不犯事,地府也懒得管。”
又有一个鬼飘了过去,接近亥时,鬼渐渐多起来。
郁峥暗中深呼吸,他不能在一个姑娘面前认怂。
宁珮允暗笑,“第一次见鬼都这样,习惯了就好了。”她拿出帕子递给郁峥,“给你擦擦汗。”
郁峥叹气,到底还是被看出来了,他拿过帕子,胡乱擦了擦,就揣在了怀里。一回头,看到一张明艳的脸,吓得顿时叫出了声。
那鬼也被吓了一跳,飘出去三丈远,比他叫的还大声。
宁珮允哈哈大笑,“世子,别怕,它叫艳姬,最喜欢像你这样长得好看的男人,不过它不坏,不会害人。”
艳姬飘到宁珮允身旁,“二姑娘,他是你朋友吗?”
“算是吧,他叫郁峥。”
“人好看,名字也好听。”艳姬一直盯着郁峥看。
郁峥阴着脸,他在宁珮允心中的形象算是毁了,竟然被一个女鬼给吓着了,还被它觊觎。
“京城里来的人当然好看,名字好听。不过,你看看就行了,以后可不准去找他。”
“我知道,他是你的人。”
“什么叫是我的人,我跟他只是朋友。”
艳姬撇嘴,“你身上不是他的披风么,这么发骚的颜色。”
宁珮允气结,“去去去,赶紧走,不然我扔张符水给你。”
艳姬的脸色一变,赶紧飘远了。
郁峥心里的气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的人?他转头看她,长得比他差了点,不过也是中上之姿了,娶个会捉鬼的妻子貌似也不错。至于他的形象吗,反正也被他自己毁的差不多了,也不在乎这一点儿了,又是自家人,没关系的。
郁峥已经把宁珮允当成自己人了,对她怎么看怎么满意。
正文 第九章
快到家的时候宁珮允才突然想起来, 她被鬼朋友们称呼了一晚上的二姑娘, 她都忘了她穿着男装叫宁皓了。
郁峥勾起唇角笑, 现在才想起来是不是晚了。
宁珮允一想, 反正他们在扬州也呆不了多少时间, 她也不在乎被人看穿身份, 她穿男装一是喜欢, 二是方便,“谢谢你送我回来,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她欲解披风, 被郁峥按住,“你穿回去吧。……我回去的路上还能看到鬼吗?”
“你的天眼只能维持半个时辰。”
“好,你进去吧。”
宁珮允敲开门, 走进去后, 对他挥挥手。
大门在郁峥面前关上,他转身走了几步, “李数。”李数从黑影里闪了出来, “我记得长安城里有个道士叫什么来着, 会看阴宅, 会驱鬼。”
“叫王半仙, 世子, 他那都是唬人的,属下亲眼见过,你还是找个靠谱点的吧。”
李数跟了一路, 他看不见鬼, 可他能听到自家世子跟宁皓的话,心里直发毛,感觉周围全是阴森森的眼睛,随时都能扑过来。
“世子,你不会也想学捉鬼吧?”
“这么好玩的事情,学学也可无妨。”
李数咽了口唾沫,仰望苍天,侯爷,世子被宁皓带坏了。
宁珮允回到家,洗了澡,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直睡到第二日中午。身体好了很多,胸口依然闷闷的,她想起师父临走前给了她一张治疗内伤的药方子,便让春翠拿去抓药,顺便告诉刘嫂子给她死去的男人多烧些纸钱。
吃了些饭食,宁珮允准备念经超度水鬼。
王氏和宁珮锦走了进来,王氏摸了摸宁珮允的头顶,重重一叹,“你呀,竟想着捉鬼,昨日你回来,浑身的伤,娘看了心里难受。”
宁珮锦也道:“你师父不在,就不要逞能了,幸好昨日无事。”
宁珮允知道她们担心,窝在王氏怀里,撒娇道:“我知道了,可昨日皇后娘娘身边的郑嬷嬷来请我,我总不能不去吧。”
“对了,皇后赏赐了一堆东西过来,待会你去看看,有喜欢的就拿来用。”
宁珮允答应下来,王氏又叮嘱她好好休息,等身体好了再念经超度。
宁珮允吃了几幅药,身体好了许多。
长宁公主身边的桔梗拿着帖子过来,邀请宁家的三兄妹赴宴,长宁公主摆了宴,表达下谢意。
第二日,宁珮允穿了月牙白的长袍扮做男子,和宁珮锦一起赴宴。
宁珮锦穿了件藕粉色的罗裙,戴了一副珍珠耳坠,薄施脂粉,端庄秀丽。
他们一到,长宁公主便迎了出来,“宁姑娘,宁公子里面请。”她暗暗打量宁皓,发现他与宁珮允长得很像,“二姑娘没来吗?”
“我二姐身子不舒服,我带她给公主赔罪。”
“无妨,身子要紧。可是那日的伤还没有好?”
“好些了,昨日又突然感了风寒。”
长宁公主点点头,引着他们二人入座。
席上有太子储子言,三皇子储子錾,郁峥和简溪郡主。
众人相互打过招呼,长宁公主亲自给宁皓斟酒,“多谢宁公子出手相救,我听母亲说你也因此受了伤,我十分过意不去,这杯水酒就当是我的谢意了。”
“公主太客气了,捉鬼救人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宁珮允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简溪,她的精神不大好,眼睛下面大团乌青,时不时看下四周,眼神畏惧。听到鬼字,身子一抖,跟着小跑着到了宁珮允身旁,“宁公子,我知道我打了你二姐是我不对,你能不能帮帮我,我,我不想再看到鬼了。”
宁珮允暗笑,一本正经地从袖袋里拿出一张符,“这是驱鬼符,你贴身收好,今晚就看不到鬼了。”其实她早就看不到鬼了,那张符的效力也就是一炷香的时间,她被鬼吓怕了,才会觉得老是见到鬼。
宁珮允自是不会说破的,这样她以后就不会随便欺负自己了。
简溪千恩万谢,拿了驱鬼符,小心翼翼得贴身收好,长舒了一口气。自她知道宁皓会捉鬼,就想去找他,可她打了人家姐姐,想来不会帮她。她央了长宁公主好久,长宁才答应摆宴答谢宁皓。
郁峥支着额头,嘴角上扬,凤眸里难掩笑意。自昨晚,他心里就念着她,他是认定她了,等她长大一些,他就来扬州提亲,当然能将宁甫知调去长安是最好的。
郁峥斟了杯酒,走到宁珮允面前,“宁兄,我也敬你一杯,”他的手按在宁珮允肩上,“从今日起咱们就是兄弟了。”
宁珮允暗自翻白眼,装什么糊涂呀,知道她是女的,还做什么兄弟,做戏还差不多。她不动声色的拂开他的手,端着酒杯站了起来,豪气干云地说:“好,咱们以后就是兄弟了。”
郁峥嘴角一勾,饮尽了杯中酒。
宁珮允方要喝,储子錾也走了过来,“宁兄,你不能厚此薄彼,要做兄弟,得大家一起。”
“好好,一起。”宁珮允同储子錾碰了杯,这才喝了酒。
储子言独自饮着酒,他与储子錾、郁峥的关系不咸不淡,也懒得跟他们一起厮混。
宁珮锦在一旁直皱眉头,有心劝阻,又怕被人看出破绽,给宁珮允使眼色她也不理,只好作罢,由着她胡闹。
长宁公主长袖善舞,怕冷落了宁珮锦,一直跟她聊天,话题不由自主地绕到郁峥身上,“郁峥的父亲是靖远侯郁荣,在长安城是出了名的人物,他对亡妻一往情深,死去多年也不曾续弦,京城里好多贵女都想给他做继室他都不愿意。连带着郁峥也成了不近女色的,连个贴身丫鬟都没有,近身伺候的都是小厮。”
长宁重重叹息,落寞地饮了杯酒,这样的人即使不愿意入朝为官,每日懒懒散散,她也愿意嫁,她是公主,钱、权都有,缺的就是一颗痴心,可偏偏郁峥的心不在自己身上。
目光扫过简溪,简溪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郁峥,她知道简溪喜欢郁峥,可是姑母不喜欢,姑母要是的一个能站在朝堂里的女婿。
简溪的一片痴心,也要错付。
宁珮锦这才仔细打量郁峥,发现他长得比女子还要好看,举手投足间尽显矜贵,宽大的袍袖滑了下来,露出结实匀称的小臂,肌肤莹白泛着光泽,修长的手指半握,拄着下巴,嘴角似扬非扬,慵懒华贵。
他似觉察到她打量的目光,歪头看了过来,朝她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意。
宁珮锦的心头一跳,忙错开视线,耳根子后阵阵发烫,端起酒杯掩饰窘态。
郁峥嗤一声笑,小姑娘最容易被他这身皮囊迷惑。他看向宁珮允,这丫头想必是鬼捉多了,对他这身皮囊一点儿都不感兴趣,他想色、诱一下都不知道从何诱起。
宁珮允多饮了几杯酒,脸颊陀红,双眼朦胧,晃晃悠悠走到宁珮锦身旁,“大姐,我有些醉了,咱们走吧。”
长宁叫了辆马车,宁珮锦扶着宁珮允踩在矮凳上,宁珮允没踩稳,身子摇晃,险些跌倒,被郁峥扶住,郁峥揽住她的腰,横抱起来,放在马车上。
宁珮锦呆了一瞬,急忙爬上马车,将宁珮允拖到里面。
宁珮允醉的不省人事,躺在她身上呼呼大睡。
郁峥的手上还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柔软,时间很短,却让他的大脑空白了好大一会儿,他盯着马车,直到走的很远了,也没动。
储子錾碰了下他的胳膊,“郁峥,你这样子怎么像个苦等佳人的痴情郎。”
郁峥白他一眼,“你想多了。”
“是吗?要是宁皓是个女的,你就不会说我想多了吧。”
“切,他是女的么?”
“自然不是,不过很像女的,就像你小时候,雌雄难辨,等长大些就好了。”
“说的跟你多大似得。”
“怎么着我也比你大一岁吧。”
郁峥不理他,转身进去了。
第二天,宁珮允头痛欲裂,喝了醒酒汤,又吃了些东西才好些了,王氏一顿唠叨,直说的她发誓以后再也不饮酒才饶过她。
她答应了替水鬼超度,便日日呆在屋里念经。
待她念满七七四十九日,皇上一行早已离了扬州。
临行前,长宁公主想当面道别,听说他在超度亡灵,不便过来,又送了许多的东西。绫罗绸缎,珠宝首饰,胭脂水粉,都是一些女孩子用的东西。她大概是忘了,宁皓是个男子的事情。
这日,宁珮允梦到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小孩子来跟她告别,阎王爷念他当年年纪尚小,不明是非,又有了宁珮允的超度,网开一面,给了他做人的机会。
宁珮允知他是那个水鬼,叮嘱他以后要好好做人。
小孩子笑嘻嘻地跟她挥手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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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宁甫知升任扬州刺史。
宁珮允也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明眸皓齿,有着江南女子的温婉。
宁珮锦越发的端庄秀丽,有大家闺秀之风。
来宁家提亲的人几乎踏破门槛,整个扬州,谁不知道宁家有一对姊妹花。
王氏很是爱护两姐妹,她自己的婚姻生活美满,自然也希望两姐妹找到心仪的郎君。
宁珮锦从下到大都很懂事,宁珮允却是个不安分的。
这五年来,时不时出去捉鬼,心思也捉摸不定,空长了一副温婉的外表。前几日过了笈开,王氏有心让她学些女红,她是坐不住的性子,绣了几针,便不见了踪影。
王氏叹息,这样下去,如何能找到好郎君。
正文 第十章
宁皓的名声越来越大, 不但能捉鬼, 还是扬州有名的捕头, 习了一身好武艺。
宁珮允倒是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经过玄月一事, 她将感情看的很淡, 也不打算成亲太早, 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家人平安。
最近扬州城里不太平,几家商贾接连失窃,失窃的财物超过了十万两之巨, 弄得人心惶惶。
宁珮允手持弯刀,守在郭员外家。郭员外是做苏绣的,家里囤积了不少财富, 在扬州城里排的上号。他家至今还未报过案, 窃贼的下一个目标极有可能就是他家。
忽的一个黑色的影子从郭员外家跃出,接着便听到了喊声, “来人啊, 抓小偷!”
宁珮允眯了眯眼, 跟上黑影, 黑影的速度极快, 宁珮允提起一口气, 紧追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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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运来客栈。
郁峥懒洋洋的解着腰带,紫色的袍子上沾满了灰尘。他蹙着眉, 长这么大头一回这么辛苦, 要不是为了那个丫头,说什么他也不会从长安骑马到扬州,简直不是人干的事。
他摸摸双股,股内疼痛,磨出了血泡。
长叹一声,将袍子扔在屏风上。
五年了,也不知道她长成什么样了。虽然每年都有画像送到长安,可那毕竟不是真人,说不定画师为了拍他马屁故意往美了画她。
就她那待不住的性子,会有那么温婉的外表?打死他都不信。
郁峥捏了捏酸痛的肩膀,探了下水温,刚刚好。
解开中衣的带子,衣服敞开,露出精干的胸膛。
屋顶上传来一声响,郁峥怔了下,一个人闯了进来。
那人身高五尺五寸,一身夜行衣,怀里抱着个包袱,脸上蒙着黑巾,只一双黑色溜圆的眼睛露在外面。他看到郁峥,二话不说,剑直指郁峥的咽喉。
沐浴被人打断,郁峥十分不悦,连日来积攒在心头的火气瞬间迸发了出来,手腕轻抬,两指夹住了剑尖,再一用力,剑应声而断。
黑衣人瞪大双眼,这人好内力,得赶紧跑,晚了就来不及了。
耳边传来破空声,黑衣人偏头闪过,就势一滚,站在了屏风前面。
破空声紧随而至,他扯起屏风上的袍子扔了过去,袍子瞬间被劈成无数碎布条。
“你以为你蒙着脸我就不知道你是谁了么。叶凡,你几次三番盗窃,今日我就将你缉拿归案。”
叶凡冷笑几声,“宁皓,你追了我三次都没抓到我,今日照样抓不到。”话音刚落,虎口一阵酸麻,手中的残剑脱落,他怔了怔,出手的竟是刚才的年轻公子。
他扬着唇角,明明笑得漫不经心,却能感到周身的寒意,“你跑一个试试看,我保准让你像我的衣服一样成为烂布条。”
叶凡吞了口口水,“公、公子咱们无冤无仇的,你就放过我吧。”
“你弄坏了我的袍子,得赔我。”
“不是我弄坏的,喏,是他,他用刀劈坏的,你找他。”
“她的账后面算,先算你的。我那袍子是蜀锦做的,要半个月才能做好,算下来要五百两银子。”
一件袍子五百两,骗谁呀。
叶凡心里不忿,想溜,又怕溜不掉,一狠心,把包袱扔给了郁峥,“这个给你,足够赔你的袍子了。”
郁峥随手把包袱扔给宁珮允,“偷来的,我不要。”
“可我身上没有银两。”
郁峥轻笑,这才转头看宁珮允,她还是穿着月牙白的袍子,挽着男人的发髻,发髻上插着一只莹白透明的簪子。五年过去了,她没怎么变,个子长高了些,温婉么,真没看出来。
“抓住窃贼有赏银吗?”
宁珮允的目光在他□□的胸膛上转了一圈,移开了视线,耳根子突地红了,“有,一百两。”
“一百两也是钱。”郁峥的眉梢轻挑,抬起脚,踢在残剑的剑柄上,残剑擦着叶凡的脸皮插入墙壁三寸,“是我亲自动手,还是你自己来?”
叶凡脑门子上的汗瞬间就下来了,幸好反应快,不然小命就交代到这了,这是什么人,说着话还能留神到他,今个儿真的跑不了了,“我自己来。”他伸出双手,“宁捕头,你抓我吧。”
宁珮允拿出麻绳,利落地捆住了叶凡,“这回不跑了吧,啊?”她气恼地拍了下叶凡的头,“让我追了你三个晚上,你真有脸,啊?我让你跑,你再跑一个试试。”她又踢了叶凡几脚。害她熬了三个通宵,褶子都快熬出来了。
叶凡被打的愁眉苦脸,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活该被抓。
郁峥笑眯眯地看着她,他就说嘛,她怎么可能温婉。
“李数。”
李数从门外进来,他们已经在外面侯了很长时间了,世子不叫人,他们不敢进来。
“把叶凡带走,我同……宁捕头有话说。”
“我同你有什么说的。”
“能说的多了,比如说袍子。我出门就带了一件,被你劈成了布条,我穿什么呢。”
“没的穿就不穿。”宁珮允在他的身上上下一指,“像这样也不错。”
郁峥坐在凳子上,翘起二郎腿,右手肘支在桌面上,中衣大开,露出了精壮的腰身。宁珮允别过头,幸好他不是女的,不然得把男人祸害成什么样。
郁峥勾起唇角,“这是给我娘子看的,换句话说,就是只能给你看,其他人不行。”
“你胡说什么,谁是你娘子。”
“别跟我说,五年不见,你把我忘了。”
宁珮允这才仔细打量他,凤眸狭长,飞眉入鬓,嘴角一抹慵懒的笑意,紫色的袍子,这么骚包的颜色,只有一个人喜欢穿,“你是……郁峥世子?”
郁峥快要吐血了,合着他想着她五年,还特意派人来扬州暗中保护她,她的事大大小小的他都知道,她倒好,把他忘的干干净净
郁峥想一掌劈死她。
“是我。”
宁珮允朝他拱拱手,“世子,好久不见,你又来扬州了。”
可不是又来扬州了么,为了你来的。
郁峥朝她走过去,敞开的中衣飘在身侧,他抬起手,去摸宁珮允的脸,被她偏过头,闪开了。
郁峥的手僵住,他知道这五年她身边没有人,他很高兴,可不能连他都拒绝,“我远道而来,你是不是该给我准备一桌洗尘宴?”看她犹豫,郁峥的眼底凝了一层冰,“怎的?你不愿?”要是敢说个不字,他现在就把她办了。
宁珮允笑了笑,“明日我做东请你。”
“好,我等着,你可不要忘了。”郁峥给站在门口的李数使了个眼色,李数将叶凡押过来,宁珮允朝他拱拱手带着叶凡走了。
李数垂着头,不敢看郁峥,他们的话他都听到了,他是在暗卫的报告中才知道二姑娘和三公子是一个人的。
自家主子对二姑娘什么心思没人比他更清楚,主子每天都要看暗卫的报告,对二姑娘可谓痴心一片,可二姑娘貌似对自家主子不感冒呀。
这么多的心思就白花了吗?
郁峥阴着脸,脱了中衣,跨入浴桶,闭上眼,仰头,靠在桶边上。他向来不管事,为了有名目来扬州,颇费了一番心思,才让皇上派他来扬州暗查淮南节度使左光贪污一事。
扬州历来是富庶之地,奉元朝一半的财政收入都来自此地,是有名的鱼米之乡。
在此地当节度使是肥差,想不贪污都难。以前皇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回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查左光。
这些,他都懒得想。
一门心思地想见她,满心的欢喜都在她的打量中消失的一干二净,这盆冷水浇了他个透心凉。
郁峥苦笑,他的心就像桶中的水一样,冰冷冰凉的。
晚上睡的也不踏实,大清早,客栈里闹哄哄的。郁峥扯了件袍子穿上,打开房门,李数站在外面,“客栈里死了一个男人。”
死人的房间在二楼,跟郁峥的房间隔着四间,此时房门大开,门外站了很多人。
有住店的人议论,“真可怜,年纪轻轻就死了。”
“昨日我还见到他们夫妻二人,伉俪情深,让人羡慕,谁知竟遭了不测。”
郁峥懒得管,转身下楼。
正好,宁珮允带了衙役过来,和他在楼梯上相遇。
宁珮允嘴角一勾,“这不是有袍子么。”
郁峥穿了件紫色暗纹长袍,头上插了根紫色的玉簪,侧身,靠在扶手上,正好挡住了去路。
慵懒地掸了掸袍子,“你该不会去看死人吧?”
“出了命案我自然要去看看。”
郁峥瞧着她身上玄色的捕快服,站直身子,在她耳边低声道:“待会儿请我吃饭的时候,你可得洗干净,我最不耐烦闻到血味,又腥又臭。”
男人强烈的气息喷在耳边,宁珮允的耳根子一红,下意识地闪开,抬起头,盯着他黝黑的眼眸,笑了笑,“世子请放心,宁某一定让你满意。”
“呵呵,那是最好。”
“我先去办事,等我处理好,差人送帖子过来。”
郁峥做了个请的手势,看她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笑出声来。
反正皇上也没有给期限,他就在扬州多逗留些时日,最好把亲事定下来,孙猴子永远都逃出如来的五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