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少年
天罚一千零七十一年闇月,极东境崇云山突然坍塌,依山而建的十六个镇子毁了大半,山中的禁制也因此松动,镇压千年的妖兽纷纷出世,一时间,哀鸿遍野,生灵涂炭。
收到传信的极东境第一修仙门派——太虚门,及时派出门下弟子杀妖救人。此战中,太虚掌门——青云真人最小的弟子沈延一战成名,怒斩百冢蛇妖,让众妖兽望风而逃。也是经此一战,太虚门第一修仙门派的称号更加不可动摇。
当修者们还在为沈延的战绩而目眩神迷的时候,一些在这场浩劫中存活下来的少年,却踏入太虚门,开始了新一轮的传奇。
而故事,便是从这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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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被鞭子击中的身影发出一声压抑的□□,但很快又被咽了下去。但随即,就是更猛烈的鞭打。
太虚门的惩戒堂内,一个青年修者面无表情地挥舞着鞭子。鞭下的身影蜷缩在一起,只能隐约看出是个瘦弱少年的模样,但此刻已被鞭打得面目全非,可他却仍然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痛呼出声,以免遭来更重的责罚。
“……一百九十八,一百九十九,两百……”
惩罚完毕的修者神情冷漠地将手里沾满鲜血的鞭子,递给身旁恭敬候着的小僮,又被伺候着净了手,这才将余光分给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少年。
“你们将他带去后堂清理一下,若是还活着……便送去杂役堂吧!”冷冷地吩咐完这些话,青年修者便毫不留情地离开了。
一群小僮在他身后恭敬地应是。
待到青年修者的身影已然不见,小僮们才直起身来,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呼~~每次见到黄路大人,都觉得心里冰冷冰冷的,好吓人!”一个活泼些的僮儿拍了拍胸口,似乎心有余悸。
之前替黄路捧鞭的僮儿放好鞭子回来时,恰巧听见这句话,顿时眉目一凛:“噤声!上仙们也是你我可以议论的?回去管事那里自领责罚。”
“是……”那僮儿立刻愁眉苦脸起来,他叫阿荣,本是崇云山下的一户农家的孩子,当年崇云山坍塌,他的父母亲人都死于那一场浩劫,他因为生的有几分伶俐,又加之已成了孤儿,便入了太虚门杂役堂,前不久才被分来惩戒堂,却不想这里规矩甚严,几乎将性子跳脱的他闷坏。
“冯哥……”他小心翼翼地拉了一下对方的袖子,“这人是谁啊?怎么会惹动黄路大人亲自来责罚呢?”
惩戒堂负责惩罚所有犯了错的弟子,因此每天都有许多杂役弟子和外门弟子被送来,但这还是阿荣第一次看到内门的修者来亲自负责惩戒,尤其黄路还是惩戒堂长老卞岚座下首席大弟子。
阿冯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却还是解答道:“这是物法堂长老陆垣大人的五弟子。”
阿荣捂住惊呼的嘴,看阿冯似乎并未责怪,便又小心问道:“那他怎会……怎会……”
阿冯想了一下,还是说道:“算了,此事告诉你也无妨,省得你又到处问人,惹出许多事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血肉模糊的少年抱到后堂,那里有已经准备好的热水,两人合力将少年身上被血糊住的衣服撕下来,看着那些狰狞的伤口,他叹了口气:“还能是怎样呢?身为内门弟子,拥有绝佳的天赋,却偏偏贪心不足,去盗取师长的灵药……”
阿荣吸了一口冷气,听阿冯接着说道。
“可是他运气不太好,遇上了沈延大人,不仅事情败露,还因为负隅顽抗,被废了灵根,沈延大人心善,才没有将他赶出太虚门……”
阿冯说完,有些怜悯地看向这少年,灵根有多重要,但凡知道修仙的无不明白,拥有灵根,才能吸收天地灵气,灵根越好,吸收的速度越快,也就越早进阶修成仙道。这少年灵根被废,已是再无修仙的可能了。这番失去,想必要比他们这些从未得到的还要痛苦。
阿荣还在感叹:“沈延大人不愧是极东境第一高手,不仅修为高深,连人也如此好心!真是太让人佩服了!”
“是啊……”阿冯轻笑着,却似突然想起了什么,神情严肃道:“我知道你喜欢多管闲事,此人虽然也是来自崇云十六镇,却不是你能管的起,你可不要惹祸上身。”
阿荣瞪圆了双眼,但在阿冯十分具有压迫力的眼光下,还是唯唯地点了点头。
阿冯满意地颔首,示意他:“现在我先将他搬至寝室,这么重的伤,也不知熬不熬得过,但既然黄路大人有吩咐,你还是先去杂役堂和樊管事报备一下。”
阿荣领命离去,阿冯叹了口气,弯下腰准备将少年抱起,却冷不防对上一双冰冷刺人的眸子,和黄路那高深修为散发出的威压不同,这双眸子的冰冷,是一种被逼至穷途末路的凶狠。
阿冯愣了一下,随即伸手覆上那双眼,淡淡道:“在杂役堂内,不要露出这种眼神。”
少年的身体因为疼痛而颤抖着,却仍然乖觉地动了一下头,等到阿冯将手拿开的时候,他眼里已经没有那种欲择人而噬的光了,取而代之的是空洞茫然。
阿冯继续自己未做完的事,少年很轻,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将他抱起,在走去杂役堂的路上,感受着少年越来越剧烈的颤抖,阿冯忍不住问:“你应该还有部分灵力,暂时用来止止疼吧!”
少年咬着牙,额间大滴的汗珠落下,显然并没有采纳阿冯的建议。
“你这又是何必?没有灵根,灵力也会慢慢被消耗完,你这么固执无非是多吃些苦头罢了……”
话的尾音消失在少年凶狠的注视下,阿冯叹了口气:“随你吧!你们崇云十六镇的人都是些怪人……”
“清溪。”一直闭着眼抵抗疼痛的少年突然开口道。
“什么?”
“不是崇云十六镇,我的家乡叫做清溪镇。”少年的眼神灼灼,一字一顿道。
阿冯顿住,那一场浩劫过后,存活下来的人们无家可归,只能依附着各大修仙门派,而大部分人都习惯统称他们为崇云十六镇人,甚至连他们自己也慢慢这样默认了。他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能从一个少年口中听到他家乡的真正名字。
“清溪镇,很美的名字啊!”阿冯突然笑起来,他低下头看着少年,对方却已经闭上了双眼,他停住脚步,轻声问道:“你,叫做什么名字?”
阿冯静静地等待着,可怀中的少年除了发出两声低微的痛呼,并未回答他的问题,然而,就在阿冯以为他不会回答之时,他听到一个声音。
“我叫做裴云舒。”
正文 玉瑾
“呼——”裴云舒睁开眼,缓慢地呼出一口气,将运行了一周天的天地灵气小心地收入丹田。
冬去春来,裴云舒已经在杂役堂呆了五年。这五年,他没有一天不在努力修炼,然而,就如阿冯所说的,灵根被废的他,又身处这种灵气稀薄的地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体里的灵气一点一点地减少,纵然他心志坚忍,却也渐渐地焦躁起来。
可是由不得他自怨自艾,他想起今天已经修炼了两个时辰,再不出门,今天给灵植浇水的任务就做不完了。
杂役堂离灵植园有些距离,照顾这些低级的灵植虽然没多少油水,但胜在时间自由,且活计轻松,这些年,阿冯虽然嘴上不说,但与阿荣私下照顾了他不少,不然以他内门出身,又是因为那样的原因被赶出来,早就不知道被欺负死多少次了。
匆匆赶到灵植园,因为是曜月的关系,白日较长,裴云舒虽然耽搁了不少时间,也还算是充裕。
这种叫做闭月草的灵植,药性平和,很多灵丹的炼制都需要它,加之对生长环境不太挑剔,因而算是比较合算的一种灵植,很多门派都会种植。
裴云舒小心地控制手中的花洒,浇灌闭月草的灵泉需要不多不少十二滴,多了灵气过盛闭月草无法吸收会枯死,而少了等到采摘的时候就会少药性沦为下品。
等到所有的闭月草都浇完,日头刚好落下,天色瞬间变暗,没多久,才有一轮红月在空中慢慢地显现。
七境十二洲的天空有三个月亮,分别是曜月、平月和闇月。
传说这天上原本是只有一个月亮的,但月亮上诞生了三位神女,老大曜月性子火爆急躁,老二平月温和可亲,老三闇月清高冷漠。三人因为小事起了争端,因而分裂成了三个月亮,但是三月齐齐升空,却教这夜晚也亮得如同白昼一般,因而最后三人被迫轮值,曜月负责三六九月,但她不甘心,因而这三个月皆是昼短夜长,且是宛如白昼一般的红月,闇月不愿与两位姐姐相争,便挑了末尾的十二月,其余时候,都是平月,昼夜相等,月亮也是白色的。
这个月恰是六月,是曜月。
裴云舒伸了伸懒腰,从园子角落的一块大石头后面掏出一个布包,打开来,发现里面东西很少,只有一本书还有几个残破的玉简,裴云舒也不挑剔,就势坐下看起来。
红月光盛,加之又是月中,明亮得堪比白日,裴云舒入迷地看着,直到感觉一个黑影笼罩了自己。
“我就知道你又没去吃晚饭!”胖乎乎的青年放下手中的篮子,不满地说。
“阿荣?”
五年前跳脱莽撞的僮儿,如今已经长成憨厚结实的青年。
裴云舒放下手中的书,从那一堆石块中找出一块布摊在草地上,阿荣把篮子放在布上,像想起什么似的,从怀中拿出几本书来,相比裴云舒的收藏,这些书虽然有些旧,却没有半点破损。
“这是?”
阿荣憨笑道:“冯哥知道你爱看书,这是他特意给你找来的,你看看?”
“嗯……”裴云舒没有多说什么,却只是珍而重之地将书包起来。
阿荣早就习惯了他的态度,只是有些好奇地看他:“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喜欢看这些杂书?”不仅是各地风俗、人文气候,还有八卦轶事、艳史奇谈,什么都有。这几年他见裴云舒忙着修炼,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钱,还要托阿冯帮他找人去外头买书,或者是收集一些修者不要的书或者玉简,加之还要完成杂役堂的任务,忙忙碌碌的,常常就忘记了吃饭,如果不是他和阿冯时常看着,估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饿死了。
裴云舒沉默不语。
阿荣也没有在意,他盘着腿坐下,从篮子里一样一样地将食物拿出来。
裴云舒看着眼前丰盛的食物,微微皱了下眉头。
阿荣笑了笑:“很丰盛是吧!听说是沈真人出关了,据说已经突破灵虚,进入元婴,这可是天大的好……”
说到这里,他突然卡壳,沈延出关,对于整个太虚门都是好事,可唯独对于裴云舒,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毕竟当年他的灵根就是被沈延亲手所废。想到这里,他不由小心地看了眼裴云舒,却见对方根本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已经捧着碗白饭开吃了。
听见他没有说话了,裴云舒头也不抬道:“嗯,的确是好事。”
阿荣呐呐地应了声是,赶忙转移话题:“冯哥那还有事,你慢慢吃,我就先回去了。”
急匆匆的脚步声远去,裴云舒慢慢停下咀嚼的动作,抬起头,红月明亮却不刺眼,裴云舒的忧郁没有持续太久,看了一会,他就若无其事地低下头,一边吃着饭,一边翻看着阿荣带过来的书。
阿冯虽然有一些权力,但归根结底也不过是杂役,他能寻来的书也不会太好,裴云舒一本一本地翻过去,都只是一些普通的风俗轶闻,他叹了一口气,准备将书收起来,却突然顿了一下。
他仔细地摸了一下几本书的书脊,他不太确定自己刚刚触到的那个突起,这么一本书一本书地摸过去,果然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其中一本书地书脊在偏下一点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突起,如果不注意可能就会漏过去,裴云舒抽出那本书,这书很厚,用羊皮包裹,他小心地拆开外面的羊皮,果然发现另有玄机,在厚厚的书脊里掏了一个小洞,里面放着一枚小小的玉瑾,散发着莹碧色微光。
裴云舒小心地把这枚玉瑾抠下来,他注意到,这枚玉瑾原本是被紧紧的压在书脊里的,但是或许时日过久,也或许是有些颠簸,让玉瑾有了些松动,这才让他感觉出来。裴云舒把书翻过来,封面上《留荒记事》四个大字,留荒境离极东境不远,两境以崇云山相隔,当年崇云山坍塌,极东境幸有太虚门所护,才在那场妖兽浩劫中保全下来,可没有厉害的修仙门派的留荒境,却几乎覆灭,沦为了妖兽的天下。
留荒境一直不受重视,如今就更不用说,如果不是他到处搜书的行为,或许阿冯根本也不会想要送这本书给他,也不知道是谁,将这枚玉瑾藏得这样隐秘。
裴云舒捏着玉瑾,冷不防用了些力,却不想这看似光滑无比的玉瑾却生生地将他的手指割了一道裂口。裴云舒皱了下眉头,看向玉瑾,却见那玉瑾上红光一闪,他眼前一花,睁眼时,已经不在灵植园。
裴云舒打量着四周,他所在的地方似是另一番天地,东方是一座小山,山下有一眼泉水,泉水连着一条小溪,溪流以北种植着许多灵植,而以南就是他现在站着的这处,一间小院子,院子不大,一大两小三间屋子呈凹形分布。
裴云舒低头看了看手里,那枚玉瑾已经不见了,这意味着什么?他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七境十二洲一直有一个传说,一万多年以前,这世间是有真正的仙人的,他们住在九重天外,可他们触怒神明,被打落天际,现在七境之中的修仙门派,就是这些仙人的后代,他们踏上修仙之途,就是为了有一天能重回天际。
但这只是一个传说,一万年实在太久远了,况且天罚之后,修仙门派十中存一,伤亡惨重,如今的七境十二洲早没了曾经的重重隔阂,很多修仙门派为了收徒,甚至在凡人之中寻找合适的苗子。
裴云舒也一直以为这只是传说,他虽然修仙,可实际上对这些所谓修者,是比较嗤之以鼻的,可如今他看到的,这玉瑾中的地方不大,但却实实在在是一方小世界,这意味着什么?
构筑世界,这本该是神才有的手段。
裴云舒的呼吸急促起来,五年的时间,他本来已经要认命了,可骤然出现的转机,带给了他新的希望。
裴云舒站了许久,才勉强定下心神,向正中的屋子走去,只是还未到门口,就觉得一阵寒风袭来,裴云舒顿了顿步子,然后一把推开房门。
屋子里很干净,只在正中摆了一口冰棺,而冰棺里,正躺着一名绿衣少女。
正文 认主
冰棺中的少女大约十五六岁,皮肤白皙光洁,宛如上好玉瓷,五官秀气雅致,算不得多么惊世的美貌,却透着一股让人不自觉怜惜的楚楚动人。
裴云舒的手指动了动,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看了少女半晌,他有些不自然地退了两步,可是想到了什么,又咬牙向前走了两步。
裴云舒虽然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灵力,可还是能判断出来,这冰棺中的少女,看似沉沉睡着,可全身上下没有半分生机,简直就像是一尊雕刻完好的人像。他知道有一些门派或家族能够操控傀儡,他们制作出来的傀儡栩栩如生,宛如真人。
裴云舒犹豫着伸出手,探向那少女的脸颊。可谁知这冰棺旁还有一个突起的台阶,他没注意到,踉跄了几步,手指却蹭过少女的嘴唇。指尖传来一丝痛意,正是先前受伤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又流出血来,蹭过少女的嘴唇,留下一抹嫣红,在那苍白的容颜上,宛如一色极艳的胭脂。
裴云舒呆在原地,仿佛着了魔一般,忍不住再次探手过去,可是还来不及去感受指尖那一触的柔软,就觉得心头一寒,就地一滚,第一时间躲过了身后的攻击。
等到他定睛一看,才发现攻击自己的,竟然是一株花藤。细细的藤蔓,看着弱不禁风的样子,可表现出来的攻击力却那么凶残,裴云舒被那花藤抽得满屋子乱滚,却完全不敢停下,刚刚他没躲避及时,被那花藤扫到的左臂,霎时间就失去了知觉。裴云舒绕着冰棺躲避着,因为他发现这株植物似乎对这冰棺有顾忌,每次都控制着不往冰棺上抽,裴云舒这才能稍稍喘息一下。可马上,他就发现了,这株植物似乎有智慧,虽然对冰棺有避忌,却能够改变策略,一根花藤阴险地从旁绕过来,裴云舒险些就着了道。
然而,不管裴云舒怎样闪躲,总会有疲劳的时候,而很快,他就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花藤带着风声抽过来,裴云舒死死地咬住唇,克制住自己闭眼。却在此刻,一根白皙的手指伸过来,捏住那根花藤,那么凶狠的花藤被轻易制住,裴云舒来不及感受自己死里逃生的喜悦,反而满脸震惊地看向手指的主人——躺在冰棺中的少女。
“你是谁!”
少女支着下巴,声音宛如冰玉相击:“真有意思,你私自跑到我的碧睛里头,却还恶人先告状了。”
那花藤在她手里左右摇晃,似乎在回应她的话。
少女松开那花藤,晃悠悠地从冰棺中站起来,爬出来以后还扶着冰棺喘了两下:“唉,睡太久果然不利于身体健康。”
“……”花藤还在不停地攻击裴云舒,只是现在就不像之前一般往死里追打,反倒是逗弄一般。
“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裴云舒身上被花藤抽了一道。
“哎呀呀,别闹了,赶紧退下,让客人好好说话。”
那花藤果然停了下来,温顺地冲裴云舒点点头,然后迅速地缩了回去,裴云舒也才看明白它的本体,细细的,宛如藤蔓一样的茎,雪白的仿佛透着玉色一般的叶片,在枝头盛放着烈焰一般的花朵,而那细细的枝仿佛不能承载花瓣的重量,微微地颤抖着垂了下来,远远看着,就像是美人娇羞地垂下头,露出腻白修长的脖颈。
就是这么一株明显观赏性大于实用性的植物,却在刚刚几次将他逼入险境,裴云舒抿紧了嘴唇。
“真是对不住啊!家里的小东西喜欢捣乱。”少女揉揉额头,微笑着看向裴云舒,“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裴云舒。”
“哦。”少女笑眯眯的,“幸会幸会,我叫夏暄。”
裴云舒却注意到,他说名字的时候,夏暄微微的有了一个停顿,可这停顿太短暂,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他没有吭声,等着夏暄接下来说的话。
“唉,睡了太久,我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夏暄似乎在叹气,“不如你替我解解惑?”
裴云舒只是微微思索,就将天罚之后的历史说了一遍,边说还边注意夏暄的表情,那是纯然的不解。
“那在那之前呢?”她问。
裴云舒摇摇头:“当年天罚持续数年,修者几乎灭绝,多年休养生息才有如今,只是之前的典籍、著作都没能保留下来,而所留下来的一些传说,也难以辨别真伪。”
夏暄皱着眉头,似乎真的睡太久有什么东西回想不起来一般,最后她晃了晃头,似乎决定放弃,转而问裴云舒:“那你呢?你是从哪里得来的碧睛,就是这块玉瑾。”
裴云舒说到了《留荒纪事》,却见夏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反倒是在他说到手指流血的时候表情发生了一些改变。
裴云舒暗自留神,当时他就是将血滴在了那枚玉瑾上,才进来了这个空间,这其中,恐怕有些瓜葛。
“你一进来就看见了这间院子?没有见着别……别的什么?”
裴云舒摇摇头。
夏暄的脸色一下变得很差,裴云舒不明所以,也不敢轻易地开口。
“你……”夏暄神色复杂地看向裴云舒,“虽然很感谢你告诉我这些,但碧睛于我太重要,实在不能泄露半点消息……”
裴云舒在夏暄话还没说完就意识到了危险,急忙后退,只是还没等他退出半步,就觉得眼前闪过一道影子,夏暄的手指抵在他的额头上,并没有半分灵力,却依然带着让人胆寒的力量,濒死的感觉如影随形,让他半分都不敢动。
“我不会……说出去……”裴云舒咬着牙,忍住浑身的颤抖说出这句话。
夏暄神色变幻,最终露出一个笑容:“也罢,毕竟是你唤醒了我,所以于情于理我都不能杀你,还应当好好报答你,你说是不是?”
这样急转直下的发展把裴云舒给愣住了。
“说说看,你想要我怎样报答你?”
“……”
“哎呀。”似乎意识到自己还控制着别人的生死,夏暄轻笑一声,放下手指,退后了几步。裴云舒又一次死里逃生,神色却没有变多少,其实从夏暄醒来之后,整个房间都充满着凛冽的杀气,但刚刚夏暄退了这两步,那些杀气都仿佛一下都消失无踪。
“让我帮忙可是很了不得的,我看你一时半会也是想不出来的,我就吃亏点,暂且跟在你身边,省得你一个不小心泄露了秘密。”
裴云舒心中有了计较,十分从容地告退离开。
夏暄似乎也不想多说什么,挥了挥手,也不等裴云舒反应,就直接将他送了出去。
然而等到对方完全离开,夏暄才放下脸上那种风轻云淡的神色,蹙起眉头,苦恼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她刚刚的确是想要杀了裴云舒的,至于后来停下手,并非她一时心软,而是……
“坑死了,你之前可没说这东西还能滴血认主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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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云舒被夏暄送出来后,也没有了之前那种从容淡定,反而因为后怕一时没有站住,跌倒在地。
他并非之前表现出来那样无所畏惧,在死亡面前,没有哪个人不会感到害怕。他能够感觉到,至少有那么一瞬间,夏暄是真的想要杀了他,虽然最后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下手。但夏暄展示了她的力量,却没有杀了他,这就足够了。他已经能从她的那些掩饰中,意识到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天上红月正盛,隐隐约约传来远处欢腾的饮宴声,裴云舒紧紧地握住手里的玉瑾,眼中划过一道流光。
正文 血光(已修)
太虚门的杂役堂并不差,杂役们大多都只是些凡人,还有着凡人对世俗的依恋,房子虽然不大,却个个装饰精巧,虽然不如上仙洞府奢华富丽,却是多了几分人气。
裴云舒个性比较孤僻,住的房子也远离众人,因而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房子里多出了一个人。夏暄虽然没有灵力,却有着各种诡异的手段和力量,所以她有时候一个人出去逛逛,裴云舒也没有管她,也就不知道,就是这随便逛逛,让夏暄几乎逛完了整个太虚门。
太虚门的守卫虽算不上森严,但也决不至于让人如入无人之境,实在是夏暄本事太高。
凡人修仙,被分为九个阶段,分别是:炼气、筑基、金丹、灵虚、元婴、小乘、大乘、渡劫、飞升。其中炼气、筑基、金丹被称为初期,从筑基始辟谷,从金丹始御飞,学会了这两者之后,才算是踏入修仙的门槛。
之后凝神聚魄,直到修成元婴,脱离身体的桎梏,此时,即便身体被毁,依然可靠夺舍活下去,只要魂魄不灭,便永远不死。然而魂魄柔弱,一不小心就会消散,只有受尽磨难,渡过小乘、大乘,最后遭遇天劫,飞升成仙,方才神魂不灭,踏入仙途,即是修仙之人心心念念的终途。
夏暄的躯体不同凡人,修行方法也有些另类,也不知道到了哪个境界,但偌大一个太虚门,竟然就让夏暄这么逛完了一圈,虽说有了些小插曲,但总归最后也没奈何得了她。
夏暄刚刚才从沉睡中醒来,对外界一无所知,听得裴云舒说,太虚门是整个极东境的第一门派,便对如今的七境十二洲有了底。
而裴云舒,虽然在灵植园做事,但杂役堂的其他事情,他总也要去做一做,比如此刻,他就握着手里的任务木牌,独自一人走去惩戒堂,自从五年前,他在惩戒堂受罚之后,这是他五年来第一次踏入这个地方。
他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当年的事他不曾后悔,只是有些遗憾,如果他再能忍一点,兴许结果会好很多。
相比较别的地方,惩戒堂总是弥漫着一股阴冷的气氛,仿佛光都无法照射进来。平时惩戒堂并没有什么人,甚至连惩戒堂长老卞岚都不愿意踏足,更别提旁人了,若不是他今日手气差,抽到了这个任务,也是绝对不会来这里的。
虽然是正午时分,但惩戒堂内依然是阴沉沉的,一个小个子老头坐在树下打瞌睡,他的头上是一丛目魇兰,层层叠叠的绿叶中,探出粉红色的细长花瓣,花瓣末端都打着些卷儿,看起来格外可爱,这或许也是惩戒堂内唯一一点亮色了,这花虽然好看,但裴云舒却丝毫不敢多看,只能小声地叫醒老头,将手中的储物袋递给他。
老头打了个呵欠,随手点了一下里面的东西,又接过裴云舒递过来的木牌,用灵力在上面勾画了几笔,只见一点红光闪过,随后木牌便粉碎消失,裴云舒知道,这就是自己任务完成的表示。
眼见任务已经完成,裴云舒一言不发地准备离开,那老头却喊住了他:“小友今日有血光之灾。”
说完这句话,他就没事人一般躺回靠椅上了,裴云舒愣了一下,有心想问清楚,但对方已经闭上了眼睛,只能一头雾水地离开了惩戒堂。
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了那老头说的话,因为在离惩戒堂不远的一处小路上,他发现自己被包围了,包围他的人中,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青色衣服的男子,其余几人都是穿着绿色。而在太虚门,内门弟子一般着蓝白两色,外门弟子着青绿,而杂役弟子则是褐色短褐。
“哟!瞧瞧!这不是陆垣长老的高徒,裴云舒裴师兄吗!”
一个带着浓浓的嘲讽的声音响起,正是为首的那个青衣男子。
“怎么不说话?”那男子又是一声冷笑:“哦!我忘了,你已经不是内门弟子了,哎呀呀,瞧这一身粗糙的衣服,您还受得住吧!”
裴云舒面无表情,仿佛这话与他毫无关系。
外门弟子是一些修仙世家里没什么天分的子弟,被送入门派,也无非是混混日子。管束不严,所学也不精,显得处境极其尴尬,一些人便常常来杂役堂作威作福,而他们最喜欢欺负的就是这些已经被踢出内门的弟子。裴云舒运气不好,正撞上这几人,只能默默地忍着,希望他们嘲讽一番就离开。
“看看!还摆着一副内门弟子的谱呢!”那男子见他不言语,心中更气,说话也不客气起来:“哥几个,我们也来教教人家,怎样做一个杂役弟子!”
说着,一拳揍上了裴云舒的脸。
围观的几人也围了上来,在拉扯中,玉瑾从领口滑了出来,裴云舒脸色一变,急忙将玉瑾攥在手里,却没来得及,那为首的男子已经眼尖看见了。
“等等!刚刚那是什么?”
男子阻止了其他人的殴打,眯着眼走近裴云舒:“刚刚那是什么?你若交出来,我就饶了你。”
裴云舒将握着玉瑾的手压在身子下,咬着牙绷紧身上的肌肉,男子几次使力都无法拔出他的手,不由得气急败坏道:“给我打!打到他交出来为止!”
裴云舒忍受着刺骨的疼痛,这几人为了逼迫他,每一击都用了灵气。这种疼痛已经不仅仅局限于皮肉了,那些灵气顺着肌理,侵入他的经脉,仿佛被刺入无数针尖,一些脆弱细小的经脉已经卷曲萎缩,一些大的经脉也伤痕累累,哪怕裴云舒运转全身灵气与之相抗,也不过杯水车薪,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却始终记得握紧玉瑾,那只握着玉瑾的手臂,甚至因为格外用力,都渗出了一颗一颗的血珠。
几人打得筋疲力尽,也看不到裴云舒认输,那为首的男子气哼哼地又踢了他两脚,这才带人离开。
而在他们刚离开不久,旁边的林子里走出一道碧色的影子,正是感应到了裴云舒受伤的夏暄。
夏暄皱着眉,并没有马上救治裴云舒,在她看来,裴云舒挨的这些打都只是皮外伤,可那些侵入他经脉的灵气却是阴毒至极,裴云舒被废了灵根,修为早从筑基期跌入了练气期,而打他的几人虽然也只是练气期修为,但几人一起上,含着灵气的击打本就让人痛不欲生,他们却还要逆向将这斑驳的灵气送入经脉,在夏暄眼里,裴云舒的经脉已经布满裂痕,算是全毁了。
等到裴云舒醒来,知道这一噩耗,却没有如夏暄所以为的一样哭天抢地或者心如死灰,甚至他的脆弱都只出现了一瞬。
这让夏暄觉得有些不解,她是看着裴云舒有多努力的,虽然在她看来,他灵根被废,哪怕如此勤修不辍,最迟五年,也终究会因为灵气耗尽,而成为一个凡人。但如今一朝被毁,正常人的表现绝对不该这么平静啊。
想到这里,夏暄绕到裴云舒面前说道:“那些人实在是太过分了,你就没什么想法?”
裴云舒却摇摇头:“修仙本就是弱肉强食,再说,我也确实没有这么多时间浪费。”
“报仇怎么是浪费时间?”夏暄分外不解。
裴云舒停下手头的事情:“以我如今的能力,想要报复要费太多心,没有那个必要。”
“所以说你可以找我啊,如果你想,我完全可以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裴云舒仍旧是摇摇头,却不再说话了。
夏暄却是不死心,接着说:“我也能让你经脉复原呢,甚至可以让你重新修仙呢。”
“真的?”
“真的。”夏暄敢打赌,她看到那一瞬间裴云舒的眼睛亮了亮,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却是摇了摇头。
“为什么?”
“因为……不值得。”
夏暄疑惑地看着他走远,这样的好事也不答应,不知道裴云舒是怎么想的,她忽然觉得,如果能把那坑爹的滴血认主给解除了,跟在这个少年身边看看,倒也是不错的。
裴云舒说报仇没有必要确实没有骗人,因为他已经开始收拾包裹,似乎要准备出远门。
夏暄不解地看着他:“你这是怕我被人发现吗?”
裴云舒手上动作一顿,夏暄笑道:“你安心啦,我不会被别人发现的。”
裴云舒打好包,又环顾了一下四周,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夏暄在说什么,夏暄直接跳到他面前:“我说,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裴云舒虽然还只是少年,但论身高已经超过了夏暄,此刻,他低头看着少女光洁的额头,带着勃勃生机的双眸,忽然有些走神,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低声道:“我并不是担心这个。”
“你可真是有点意思。”夏暄笑嘻嘻道,“被人欺负也不打算报复回去,对我这样一个才认识的陌生人却这样信任,你是传说中的白莲花圣母吗?”
裴云舒不知道她口中的白莲花圣母是什么意思,但也感觉到了她的调侃,于是他反击回去:“那你会背叛我吗?”
“那就不知道咯!”夏暄手臂一撑,坐到后面的桌子上,两条腿不停地晃动着,“也许会也许不会,看我的心情了。”
裴云舒却轻轻一笑:“可是我什么都没有,还是一个不能修炼的废人,你背叛我有什么好处?”
夏暄噎住了。
“更别说,你明明有机会杀掉我,却最终也没有下手,所以我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性命,如此,还有什么好怕?”裴云舒毫不在乎地说。
夏暄第一次在他手上吃瘪,顿时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嘴上功夫!”
裴云舒没有回嘴,而是直接道:“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我们不是对手,或许还要在一块很长一段时间,不要互相试探,彼此坦诚相待不好吗?”
这话似乎很有道理,夏暄的理直气壮顿时就变得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强撑着道:“你这算是求和了?”
裴云舒顿了顿:“……算是吧。”
夏暄拍了拍掌:“这样才对。”
对于这样一个一点亏都不肯吃的同伴,裴云舒深深地叹息一声,将所有的东西收拾了一下,然后就朝着门外走去。
“等一下,你这是要去哪?”
裴云舒站住,这才想到还要给她解释一下,“要想办法离开太虚门。”
“嗯?”
“一旦进入太虚门,按理来说除了死就再也没办法离开,但凡事总有例外……”
“所以?”
“所以,我现在要去制造这个例外了。”
“你表情很阴险,你知道吗?”
“……”
看着裴云舒那一脸误食不明物体的表情,夏暄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裴云舒这才意识到,这姑娘她真的是睚眦必报,顿时对自己的前路产生了一丝忧虑。
夏暄心情大好,冲他挥挥手:“去吧去吧!”
裴云舒点点头,正准备转身,忽然又听到身后传来夏暄带有一丝犹疑的声音:“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你之前说不打算报复,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裴云舒的步子停住了,然后夏暄看到少年微微地侧了侧脸,夕晖掠过他的鼻间,剪出一道色泽艳丽的剪影。
“也许会也许不会,看我的心情了。”
正文 离去(已修)
陈应龙是依附太虚门的一个修仙小家族的子弟,因为天分不高,进入太虚门后,只能成为外门弟子,他虽本事不大,心气却很高,总觉得自己会有莫大机缘。他虽然平日里爱欺负那些杂役弟子,却不曾下过狠手,上次实是觉得裴云舒手里的那枚玉瑾是好东西,想着他毕竟是出自内门,手里头有几件好东西也不奇怪,甚至觉得那就是自己的机缘,因而下手重了些,结果回过神时,裴云舒已经倒在血泊中。修仙之人虽是冷漠,但太虚门中对这种私斗一向是惩治严厉,更何况他这种外门弟子,简直就是拿来杀鸡儆猴的绝好材料。
因为终究是害怕裴云舒死在自己手里,之后一段时间,陈应龙着实老实了一阵子,然时间一长,他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再加之裴云舒受了那么重的伤,几乎是奇迹般地好起来,让他更坚信了他是有什么宝物傍身的,几番围追堵截,终于再次堵住了裴云舒。
“裴师兄,我们又见面了。”
裴云舒皱起眉头。
陈应龙见他没有反应,便踏前一步冷笑道:“裴师兄可是想清楚了,老实交出那件宝物,我便饶过你。”
裴云舒摇摇头:“我不会给你。”
陈应龙想不到他这么硬气,一怒之下就要过去抓他,却听他淡淡道:“你以为我上次的打是白挨的吗?”
这人的表情太平淡,太有恃无恐,反而让陈应龙有些不安,却还是虚张声势道:“你敢对我怎样?”
他停住不动了,裴云舒却上前走了一步,从怀中拿出一枚符箓,冷声道:“你尽管上前试试,看看这符箓在你身上炸开是什么情景!”
陈应龙被他吓住,许久才恶声道:“你一个被逐出内门的弟子,怎么会有符箓?休想骗我,我估计你是要再挨一顿揍才会将东西交出来。”
裴云舒扬唇一笑:“那你上前试试。”
陈应龙站在原地,表情阴晴不定。他心想,裴云舒就算被逐出内门,但想要向内门弟子要一两张符箓估计还是不难,他见过内门弟子使用符箓,虽然威力并不算太大,也不是他能承受得起的。可那宝物的诱惑力实在太大,让他犹豫不决。
然而裴云舒却懒得等他想清楚,拈着那张符箓就向他走来,陈应龙骇然大退一步,只这一步,他就知道自己今天无法再威逼裴云舒,但是狠话还是要放的。
“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裴云舒扬了扬手中的符箓,却吓得他不敢再说,匆忙逃跑了。
等到陈应龙跑远,裴云舒才轻出一口气,将手里的符箓攥碎,看着符纸纷飞,眼中闪动着莫名的情绪。
正当他出神的时候,一阵破空声传来,一枚石子砸上了他的脑门。
因为无灵气护身,这枚石子直直地砸中了他的皮肉。他吃痛地抬起头,就见夏暄坐在面前的树枝上冲他招手。
裴云舒抬手擦一下额头上的血迹,沉下脸道:“你这是做什么?”
夏暄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我就说啊,你分明是想要做些什么的嘛!”
“那不关你的事情。”裴云舒心情很差,口气自然也就不好。
夏暄却一点没有被他的态度给吓退,反而凑过来:“你看,你就是吓吓他,这有什么用?”
“谁说我只是吓吓他?”
“哎?”
裴云舒淡淡道:“他是外门弟子,而我是杂役,他若是杀了我,这件事反而不算什么大事,可他毁了我的经脉,而门规中有一条,门内弟子不许互斗,虽然这本意只是用来制约内门弟子的。”
“那又怎样?”
“杂役堂方长老和掌管外门弟子的胡长老向来不和,前段时间内门元长老陨落,他没有弟子,手中的产业虽说收归门派,但总也是要人管理的,所以……”
“这……这样也行?”
“为什么不行,这事情虽然不大,但也足够方长老压胡长老一头了。”裴云舒故意露出无奈的表情,“而我已无灵根,灵气也消耗光了,对修仙一途心灰意冷,想要离开太虚门去过平凡的日子,我替他办了这样一件事,他自然也会满足我这小小一个要求的。”
“可是……别人怎么知道是他毁了你的灵根……好吧……我知道了。”夏暄气闷地看着裴云舒投过来的鄙视的眼神。事实真相怎么样其实是无关紧要的,重点是裴云舒的经脉真的被毁了,这件事本就无关大小,只需要占到先手就好了。
裴云舒当然没觉得这么简单的事情还需要他去解释给夏暄听,就开始交代怎样离开太虚门,没想到刚刚一动就突然觉得全身剧痛,他咬牙忍住,抬头瞪着夏暄:“你做了什么?”
夏暄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喂喂喂,我根本就没碰到你好吗?”
裴云舒忍着仿佛筋骨尽碎的疼痛,一步一步朝自己住处挪动,夏暄连忙过来,按了按他的手臂,却让他整个人几乎软倒,最后只能半跪着,手指紧紧抠着地上的泥土。
夏暄收回手,好整以暇地抱臂说道:“切,你不会天真地以为经脉损伤,就仅仅只是让你灵力尽失吧!”
裴云舒艰难地抬头看向她。
夏暄原本还想再逗弄他几句,看着他苍白脸上不停低落的汗珠,还是心软了,拿出一枚药丸,“吃了它。”
裴云舒接过药,看也不看就吞了下去,只觉得那药丸入口即化,如一缕清泉流过全身,所过之处疼痛骤减。他这才松开眉头,而只这么一会他就全身湿透,像是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
夏暄却是惊奇地看着他:“你就不担心我会下毒?”
裴云舒靠在一棵树上,刚刚的疼痛几乎耗掉了他所有的力气,听得夏暄的话,他轻笑一声:“你想要对付我一个凡人,用得着那么麻烦吗?”
夏暄挠了挠下巴,她总不能说,自己确实有这样的想法吧。事实上,如果裴云舒知道了自己手上竟然有这世上唯一一件滴血认主的宝物,恐怕也不会这样轻易地说出这番话了。
“咳,那什么,接下来怎么办,你要回去等着吗?”
裴云舒摇摇头:“收拾东西吧!”
等到夏暄跟着裴云舒坐在一辆牛车上,离开太虚门的时候,她还有些惊奇:“你竟然真的做到了!”
裴云舒笑了笑:“只是离开区区一个杂役,有何难?”
夏暄却看着他:“可惜你的灵根是真的被毁了……”
“就算灵根没有被毁,我想要离开太虚门,也是有办法的。”裴云舒说完,就拉了拉牛车。
“哎!你是不是因为我才离开太虚门的啊!”
“你说呢?”
“我先说清楚啊!我虽然答应帮忙,但事情太麻烦我可不管的。”
“哦!”
“你这表情分明没当一回事啊!”
那时候,轻松离开太虚门的两人都没有想到后面竟然会发生那么多事情,也没有想到他们有朝一日还会回来,甚至于君临天下。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一座城镇的大门前,这镇子离太虚门不远,还是比较繁华的,镇门还有兵役把守。
裴云舒赶着牛车往镇子里走去,夏暄本以为那些士兵会拦住他,谁想到那士兵反倒是亲切地同他打起了招呼:“小裴啊,你这趟出门可就太久了。”
裴云舒也笑着招呼:“这不是没有办法才东奔西走的吗?”
“好嘞,诶……车上这是谁?你媳妇?”
裴云舒看了一眼旁边的夏暄,然后低下头,没有说话,只是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小两口快进去吧!”
夏暄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俩士兵一副我明白的猥琐表情放行,而裴云舒则自然无比地赶着车进了镇子,然后在一处小院子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
夏暄呆呆地下车,却突然想到什么,揪住他的袖子问道:“等等,你这是什么情况,你不是太虚门的杂役吗?你怎么跟这里的人这么熟,还有,回来?”
裴云舒对着夏暄一脸狐疑的表情,倒是坦然自若:“就是如你所见。”
“他们把你当成这里的人,为什么?”夏暄不解,又忽然明白了什么,“你不是临时起意,你早有打算,可是……这些有什么用?”
裴云舒正抱着一堆东西,被夏暄扯住袖子也只是一脸苦笑:“就不能等我先搬完东西你再问吗?”
夏暄嗤之以鼻:“这一点东西,本姑娘一挥手就搬完了。”
裴云舒无奈:“这里左邻右舍都是凡人,你们一定要让他们知道你的身份,然后每日来纠缠不休吗?”
夏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发现四周都有人在偷偷摸摸地看过来。
“真是罗嗦。”
于是姑娘她果断直接进门休憩了。
牛车上的这些东西虽然只是掩人耳目,但毕竟确实有不少,等到裴云舒搬完整座牛车上的东西,已经是下午了。
裴云舒在库房放下最后一点东西,然后走出来,看着院子里的夕阳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真是一个最平凡不过的小镇,这座院子虽然在镇中还算不错,但连他在太虚门中的杂役房都不如,更别提其他,可他就是能感觉到一种轻松自在的感觉。
夏暄在一旁看着他装深沉,然后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你不觉得,你应该先跟我解释一下。”
裴云舒笑了笑:“我没有灵根,哪怕留在太虚门,也当早早为自己寻到退路才好啊。”
夏暄默然不语,她当然看得出来,便是没有她,裴云舒也迟早会离开太虚门的,不仅仅是因为他妹妹,更重要的是,以他那样的身份是不可能在太虚门生存下来的。
这镇子离太虚门不远,没有强势的修仙家族,而在太虚门的庇护下,镇子里也是平和而富足,实在是个很理想的地方。
裴云舒看到她的表情,眼神中多了一丝温情,他轻声道:“所以,还望你不要计较入城时候的事情才好。”
“入城?入城怎么……”夏暄愣了愣,这才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她先前还因为事情发展未能及时反应过来,如今听裴云舒这么一说,顿时就忍不住手痒想揍人了。
裴云舒的面颊上有一点不明显的红色,却坦然地面对夏暄:“这里的人不知道我是修者,一直以为我不过是普通人,我不想暴露身份,只是委屈你了……”
夏暄一向吃软不吃硬,这一段时间的短暂相处,让裴云舒十分敏锐地发觉了这点,所以他说完之后,夏暄虽然仍然有些愤愤,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这般相对无语,直到天色暗下来,夏暄刚动了动腿,就听见裴云舒轻声道:“今日到平月了呢,你……喜不喜欢白色的月光?”
正文 回忆(已修)
此时正是七月初,日头落下,一轮皎洁的白月宛如蒙着轻纱的少女,从山后缓缓升起。
裴云舒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摆了一壶酒,放了两个杯子。
夏暄没有着急,只是坐在一旁,等着裴云舒开说。
裴云舒倒了一杯酒,表情沉郁,声音倒是很平稳:“我出生在清溪镇,那是在崇云山底下的一个小镇子,我父亲是奇域门的外门弟子,那个门派很小,只能算是太虚门的一个附庸吧!我娘只是一个平凡的妇人,我还有一个小我三岁的妹妹,那时候我每日被逼着修炼,满脑子都想着要怎样偷工减料,躲过父亲的怒火,溜出去玩……”
裴云舒在讲述中,也忍不住回忆起从前的时光。
他本以为自己会和父亲一样,不好不坏地修炼着,进入某一个修仙门派做外门弟子,混点资历以后再出来找份工作,然后找一个温柔和善的妻子,生两个活泼吵闹的孩子,努力工作,平凡至死。他羡慕着话本小说里,那些叱咤风云的英雄们,可他知道,自己永远也成为不了那样的人,他最终的人生,就和父亲一样。
他原本一直这样以为,直到那一天,他的修炼出了岔子,被父亲责骂后关进了祠堂,他心情低落,一个人躲在祠堂的供桌下生闷气,没想到却因此再也见不到亲人。
“我的妹妹天生灵根,我爹早已做了打算,在她年纪再大一点就送到太虚门来,她天资出色,定能进入内门,谁想到竟然会被人掳走,我爹上去阻拦,反倒被他们所杀,最后,他们甚至连我娘都没有放过。”裴云舒笑容苦涩,“我躲在供桌下,看到这些人杀了人扬长而去,满耳朵都是云洛的哭声……”
裴云舒轻哂道:“他们大概想不到,我躲在供桌之下,将这一切看得分明。”
之后的事情,夏暄大概也能想象得到,生活平顺的少年,他的一切在这一天天翻地覆,父母被杀,妹妹被掳,而他,却连仇人的身份都不知道。
裴云舒的确颓废过一段时间,这样绝望的事实,并不是一个少年可以抵挡的,但很快,崇云山坍塌,山下的十六个镇子纷纷被毁,哪怕没有毁的,也在之后妖兽横行的时候,被屠了个干净。裴云舒本以为自己会死在这场浩劫中,却意外地活了下来,甚至灵根都仿佛被洗练过了一般,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后来进入太虚门内门。
加入内门,然后被排挤、被陷害、被赶出内门,成为杂役,接着灵根也被毁了,这一路走来,人生经历真是跌宕起伏的悲惨。
夏暄叹了口气,这经历简直就是QD文男主的标配啊!那自己呢,绝世秘籍,她有,灵丹妙药,她有,空间灵泉,她也有,连出现的时机,都那么恰到好处地赶在了对方最落魄的时候,不用想了,这就是男主发迹的第一桶金,传说中的作弊器啊!
正常情况下,作弊器都是不太好命的,简直就是全身心的无私奉献,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异世界的活雷锋啊!这么一想,夏暄顿时不寒而栗。
“我先声明啊!我可没有什么绝世秘籍、灵丹妙药、空间……咳咳……灵泉啊……”夏暄越说越心虚,裴云舒更是一脸莫名。
“总之,我是绝不会牺牲自己来成全你的!!”
这句话裴云舒总算是明白了,他微微一笑:“这样啊,我会注意的。”
哎?!
裴云舒说完,就站起来,仿佛卸下了重担一般对着夜空露出一个笑容:“若是能够救回云洛,我们兄妹俩就在这镇子里过一生也很好,谁说做凡人就不如修者呢?”
夏暄顿时就无话可说了,想要成为QD文男主也得要有野心啊,而裴云舒呢,他根本就没想过报仇,大概他自己也觉得这过于艰难,因此只打算救回妹妹然后平凡到死,这毫无志向的理想,根本就不是那块料啊。
夏暄放心了,于是问道:“那你找到你妹妹的消息了吗?”
“也算是有一些头绪了……”裴云舒轻叹一口气,“我查出来,掳走我妹妹的大概就是冲灵境尺山派的人,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查探尺山派的情况。”
“哦?”
“尺山派虽说在冲灵境,却是在冲灵境的边缘,离太虚门也不算太远,甚至离崇云山也不太远,而冲灵境中门派虽多,尺山派倒也算其中翘楚,当年崇云山坍塌,尺山派也是出过大力的。”
“这样……那这门派听起来还不错?”
比起夏暄的乐观,裴云舒面色却凝重得多,“若真是如此也就好了,其实冲灵境中大多门派都不是依靠修者自身,尺山派也是如此,所以他们对于修者的灵根并没有特别在意,所以他们这样大张旗鼓地抓走云洛,总让我心下难安。”
夏暄也跟着皱起了眉头:“那会怎么样?”
裴云舒却露出一个笑容:“他们这样抓走云洛,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他们或许是用药或许是别的什么办法控制云洛,但不管怎么样,只要能够救回她,她变成什么样我都可以接受。”
夏暄也笑了:“好,但凡有让我出力的地方,在所不辞。”
“那就谢谢了。”裴云舒虽然这样说,但很明显没打算将这句话当真。诚然,夏暄的本事他也见识过几分,有她的帮助自己也会轻松许多,甚至他之前种种,就是希望夏暄能够出手相助,甚至不惜交换能够重新修仙的机会。但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这不是裴云舒的性格,他或许会需要夏暄的帮忙,但在此之前,他一定将自己所能做到的都做到极致。
他们总共在这个小镇呆了三天,夏暄或许还有些无所事事,但裴云舒这三天却过得格外充实。
在一个偌大的门派中找人,这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遑论裴云舒还猜测他们用了手段控制裴云洛,好在这些年裴云舒读那么多书并不是毫无用处的,他迅速地找到了几种能够控制人的办法,并且一一对应制造了破解的手段。
碧睛中各种灵丹妙药,有着相同作用的不少,夏暄之前以为裴云舒会让自己在这方面帮忙,谁想到对方不声不响的,已经统统解决掉了,虽说到时候还不知会有意外状况,但对方这一手,已经把夏暄给震住了,她第一次将自己那漫不经心的态度给收了起来。
这还只是其一,裴云舒的准备是方方面面的,到最后,他的芥子袋几乎装不下,夏暄无奈贡献出了毕竟,却忍不住想到,她最后发挥的作用,该不会就是碧睛的储物功能吧!
好在裴云舒真没这么暴殄天物,对于他来说,混进尺山派,在这期间寻找裴云洛,包括裴云洛被控制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他都有相应的办法,只是最终要怎样带着裴云洛从护卫重重的尺山派离开,之后又要怎样面对尺山派的追杀,他并不是没想过办法,可成功率实在太低,他是无所谓,但他不想因此害妹妹送掉一条命。
夏暄的出现刚刚好,她虽然没有灵力,可手段神鬼莫测,她甚至能够不惊动任何人在太虚门走动,这一条让裴云舒彻底下定了决心,事实上,就是没有夏暄,他本来也是打算要孤注一掷了,如今夏暄的出现补全了计划的漏洞,这一切都让他对未来充满自信,对夏暄充满感激。
因为这样的想法,他甚至对夏暄有了一种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亲近,而这一切止于第三天的这个晚上。
裴云舒准备好了一切,临行前也不可免俗地做了一桌好菜,还配上了一壶酒。
他已经没了灵根,自然也同凡人一样要吃要喝,倒是夏暄,似乎对这样的口腹之欲也并没打算拒绝,裴云舒做了这样一桌好菜,她看起来也挺期待的。
裴云舒先倒了一杯酒给夏暄:“夏姑娘,救出云洛之后就拜托你了。”
夏暄却没有喝,只是握着酒杯,有些迟疑地问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救出你妹妹之后,你真的就打算在这里当一个平凡人,至此不再修仙?”
裴云舒顿了一下,不说别的,修者单就性命就比凡人多上许多倍,如果有机会再次踏上仙途,他当然是不会拒绝,但比起妹妹来说,这样的选择完全不会让他犹豫,他几乎是夏暄话音刚落就点了点头:“是,只要能救出云洛,我可以放弃一切。”
“好。”夏暄露出笑容,“我一定会倾尽全力帮你的。”
还未等裴云舒动容地说出谢谢,夏暄又开口了:“但是与此相对,你也要替我做一件事。”
裴云舒的笑容僵在脸上,这些天的相处几乎让他忘记了,他们其实不过是才认识不久的陌生人,夏暄看似心软又容易冲动,但却远比他以为的要冷静理智得多。
“好……我答应你,不论是怎样的事情。”裴云舒有些勉强地开口,他甚至忘记了他一贯的谨慎和狡猾,在字眼上做一做文章。
夏暄根本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看到他答应,笑嘻嘻地与他碰杯:“放心啦!事情很简单的,一点都不会让你为难。”
说完,就将杯中酒一口饮尽,因此没有看见裴云舒眼中那复杂的情绪。
正文 灵犀(已修)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驾着那辆牛车,朝冲灵境而去。对于修者来说,这只是短短一个弹指的功夫,两人却足足走了四天,夏暄也早从之前的好奇变作了百无聊赖。
“我说,还没有到吗?”夏暄又一次地问,她当然有办法直接到冲灵境,问题是要带着个裴云舒就有些困难了,迫不得已,只能忍受牛车的慢吞吞。
“就快到了。”裴云舒也又一次回答。
夏暄叹了口气,直接一跃而起,几个起落就远远地超过了裴云舒,然而不到一会,她又迅速地跑了回来。
“前面有一个小镇!”夏暄激动的说,这是四天以来看到的第一个镇子,不怨她态度这么不平静。
“哦?”裴云舒的表情也有些变化,“这么快?”
“难道那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夏暄也有些愣,她还以为他们会直接进入尺山派呢。
“哪有那样简单。”裴云舒拉了拉缰绳,“我们也加紧赶路吧!”
傍晚的时候,两人终于赶到了镇子口,夏暄等着摩拳擦掌大干一场,却见裴云舒竟然将牛车赶进一家客栈,然后就跟老板定下了两间上房。
夏暄有些不解:“我们不趁夜混进去吗?”
“当然不。”裴云舒这么说。
夏暄当他自有妙计,谁想到他就这样住了下来,且一住就是好几天,夏暄本就好奇他要用什么方法混入尺山派,现在见他气定神闲,终于忍不住问了,但这答案也让她更加不解了。
“等人?”
“是啊,等那个能把我们带进尺山派的人。”裴云舒说的胸有成竹,就在夏暄半信半疑之际,一个男人走进客栈。
这男人是尺山派一个外门弟子,叫骆凡,裴云舒在出门办事时,曾与他相交。
骆凡的长相憨厚,一进门就急匆匆奔向裴云舒:“裴老弟,你这是怎么了?”
裴云舒一脸惊讶:“骆兄怎么知道我来了。”
“你不知道,这是我家的客栈,所以你一住进来我就知道了。”骆凡说着,颇有些不好意思,“之前没与你说,这是愚兄的不是。”
“这……可真是缘分了。”裴云舒苦笑着。
夏暄在一旁饶有趣味地看着两人叙旧,这骆凡出现之后,她自然就明白了,裴云舒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客栈是骆凡家的,甚至他住进来,就是为了等骆凡出现,但眼下他的演技实在是毫无破绽,让夏暄不由得叹为观止。
这厢,裴云舒垂了头,语气萧瑟:“我本来也不想麻烦骆兄……”
还没等他说完,骆凡已经拍胸脯应下:“这不是什么大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夏暄和裴云舒跟着骆凡的脚步,进入了尺山派的杂役堂。
大约各门派的杂役堂都没什么区别,裴云舒一进来就迅速地混入了集体。此刻夏暄就坐在一旁,看着裴云舒娴熟地做事,没法不娴熟,他已经在太虚门的杂役堂干了整整五年。
“我说,这样有什么用?”夏暄问。
裴云舒依然气定神闲:“进来了就已经成功一半了。”
“可是在杂役堂里,你怎么查人?”夏暄是真的好奇,尺山派少说也有数万人,在这其中找一个人,不亚于大海捞针了,何况连裴云舒也不能确定,这根针是否还在大海里。
“放心吧,很快的。”
裴云舒没有说谎,他果然很快就找到了方法。冲灵境有一个习俗,每年七月十七,所有的女子都要拜月神,这月神说的就是平月,在冲灵境内,平月被认为是女子的守护神,哪怕是女修者,也不会回避这一项习俗。而裴云舒,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
尺山派有自己的月神殿,夏暄也不知道裴云舒是怎样做的,竟然捞到了在月神殿值守的机会,他要在殿外为进入月神殿的女子捧盆净手。
夏暄是女子,对于冲灵境的习俗自然也要入乡随俗,但作为杂役堂的女子,她只能在月神殿外祭拜月神。
七月十七那日,裴云舒早早地守在了月神殿门口。按照规矩,地位稍低的会先进入月神殿,地位越高越靠后,几名高阶女修士甚至要入夜之后才进去。
夏暄好奇这种习俗,跟着杂役堂几名凡人女子一起,她身上没有灵力,别人也只当她是托关系进来混饭吃的,便不太搭理她,夏暄乐得自在,跟着几人在月神殿外的一处空地里坐下,这几人落座后就将瓜果祭品和最近做的一样物事拿出来,这就是一会拜月神的用品。这其中,有人拿的是一件绣品,有人拿的是一样陶器,更有甚者,竟是拿出了一样青石玉雕成的幼狮方印,青色的小狮子雕刻得活灵活现,憨态可掬,更出彩的是,这人竟然用一处瑕疵雕成一朵红黄相间的绣球,此刻被踩在小狮子脚下,更是生动有趣。
夏暄看得饶有趣味,却见几人的目光纷纷移到她身上,她这才注意到,除了她自己,在场的每个人都备好了祭品。
“不知道哪里乡下来的土包子,连冲灵境的习俗也不知吗?”说话的是那名雕刻幼狮方印的女子,尺山派以炼器闻名,她雕工出色,便是没有灵根,说不定也会被哪位炼器师看中去做个侍童,自觉就比在场的人都高了一等。
其余几人虽然不太看得惯她这样的跋扈,却对拿不出祭品的夏暄更是鄙视,当下便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挤兑她。
夏暄是哭笑不得,她本身脾气说不上太好,但此刻听着这些挤兑,却偏偏生不出半分怒气。她想起自己从前看过的书,神祇对凡人的辱骂并不在意,有的反倒是怜悯,那是对于蝼蚁一般的怜悯。那时她尚不明白这样的情绪,如今却多少有些理解了。
拜月神一般要持续一整晚,祭拜之后,要守到第二天清晨,平月完全落下为止。对于女子来说,这一整晚的无聊时间,便是用来八卦的。
夏暄跟着的这一伙女子早早地拜完月神,团坐在一起,开始说起了周遭的八卦,这几人本是同乡,虽然都是杂役,但也没分在一块,聊的内容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夏暄都听得要打瞌睡了。
就在这时,其中一人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又压低声音说道:“你们知道吗?那女人这次又没有来拜月神。”
其他几人纷纷围过去,夏暄也跟着精神一振,就听那人说:“我也是听盘羽阁的芳然说起,早在半个月以前,她就离开门派,至今未归呢!”
“这也太嚣张了,她在门派这么多年,就从来没有拜过月神,就是乡下小地方出来的,没点规矩。”
“没规矩又怎么了,有掌门撑腰,你们能怎么办?”
“就是就是,哪怕人家根本不稀罕当我们冲灵境的人,也还是被掌门心头肉一般地捧着,咱们啊,就没这么好的命。”
“心头肉?就她?别开玩笑了,掌门的心头肉可是辰砂小姐,这是掌门的亲生女儿,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女……”
几人的话题又朝着这辰砂小姐的天赋、家世去了,夏暄便也跟着走神,望向了天空,白月光温柔清澈,不管人事变迁,月升月落始终不变,夏暄突然想到了裴云舒,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就此刻,她真心地向平月女神祈求,希望他能早些找到他的妹妹,兄妹团聚。
第二天清晨,平月落下,太阳升起,拜月神的女子纷纷散去,夏暄也揉着眼睛回到杂役堂自己的房间,然后就发现门口坐着一个阴郁的人影。夏暄愣了愣,问道:“你这是……在等我?”
裴云舒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我没有找到云洛。”
这本是他们预想到的一种状况,可谁知真正出现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坦然以对,他彷徨不安,最后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夏暄的门口,他竟不知,自己何时对这个凭空出现的女子有了如此的信任。
夏暄也沉默了,两人的约定是要救出裴云洛,才解除血契,但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此刻的惋惜,仅仅是为了无法解除血契,还是仅仅可怜着这个少年。
“你真的每个人都看清了?”
裴云舒苦笑:“两千零五十四人,我每一个都看清了,我甚至都记住了她们的样子。”
夏暄没话说了,她见识过裴云舒的记忆力,眼下他说没有,那必然就是真的没有。
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就沉郁下来,然而裴云舒也并没有消沉太久,这毕竟也是他曾经设想过的情况,便是此刻没有找到,但也还是有希望,他站起身来,对夏暄笑道:“真是没法让人偷懒啊,不过现在多一点波折,希望后边会顺利一点呢。”
“啊,哦。”夏暄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看着裴云舒转身离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等等。”
“似乎,有一个人并没有来拜月神。”
看着裴云舒猛然睁大的双眼,夏暄想起了那几个女子的聊天内容,她皱着眉头思索着,有些不确定道。
“她似乎是叫做……灵犀。”
正文 八卦
作为整个尺山派格格不入又令人讳莫如深的存在,裴云舒特意去打听灵犀,还是知道了不少信息。比如她并不是冲灵境的人,她是八年前被掌门带回门派的,比如她性格孤僻却修炼刻苦,比如她虽然貌美却为人刻薄,再比如她十分喜欢蔷薇露。
“八年前,这恰好是云洛被抢走的时间。”裴云舒还在强自冷静地分析,但握紧的拳还是泄露了一些他的心情。
此刻,灵犀外出未归,裴云舒也没法验证,但总算有了头绪,夏暄这几日跟着那几名女子混着,倒是知道不少八卦,兴致勃勃地和裴云舒说起。
“据说那掌门的亲女儿袁辰砂和这个灵犀非常不对盘,门派比试的时候两人争锋相对,辰砂凭借兵器之利才险胜灵犀,但你猜之后怎么着?”
“袁辰砂无法驾驭那柄兵器的器灵,遭到反噬,现在还在修养……”裴云舒顺口答到。
“你怎么知道?”夏暄纳闷,但马上又接着说,“还有,这灵犀特立独行,虽然身在尺山派,却十分鄙视尺山派信奉炼器,只依赖自身实力,但尺山派弟子又必须懂得炼器,你猜她炼了什么来交差?”
“一个……烧水的壶……”裴云舒一脸惨不忍睹。
“据说掌门有意将袁辰砂嫁给飞云门掌门首徒,但是女方却喜欢飞云门的流云真人,这种三角恋是不是挺带感的?”
“恩,不过流云真人似乎不这么想,前段时间就火速娶亲,亲手断了袁辰砂的念想,听说袁辰砂卧床休养跟这个事情也不无关系。”
“那……那……那三日前,天香镇花魁大赛,夺魁的竟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这事你总该不知道了吧!”
“这……也略有耳闻,听说是幕后赌场的设计,就是为了爆冷通吃,结果这小姑娘可不是什么平常人,夺魁当晚就连杀十二人,听说还动了尺山派的人,过程颇为曲折离奇,还有后续,你要听吗?”
“你怎么都知道?!!”夏暄怒。
裴云舒摸摸鼻子,十分无辜:“大概是……探听消息的副作用。”
至此,夏暄已经不想再跟他探讨八卦,为了平复心情,她决定进行尺山派一日游。
话说,为了裴云舒这事,夏暄自来到尺山派还没有好好逛过,虽然她的逛和一般人不太一样就是了。
仗着修为高深,她在整个尺山派都如入无人之境,甚至还十分胆大包天地跑到了掌门居处,做起了偷窥的勾当。
尺山派掌门袁熙山是前任掌门之徒,因娶了掌门女儿,才打败了几位师兄,接过了尺山派掌门的位子,他的妻子修为不算太好,却为他生了一个资质奇佳的女儿,袁辰砂才十六岁,却已经筑基七年,如今已是筑基期大圆满,并且有望在十年内修成金丹,别说冲灵境,便是如今的七境十二洲,也是很了不起了。
袁熙山对女儿疼若至宝,袁辰砂有事也不爱跟母亲说,反倒是跟父亲更为亲近一些,此刻,本该在房中修养的袁辰砂就跑到袁熙山面前,哭着喊着非流云真人不嫁。
难得近距离听到这样的八卦,夏暄顿时来了精神,顿时隐匿了身形,兴致勃勃地在一旁听起来。
“你明明知道谢流云对你没有半分情意,这死缠着不放有什么意思?”袁熙山只觉得拿女儿十分头痛。
袁辰砂哭哭啼啼:“那是因为你们非让我嫁给他师兄的徒弟,他不愿意和师侄相争,才随便娶了别人。”
袁熙山都要叹气了,只觉得谢流云实在是祸水,连娶了妻都还叫自己女儿念念不忘的。
袁辰砂抹了一把眼泪,恨恨道:“再说,他可是金丹真人,不比那还在筑基期的强多了,偏偏你们看不上?”
袁熙山耐心同她讲道理:“金丹有什么用?谢流云已经一百一十七岁了,这把年纪才到金丹,只怕此生再难寸进。”
“他不过是没有上好的丹药和法宝,不然早就冲破灵虚了。”
“哼,不说七境十二洲,单单一个冲灵境,修为卡在金丹期的就不知道多少,这中间一千人都难出一个灵虚真人,丹药和法宝,说的容易,这可是多难得的气运。
袁辰砂咬唇不语。
“先不说别的,下个曜月就要到了,各派都要派人云集飞云门,一起去崇云山杀妖,谢流云只怕就是飞云门的领队,不说日后,单就这一关,还不知道他过不过得了。”
袁辰砂猛地抬起头,利声道:“怎么会这样?!”
袁熙山不再说话,袁辰砂忽然就明白了,飞云门掌门原本就看这个师弟不顺眼,否则堂堂飞云门要捧出一个灵虚真人也并非做不到,偏偏让谢流云耽搁至今,现在又碰到袁辰砂这一档子事,袁辰砂心中有怒,起身就往外跑。
“你做什么!”袁熙山怒喝。
袁辰砂恨声道:“我把我的别殇剑给他送去。”
“胡闹!”
这之后便是父女两人的争执,在袁熙山要出手打女儿的时候,掌门夫人非常适时的出现,夏暄看八卦看得十分过瘾,早忘记早上跟裴云舒吵架,发誓再也不给他讲八卦了,这一通八卦说的是兴高采烈兴致高昂。
裴云舒十分无语,敢情她失踪了一天就是猫在人掌门房里听八卦去了。
“其实八卦也是搜集信息的一种……”夏暄狡辩。
“哦,比如?”
“那什么……恩……袁辰砂有一柄很厉害的剑……”夏暄绞尽脑汁地说。
裴云舒直接转身走人了。
“诶!等等,我还没说完呢……”
裴云舒猛然站住,夏暄也跟着停下来,见他没有说话,忽然觉得自己也做的不太对,毕竟人家这边找妹妹是正事,她这边跟着瞎胡闹确实不太合时宜。
“喂,你还生气呢?”
裴云舒没有回答。
“喂喂喂,肚量这么小呢!我都道歉了。”夏暄十分不满,绕到他正面去表达自己的怒气,却看到裴云舒一脸凝重。
“你之前说,各门派云集飞云门要去崇云山杀妖?”
夏暄一脸茫然:“啊,我说了吗?”
然后她看见裴云舒表情十分难看:“我之前打听消息的时候,说灵犀往飞云门去了。”
当年崇云山乱后,各门派都是元气大伤,无力绞杀剩余的妖类,便相约十年后再聚崇云山杀妖。按照约定,每个门派都要出一名灵虚期以上的真人或者三名金丹真人,以及一支五十人的队伍。
只是当年的战争实在太惨烈,哪怕已经过了十年,阴影却依然在。且崇云山虽然在极东境内,却又毗邻冲灵境,极东境首当其冲,冲灵境却也不能坐视不理,所以再是不舍心疼,各门派都依约派出了人员,并且那五十人队伍,各门派也默契地派出了筑基期弟子。毕竟金丹以上难得,而练气期去崇云山只怕就是去送死,况且一般情况,只要身具灵根,修炼到筑基期是没有问题的,可以说各门派中最多的就是筑基期弟子。
这种情况下,不想去崇云山杀妖的筑基期弟子都纷纷显示神通,各门派也默契地将核心弟子给留了下来。但筑基期中也分高低,毕竟是人数最广博的一个群体,之前就有人依据灵力高低将筑基期分为初期、中期、后期及圆满四个等阶,各门派便是再舍不得自家弟子,也不能全派筑基初期或者中期的弟子,而眼下的情况,已经接近筑基期圆满的灵犀被尺山派掌门派去了崇云山做炮灰。
事不宜迟,裴云舒开始收拾东西。
夏暄皱起眉头:“你疯了,那地方危险重重,你没有半分自保的能力,去只是送死罢了。”
裴云舒微微一笑。
夏暄咳了咳,表情有些不太自然:“那什么,我是不太会保护人的,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是不会保护你的,听见没有?!”
裴云舒的笑容又扩大了些,夏暄虽然有时候没心没肺的,但很多时候,她确实是真心为他好。
“你不必担心我。”
夏暄暗暗地翻了个白眼,她才不是担心他好不好,明明是怕他死了没法解开血契,不过面对那么信任的眼神,她最终也没将这话说出口。
正文 入山(已修)
崇云山位于极东境与冲灵境之间,很多年前这里曾是一座灵兽繁衍生息的地区,然而天罚之后,灵兽失去灵智,变得狂躁而具有攻击性,他们,被称之为妖。
当年崇云山爆发的人妖大战,人类修者虽然伤亡极大,虽然没能完全歼灭妖族,却将他们镇压在崇云山内,谁想到,才不过一千年,妖族竟然弄塌了崇云山,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
裴云舒和夏暄赶到了飞云门,谁想到还是迟了一步,已经有几支探路队伍进入了崇云山,其中就有尺山派的灵犀。
崇云山脉虽然坍塌,但残山也依然巍峨壮阔,且因坍塌而导致周遭十六镇都被掩埋,更是扩大了妖族的生活环境,这十年,也偶有妖跑出崇云山到周遭城镇伤人的事情发生。
夏暄此刻正跟着裴云舒走进了山中,大概因为先前的队伍清扫过,所以周遭环境虽然阴森了一点,却是很安全。夏暄有点郁闷,她本来是坚决不许裴云舒入山的,谁想到裴云舒只是轻飘飘一句话就秒杀了她。
“我认路。”
夏暄不服气:“就算你以前在这生活过,但这么大的地方你未必都认识吗?”
裴云舒挑眉:“我曾经在太虚门看过整个崇云山脉的地图。”
好吧,过目不忘这种事情,哪怕是早就见识过了,也必须再得服气一回。
山中寂静无声,偶尔可见一两处断壁残垣,被掩盖在灌木草丛中,显得荒凉可怖。裴云舒毕竟没有灵力在身,两人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再加上为了抄近路,就不可避免地遇到了一两只漏网之鱼,而裴云舒也再一次证实了他能进入崇云山的依仗。
那是入山的第七天,没有辟谷的裴云舒正从芥子袋中拿食物,他预计还有一两天就能赶上前面的队伍,毕竟他们不需战斗只是赶路而已。恰在此时,他心头一跳,反射性地往旁边一滚,只觉得一阵腥风刮过,再抬头,夏暄已经持鞭与之战斗起来。
那妖身形庞大,长着两个鸟头,却有着豹子的身躯,正流着口水呜哇乱叫,这妖叫做习江,虽说妖类没有灵智,若说战斗,比起从前的灵兽来说却是要容易许多,但习江一身铜皮铁骨,又力大无穷,却是比较难对付的。夏暄修为高深,对付这么只家伙并不难,却没想到这习江是一雄一雌,雄的在这头与夏暄打斗,那雌的已经嗷嗷地扑向了裴云舒。
夏暄一惊,却是难以及时救援,却见裴云舒从芥子袋中拿出一把精致的小弩,对着雌习江的一个头射去,只见墨光一闪,那头爆炸开来,接着,裴云舒又是扣动扳机,将另一个头也射杀了,而这边,雄习江也迅速被夏暄杀死。
夏暄甩了甩鞭子,好奇地走过来问道:“这是什么?”
“纤机弩,极东境天源镇中有一户姓陈的铁匠所做。”
“骗人吧,什么时候凡人的武器也能杀妖了?”
面对着夏暄的目瞪口呆,裴云舒自进入崇云山后难得的轻松了一把,笑道:“怎么不行,妖类抓住弱点,并不比普通野兽难杀多少。”
夏暄表示还是不相信。
裴云舒不得不接着解释:“当然,我稍微改动了一下这弩的机括,另外这箭也不是普通的箭,这箭支中间是空心的,我填了雷绝草与天明石的粉末。”
夏暄仍是一脸茫然。
裴云舒轻叹:“我曾经看过一本前辈种植灵植的笔记,笔记里说,雷绝草与天明石放在一起加热会产生爆炸,我做过研究,最后调配出了合适的比例,并且在箭支身上抹了鲸脂,鲸脂易燃,这箭支自然就爆炸了。”
说着,他又指了指地上的两具妖尸,“习江虽然身体坚硬无比,但它鼻翼柔软,是它身上的弱点,这箭直接从鼻翼射入脑袋,它必死无疑。且习江虽然只是初等妖类,身上却还有不少好东西……”
夏暄呆呆地看着裴云舒从芥子袋里掏出一把小刀,三下五除二就剖开了两只习江胸腹,不仅收起了两只妖兽的内丹,还把人家的骨头也切了下来,看到夏暄不解,裴云舒也十分大方地解释——“习江骨质坚韧中空,适合做箭支,毕竟雷绝草与天明石带的比较多,但箭支就没办法了,此刻看到有合适的材料,自然要收拾起来。”
随后两人又陆续遭遇了几波妖怪,夏暄被普及了不少妖类弱点,甚至还听从裴云舒的殷切推荐,用启明鸟的尾羽和白灵猫的翎毛加固了一下手中的鞭子,最后表情复杂地看向裴云舒,喃喃道:“这尼玛是修真界的技术宅啊……”
便是没有她,裴云舒自己一人也未必不能在这崇云山中生存下来,裴云舒没有过于在意她的惊叹,反而平淡道:“不然你以为我看书是为了什么?虽说有灵力事半功倍,但灵力也不是万能的,所幸我早早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如今看来,也不是白费。”
夏暄仰天长叹:“这种时候我还能说什么,技术宅改变世界啊!!”
然而两人的闲话也就到此为止了,前方隐约传来打斗之声,夏暄精神一振,就要冲出去,却被裴云舒一把拉住,这才反应过来,两个身无灵力的“废人”,这般出现在崇云山妖族的腹地实在是可疑,不管对方领队怎么想,他们也是不能贸贸然出现的。
两人躲在一旁的树丛里,偷偷向外面看去。
那一队人马大约有六七人,几乎人人负伤,此刻正在与一只蒙奇战斗,主力结成品字阵,还有三人在蒙奇的身边游斗,看起来配合十分默契。
裴云舒皱着眉头:“蒙奇身躯庞大,行动笨拙,脑子愚笨,他们本该由人吸引它的注意,其他人伺机杀伤的,此刻却是主力与之对阵,其他人只是在一旁缠斗,这根本就……”
说话间,那队人马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改变策略,最终成功将蒙奇击杀。
夏暄觑了一眼裴云舒,就见他淡声评价:“简单粗暴。”
夏暄:“……”
裴云舒看了她一眼,又补充道:“你比他们好一点。”
夏暄没好气:“……真是谢谢你了!”这人简直是太气人,跟他一起旅行绝对分分钟出离愤怒,还能忍受的必须是真爱!!
话虽如此,两人也没有露面,反而稍微离远了一些,准备再跟一段路。而此刻,那队劫后余生的人中,竟然爆发了一段争吵。
“如果不是这女人突然尖叫,又怎会将这头妖兽引来!”说话的是一名长相艳丽的女子,虽然是压低了声音,但那怒气依然是毫无保留地传递了出来。
被她指责的女子,长相柔弱秀美,手中抱着一把长剑,如果夏暄两人在这里,定然能认出,这就是尺山派掌门的宝贝女儿袁辰砂。此刻她浑身颤抖,还未能从刚刚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哼,筑基大圆满……”那女子又是嘲讽出口,却被凭空伸出的一只手止住了话语。
“够了,芒夏,如今我们已是折损四人,再起内讧,只怕走不出这林子。”说话的男子容颜温和秀雅,神情却透着一股疲惫。他看了看咬唇犹自不甘的芒夏,又看了眼满目依恋望着他的袁辰砂,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不得不将话题引向了其他人,“依大家所见,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行事?”
其他人也对这两女子的争吵十分厌烦,听得他这样一说,有一人便拿出地图,指着其中一处道:“我们被指示探索崇云山外围,如今也差不多完成任务,这里妖类繁多,我们对其情况不甚了解,再查下去也是徒劳,我建议我们做好标记,现在就出去,向掌门汇报。”
谢流云点了点头,他们这一支作为先期部队被派进来送死,此刻虽然离之前所说的位置还差了些许距离,但越到里面,妖类就越多,且攻击方法也是刁钻至极,他们几乎应付不来,况且……想到这里,他忽然抬起头,向一片树影中问道:“你说呢?灵犀。”
树影中有如分花拂柳一般走出一名女子,和芒夏的艳丽、袁辰砂的娇弱不同,这女子的眉眼只能让人想到两个字——锋利,宛如出鞘的刀刃一般的锋利。
她扬眉一笑,话语也如出鞘的刀刃一般锐利无匹:“不过二分之一的路程便叫你们打退堂鼓了,我们进来时可是立了誓言的,你们要破誓而出我不管,但袁大小姐毕竟不是袁掌门,你们真信各派掌门会听了一个小姑娘的话,便是袁掌门,只怕最后也只保得住他这娇滴滴的闺女一人呢!——你说是不是,流云真人?”
这话实在是直指要害,在场诸人莫不是神色几变,便是谢流云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只是这一路来他们心惊胆战,袁辰砂那么一说才会轻易地攻破了他们的心防,此刻被灵犀道破现实,生的希望破灭,还要带着那么一位娇弱的大小姐,后半段路程只怕更加艰辛,所有人再看向袁辰砂时,目光中都带了那么一丝不忿,却不想始作俑者说完那一番话,竟然自顾自地找了一个树桠,躺下去睡着了。
正文 相救(已修)
路还是要继续,探路小队在稍作休息后又踏上征程,身后跟踪的两人组也维持住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缀在了他们的身后。
之前离得比较远,没有听到几人的谈话,此刻看到队中的三名女子,其中一名还是袁辰砂,两人都显得比较困惑,但既然有一人被排除嫌疑,剩下两人之中,有一人便有十分之可能便是灵犀,或者说裴云洛。
夏暄看裴云舒一直在喃喃自语,忍不住捅了他一下:“你说,哪个才是你妹妹?”
裴云舒也是一脸苦笑:“云洛被掳走的时候才六岁,如今长开又加上修仙炼体,这容貌变化更加大,靠容貌去辨认不太可能,且那两名女子年纪都不算大,实在要说的话,有可能是那个个头稍矮一些的少女。”
“我倒觉得像是那个个高的,恩……看起来比较顺眼。”夏暄摸着下巴,眯着眼打量前头的两个女子。
裴云舒没有理会她这仿佛色鬼一般的表情,因为就在他们刚刚说话这一会,前面的小队已经遇上了麻烦。
这是一头枭睛,博学如裴云舒,也只能勉强喊出它的名字,其余人只怕更是对它一无所知,且这妖十分狡诈,只对战了一会,原本的七人小队就已经只剩下四人,但这四人支撑的也是岌岌可危。
裴云舒皱着眉头,正准备从藏身之处出来,就看到夏暄已经挥着鞭子出去了。
有了生力军的加入,尤其夏暄鞭子所过之处,抽得枭睛嗷嗷叫唤,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所处劣势,便开始转换策略准备冲出去,且因为袁辰砂的一时疏忽,几人的配合出现了一个缺口。
“灵犀小心!”芒夏惊叫。
裴云舒想都来不及想,纵身一跃,手中的□□已经抵住枭睛大张的嘴,剩下的箭支毫无保留地全部射入枭睛的嘴里,一阵剧烈的爆炸响起,枭睛的头整个已经炸了个稀巴烂。
然而其他人还来不及反应,裴云舒已经被一把剑抵住了后心。
“你是谁?”
女子的声音淡且冷,裴云舒微愣,先前心口的鼓噪也平静下来。
夏暄正想说话,却被他摆手止住了,裴云舒没有去看剑的主人,只是淡淡道:“你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
“对待来路不明的救命恩人,恐怕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
灵犀的话止住了其他人的动作,没错,没有灵力却在这片妖类肆虐的林子里来去自由,的确十分可疑。这样一想,其余人都有了动作,形成一个防守的姿态对着夏暄。
夏暄都无语了,忍不住说道:“如果我们不救你们的话,你们早就被这头枭睛吃掉了。”
“没有你们,我们也能收拾得了它。”芒夏正在给刚刚受伤的人包扎,听到她这么说,也反驳道。
夏暄嗤笑:“你们认都不认得这只妖,还大言不惭。”
“正是因为认得,所以才可疑不是吗?”袁辰砂却在此刻说了一句。
夏暄没话说了,只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裴云舒。
裴云舒叹了口气:“我们是白河的弟子,进入这里只是为了搜集各种妖类的信息,我叫裴云舒……”
他顿了一下,才接着说:“这是我的师妹,夏暄。”
这个解释出乎意料地取信了众人,灵犀放下手中的剑,抚着伤口去找芒夏包扎,裴云舒松了一口气,坐在一旁休息。
夏暄满眼糊涂,不明白他们怎么突然就转变了态度,但更重要的是——“为什么是师妹?你占我便宜吗!”
裴云舒无语:“我本来以为你会问白河是谁。”
夏暄从善如流:“好吧,那个什么白河,是什么人?为什么他们就这么简单就相信了?”
“白河是近几年才崭露头角的一名修者,但他并不修仙,他擅长机关阵法,喜欢独来独往。而且他们也不是相信我们,只是找到梯子下来而已,提醒我们双方都不该这样放松警惕。”
夏暄一看,果然,那几人的距离都离他们比较远,看起来确实是在防备着。
“真是的,你早早地跟人相认不就好了。”
裴云舒摇摇头,神色有些黯然:“云洛被掳走之时已经六岁,早已记事,可刚刚我说出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她却没有丝毫反应……”
夏暄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胡乱说:“或许有别的原因……或许是失忆了呢……”
裴云舒勉强一笑:“恩,希望如此吧!”
其后,双方相敬如宾地又走了一段路,运气十分之好地没有碰到任何妖类,直到天色将晚,才停下来准备休息一晚。
谢流云一行皆有筑基期以上的修为,早已辟谷,只是打坐修炼。而这边,夏暄挥着鞭子,百无聊赖地看着裴云舒在地下捣鼓些什么,好奇地问:“你还真懂机关阵法啊!”
这一路走来,她可不敢再将这人当成是没有半分灵力的废人,眼下便是他懂机关阵法也不会觉得震惊了。
裴云舒一脸无奈:“怎么可能?机关阵法一类的属于物炼之术,没有几十年的浸淫,根本就难窥门径,不是谁都有白河那样的天赋异禀,我也是。”
夏暄难掩失望之色:“我还以为你真的什么都懂呢!--好吧,那你现在在干吗?”
“装样子啊!”
“啥?”
“我们现在可是机关大师白河的弟子,难道不该在沿路设下一些机关吗?你看,那些人可还没有放松警惕呢!”
夏暄抬眼看去,恰好对上对方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谢流云友好地对夏暄一笑,却换来对方一个不屑的冷哼,他也没有生气,反而拿出自己的剑,用灵气一遍一遍擦拭着。
旁边看到这一切的芒夏皱起眉头,小声对谢流云说:“谢师兄真的相信这二人是白河的弟子?”
谢流云不甚在意,微笑道:“是与不是有什么关系,总之这会他们没打算对我们怎么样,就让他们帮着一起探探路也好。”
芒夏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答案。谢流云接着擦拭手中的剑,他心里知道,这两人中,战力最强的是那个女子,她虽然看起来没有灵力,但也可能是什么特别的功法,但那男子却是真正被人击碎了灵根,又被废掉了经脉,可奇怪的是,两人之中拿主意的又是那个男子,这样奇特的组合突然出现在崇云山中,也不知道是什么目的,总之绝对不可能是什么白河的弟子。只是无妨,这两人没有表现出威胁,他也就装作是相信了他们的话,而且他见裴云舒的武器都是来自那个芥子袋,只是芥子袋的空间总是有限的,且又不能放任何活物或者有灵气的物品,这人能用的东西早晚是要用完的。
与此同时,裴云舒去四周转完一圈回来,神色有些严肃。
“怎么了”夏暄好奇地问。
“这地方太平静了,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裴云舒皱着眉头。
“不会吧,没有妖是好事啊,崇云山这么大,总不可能处处都有妖的吧,之前不是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碰到妖的啊!”
“不是没有妖,而是完全没有妖的活动痕迹。”裴云舒摇摇头,“妖类有强大的领地意识,这地方没有妖的活动痕迹,只怕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变故突生。
只听得一声惨叫,就见一人被一截棕色的藤蔓穿胸而过,连灵气还来不及运用,就已死在当场。先前遭遇枭睛的时候,七人中就有三人受了重伤,此人便是受伤过重,危机来临时没有及时避过。
其余几人本就是在小憩,因此瞬间就反应过来,已经和那一截藤蔓对峙起来。
裴云舒却脸色剧变,急忙喊道:“快跑,这是枉生。”
这话一出,全员皆惊,原本还有心要给同伴报仇的人也急忙后退,直到离那截藤蔓很远才停下来。
“难怪这边这么安静,原来是有这等凶物。”一人心有余悸道。
谢流云的神情却没有丝毫放松:“崇云山中原本就是各类灵植的生长之地,我们之前太过注意妖类,竟差点因为这原因葬送生命。”
枉生是崇云山中特有的一种灵植,喜湿冷,畏光热,未长成的枉生本体是仿佛一堆头发一般细长的丝线,枉生本身并没有很强的攻击性,但它食量颇大,又十分有领地意识,一旦激怒,十分不好惹。而刚刚那截藤蔓已有指头粗,可想而知这株枉生本体有多么恐怖了。
因这一出变故,众人都不敢留在原地,都燃起了鲸脂,向森林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