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洞房陌生人 圣旨到高家   水墨江南美如画, 凌波水韵, 翰墨流芳。
  
  树下悠然落棋, 花间醉然品酒, 庭中淡然品茶。绿水萦绕着白墙, 红花洒落于青瓦, 蜿蜒曲回的小河在清晨和夕阳中浅吟低唱。
  
  长发及腰的清丽女子, 乘一叶扁舟,穿行在青山绿水中,两岸是历经风浪的班驳和亘古柔情的飘零, 一泓清水所承载的,是似水流年的痕迹和沧桑。
  
  千里长堤上的水曲柳,随风摇曳, 婀娜多姿, 一如那乌篷船上撑伞的江南的女子。肤如雪凝,伊人如玉。水是眼波横, 山是眉峰蹙。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如水的女子, 如水的明眸, 灵秀而又温婉, 清丽脱俗。
  
  到了将军府门前, 她弃舟登岸, 缓缓走上古老的青石板路,细雨蒙蒙湿丁香,粉红的油纸伞下, 纷飞的裙边挽起一朵朵绚丽的飞花, 沿着高大的院墙翩跹而过,雨香袅袅入珠帘,清影如梦。
  
  “娘,我去观音庵求来的平安符,就挂在这里吧。”姑娘把盛了平安符的香包悬挂在佛龛前,又虔诚的拜了拜。
  
  “静淑,咳咳!快坐到娘身边来,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中年妇人脸色略显苍白,用帕子掩着嘴,在丫鬟搀扶下坐了起来。
  
  母亲身子骨不结实,大病小病不断,父亲远在漠北战场,虽是近些年小唐与突厥交好,并无战事,可是母亲还是不放心,每逢父亲生辰之日都要亲自去观音庵求平安符。今年实在咳得厉害,走不动了,便由长女代劳。
  
  “女儿啊,听说圣上的赐婚旨意不日便到柳安州,你也该绣绣嫁衣,准备一下了。”孟氏苍白瘦肖的手有些抖,拉住女儿的小手。
  
  “娘……”静淑小脸羞得通红,努嘴示意她看外间屋。陪她去观音庵的表哥孟文歆,简单整理了一下衣冠,正要上前给姑母行礼,听到这样一句话,惊得停住脚步,连着眨了几下眼睛,才缓缓上前,深施一礼。
  
  “歆儿别多礼了,姑母又不是外人。”孟氏笑道。
  
  孟氏的父亲孟夫子是江南最著名的书院——柳安书院的山长,孟家是先贤孟子的嫡系子孙,诗书传家,重规矩礼仪。
  
  孟文歆是孟家五郎,自幼聪颖过人,勤学知礼,秋闱刚中了举人,明年春闱很可能要金榜题名的。
  
  “表妹才刚及笄,就要议亲了么?”姑母以前总是说要把表妹多留在身边几年,所以他一直没有表露自己的心思。如今,不知是否来的及了?
  
  静淑脸皮儿薄,听他们竟当着自己的面议论婚事,不禁羞红了脸,垂眸道:“娘,女儿累了,先回房去了。”
  
  姑娘不好意思了,脚下也走的急,与急急闯进屋里的大丫鬟雅琴险些撞在一起。
  
  “姑娘慢些走,夫人,前院来了长安皇城里的传旨官,老太爷让夫人和大姑娘速去前厅接旨呢。”雅琴急急说道。
  
  前厅里已经焚上香案,摆好蒲团。高家人聚集了,便齐刷刷地跪在地上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骠骑将军高博远之嫡长女高静淑娴淑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衍郡王周添之三子周朗,适婚娶之龄,当择贤女与配。值高静淑待字闺中,与周朗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赐婚于周朗与高静淑,择良辰完婚。钦此!”宣旨太监高声宣读完诏书,连声说着恭喜,把诏书递到高老太爷手上。
  
  高家人面面相觑,脸上除了震惊,并无喜色。
  
  之前九王妃曾问过高家的意思,可那时说的是兵部尚书郭翼的次子郭凯。虽说郡王府比尚书府门楣更高,可是高家并不是为了高攀才嫁女的,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一家人应接不暇。
  
  高老太爷也是经历过大阵仗的人,虽是心中不解,却还是口呼谢主隆恩,接了圣旨,给了赏钱,又命管家好生款待传旨太监。
  
  孟文歆站在窗外的台阶上,一字不落的听清了圣旨。竟然是郡王府的公子,果然,以姑父一品大员的身份,表妹是要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而不是穷酸书院的孩子。
  
  他迈步回家,一向沉稳的书生,却在大门口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回头望望那朱红色包着金箔的门槛,苦笑。门槛太高,不是谁都能轻易过去的。
  
  正厅里,送走了传旨的贵客,只剩下高家人。老太爷展开圣旨又仔仔细细地瞧了三遍,叹气道:“这究竟是何缘故,怎么郭家次子变成了周家三子,九王妃也不曾来封信说说。”
  
  九王妃是隔壁柳家老太爷的女儿柳嫣然,两家多年世交,亲如一家。清明节九王妃回乡探亲时,曾与高家提过郭老令公的嫡孙,兵部尚书郭翼次子郭凯,说是和九王世子从小一起长大,文武全才、人品端方、性情随和,当时高将军刚好也回家探亲,因他与郭翼关系不错,了解郭家的品行,便应允了此事。九王妃当时便笑着说,郭家想求皇上赏个恩典,圣旨赐婚呢。
  
  老太爷沉着脸想了想,低声道:“圣旨已经赐婚,无论这中间有什么事,也改变不了了。博远在漠北边关,静淑娘又身体不好,为今之计,便让博邺带着静淑姐妹俩以中秋节看望九王妃为名,去京中打听一下这件事。顺便整理一下京中的宅子,该置办的置办,毕竟将来成亲是要在京中迎娶的。”
  
  静淑回到闺房,默默坐在书案前,执起一卷《女戒》,凝神良久,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将书卷随意放在桌角,拿起自己最爱的《诗经》,随手一翻,正是《邶风·静女》: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文雅美丽的姑娘,与情郎约好在城边的角落里见面。却故意躲藏起来不见他,急的情郎挠着头左顾右盼。
  
  这样欢快的经历她没有过,甚至还没等到情窦初开,就被圣旨赐婚了。偏偏自己未来的夫君又不是之前议婚的那个人,静淑心中满是忐忑。遥远的京城,高贵的郡王府,她不确定自己将来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唉……”不知不觉间,嘴角溢出一声轻叹。
  
  贴身大丫鬟彩墨在一旁抿嘴轻笑:“姑娘是在想未来的姑爷么?姑娘放心吧,他们家娶到这样貌美又知书达理的姑娘,必定爱若至宝呢。”
  
  素笺在绣架旁整理着刺绣用的丝线,朝这边看了一眼,没说话。
  
  这两个大丫鬟自幼随静淑一起长大,彩墨活泼,素笺沉静。后来彩墨被哥哥赎身出去嫁人,可是新婚三个月,她的丈夫就被征兵役去了西北。后来掉进凉沙江冲走了,婆婆就逼迫她嫁给小叔子,可是彩墨与丈夫感情很好,坚信丈夫还活着,不肯改嫁,就逃出婆家,哭求高静淑收留,让她还回来服侍姑娘。静淑心软,看不得彩墨寻死觅活,便给了她婆婆些银两,让她给小叔另娶别人,彩墨便留了下来。
  
  正心烦意乱,母亲被雅琴搀扶着进来,见了静淑手里的《诗经》,叹气道:“静淑,很快你就要为人妇了,还是多看看《女戒》、《女则》吧,那郡王府中必定规矩极大,被人笑话事小,若是被婆婆、夫君嫌弃,可如何是好?”
  
  静淑默默放下书卷,扶着母亲坐下,安静地聆听教诲。
  
  孟氏身子不好,只说了一会儿话,便连喘带咳地说不下去了。静淑赶忙递上温水给母亲喝,又帮她轻轻拍背顺气。
  
  女儿懂事知礼,孟氏也还放心,便没有多留,回到自己卧房躺下静养。
  
  想想成亲这些年,丈夫常年不在身边,自己生了两个女儿便亏了身子,再也怀不了孕了。于是,丈夫只得纳了妾室,后来有了庶子。
  
  孟氏闭上眼,热泪滑到了耳边,她的女儿,千万不要再遇上一个如此的丈夫。
  
  其实她的丈夫也不坏,少年英雄,靠一身好本事在高家落难时,得了武状元,救了全家。之后便镇守边关,很少回家。若不是他在外辛苦做官,哪有一家人优渥安宁的生活。他也不好色,若不是为了延续香火,他也不想纳妾的。
  
  当年孟氏是柳安州第一才女,又貌美懂事,两个人也算郎才女貌,羡煞旁人。可是鞋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新婚之夜他酩酊大醉,狠狠刺入的时候唤了另一个女人的名字。那是他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可惜嫁给位高权重之人,他没有办法。新婚之后,他便不回家了,直到孩子出生都没有回来看一眼,静淑满月时才见到父亲。这么多年孤枕难眠,孟氏习惯了,也不再期盼什么,唯一盼望的就是两个女儿嫁个疼妻爱子的好丈夫。
  
  静淑躺在床上也睡不着,盯着窗前的弯月,想着自己的婚事。
  
  柳安州的女子最羡慕的人就是九王妃,她是柳安州知府的女儿,在获罪抄家之后,最落魄的时候,遇到九王,成就了一段佳话。她去过九王府,见过后花园的水曲柳,跟柳安州千里长堤上的垂柳一模一样,听说是九王为哄王妃高兴,特意命人从柳州移植的。九王是权倾天下的亲王,却从不纳妾,一心一意地疼爱九王妃。
  
  这样的男人,世上能有几个?
  
  静淑不敢奢望自己会得到九王妃那样的盛宠,只希望丈夫是个合眼缘、对脾气的。谁都希望自己的丈夫位高权重、相貌英俊,可是静淑更在意性情修养,她没有太高的要求,只盼着丈夫通情达理、温柔疼人。
  
  周家三公子周朗,会是她期盼的良人么?
  
   卷一 洞房陌生人 帝都擦肩过   帝都繁华热闹, 高家两姐妹坐在马车里, 一个安静贤淑的垂着眼眸想心事, 一个悄悄挑起车帘, 顺着缝隙往外瞧。
  
  “可儿……”静淑本来不想管教妹妹, 可是这样扒着车帘窥视外面, 实在不是大家闺秀所为。
  
  二姑娘高静娴乳名唤作可儿, 她调皮地吐吐舌头,垂下手,坐正了身子。“姐姐, 这次来京城能不能偷偷见一见姐夫啊?”
  
  静淑俏脸一红,嗔道:“别胡说,哪有婚前私自见面的, 传出去, 名声还要不要了?”
  
  可儿嘟起嘴,心里不服气, 却没敢说什么。她觉得姐姐就是被母亲管教的有点迂腐了, 就像外祖父一样, 古板的老夫子。还好, 母亲对二女儿管教不是很严格, 反正她从小也不听话, 母亲后来也懒得跟她费劲了。
  
  高家在京中有皇上赏赐的一座宅子,因老太爷习惯住在老家,这里一直空着, 只有几个仆人看家打扫。
  
  静淑来过京中两次, 都是为了给九王妃请安。这次进了九王府,却是比从前更加拘谨,毕竟是有婚约的人了,而且这婚约还有些莫名其妙。
  
  九王妃见到老家来人,自然十分高兴,亲切的拉着两姐妹的手坐到贵妃榻上,嘘寒问暖。
  
  说起静淑的婚事,九王妃叹了口气:“原本是想让你嫁给郭凯的,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和李惟情同手足,既有本事,性情也直爽。可惜……没缘分,他对一个小妾一往情深,前些日子又生下一个庶子,这样的人是万万不能嫁了。我便做主向郭家推了这门亲事,原想日后在寻一个佳婿,谁知长公主求了皇上,这么快就赐婚了,我也是在圣旨到了郡王府之后,才听说的。”
  
  原来这不是姑母帮自己相看的婚事,静淑心里的小鼓擂的更响了。放着这么多京城贵女不选,郡王府为什么偏要选自己一个乡野女子,莫非那周朗有某些隐疾?或是身体残疾,容貌丑陋,要么性情、名声不好?
  
  小姑娘紧抿着唇,垂着的眼帘不停的颤抖,九王妃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忧,拍怕微凉的小手,柔声道:“别担心,那周朗也是个好孩子,小时候就聪明英俊,这几年在凉州他舅舅那里当差,不常回京,我也没怎么见过了。不过,应该差不了的。听说周家已经派人去凉州接他回京,不日便到了,到时候,我安排一下,让你远远地望上一眼,也就安心了。”
  
  可儿拍手叫好,“好啊,我就想早点瞧瞧姐夫究竟是不是个丑八怪?嘿嘿!”
  
  “你这丫头……”九王妃宠爱的摸摸可儿头顶,对这两个孩子真是从心底里喜欢。
  
  静淑小脸儿红的透透的,嗫嚅道:“不必了,左右都是要嫁的,见与不见又如何呢。”
  
  九王妃知她和孟氏一样,恪守礼仪,也没有多说,只等周朗回京,便寻个由头带她去瞧瞧。
  
  八月十七,九王妃带上两个姑娘到丞相府看望自己的表姐梅氏。
  
  在马车上,才对两个姑娘说出原委。“这几日周朗已经回家,若是我特意叫他来九王府,未免显得刻意。他一向与司马睿交好,今日要到丞相府做客,所以我们也去相府做客,就算是偶遇,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嗯。”可儿欢喜的点点头,“我可要好好瞧瞧,未来的姐夫比睿哥哥如何?”
  
  “可儿……”静淑红着脸嗔道。
  
  “姐姐,你就别不好意思了,其实你也十分想见的吧?万一姐夫长得好丑,你是不是就不要嫁了?”小丫头咯咯地笑了起来。
  
  静淑不想在跟她说话,垂着头理理衣服,生怕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之处。
  
  进了相府,就有两名青年男子迎了上来,静淑心里跳成了一团,脸上火烧火燎的。小唐朝民风开放,未婚男女在一起游山玩水都不是什么稀奇事,别说是偶遇看上一眼了。
  
  她趁着来人脚步声尚远,飞快地抬起眼帘望了一瞬,便赶忙垂头。
  
  两个年轻男子,一高一矮,一白一黑,左边那个穿着墨兰衣裳,脸色微黑,五官并不是很出众,却也干净整齐,彬彬有礼。右边那个穿着月白衣衫,生得眉眼极好,气质卓然,如玉树临风。
  
  若这两个人中有一个是自己的未婚夫,静淑当然希望是右边这个。
  
  二人走近,一起给九王妃行礼。“王康拜见九王妃。”蓝衣青年拜倒在地。
  
  静淑心中一喜,他叫王康,那旁边这人——就是周朗了吧。
  
  “见过姨母,母亲已经在后花园摆下茶点,等着姨母一起赏花呢。”司马睿躬身一礼。
  
  见到司马睿,可儿雀跃地跑近两步,拉着他的袖子像静淑介绍:“姐姐,这就是我师父睿哥哥,他写的字可好了,外祖父都比不上。自从去年跟睿哥哥学了字,表哥们再也不敢笑我字难看了。”
  
  这二人之中竟没有自己的未婚夫,心里忽地有点失落,静淑发烫的脸颊微微缓和,稍稍抬头看向司马睿。难怪妹妹小小年纪就动了春心,这样一位翩翩佳公子,的确动人心魄。
  
  司马睿带着一行人来到后花园,梅氏并不知九王妃的真正意图,只当是平常串门子,招呼大家落座闲聊。
  
  司马睿却已在前几日得了姨母吩咐,只等着周朗到来便带他闲逛后花园,然后装作偶遇,让他去拜见母亲和九王妃。
  
  周朗一进相府,就拉住司马睿手腕往外走:“几年未见,咱们去郊外比试比试。”
  
  “别呀,”完不成姨母交代的任务,司马睿怎么肯放他出去:“你这刚回来就打打杀杀的,在凉州还没打够啊?走,去我书房坐坐吧。”
  
  司马睿和王康一左一右架着周朗去了书房,叙了叙旧之后,便带他去后花园溜达。
  
  “周朗,你小子好福气呀,圣上赐婚,你一点劲儿都不费就娶个美娇娘回家。”刚才可儿的姐姐,司马睿已然见过了,是个羞涩貌美的姑娘,便宜周朗这死小子了。
  
  “哼!我才不稀罕呢。”周朗恨声道。
  
  司马睿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纳闷道:“高家那姑娘怎么惹着你了?”
  
  “不过是政治联姻罢了,这些年我在西北,家里不闻不问。如今需要我这颗棋子的时候,就找个门当户对的女人硬塞给我。也没见过面,不知是丑是俊,性情如何,就这样瞎着眼睛娶,能有好吗?”周朗不信祖母会为自己着想,这门亲事,必定是对周家有利。
  
  司马睿噗嗤一笑:“周朗,你那未婚妻……听说是花容月貌,知书达理,万里挑一的好姑娘。”
  
  王康回想刚才那两个姑娘,似乎明白了什么。刚才一直插不上话,此刻抢着说道:“谁说不是呢,兴许刚才九王妃带来的姑娘里就有你未婚妻。她们说话的声音都是软软糯糯的柳州口音,也活该郭凯那小子没福,听说本来是要赐婚于郭凯的,可是郭凯拿着那个小妾当宝贝捧着,硬是不要。这才便宜了你。”
  
  周朗脚步一顿,脸色骤变:“你说什么?原是要赐婚郭凯,他不要才给我的?”
  
  王康一看闯了祸,吓得不敢说话了。郭凯这事,知道的人并不多,王康也是偶然听说的。
  
  司马睿赶忙打圆场:“你别听他胡说,这是缘分,是你和高家姑娘几世修来的缘分。”
  
  周朗已然暴怒,把拳头攥的咔咔直响,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就知道,祖母怎么会惦记着我?果然是人家不要的,才给了我,我这就去跟他们算账,这媳妇我不要,我回凉州自己娶一个。”
  
  周朗转身就走,像一阵旋风一般迅速消失,司马睿拉都拉不住。
  
  跟姨母复命,司马睿自然不敢说事情的真相,只说是有小厮来叫周朗回家。九王妃听说周朗到了后花园门口又急匆匆走了,叹了口气,只能认了。这次不能见面,就等洞房花烛夜吧。
   卷一 洞房陌生人 出闺成大礼   因来年没有立春日, 就是民间俗称的寡妇年, 所以在年底扎堆成亲的就特别多。
  
  周家与高家商议好的婚期就在腊月初二, 三个多月的准备时间有点仓促。两家各自忙的人仰马翻, 把三媒六礼各种程序走齐了, 也就进了冬月了。
  
  最让静淑安心的是互换庚帖之后, 发现两个人的八字甚是相合, 是相宜相生的好兆头。孟氏也因此喜上眉梢,身体略有好转,便起来忙活了几日。
  
  “娘, 明日就离开柳安州了,我想再跟娘睡一晚,做一回小丫头。”静淑眼里含着泪, 拉着母亲的手依依不舍。
  
  孟氏点点头, 瞧着温顺的女儿,也满是担忧。
  
  娘俩儿躺在一张床上, 轻声细语地说着贴心话。
  
  “静淑, 你是个知礼懂事的好孩子, 娘对你放心。只盼着那周朗是个知冷知热的人, 能疼妻爱子, 也就够了。”孟氏低声道。
  
  “娘, 这辈子嫁给爹,您后悔吗?”静淑突然问道。
  
  孟氏一怔,没想到女儿会问这样的问题, 沉思了一会儿道:“不后悔, 这就是娘的命。当年你祖父任柳州牧台的时候,你爹是柳安州的少年英雄,有他在,不说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吧,起码街上没有地痞流氓敢惹是生非。哪个少女不仰慕英雄呢?高家来提亲的时候,娘偷偷地欢喜了好久。你爹他不常回家,是因为军务在身,没有办法。”
  
  “娘,我依稀记得小时候没人时,您会叫我的乳名暖暖,为什么后来不叫了呢?就像可儿,不就是把乳名叫到了大么。”
  
  静淑出生在冬天,那一年出奇的冷,孟氏生孩子疼的死去活来,丈夫却不在身边,晚上抱着孩子,她总是觉着冷。哄孩子的时候,自然就唤她“暖暖”、“暖暖”,可是她怕被别人听到,怕别人猜透她的心思,从不敢在人前叫。后来,静淑长大记事了,就不叫那个乳名了。
  
  “先别说这些了,有件重要的事差点忘了,”孟氏起身,从红木箱子的最底层拿出一本小册子,拨亮了蜡烛,让静淑坐起来瞧。“原该大婚前一日才教导你夫妻之事的,可是母亲这身子骨经不起长途颠簸,既去不了京城,就只能今晚让你看着压箱底的东西了。”
  
  静淑听彩墨提过,出嫁前母亲会给一本很特别画册,究竟怎么个特别法,她没有细说,只是丹凤眼中流转出异样的神采。
  
  细白的手指翻开册子,闯入眼帘的是一男一女两个赤条条的人。静淑手一抖,根本没看清他们在做什么,就把册子扔了出去。
  
  孟氏也是个脸皮薄的,看女儿捂着脸在不肯看,连耳朵根都红了,自己也觉着很不自在。
  
  “静淑,谁家女儿出嫁的时候,都有这一遭。第一次会很疼的,以后就好多了。娘……也不知该怎么说,你还是自己瞧瞧吧,免得到时候不知所措。”孟氏红着脸捡起册子,塞进女儿手里,自己却不好意思地脸朝里躺在了床上。
  
  静淑捧着巴掌大的小册子,手抖成一团,手心烫的厉害,根本不敢打开看。又怕不学习,洞房花烛夜会有失礼之处,便紧咬着唇,强迫自己打开一页。
  
  她努力睁开紧闭的双眼,强迫自己看清楚。看到画上的男人一手摸着女人胸前的柔软,一手捧着脸颊,两人嘴对着嘴,下面有男人身上的一个大东西半杵进女人身体。
  
  原来夫妻之事就是这样啊?那她宁愿不要。
  
  静淑合上册子,捂着小鹿乱撞的心口,过了好久才平复下来急喘的呼吸。
  
  太羞人了!
  
  自己的身子,沐浴的时候都不好意思让丫鬟看,怎么能让男人看呢?而且还又是摸又是啃的。
  
  静淑默默叹了口气,“娘,我不想嫁人了。”
  
  孟氏回过头来,担心地瞧瞧女儿,把她手里的小册子收回箱子里。哄着女儿躺下:“怎么能不嫁人呢,伦理纲常你都忘了么?别胡思乱想了,嫁人以后,事情多着呢。伺候公婆,相夫教子,这床榻之事仅是为了传宗接代而已,就算再羞耻,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切记以夫为天,他想要,你就要给。他不想要,你也不能强求。”
  
  “是。”静淑低声应了,心中翻腾的厉害。
  
  第二日,天明出发,由二叔和二婶送女出嫁。陪嫁的两个大丫鬟是素笺和彩墨,本来彩墨的丈夫失踪,是个不吉之人,高家不想让她去京城。可是静淑知道,若是自己不带走她,可能她婆婆还会来找她麻烦,而且彩墨是过来人,当自己遇到一些夫妻间的难题时,刚好可以询问她。
  
  管事的孔嬷嬷是最严厉的教习嬷嬷,孟氏担心静淑年轻不知事,怕她失了礼数,才让孔嬷嬷跟去照应十来天,等静淑熟悉了郡王府的规矩,孔嬷嬷再回来。
  
  进了京,日子过得更快了,转眼便是腊月初二。
  
  穿上亲手绣的红嫁衣,梳妆打扮妥当,屋里的女宾都啧啧称赞。九王妃拉起静淑的手,笑道:“咱们静淑是柳安州最美的姑娘,是今日京中最有福气的新嫁娘。瞧瞧这眉眼、身段,今天晚上一掀开红盖头,阿朗就得乐开了花。”
  
  按照习俗,需邀请一位儿女双全的贵客当送女客,今日高静淑的送女客便是九王妃,能请得动九王妃是高家莫大的脸面。
  
  骠骑将军高博远在前厅等着女儿,看着美姿容又落落大方的女儿,不禁点头微笑。
  
  门外的催妆诗已经喊得热火朝天,吉时到,鸣响了礼炮。
  
  “以后到了夫家要孝敬公婆,善待兄弟姐妹,相夫教子,美满一生!”面对父亲的殷殷嘱咐,静淑眼圈一红,险些落泪。哽咽着道了一声“是”,便出门上了花轿。
  
  拜过天地,入了洞房。喜娘唱过撒帐歌,说着吉利话去了,屋里便只剩下主仆四人。
  
  “姑娘,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啊,忙了一天也挺累的。”彩墨体贴地帮静淑揉揉肩。
  
  “胡说,什么吃东西,盖头还没揭呢,安安静静地坐着等姑爷来。”孔嬷嬷板着脸训斥,就知道这两个小丫头不懂事。
  
  素笺在一旁吓得一抖,垂着头不敢说话,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彩墨无奈的扁扁嘴,也站到一边去了。
  
  这一坐就是一个时辰,静淑怕头上的盖头掉了,一动也不敢动,只觉着自己的腰快要断了。
  
  彩墨终于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其实可以先溜达溜达,一会儿姑爷来了,再坐在那不就行了?”
  
  孔嬷嬷横了她一眼:“你成亲的时候,自己偷偷把盖头拿下来,吃了些东西又坐回去的?”
  
  “对呀,其实也没关系的,反正新郎官来之前把盖头蒙上不就行了。”彩墨不太在意这些规矩礼仪。
  
  “新婚之夜,做这么不守规矩的事,必定不吉利。”孔嬷嬷冷脸道。彩墨撅了噘嘴,没敢回话,若是再说下去,嬷嬷肯定要说自己的丈夫出事都是因为自己不守规矩,破坏了运道。
  
  静淑安安静静的坐着,肚子饿得都瘪瘪的了,她真担心一会儿新郎官来了,若是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自己是不是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门口传来一个丫鬟的声音:“长公主身边的管事嬷嬷来了,有请送嫁嬷嬷出来一叙。”
  
  孔嬷嬷闻言赶忙走出房门,被带到一旁花厅中说话。
  
  趁孔嬷嬷不在的空档,彩墨跑到静淑耳边低声道:“刚才我们都瞧见姑爷了,绝对是一等一的好儿郎。”
  
  孔嬷嬷不在,素笺的胆子也大一些,插嘴道:“模样是出挑的,就是瞧着性子有点冷。”
  
  彩墨胸有成竹地说道:“你不懂,那是新郎官紧张,装高冷呢。一会儿掀了盖头,瞧见咱家姑娘的模样,他肯定要急吼吼地洞房了。越是面上冷的男人,到时候越是……”
  
  彩墨没好意思接着说下去,只用帕子掩着嘴嗤嗤地笑,静淑心里却因此咚咚直跳。
  
  不多时,孔嬷嬷就回来了,并未多说什么,两个丫鬟瞧着她脸色不太好,吓得规规矩矩站到了一边,谁也不敢多话。
  
  “姑娘,刚才长公主派人来说,咱们姑爷有些小性子,莫纵着他,只管按着规矩办事便可,凡事有长公主做主。”孔嬷嬷严肃道。
  
  静淑心中更加忐忑,姑爷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她从没有这样热烈地期盼一个人赶紧出现,在脑海里想了千百种他的样子,终于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喜娘引领着喝得晕乎乎地新郎官进了洞房,嘴里说着吉利话。
  
  静淑掩在宽大袍袖里双手紧紧绞在了一起,心跳如鼓。
  
  喜娘在一旁笑着说道:“新郎挑红巾,如意又称心。”眼前一片大红里探进了祥云玉如意的一端,然后一片明朗。
  
  静淑按捺不住怦怦的心跳,马上就要见到人了,却不敢抬眼。男人静静的站着,烛光中高大的身影很有压迫感。
  
  静淑觉得脸上快要烧起来了,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头看向自己的夫君。
  
  娇羞的眸光,凝入那双深邃的黑眸里,男人英挺的剑眉一挑,一抹惊艳与惊喜转瞬即逝。
  
  她的夫君,不是表哥那样温和白皙的书生,也不是虎背熊腰的武士,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充满着阳刚之气,英挺的剑眉、深潭般地黑眸,高挺的鼻梁,刚毅的唇角,宽肩窄腰,高大英挺。想象了多少种他的样子,都不及眼前的男人好。
  
  多日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圣旨赐婚,无论男人多丑,她都得嫁。可是这男人不丑,甚至是她见过的男人中最英俊挺拔的一个。
  
  静淑抿抿小嘴儿,低下头微微一笑。
  
  喜娘见了新娘子容貌,也欢喜一笑:“圣上赐婚、天作之合、郎才女貌、真是天设地造的一对呀,请新夫妇共饮合卺酒。”
  喝了合卺酒,结了同心发,小夫妻俩坐在桌边共进晚餐。
  
  “新娘子吃个饺子吧,生不生?”喜娘问道。
  “生。”静淑羞得满脸通红,咬了一小口生饺子,想看一眼夫君,眼光流转到半路上,终究觉得不好意思,又转过头去。
  
  喜娘瞧瞧美得像一朵鲜花一般的新娘子,又看看愣着神儿不知在想什么的新郎官,笑嘻嘻地说了几句吉利话,出去领赏了。 
  
  周朗静静地瞧着她,心里漾开了层层涟漪,暗骂自己没出息。今日周家都没敢安排闹洞房的人,就是怕他进了洞房借酒撒疯。其实他还真是打定了主意要闹,自从跟长辈摊牌大闹之后,他就被禁足看管起来,这几日被父亲逼着在母亲牌位前发了誓,他才没有大闹婚礼。
  
  在宾客面前走完了过场,没丢周家的脸,也没有对皇上不敬,这就完成了对母亲的承诺,他可没打算真心实意地对这个祖母硬塞给自己的新娘子好,进了洞房,就没必要再装了。
  
  可是这个初次见面的新嫁娘,让他很意外!
   卷一 洞房陌生人 洞房陌生人   静淑垂着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饭, 不用转头, 她也知道身边那一道幽幽的目光一直笼罩在自己身上。没有彩墨说的那么热切与焦急, 却也始终不曾离开。
  
  “夫君……不吃饭么?”静淑被看的实在不好意思了, 放下筷子, 转头问道。
  
  周朗默默地与她对视, 直到姑娘羞涩的转过头去不敢看他, 才懒散地吐出两个字“不饿”。
  
  彩墨在一旁观察着姑爷的表情,觉着有些奇怪。见到这么貌美温婉的新娘子,哪个男人能不动心的?可姑爷这表情, 貌似也很喜欢,却又在挣扎什么,总之是像雾像雨又像风, 让人捉摸不透。
  
  素笺在一旁整理床褥, 把上面的枣栗子花生等物收在金漆盘子里,放到一边的床头柜上。又展开大红的百子被, 在粉色富贵牡丹的褥子上, 铺了一方洁白的素帕。
  
  周朗望了一眼, 沉声道:“那是什么玩意儿, 拿走。”
  
  素笺怔愣地看了姑爷一眼, 转头看向孔嬷嬷。
  
  “姑爷, 这是洞房花烛夜都要用的,不能拿走啊。”孔嬷嬷客气地说道。
  
  “怎么不能,我说能就能。”周朗梗着脖子, 蛮横说道。
  
  静淑停了筷子, 看看变了脸的丈夫,心里刚刚消停的小鼓又敲了起来。
  
  “那是长公主专门命人送来的,若无此帕,明日新妇怎么见舅姑?”孔嬷嬷有些生气了,这贞洁帕是用来承接新婚之夜的落红,明日拿给长辈一瞧,才能证明新妇的清白。家家如此,并非特例,怎么姑爷如此不通事理。
  
  若她不提当家祖母长公主,周朗还不至于发怒,他只是想找个由头试试自己说话好使不好使。他只是想知道这个可人的小媳妇心里究竟是不是装着自己,还是早已被祖母收服,跟他们一伙来整治自己的。
  
  周朗历声道:“长公主送来的又如何?爷说不用就不用。”
  
  静淑吓得站了起来,担忧地看向孔嬷嬷,低声求情:“嬷嬷……”
  
  彩墨了解孔嬷嬷死板的性子,就想劝劝姑爷,毕竟洞房花烛夜的男人还是很好说话的。“姑爷,你可能不知道这帕子是干甚么的,这真的是有用的,谁家洞房花烛……”
  
  “闭嘴,”周朗冷声打断,“你当爷傻么?爷自然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但是,爷不想用。自己的女人是不是第一次,难道睡过之后,爷会不明白吗?”
  
  周朗说的硬气,其实他也没睡过女人,并不知道什么样,但是他就要较这个劲。
  
  孔嬷嬷真的生气了,看着体面冷静的姑爷,居然如此不守规矩。“姑爷,竦萃丘冢,礼不废也。新妇进门,不只是伺候丈夫一人。更重要的是孝敬长辈,教导孩子。若是从第一天就坏了规矩,以后如何在长辈面前立足。请姑爷遵照礼法而行。”
  
  周朗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看向高静淑。
  
  静淑忽然想起九王妃跟自己说的周家的情况,当家祖母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昭华长公主。周朗的父亲是衍郡王周添,而现在的郡王妃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当年,周添、郭翼、褚文渊是京中最好的马球社——追风社的三大领队,来往也很频繁。周添在褚家见到了褚文渊的妹妹褚文惜,一见钟情,就要求娶为妻。可是,母亲长公主已经为他物色好了现在的郡王妃崔氏,双方僵持不下,最后以平妻之理一起娶进了郡王府。
  
  周朗十二岁那年,母亲褚氏带着长子周玥去西山寺祈福,因暴雨多住了两天,回来的时候凑巧遇到山体滑坡,母子俩都被埋在了泥石流下面。周朗因为住在舅舅家,侥幸躲过一劫。为此,褚文渊和周添反目,去凉州赴任时强行带走周朗,一去便是五年。
  
  静淑已经猜到周朗和家里的关系可能不太好,此刻这么为难的事情,她也不知该怎么处理。
  
  周朗寒星一般的眸子默默注视着她,因为初见时的心动,他没有直接发飙,而是给了她这次选择的机会。若是她毫不犹豫的站在自己这一边,从今后便宠她疼她,一辈子待她好。若是她坚定地站在送帕子的长公主那边,这个媳妇他就不要了。
  
  圣旨赐婚,他知道不能和离。但是,不圆房皇上不会管吧。
  
  静淑为难地看看新婚丈夫,又看看板着脸的孔嬷嬷,最终艰难的开口:“嬷嬷,要不……你们先出去吧,我跟夫君谈谈。”
  
  周朗心中一动,觉着小媳妇这是要依了自己了。难怪从挑起盖头的第一眼,就觉得她温婉可人,合眼缘。他还是第一次看着一个姑娘,心跳漏了一拍呢。
  
  孔嬷嬷恨铁不成钢的看一眼新媳妇,原来学过的规矩都跑到哪去了,见了男人就没出息的丢了魂儿?“姑娘,这事没什么可谈的,明日这素帕若没有落红,怎么向周家长辈交代?”
  
  彩墨在一旁打圆场道:“其实那褥子是粉色的,也能看的出来。”
  
  “你闭嘴,哪有抱着褥子去长辈房里的?”孔嬷嬷厉声呵斥。
  
  静淑吓得一抖,嗫嚅着想劝劝周朗:“夫君,其实……一方素帕而已,何必……”
  
  “够了,”周朗大喝一声,心里升腾起来的一点期望一下子凉透了,冷声道:“你们眼里只有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你嫁的是郡王府,而不是我周朗。你以为,我是那么容易揉捏的吗?你以为,凭借花容月貌就可以让我乖乖的听话?我告诉你,这辈子我都不会碰你,那素帕永远都用不着。”
  
  周朗摔门而出,却被两名带刀侍卫拦住去路。“三爷,王爷有命,今晚您不能离开洞房。”
  
  周朗怒极反笑,“好,好啊,你们拿着刀逼我留在洞房,总不能也拿着刀逼我圆房吧?”
  
  周朗转身进门,拿起桌上的一壶酒一饮而尽,随手一扔,汝窑上品红瓷酒壶碎了一地。
  
  周朗摇摇晃晃地走到床边,一下子歪倒在大红喜被上,昏昏然合上了眼。
  
  这是怎样的洞房花烛夜啊……静淑怔怔地看着他倒在床上一动不动,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这……太不懂事了,怎么会有如此不知礼的人。”孔嬷嬷气的差点背过气去。“姑娘,遇上这样的丈夫,以后你就要多教导他,让他知礼数,敬长辈。”
  
  静淑腿一软,失神地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姑娘……”彩墨心疼地跑过来,不满地看了孔嬷嬷一眼。
  “姑娘……”素笺也惊慌失措的走过来,不知说什么好。
  
  静淑摆摆手,不想说什么。两个丫鬟默默地收拾了桌子,帮她拆下凤冠霞帔,简单洗漱一下,按照静淑吩咐打来两盆温水,又担忧地扫一下床榻,随着孔嬷嬷退了出去。
  
  喜气洋洋的婚房,此刻静的可怕的,龙凤喜烛跳跃着火花,映着佳人失神的面容。她呆坐了了片刻,默默起身,打湿了帕子,轻柔地帮周朗擦拭额头,脸颊。
  
  喜烛昏黄的光映照在他英挺的俊颜,这是她的丈夫,相伴一生的男人。就算他脾气不好,不喜欢自己,可是按照礼法,自己还是要服侍他。
  
  擦完了脸和手,静淑小心翼翼地抬起他垂在床边的腿,费劲地脱了皂红色的靴子,白色棉袜,换了另一盆水浸湿细棉布,柔柔地帮他擦了脚。
  
  大红的婚服还穿在身上,静淑想帮他脱了外袍,可是他身子太重,她弄不动,只好一点点的扯出喜被,帮他盖好。
  
  今日本就累了一天,忙完这些,姑娘也没力气了。默默地躺到宽大的婚床上,睁着眼盯着房顶,眼角的热泪不断涌出,很快便湿了鸳鸯红枕。
  
  这京中的喜被与柳安州不同,并非一对被子,而是很大的一条,两个人合盖。其实她本不乐意主动钻进别人被窝,可是腊月的天太冷了,就算烧着地龙,不盖被子也是不行的。没办法,她只好硬着头皮掀开喜被一角。钻进去,和周朗同床共枕。
  
  夜色静谧而温柔,上弦月的清辉被挡在朱红色的窗棂之外。依旧热烈燃烧的龙凤喜烛把洞房内照的红彤彤的一片。周朗缓缓睁开眼,转头看向枕边人。
  
  她安静地睡着,细瓷一般的肌肤透出莹润白亮的光,映着大红的喜服,形成诱人的粉红色。水润灵秀的美眸已经合上,长长的睫毛翘着,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一颗晶莹的泪珠还挂在小巧鲜艳的红唇边……
  
  周朗喉头一动,一阵异样的感觉自心底升腾起来。
  
  她美得温婉细腻,让人想捧在手心,温柔呵护。却忽然见她“嗯”了一声,皱紧了眉头。是做噩梦了吗?是不是梦到他在欺负她?周朗哑然失笑,心情忽然好多了。抬手想抚平她眉宇间的皱起,停在半空,又默默放下了。
  
   卷一 洞房陌生人 上堂拜舅姑   次日一早醒来, 他已不在身边, 静淑赶忙翻身起来。早起伺候夫君穿衣洗漱, 她竟没有做到, 新婚第一天就失礼了。
  
  “夫君呢?”
  “三爷天不亮就到前院练武了。”素笺答道。既陪嫁过来, 就是周家的丫鬟了, 不能再叫姑爷。
  
  昨晚哭的久了, 静淑一双美目肿了起来。两个丫鬟想尽法子帮她敷眼,也才好了一点点。
  
  “罢了,反正也这样了, 不在乎这些了。”静淑扫了一眼洁白的素帕,沙哑的嗓音淡淡说道。
  
  素笺心疼的只想哭,彩墨想说点什么, 看看旁边的孔嬷嬷, 乖乖地闭上了嘴。
  
  “姑娘,无论是否圆房, 拜过天地就算礼成, 你已经是周家妇, 要去上房给长辈敬茶的。”孔嬷嬷沉声道。
  
  “我知道。”静淑看看镜中的自己, 头发一丝不乱, 脸上略施粉黛, 虽是眼睛肿着不漂亮,却也没有太失礼的地方。
  
  上房中,周家长辈已经知道了周朗昨晚昨晚没有圆房的事, 此刻大家脸色都不太好。
  
  长公主恨铁不成钢地瞪周朗一眼:“果然是跟你那个不懂事的娘一模一样。”
  
  周朗仰起头, 瞪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吼道:“你要骂我便骂,关我娘什么事?”
  
  静淑瞧瞧剑拔弩张的态势,垂头低声道:“昨晚是我做错了事,惹夫君生气的。”
  
  周添也不想当着新媳妇的面吵起来,赶忙叫管家安排敬茶,把一家人介绍给新妇认识。
  
  居于正坐的是昭华长公主,她是先帝嫡女,又是九女之首,从小娇生惯养。她身穿金银丝鸾鸟朝凤八宝衫裙,头戴攒司金凤,不怒自威。长公主生有二子一女,长子周添袭了爵位,次子周海任正四品太常少卿,女儿嫁给了兵部尚书郭翼。
  
  上垂手坐的是衍郡王周添,一个平和的中年男人,岁月的沧桑在他脸上已经初步显露,眉宇间深深的褶皱浓的化不开,却涤荡着一身凛然正气。然后是郡王妃崔氏,一个保养得宜,盛装高傲的妇人。她的母亲是先帝嫡次女,和昭华长公主、先太子爷都是皇后所生,自然血统高贵,傲视天下蝼蚁。只是后来太子爷死于动乱,并未登基,皇五子临川王继位做了皇上,看不惯长公主骄纵的气势,偶尔也会敲打敲打她。长公主心里便十分委屈,若是自己嫡亲的弟弟继承大统,哪轮得着老五和老九作威作福?
  
  侧面的椅子上坐着二爷周腾,郡王妃嫡子,一个白白胖胖、笑眯眯地男人,只是那满脸横肉笑起来一颤一颤地,不太符合还未弱冠这个年纪。他的夫人沈氏是侯府千金,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一个女人。四小姐周金凤是崔氏亲生,仅有五岁,生得唇红齿白,凤眼刁蛮凌厉。
  
  下垂手坐着的二老爷周海是文官,自己不求上进,混了一把年纪才四品官,长公主对他也颇瞧不上。夫人靳氏看着端庄老实,听说是个家道中落的贵女。四爷周胜和二小姐周玉凤是龙凤胎,靳氏嫡出,都是十四岁。三小姐周雅凤十三岁,安静地坐在一旁。
  
  这一大家子人,静淑努力地记了半天才勉强记住,简直比背一本书还费力。
  
  互相认识之后,周添带着小夫妻两个去祠堂祭祖。出门走了几步之后,静淑发现没有丫鬟端着茶水,又偷眼瞧瞧父子俩凝重的脸色,便招手唤过彩墨,低声吩咐了几句。
  
  进了祠堂,先由衍郡王焚香敬告列祖列宗周家喜添新妇,然后静淑亲手点上三支香,恭恭敬敬地对着褚氏牌位磕了三个头。
  彩墨捧过托盘,静淑亲手倒了一杯热茶,双手举到褚氏牌位前:“娘,媳妇给您敬茶了。从今往后,我一定悉心服侍夫君,以夫为天,谨守妇德,请娘亲放心吧!”
  
  周朗一直站在一旁冷眼瞧着,此刻他却没有掩饰眸中的震惊,一抹亮晶晶的水色在深潭般的瞳仁中一闪而过,默默转过头去看向地面。
  
  衍郡王也有几分动容,没想到新媳妇竟然会给过世的婆婆的敬茶。轻抚着牌位,眼神亦有些迷离:“文惜,阿朗长大了,娶妻了。母亲这些年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给阿朗找了个好妻子。以后抱上孙子,在来你灵前叫祖母,你泉下有知,必定欢喜。”
  
  周添眼里含了泪,转头对儿子说道:“阿朗,难得你妻子知书达礼,温柔懂事,又能包容你的坏脾气。和你娘当年性情很像,你莫再闹了,好好过日子吧,别让你娘在地底下还替你操心。”周添摆摆手让他们出去,他还想单独跟亡妻再说一会儿话。
  
  周朗面无表情的出了门,竟破例没有出府,而是乖乖地陪着静淑回了兰馨院。
  小夫妻俩进了门,都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周朗也不看她,兀自坐在书案边,拿起一卷烂熟于心的《孙子兵法》,很认真地看了起来。
  
  素笺赶忙给两位主子倒了茶,静淑看自己也无事可做,就从箱子里拿出一卷倒背如流的《女戒》,结合自己的切身体会,再仔细地研究研究。
  
  彩墨在一旁挠着头,纠结的瞅瞅这个,看看那个。新婚的小夫妻,都是蜜里调油的日子,恨不能白天晚上都抱在一起。可是这两个“认真”的读书人,唉!
  
  没过多久,就到了午膳时间。郡王府人太多,除了过年过节,很少聚餐,都是在自己院里吃。每个院子都有小厨房,依照主子不同的喜好安排吃食。
  
  饭菜呈了上来,六菜一汤,足够两个人吃了。醋溜白菜,桂花山药,麻婆豆腐,萝卜丸子,干锅蘑菇,炖排骨,鸡蛋银耳汤。
  
  静淑微怔,抬眼看看一旁端正站着的孔嬷嬷,见她扫了一眼菜色便面无表情,自己也赶忙掩去讶色,低头吃饭。周朗冷笑一声,抄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
  
  静淑平日喜欢吃些甜淡的素菜,这些菜里桂花山药最合胃口,可是菜放在周朗面前,离自己有点远,她不好意思伸长胳膊去够。萝卜吃多了会排气,她不敢多碰。只专注地吃面前的干锅蘑菇,见周朗爱吃排骨,就把自己面前的一盘排骨端到他面前。
  
  但凡是年轻力壮的男人,哪有不爱吃肉的,只吃几口素菜根本支撑不住他们一天的消耗,何况是练武的男人。
  周朗把一盘排骨吃的只剩两根,改为吃别的菜。静淑默默地抬眼瞧了瞧他,把那两根排骨夹到他碗里:“夫君吃吧,我不爱吃肉食。”
  
  周朗一张俊脸腾地一下红了,王侯之家,竟然为了一口肉互相谦让。他知道是崔氏故意克扣用度,下人们见风使舵,从这些小事上排挤他。
  
  他默默放下筷子,攥紧拳头按在结实的大腿上,爵位家产,他都不在乎,也不想要。这些年在西北勤学苦练,获得了“西北飞鹰”的绰号,就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换来出人头地。而不是窝里斗,红着眼珠子争那一个可以世袭的爵位。
  
  周朗突然冷笑一声,拿起筷子接着吃饭,大丈夫胸怀天下,这点小事根本算不得什么。过完年,回了西北,就是与吐谷浑开战的战场,好男儿自然可以大展拳脚,靠军功说话。
  
  静淑本以为自己令他没面子,惹恼了他,正踟蹰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就见他又像没事人一样吃了起来。暗暗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捡起筷子吃饭。
  
  用罢了午膳,静淑一双眼皮开始打架,昨晚没睡好,她想歇个晌,可是丈夫不睡,她怎么能自己躺到床上去呢?
  周朗坐着无趣,瞧瞧她硬撑着眼皮的样子,顿觉好笑,起身去了前院书房。
  
  “姑娘快睡会儿吧,奴婢瞧着三爷还是挺疼人的,只不过是心里有个什么坎儿过不去,越是这样执拗的男人,将来收服了,越是一心一意地疼人呢。”彩墨一边给静淑盖被子,一边笑嘻嘻地说道。
  
  孔嬷嬷出去了,两个丫头才敢说话,素笺撅着嘴,一脸的不认同:“我怎么瞧不出来疼人,若是三爷真心疼咱们姑娘,就不该洞房花烛夜说那么绝情的话。”
  
  彩墨回头使劲瞪了她一眼,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好不容易姑娘忘了昨晚那茬。
  
  静淑摆摆手,让两个真心疼她的丫鬟退下了,她此刻什么都懒得想,只想好好睡一觉。
  
  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似乎疲累地在黑暗中前行,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丝亮光,她伸手触摸,忽地豁然开朗。桃花盛开,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有一个温文尔雅的妇人执一卷《诗经》,坐在铺了羊绒团垫的青石上读书。她缓缓转过头来,放下书卷,朝静淑招手。
  
  这是陶渊明所写的《桃花源记》么?这么美得景,这么温柔的人,似乎并不是郡王府里面有的。
  
  静淑鬼使神差地走到妇人身边,见她轻启朱唇,说道:“静淑,阿朗他不坏,只是没有亲娘在身边,别人欺负他。你不会欺负他吧?”
  
  面对这么温和娴雅的女子,静淑不忍心忤逆她,轻轻摇头:“不会。”
  
  “那你答应我,好好照顾他,疼他爱他好不好?”妇人拉住静淑小手,殷切地瞧着她,眼中含着热泪。
  
  静淑忽然想到重病缠身的娘亲,她不能来京城送嫁,临行前也是这样拉着她的手,百般不舍,只得对二婶殷切嘱咐,让她好好照顾自己。
  
  眼里一热,她点点头,问道:“你是谁?”
  
  妇人笑笑,放开她的手,向远方飘去,像一只断了线的纸鸢,越飞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卷一 洞房陌生人 同床不共枕   新房内, 颇有才学的孔嬷嬷正在苦口婆心地规劝静淑:“姑娘饱读诗书, 竟忘了《孔雀东南飞》么?刘兰芝与焦仲卿夫妻恩爱, 却不为婆婆所容, 最终怎么样, 还不是被焦母逼着休妻了。这郡王府, 说白了还不就是长公主府, 你最应该讨好的人是长公主和郡王妃,而不是姑爷。今日姑娘怎么做出如此糊涂的事来,哪有给牌位敬茶的。姑爷的亲娘已经去了, 如今郡王妃就是嫡母,姑娘就该拿她当亲生母亲看待。午膳姑娘也看到了,这分明就是下马威, 堂堂王府怎么会连肉菜都吃不起?姑娘啊, 别傻了,每日早早起来给婆婆和祖母请安才是正理, 至于姑爷, 反正他也继承不了爵位, 将来还是要依靠家里吃饭的, 他再不懂事, 也姓周, 姑娘可就不一样了,该警醒自己的处境了。”
  
  静淑张了张嘴,想说自己的爹爹高博远不也没有爵位可继承么, 他是在祖父获罪时高中武状元, 救了全家。一个男人,真的只能靠家里吃饭么?
  可是她也知道,若是自己说了,固执的孔嬷嬷自然有一百个理由可以反驳,为了耳根清净,她只得答道:“我知道了。”
  
  周朗双眸一闭,身子往墙上一靠,却不想手肘碰到了窗户,朱红的阁窗吱呀一声打开。他蓦地睁开眼,大步走出院子。
  
  静淑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惊讶地瞧着窗前迅速消失的高大背影。他是什么时候来到窗前的,听到了什么?
  
  直到晚上,他都没有出现,连晚饭都没回来吃。静淑一直等着他,饭菜热了好几遍,直到街上响起二更天的梆子声,她才勉强吃了几口,洗漱过后换好寝衣等着他。
  
  此刻的周朗已经在醉八仙酒楼上喝得醉眼迷离了,胳膊搭在宋振刚肩上,拍着胸脯保证:“宋大哥,你就放心……吧,我肯定尽全力帮你抓到飞贼。”
  
  宋振刚是已故的周家大爷周玥在太学的好友,当年周朗就是大哥的小跟班,他的朋友也都是熟识的。此刻,宋振刚喝得也有些高了,一不留神就把自己的心里话突噜出来了:“阿朗,不瞒你说,我在县尉这个职务上已经熬了两年了,好不容易赶上这个好机会,主簿大人已经向吏部递交了告老还乡的折子,年底破了这桩大案,刚好升迁一级。就算两年一个台阶,要当到五品官,也得三十以后了。”
  
  周朗呵呵一笑,说道:“大哥,我就喜欢你……不拿小弟当外人,你若是说些国家大义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话,小弟还就真不爱听了。是啊,好男儿就该建功立业,出人头地,来来,兄弟们,干了这一杯,从明儿起,咱们就共谋此事。”
  
  在座的几个人都是宋振刚的心腹,他现在任从八品京兆府县尉,主管京城治安。手下最得力的一员干将是九品巡检罗青,年方弱冠,年轻有为。这些人都不是家世非常好的,大都是靠某个亲戚提携才得了个职位,要想升职就得靠真本事了。
  
  干了杯中酒,街上传来二更天的梆子声,周朗还没有醉的不省人事,晃晃悠悠站起:“二更宵禁,该回家了。”
  
  满座大笑,罗青拉着他坐下:“贤弟只管喝,你莫忘了,咱们是谁?整个京城的安防都归宋大哥管,宵禁查岗的兵丁捕快,哪敢拦咱们。”
  
  “哦,”周朗恍然大悟:“我竟忘了,宋大哥权利大着呢,哈哈!”
  宋振刚自嘲道:“兄弟别笑话你大哥了,这一伙江洋大盗偷得都是显贵之家,若破不了案子,乌纱帽都保不住了。”
  
  酒过三巡,宾主尽欢。周朗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到子时了,静淑一直坐在桌边等他,后来觉着冷就躺到了榻上,盖上羊毛毯子,不知不觉睡着了。
  
  周朗半眯着惺忪醉眼,看着榻上娇美可人儿的姑娘,腊月的天气,外面冷的能冻掉鼻子,而屋里烧着地龙,熟睡的姑娘小脸酡红似醉,红唇娇艳欲滴。
  
  他手心忽地有点痒,想抱她。
  
  她必定是为了等他才没有上床休息,周朗稳着脚步走近,觉着自己只是半醉,还可以把她抱到床上去。刚伸出双手,就听旁边一声惊呼:“三爷您回来了,奴婢该死,竟睡过去了。夫人,夫人醒醒,三爷回来了。”
  
  素笺倚着柱子,已经坐在羊绒地毯上睡着了,突然睁开眼就见周朗高大的身影站在静淑面前,伸出手去要做什么?难道要打人。她一骨碌爬起来,挡到静淑面前。
  
  周朗抬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却也难掩满嘴的酒气。低声道:“爷困了,睡了吧。”
  
  静淑已经醒了过来,娇小的身子走近周朗身边:“我来伺候夫君洗漱,素笺你去叫水吧。”
  
  周朗摆摆手想说不必了,可是闻着身上的酒味自己都觉得难受,算了,还是洗洗吧。
  
  浴桶里热水氤氲着白气,如梦似幻。静淑没有服侍过男人,羞得小脸儿红彤彤的,双手紧紧搅在一起,不知该做点什么。好像应该帮他宽衣吧,她试探着伸了伸小手,却连衣服都没碰着,自己就吓得缩了回来。突然发现屏风上搭着他的寝衣,便佯做整理衣服,转过身去抻抻拽拽。
  
  周朗在西北并未娇生惯养,从没有被女人伺候着沐浴,也很不习惯。正犹豫着想要让她出去,又怕显得自己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眼神一瞥,突然就发现小女人俏脸红透、慌张欲逃的模样。
  
  哑然失笑,周朗忽然不紧张了,因为他发现另一个人比他紧张多了。
  
  彩墨从外面把门关上,拉着素笺的手蹲到墙根下,笑嘻嘻地说:“今晚肯定能成好事了。”
  素笺是个脸皮薄的小姑娘,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却也在心里暗暗替小姐高兴。
  
  屋子里静悄悄的,仔细听能听到衣料摩挲的声音,然后有水声响起,想到他必定是赤条条的进了浴桶,静淑面红耳赤,心里有小鹿乱撞。
  
  “需要我……给你擦背么?”姑娘的声音软软糯糯,是地道的柳安州口音。小脸只转过去半边,眼睛却不敢往那边瞧。
  
  一碰热水,周朗的酒气上涌,瞧着她小脸酡红的醉人模样,蓦地就硬了。
  
  这是……
  
  周朗咬着后槽牙咽下一口丹田气,恨自己这身体没出息。此刻,他的心里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一个说:贪恋郡王府权势的虚荣女,一心讨好长公主和郡王妃,自己这个名义上的丈夫不过是她的垫脚石罢了,躲她远远的,让她守活寡。
  
  另一个小人儿从小腹跳出来把前边那个打趴下,说:圣旨赐婚,她怎么可能提前知道。这是天赐的好姻缘,她温柔可爱惹人疼,从掀起红盖头的那一刻就喜欢她。她还不计较自己乱发的臭脾气,温柔地伺候他,给母亲的牌位敬茶,不就是因为顾及他的感受么?这么好的娘子,若是娘亲还活着,也会喜欢她的,也会催着自己跟她圆房的。要了她、要了她……
  
  “咳……”周朗挺挺后腰,似乎舒服了点,看一眼小娘子曼妙的腰身,不好!又胀得疼了。
  
  静淑听到动静,疑惑回头:“怎么了?”
  
  周朗反射性地起身,想要去——起了一半,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难道要抱她过来?
  
  “你进去。”他半蹲着身子冷冷说道。
  
  他突然起身,静淑毫无预兆地看到了肌肉紧绷的胸膛,挂着晶亮的水珠,闪着魅惑的光泽,看的她都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捂眼。
  
  “哦,”突然反应过来,静淑如蒙大赦,转身快步走向卧房。口干舌燥,拿起桌子上的温茶喝了几口,赶忙跑到床上躺下,拉起被子蒙住了脸。
  
  过不多久,就感觉到他到了床边。虽然隔着厚厚的棉被,听不到什么声音,可她就是能感觉到他的靠近。似乎他喝光了茶壶里的温茶,站在床边良久,最终他坐在床边,一把扯下她蒙在头上的被子。
  
  他脸色红彤彤的,是被热水熏过的原因么?
  
  “也不怕捂死?”他轻声责备了一句,瞧着她的眸光越来越深,深不见底。
  
  静淑水灵灵的大眼睛羞怯怯的看了他一眼,就赶忙垂下长长的眼睫,不敢瞧了。殊不知这样欲说还休的姿态,更是撩人。
  
  周朗忽地一把拄在她旁边的枕头上,眸光再也难掩炽热,把她圈在怀里,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脑海中却突兀地跳出了一句话,是他在洞房花烛夜说出的豪言壮语,绝不碰她,一辈子都不碰她。才过了一天,这算什么?
  
  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抓起枕头扔到了她脚底下,掀开龙凤大喜被钻了进去,却是在她脚边躺下,郁闷地瞧着被子中央被顶起的地方。
  
  静淑发现了异样,转头看向身边,竟看到一双硕大的脚掌,虽是刚刚沐浴过,没有异味,可是……她的心还是一寸寸凉了下去。
  
  这算什么?同床不共枕么?他就那么讨厌自己,都不肯看着她入睡?
  
   卷一 洞房陌生人 怦然心弦动   三朝回门, 到了高家在京城的宅子。骠骑大将军高博远亲自迎接女儿、女婿进门, 九王和九王妃也来捧场, 坐在客厅瞧着他们走近。
  
  九王俯身凑到爱妻身边, 低声道:“瞧着阿朗也是个壮实的, 却是远不及我当年。三朝回门的时候, 你走路都有些晃, 还得本王扶着。”
  
  九王妃腾地红了脸,瞧瞧四下无人才略放了心,啐他一口道:“还好意思说, 若不是你胡闹,怎会有那样一首歪诗?”
  
  九王洋洋得意地一笑,拉过妻子的手握在手心。九王妃却不买账, 甩开他, 迎上前去,拉起静淑, 柔声问道:“在郡王府可还住的惯么?”
  
  静淑微微点头, “姑……”正要叫姑母, 就听周朗在旁边喊了一声“舅祖母。”
  
  静淑之所以跟九王妃叫姑母, 是因为两家是邻居而且是世交, 其实并没有血缘关系。而周朗却是真正的血亲关系, 先皇的生育规律很有趣,先生了九位公主,在几乎绝望时, 又连生九位皇子。周朗的祖母昭华长公主是皇长女, 而九王是幺子,他们之间刚好隔了一代人。
  
  如今差了辈分,静淑不好意思叫姑母了,可是改口叫舅祖母,又叫不出来。
  
  九王妃善解人意的拍拍她的小手,拉着小娘子去了后宅说体己话,静淑的二婶赶忙跟了上去,满脸赔笑、小心翼翼地讨好。
  
  男人们自然留在前厅喝茶、谈话,说起边关战事、排兵布阵,高将军的阅历和谋略令周朗刮目相看,这绝对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大元帅,让他从心底里佩服。他决定看在老丈人的面子上,对妻子好一点,甚至还在她上马车的时候伸手虚扶了一把。
  
  高博远对姑爷也很满意,人长得高大俊朗,谈吐不俗又颇有志向,虽是郡王府里的金枝玉叶,却也不娇气,这样的好儿郎极为难得。看着小两口相敬如宾,郎才女貌,老丈人也就放心了。临行前嘱咐女儿孝敬公婆、精心伺候丈夫,自己也要起身回柳安州老家过年了,让她有事就去找九王妃商量。
  
  九王夫妻也上了华盖香樟车,年轻时,总是九王抱着她上车。如今上了些年纪,九王妃便不肯让他抱了,握着他的大手,踩着宽凳上了车中,才把头倚在丈夫肩上,恢复了往日的亲昵。
  
  “他们小两口好像有些问题。”九王妃幽幽道。
  “不亲热是么?”九王懒散地把玩着她腰间的荷包。
  
  九王妃吃惊地看向他:“连你都发现了?可是,博远哥哥好像没有发现。”
  九王呵呵一笑:“对呀,这不是很正常么?”
  
  一向聪慧的九王妃此刻却十分不解,坐直了身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瞅着他:“为什么?”
  九王嘿嘿笑着把脸凑过来:“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九王妃忍俊不禁:“都老夫老妻了,还玩这个。”
  
  九王往后一仰,靠在软榻上,紧闭双唇。九王妃见他卖起了关子,嗔怒地瞪了一眼,却还是偎在他身上,朝着唇角亲了一小口。
  
  九王得逞,哈哈大笑,轻拍着爱妻后背,柔声道:“你不能拿他们跟咱们新婚时比,咱们钟情在先,成亲时已经是期盼了许久的结果,自然如胶似漆。他们是圣旨赐婚,洞房花烛夜才初次见面,就算是郎才女貌,也需要个熟悉的过程,总不能睡了一觉,就黏糊地分不开了。”
  
  九王妃想了想是这么个理儿,便朝着九王抛了个崇拜的眼神儿,抚摸着他的胸口道:“王爷愈发英明神武,小女子真是佩服地五体投地,恨不得以身相许。”
  
  “哈哈哈!准了。”九王大笑,开怀不已。
  
  九王妃却忽然想到一件事,担忧地说道:“郡王妃那脾气……阿朗又不是她亲生的,若是没个一官半职,只怕在家里也没什么地位。要不然,你想想办法,给他安排个差事吧。”
  
  心情正舒畅的九王被媳妇吹了枕边风,自然满口答应:“嗯,明日我去吏部瞧瞧,看有什么合适的位置给他安排一下,也免得他整日闲逛,不干正事。”
  
  周朗夫妻俩回到郡王府,自然要先到上房给长辈请安。两个儿媳正陪着长公主说话,见他们进来。长公主客气地问骠骑将军可好,静淑守礼地回答了长辈的问话。
  
  郡王妃接着说道:“老三,你也娶妻了,就是大人了,以后别想着往凉州跑了,还是在家里好好地跟着你二哥去结交些世家勋贵,撑起咱们郡王府的门楣吧。”
  
  周朗扯扯唇角,皮笑肉不笑的看她一眼,没说话。她恨不得自己赶紧跑去凉州,离世子之位远远的。这番慈母教诲的话,也不过是说给旁人听的。
  
  二太太靳氏看不过去了,用帕子点点周朗道:“三爷这是什么表情?王妃分明是为你好,你怎么能不知感激呢?”
  
  周朗正要启唇还击,就被静淑挡在了前面,她屈膝行礼,柔声道:“母亲悉心教诲,夫君自然铭记于心。二婶会错意了,原是刚才路上有一点小小的不愉快,才令夫君失神的。若是长辈们没有什么吩咐,我们就先回房去了。”
  
  长公主也不想看他们吵架,摆摆手让他们退下了。
  
  周朗却没有随静淑一起回兰馨苑,扔下一句“我有事,你自己回去吧”就算是给了她交代,中途直奔大门口去了。
  
  当天晚上,他没有回家。
  
  静淑一直等到三更天才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次日一早顶着浮肿的眼睛起来去上房请安,竟然没有人问周朗为什么没来。
  浑浑噩噩的一天过去,晚上他又没有回来。
  
  静淑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仍然觉着冷,心冷,多厚的被子都暖不过来。
  
  他会去哪里呢?男人晚上不回家,最常去的地方就是花街柳巷吧,此刻,他真的会在那种龌龊的地方吗?
  静淑不信,周朗面上虽冷,可是他不像那种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倒是二爷周腾油头粉面像是纨绔子弟,她一遍遍劝说着自己要相信丈夫。可是这个男人不过刚认识三天,说了不超过十句话而已。
  
  早晨醒来,静淑终于坐不住了,她不敢跟周家长辈抱怨半句,也不敢说出周朗两晚上没有回家的事情。可是,又担心他的安危,他有什么事,会不会有危险。唯一的法子,就是去找九王妃帮忙。
  
  静淑没敢说是去九王府,只说想回高家宅子拿些东西。好在小唐朝民风开放,并不限制女子出门,长公主也没多问,就让她去了。她让素笺安排了一辆朴素的青布马车,没有挂着郡王府宫灯的,和满大街的车马混在一起,并不惹人注意。
  
  腊月正是采买年货的时候,清早的大街上,虽不是十分拥挤,也并非空无一人。马蹄踩在青砖路上,哒哒地响。
  
  突然,急促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伴随着衙役的呼喝,似乎有一大群人快速地朝这边飞奔。
  
  “吁!”赶车的老丁勒住马,把车赶到墙跟儿底下停下,惊恐地回头望。
  
  几声低低地娇呼从马车里传出来,两个丫鬟抱紧静淑的胳膊,猛撞了一下才坐稳。素笺靠近车窗,刚想打开看看外面怎么回事,就听到了兵器相碰的声音,吓得她哆哆嗦嗦地又把窗子关紧了些,上好窗栓。
  
  “西北四鬼,看你们还往哪跑?”
  “逆贼,快束手就擒。”
  
  “哈哈,就凭你们这些蠢货,能抓到我们西北四鬼。”
  “来来来,爷爷陪你们过几招。”
  
  外面的打斗声更加激烈,车里的三个女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期盼着官兵快点把飞贼抓走。可是天不遂人愿,突然一声巨响差点把三个人的耳膜震碎,车窗轰然掉落,只看到一把钢刀的利刃砍在了车上。
  
  一个脸上长满络腮胡子的男人扫了一眼车里,眸中精光一闪,一个恶毒的念头油然而生,劫持那个最美的小娘子,既可以当人质,又可以带回去享用,这么美的姑娘毕竟是不多见的。
  
  三个女人也感受到了那眼神中暴露的恶意,吓得捂住嘴,瞪大了眼。静淑最先反应过来,把帕子蒙在脸上一系,遮住了面容。两个丫鬟也随之蒙上,可是蒙脸有什么用?
  
  眼见着大刀朝着车身劈了过来,静淑的脑海中忘记了母亲教导的一切诗词歌赋,只记起幼时祖父教的高家拳法,当初那几下花拳绣腿,也不知还能不能用上。拉住两个丫鬟的胳膊往车厢后壁上一靠,正在焦急地想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就见一个身穿墨色衣袍,领口袖口滚云纹红边的男人用手中宝剑挡住了下落的刀锋,顺势一扫,逼退了络腮胡子。
  
  他脸上带着一副金色面具,可见不是衙门的人。有时遇到棘手的案子,匪寇武功高强的,衙门就会请一些武林高手来帮忙。这些人不便暴露身份,或是不愿多惹是非,就会戴着面具。
  
  静淑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看着那个高大男人的背影,他忽然转过头来朝着自己看了一眼。虽是隔着面具,但是静淑能看到他的眼神,里面有来不及掩饰的关切和焦急。
  
  是他。
  
  他还穿着三朝回门那日的衣服,虽是戴了面具,但是她剧烈跳动的心一直在告诉她,是他。
  
  静淑垂眸稳了稳心神,摸摸自己脸上的面纱,还好,急中生智用帕子蒙住了脸。这样不算给夫家丢脸了吧?
  
  他只看了一眼就回过头去,抵挡杀过来的飞贼,却不肯远离马车,牢牢地护住这一片地方。
  
  看着他闪转腾挪的身影,静淑心底安静踏实了,这是一种久违的感觉,就像那年困在山洞里,忽然见到亲人的感觉。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是有人保护的安全感。
  
  三九天的寒风吹到脸上生疼,冷的向掉进了冰窖,手上的暖炉似乎都是冰凉的,可是静淑心里却升起缕缕暖意。她一点都不觉得冷了,被人保护的感觉,就像江南的太阳,暖暖地照在她身上。
  
  络腮胡子的大刀一下子险些劈在他的胳膊上,静淑脱口而出了一声“小心”,他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心忽地又提到了嗓子眼儿,紧张地追随着他的身影,为他担心。
  
   卷二 诱夫三十六计 诱夫第一计   能入室盗窃的飞贼, 轻功都非同一般。其中二人见一个巷口又涌出一群捕快, 打了一个呼哨, 纵身上房, 转身欲走。捕快们没有那么好的功夫, 纷纷弯弓搭箭, 从多个方向射了出去, 却都被飞贼用兵器挥落。
  
  眼看着他们二人跃上屋脊,只需一个纵身就能从另一条街上逃走。马车前面的男人也从背后摘下牛筋弓,抽箭疾射, 两箭齐发,正中二人脖颈。
  
  两个飞贼的尸体从房顶齐刷刷掉落下来,众人吃惊地瞧着, 甚至忘记了呼吸。络腮胡子一看同伴毙命, 一双眼睛瞬间瞪得血红,大声叫道:“你是谁?竟会这双箭锁喉?还我兄弟命来。”
  
  静淑虽怕的双手冰凉, 却还是透过车窗, 紧盯着外面的情况。两个穿着低级官吏官服的男人合力围攻另一个瘦高的飞贼, 在周边捕快的协助下, 终于砍伤对方, 将其活捉。
  
  西北四鬼只剩下络腮胡子一个人了, 他发疯一般冲向挤在路边的人群,把一个瘦弱的姑娘抓在手中,明晃晃的大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那姑娘吓得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被他用刀背拍了一下她的人中, 似乎是想让她醒过来,可是却打落了两颗门牙,鲜血顺着下颚往下流。
  
  “逆贼,有本事和爷爷单打独斗,抓一个女人非壮士所为。”面具人一开口,静淑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好,那你让他们退开,咱们两个人比试。”络腮胡子也不傻,这么多人围攻,他占不到便宜,若能一对一,才方便脱身。
  
  捕快们退到四周,让出中央的空地,络腮胡子一把扔了手中的姑娘,宋振刚抢步上前,接住人。他大步上前,扬起手中大刀,却只是虚招,转身跃上房顶就要逃走。面具人似乎早就料到他的狡诈,紧跟着飞身上房,手起剑落,刺入后心。
  
  西北四鬼全部落网,无一逃脱。周边被挤在圈里出不去的老百姓这才放了心,爆发出由衷的赞赏。宋振刚把姑娘交给她的家人,走到跃下房顶的面具人身边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弟不愧是西北飞鹰、神箭周郎,今天若不是请了你,我们又要空亏一溃了。”
  
  罗青也笑呵呵地上前抱拳道:“今日大获全胜,贤弟功不可没,午间在醉八仙摆下庆功酒,贤弟一定要多喝几杯。”
  
  面具人谦和一笑:“两位大哥不必客气,我也两晚没回家了,该回去换件衣服了。”
  
  他的袖子上有一条长长的口子,是在打斗中被人划破的,看不出有没有受伤。
  
  宋振刚哈哈大笑:“老弟新婚燕尔,跟我们蹲守了两个晚上,这是想弟妹了吧。”取得了胜利,大家心情好,周围的捕快们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静淑脸上一热,不敢再看外面,低声催促老丁快赶车。
  
  静淑脑海中都是他的身影,自然想到他的衣服破了,便取消了去九王府的计划,在绸缎庄买了几匹缎子,就回到郡王府。
  
  静淑打开衣橱,想找一件他的衣服比量着裁剪,这才发现他的衣服仅有几件,除了新婚的正装便装,就只有几件旧袍子,像是从西北带来的。
  
  自己这妻子做的还真是不称职,其实他也算是好男人了,有本事又不风流惹事。亏得自己还猜测他许是去了青楼楚馆,原来是帮朋友抓飞贼去了。所谓少年英雄就是这样的吧,当初父亲护卫柳安州时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受到众多少年敬佩,少女倾慕。
  
  静淑抱着衣裳傻傻地出神,彩墨在一旁瞧了又瞧,终于忍不住轻声笑了:“夫人看起来像个春心初动的小姑娘。”
  
  孔嬷嬷去街上买土特产了,静淑让素笺去门口守着,一把拉过彩墨,闪动着亮晶晶的眸子问道:“彩墨,我突然觉着……老天爷赐予我的夫君是极好的,只是……”
  
  她欲言又止,彩墨贴心地拍拍她的手,温柔笑道:“只是姑娘不知道该怎么与他亲近是吧?”
  
  静淑被人猜透了心思,小脸腾地通红,垂眸低声道:“他太冷了,我害怕。”
  
  彩墨见自家小姐终于有点开窍了,赶忙鼓励道:“姑娘我不是跟您说了吗,咱们三爷这样的性子,虽是现在冷冰冰的,但是你若进了他的心里,他自然会把满腔的热情都给你。他不是那种朝三暮四、拈花惹草的性情,但凡认定了一个人,必定全心全意去爱护的。他不主动,姑娘就要主动些,若是晚了,他对别的女人钟情了,那姑娘岂不是要苦一辈子。”
  
  静淑吓得心跳漏了一拍,想到他有可能钟情于其他女人,心里莫名地刺痛。拉着彩墨急急问道:“那我怎么才能走进他的心里呢?”
  
  “姑娘聪慧又有学问,自然能想到好办法。我们做下人的终究和三爷接触的少,可您是三夫人啊,你们是夫妻,有什么不能做的。古话都说了,小两口吵架是床头吵床尾和,最关键的,还是在床上……”
  
  彩墨掩着嘴嗤嗤地笑,静淑俏脸红透,转过身去不瞧她了,嗫嚅着道:“我总不能厚着脸皮,把衣服都……”脱光了吧。
  
  “当然不能了,若是那样,只怕三爷会觉得姑娘轻浮,反而不喜欢了。其实,奴婢觉得夫人本就温柔可人,只要在三爷面前不要太拘束就行了。姑娘要把自己的美展现在他面前,引诱他把持不住,主动向姑娘示好,求和。这个时候,您就一定要端住了,不能同意,让他后悔自己曾经放过的狠话。”彩墨一想高冷的三爷急吼吼的抱着姑娘求欢的模样就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
  
  静淑咬着下唇摆摆手,让彩墨出去了,她需要静一静,理一理思路。
  
  三九天的寒风像小刀子一样刮着窗纸,扑啦啦直响,静淑抱着他的一件圆领棉袍,坐在窗前发了好久的呆。
  
  直到孔嬷嬷从外面进来,她才收了神思,放下衣服,迎接嬷嬷进门。
  
  “今日天气这样冷,嬷嬷没冻坏吧?”静淑关切问道。
  孔嬷嬷搓着快要冻僵的手,颤抖道:“还好吧,北方的冬天真是太冷了,还是咱们江南好啊。”
  
  “我在这府里也就这样了,一切还要慢慢来。嬷嬷不如就回去吧,这几日天气这么冷,说不定要下雪呢,若是被雪封了路,只怕三十晚上就赶不回家里了。”静淑温柔笑道。
  “这……”孔嬷嬷一愣,郡王府里这么复杂的情况,按理说自己还应该再住些日子的。
  
  彩墨和素笺也都是一愣,转瞬便垂下头暗暗欢喜。
  
  静淑见她犹豫,便鼓励道:“嬷嬷不用惦记我,我知道该怎么做,绝不会做出失礼的事,给高家丢脸的。就算嬷嬷再多留几日,也还是这样,恐怕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改变。只盼着你老人家回去,莫要和家人说这些事,姑爷也只是一时任性而已,等过了年,我们就去一趟柳安州,娘亲眼见到他,也就放心了。”
  
  孔嬷嬷点点头:“也好,那老身收拾收拾,明日便启程吧。姑爷两个晚上没回来了,姑娘不能纵容他,一定要告诉周家长辈。若不然,有了这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男人们晚上不回家,能去什么好地方?姑娘性子软,还是得借助长辈的力量管管他。”
  
  静淑连忙点头称是,让素笺去帮孔嬷嬷收拾东西,下午再去街上多买些土特产带回去。
  
  周朗是在喝完中午的庆功酒之后回的家,外面依旧是天寒地冻的天气,屋里烧着地龙,暖融融的。
  
  进门时看到她正抱着一件天青色的料子在一针一线地做衣裳,她低垂着头,神色极其认真,嘴角抿着一抹浅浅的笑意,看着衣裳的眼神温柔似水。
  
  周朗看的有些呆了,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这个颜色的料子,她是在给谁做衣裳?
  
  静淑缝完领口,转动细白的食指捻了一个结,轻启红唇,用莹白的贝齿咬断棉线。抬眸间看到了他,便起身放好针线,笑意盈盈地上前,柔声道:“夫君回来了,这么冷的天,你两日没回家,我就怕你受冻,你看,我想给你做一件棉袍,这个颜色你喜欢吗?”
  
  娇娇俏俏的小娘子,拿着一件天青色的衣料,献宝一般捧到他面前,问他喜欢吗,周朗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天气没那么冷了,家里暖暖的。他终于又感受到回家的感觉了。
  
   卷二 诱夫三十六计 诱夫第二计   周朗身上脏兮兮的, 衣服上还划破了几道口子, 自然要先沐浴。
  
  静淑乖巧地说道:“我已经让下人们备着热水, 夫君若是要沐浴, 我马上吩咐他们。”
  周朗轻轻点一下头, 转身进了浴房。
  
  浴桶里很快被注满热水, 周朗疲累至极, 没心思跟她说话,进了浴室就解开衣带脱衣服。两条肌肉匀称的大长腿迈进浴桶以后,他缓缓蹲下身子。热水的浸泡让他感觉很舒服, 便闭上眼睛享受这微烫的舒适,没有看到抱着寝衣进来的小娘子。
  
  静淑把寝衣搭在屏风上,转过头就看到他手臂上鲜红的一道伤痕。“你受伤了?”她低低地惊呼一声, 蹲在浴桶边, 温热的手指落在他赤着的胳膊上。
  
  周朗睁开眼淡淡一扫:“没事,只是皮外伤。”
  静淑趴在桶边认真的查看伤口, 伤的不深, 已经结了一道薄薄的血痂。但是毕竟也是受伤了呢, 怎么能不在意?
  
  “夫君先别动, 我用湿帕子给你轻轻洗一下, 一会儿从水里出来, 涂写金疮药吧。”静淑从袖口抽出帕子,又高高地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皓腕, 一只小手扶着他的胳膊, 另一只手的修长手指捏着湿帕子一点一点轻轻地在伤口周围擦拭。
  
  “嘶……”她的小手在身上抚弄,他受不了,底下突然就涨疼起来。
  
  “弄疼你了?”静淑吓得手一抖,离开他的身子,睁大水汪汪的眼睛,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瞧着他。
  
  疼是疼了,但不是你认为的地方。
  
  “没事儿,你出去吧,我想自己泡一会儿。”他拧眉闭眸,不明白自己最近这是怎么了,以前也不是没见过美女,何曾这样没出息过。
  
  静淑见他面色不善,也不敢多留,起身快步出去。
  
  周朗穿上寝衣,冷着脸走进卧房的时候,静淑已经找来了金疮药,却被他毫不留情的扔在一边:“一点小伤,不值得上药,我在西北的时候,比这重的伤受的多了,不上药也能好。”
  
  静淑有点生气,恨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却还是压着怒火柔声劝:“以前你在西北有没有人疼我不管,现在我是你娘子,自然要照顾好你的。你受了伤,还不肯上药,不是诚心让我心里难受么?”
  
  周朗抬眸瞧她,目光中流露出吃惊与感动,舅父、舅母虽然也疼爱自己,可是他们终究照顾不了这么细。他的娘子,有点气、有点怒、又有点心疼的模样,让他心底的一根弦轻轻拨动。
  
  他面上依旧冷淡,却扯松寝衣,抽出左臂,任由她滑腻的小手在结实的胳膊上“肆虐”,任由刚刚纾解的渴望又悄然抬头。
  
  静淑捏着棉纱涂得十分轻柔,生怕一用力又弄疼了他。涂匀了金疮药,又用细纱布轻轻包裹了两圈,她才满意地帮他穿好衣服,推他去床上休息。
  
  午后阳光晴暖,凛冽的北风也消失踪影。周朗合上眼,很快就进入梦乡。梦中是西北辽阔的戈壁滩,他张弓搭箭射下一只飞鹰,捡起猎物的时候,见旁边有一只吓呆了的小白兔就拎起来,带回去送给……送给谁呢?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张含羞带怯的俏脸,是他新婚的小娘子,娇美可人。他把自己捡到的兔子放到她手里,她便朝着他温柔的笑。
  
  周朗一觉醒来的时候,就见她歪在榻上睡着了。昏黄温暖的阳光洒在她红色的新妇常服上,映的小脸儿粉红,如桃花一般。
  
  若是在西北遇上一个这样的姑娘,只怕他不惧千辛万苦也要娶到她,好好疼她宠她。可是……她是原本要许配给二表哥郭凯的女子,是郭凯不要,祖母下不了台,才给了自己。她那么美、那么好,为什么要成为弃物,又为什么要搅乱他的心。
  
  周朗起身穿好了衣服,冷冷的扫了她一眼,拿过被子轻轻给她盖上,转身去了书房。
  
  静淑缓缓睁开眼,看着窗前走过的高大身影,唇角一挑,无声地笑了。果然,他其实是个细心温存的人,只是长着一张冷脸罢了。似乎越是无人的时候,他就会对她更好一点。
  
  她咬咬唇,给自己打气,一定能俘获他的心,一定能的。
  
  晚饭依旧是六菜一汤,砂锅煨鹿筋、 鸡丝银耳、 桂花鱼条、 八宝兔丁、 玉笋蕨菜、酿果藕,汤是蘑菇仔鸡三鲜汤。
  
  周朗看了一眼就楞了,换厨子了?不对呀,以前的厨子不是水平不行,而是故意刁难,就算换一个,也还是郡王妃的人,不可能对自己好。莫非要让他吃顿饱饭,暗中下毒送自己上路?不可能,崔氏没那么蠢。
  
  静淑垂手侍立,细细观察着他的表情,轻声道:“妾身喜欢下厨,在娘家时就给母亲做饭,夫君尝一尝可还合口味?”
  
  “你做的?”周朗没想到将军府的大小姐还能亲手调羹汤,自己家里的大小姐周巧凤早已嫁入郭府,除了教训下人,别的真不知她还会什么。
  
  “嗯,这砂锅煨鹿筋我已经用小火炖了一个时辰,对伤口愈合有好处,夫君多吃些。”静淑白嫩的小手拿起紫砂勺子,舀了一块软烂的鹿筋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
  
  周朗眼睛一热,赶忙垂下头吃菜。小时候调皮,他总是受伤,娘亲就会炖软烂而又有嚼劲的鹿筋给他吃,已经好多年不曾吃过这道菜了。
  
  静淑看着他极力掩饰的样子,心中一软,他也只不过是个没人疼的孩子,看来彩墨向府中老人儿打听来的三爷幼时爱好是问对了。
  
  这顿饭周朗吃的沉默却温暖,时不时地偷眼瞧瞧自己的小娘子,心中的欢喜逐渐盖住了一切。
  
  晚上躺在床上,他睡不着,下午已经睡饱了。静淑已经两晚没睡好,自然非常想睡,可是又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便强打精神和他聊天:“夫君,给我说说你在西北的事好吗?”
  
  “西北没什么意思,到处是风沙,像你这样的江南女子,若去了那里,必是一天也待不住的。”周朗枕着右臂,懒洋洋开口。
  
  今日,两个人头挨着头,睡在一起。静淑有心想朝他怀里靠靠,攥着小粉拳给自己使了几次劲,却还是做不到。只得轻声细语地说道:“我也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若是以后你要去西北,我自然要随你去的。”
  
  周朗一愣,放下手臂,转头看她。小娘子睡眼朦胧地看过来,二人眼神一碰像触电一般马上分开。
  
  “郡王府锦衣玉食,你只要把祖母和王妃哄好了,自然就有好日子过。何必跟着我受苦受累。”周朗借着昏黄的烛光斜睨着她的表情。
  
  “夫君说的哪里话,我们能够成亲,自然就是前世修来的缘分,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嫁的是你,又不是郡王府。你去哪里,我自然就去哪里。”静淑把头一偏,轻轻倚在了他的肩头。
  
  姑娘柔顺的长发摩擦着他的颊,微痒。
  
  周朗扭过头去,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轻轻嗯了一声。
   卷二 诱夫三十六计 诱夫第三计   第二日醒来, 孔嬷嬷瞧着小夫妻两个面色都柔和了不少,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 日子久了自然就恩爱了。她略略放了心, 早膳后, 又叮嘱了静淑一大堆教条的大道理, 周朗在一旁有意无意的听着, 脸色越来越沉。
  
  送走了孔嬷嬷,静淑和两个丫鬟相视一笑,都暗暗松了口气。
  
  小夫妻俩这才到上房请安, 长公主不喜早起,每日都要睡个回笼觉,他们倒也不用急着问安了。
  
  今日却有点奇怪, 往常一副高贵慵懒神态的长公主, 今日一大早便冷冰冰的,横眉立目, 也不知是谁惹恼了她。
  
  夫妻俩例行公事一般说了几句请安问好的话, 就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谁准你们坐下了?给本宫跪下。”长公主厉声喝道。
  静淑吓得一抖, 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周朗眸中闪过一丝寒光, 缓缓起身, 负手站在厅中, 倔强地仰起头。
  
  静淑慢慢跪下,无声地看一眼周朗,轻轻扯他衣摆, 让他跪下。
  
  “孙儿不知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过, 要跪下受审?”周朗站得笔直,纹丝不动。
  “不知?你们两个胆大包天的孽障,本宫问你,前几晚你可有回家?去了哪里?老三娘子,你说说,他每晚不回家,你为何不跟长辈禀告?”长公主似乎是真的动了气,满头珠翠跟着一起颤抖。
  
  “没做亏心事,何须事事回禀。”周朗面不改色,沉着冷静。长公主气得扬起手中鹤腿翡翠烟斗就要朝他丢过去,郡王妃赶忙上前扶住手腕:“老祖宗,您跟他生什么气呢,这烟斗是您最喜欢的爱物,摔了岂不可惜。他们小两口不懂事,老祖宗多教导便是了,老三的娘子必定是委屈的,这事原是老三做的不对。”
  
  静淑安静地跪在那里,此刻摆在眼前的有两条路。一是顺着郡王妃的话头往下说,把责任推到周朗身上,诉一诉自己的委屈。这样就可以免去一顿责骂,祖母和婆婆也会对自己好一点,但是刚刚热乎一点的小两口又要变冷了。
  另一条路就是和自己的丈夫站在一起,不怨他,不抱委屈,坚定地拥护自己的丈夫。这样两个人的关系肯定会更好一些,但是就得罪祖母和婆婆了。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世上总是缺少两全其美的办法。与其像娘亲那样成为长辈们夸赞的知礼好儿媳,她更希望成为一个被夫君疼爱的娇娘子。
  
  “祖母与母亲误会了,夫君他是因为有事要做才有两个晚上没回家的。”静淑轻轻说道。
  郡王妃冷眼一瞥,唇角勾起:“有事要做?他在西北时,过年也不肯回家,说是忙着苦练武功。如今并无一官半职,竟然忙的整晚不回家。亏得老三娘子还这样是非不分的护着他,你可知道他去的是什么地方?是怡红楼的头牌顾盼的屋子。”
  
  敬酒不吃吃罚酒,郡王妃可就不客气了,抛出一个重磅炸弹,稳稳坐下,等着看静淑的反应。世上没有那个女人能容忍丈夫流连青楼,夜不归宿的。
  
  静淑微微一怔,两眼茫然的看向周朗。见他依旧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忽然就明白过来,淡定说道:“我相信夫君不会去寻花问柳的,就算是去了怡红楼必定也是有其他的事情。那日回门儿之后,夫君跟我说他有事要办,所以我就安心等他回来。之所以没有禀告祖母和母亲,是因为我说不清他究竟是去办什么事,怕你们担心,原是想等夫君回来再跟长辈细细回禀。”
  
  “哼!”长公主冷笑:“莫说你说不清,他自己也说不清。一个大男人去青楼两个晚上不回家,还能办什么事?老三,咱们周家自你祖父起,就是诗书孝义之家,男人们都是一身正气,从不去那等腌臜之地。你去西北几年,这是跟着谁学坏了?”
  
  周朗听不得别人诋毁疼爱自己的舅舅,英挺的剑眉一挑:“我学坏了?好,那我倒想问问,是谁看见我去顾盼房中的?究竟谁才是怡红楼的常客?咱们不妨现在叫上我那一身正气的好二哥一起去一趟,看看老鸨子认识谁。”
  
  郡王妃被气的一噎:“你……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二哥喜欢多交朋友不假,但是并不去那等风月之地,你莫要血口喷人。”
  
  周朗粲齿一笑:“是不是血口喷人,一试便知。”
  
  长公主气的招手唤过丫鬟点上一袋烟,狠抽了两口,才吐着烟圈道:“罢了,你不回来的时候,家宅安宁。一回来,就这样乌烟瘴气的。老三娘子,莫说本宫不给你父亲面子,你们小两口这个样子,本宫实在留你们不得。家里好吃好喝地供养着你们,却这么不懂事,既如此,不如还去西北吧。跟着你舅舅也好,谋个差事也罢,本宫不想郡王府被你连累地在京中坏了名声。”
  
  周朗刚要点头说“好”,就见父亲周添从外面大步进来,面带喜色。路过周朗身边时,还激动地拍了拍儿子肩膀,看到跪在地上的静淑,微微一愣:“好端端地怎么跪着?快起来吧。”
  
  静淑得了赦令赶忙起身,却发现腿有点麻了,起身时身子一晃,被周朗扶住了手臂,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真笨,不知道自己起来呀。”他的大手强劲有力,只轻轻一托,就把她送到了椅子边,按着她肩膀让她坐下了。
  
  长公主见周添护着他,气就更大了,不就是因为那个死了的儿媳妇么,让他这么多年放不下。“你的好儿子,两个晚上没回家,有人瞧见他进了怡红楼头牌的屋子就没出来,你还不快家法教训他?”
  
  周添并未吃惊,显然是知情,淡淡一笑道:“母亲息怒,儿子也正要说这件事呢。阿朗帮着京兆府破了一件大案子,躲进怡红楼蹲守也是迫不得已。躲在里面的并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一大群捕快呢。今日我去找了小舅舅,打算给阿朗谋个差事。刚好京兆府有个主簿告老还乡,虽说只是个八品官,却也很锻炼人的。阿朗年轻,就该从底层做起,小舅舅也说了,只要阿朗好好干,很快就会有好职位的。”
  
  长公主和郡王妃瞠目结舌,似是被这番话打了脸,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张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
  
  周朗却不领情:“父亲不必为我操心了,过完年,我就回西北。”
  
  周添脸色一沉,不悦道:“回什么西北,这里才是你的家,你还想一辈子跟着你舅舅不成?再说了,你舅舅五年任期已满,调令已下,年后便回京述职了。”
  
  “舅舅要回来了?”周朗惊喜说道,脸上露出一丝孩子气的表情。
  
  周添鼻子一酸,心里不是滋味。亲生儿子,又是文惜留下的唯一血脉,他多想天天看着他,看儿子舒心快乐地生活,看他娶妻生子,可是他的心只在舅舅家,心里根本没有自己这个爹。想到这,语气就有了几分沉痛:“阿朗,你年纪也不小了,也娶妻了,以后有了官职好好干,哪怕你不在乎爹的面子,起码也要给你舅舅争口气,也不枉他悉心培养你这些年。”
  
  “好,我可以不去西北了,也愿意从底层做起,但是这主簿之位,我不能要。”周朗斩钉截铁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