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宁馨   宁家庄在野狼山脚下, 涞水河在村东蜿蜒流淌而过, 不仅给宁静的小村庄带来几分灵动之气, 也是人们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源。
  
  夏季天亮的早, 宁馨左手挎着一个小篮子, 右手拎着一只小木桶, 脚步轻快地走向自家菜地。路上遇到早起下地干活的庄稼人, 宁馨都甜甜地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四婶儿,您要去镇上赶集吗?”尹老四的媳妇挎着一个大篮子正快步朝着村西头走,见宁馨打招呼, 就回道:“是啊,家里攒了些鸡蛋,当家的因为救人没了, 却有好几个孩子要养, 舍不得吃,拿去换些油和盐。”
  
  前几年, 尹老四和顾大磊一起上山采草药, 遇到了野狼。顾大磊打狼受了重伤, 尹老四没有丢下他逃跑, 却拼了命打狼, 把狼赶跑了, 俩人互相扶持着下了山,刚到家,尹老四就断气了。
  
  顾大磊就跟儿子顾青山说, 你四叔是爹的救命恩人, 以后你要好好孝敬你四婶,照顾尹家的弟弟妹妹。顾大磊受了重伤也没缓过来,把家里存的家底都花在了看病上,熬了一年多,却还是撒手到地下找他媳妇去了,只留下一个独子顾青山。
  
  顾青山此刻正在瓜铺上躺着,嘴里叼着一根甜芦苇根儿,悠闲地晃着二郎腿。为了给爹治病,把家里的几亩好地都卖了,如今只剩下山脚下的这一片沙土地,中不得麦子谷子,却适合种西瓜。他从光屁股的时候就跟着爹娘在瓜田里打着滚儿长大的,自然会侍弄这东西。
  
  从西域传过来的甜西瓜是个稀罕物,今年收成不错,昨天去镇上卖了一车瓜,挣了一千多个铜板,省着点花,够他一年的吃喝了。
  
  远远地,看见俏丽的小姑娘走了过来。她今天穿了一件浅杏色的裙子,走起路来裙摆一摇一转的,像一朵飘在涞水河的花,看的顾青山眼睛都直了。
  
  宁馨放下篮子,拎着小木桶去河边打水。
  
  顾青山瞧见了,想都没想,吐出嘴里的甜芦苇,利索地跳下瓜铺,跑过去抢了她的水桶:“宁馨妹子,我帮你打水吧。”
  
  “青山哥,不麻烦你了,小浩马上就来了,我们俩抬水就行。”宁馨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你这小水桶,拎着一点力气都不费。”顾青山笑呵呵地提了一桶水上来,大长腿迈开,眨眼功夫就到了宁家菜地里。
  
  这块菜地不大,是宁馨爹开出来的荒地,因为地块小不值得种麦子,就种了菜。刚好在涞水河边,浇水也方便。
  
  “青山哥,这有一个水灵的黄瓜,我给你洗洗吃吧。”宁馨摘下一根顶花带刺的碧绿黄瓜,舀出一瓢水来要洗。
  
  顾青山看了一眼鲜嫩的黄瓜,的确有点馋。眼神顺着黄瓜,不由自主地看到了握着黄瓜柄的小手,白白嫩嫩的,瞧着皮肤又细又滑。
  
  他无声地咽下了一口口水。
  
  “我来洗吧,黄瓜上有刺,小心扎了你的手。”他拿过黄瓜利索地撸了一把,就把上面的小刺都撸掉了。宁馨举高水瓢给他冲着水,把黄瓜洗的水亮。
  
  “啪。”顾青山一把掰成两截,把好吃的黄瓜头递给宁馨,自己留下瓜把儿那一截,放到嘴里咬了一口。
  
  宁馨笑笑却没有接:“你都吃了吧,我昨天才吃了两根,今天不想吃了。”
  
  人家帮自己干活儿,却让人家只吃个黄瓜把儿,她怎么好意思呢。
  
  顾青山有点莫名的失落,说不清为什么,其实他希望宁馨吃,可是她不肯,他也没办法。
  
  “妹子,你可真是心灵手巧,这几棵花是你种的吧,真水灵,快开花了。”顾青山蹲在含苞欲放的茉莉花前,把头凑过去闻了闻花香,又怕弄坏了她心爱的茉莉花,没敢靠太近。
  
  宁馨笑道:“是啊,我最喜欢种花了,可惜不能吃,也不能卖钱,要不然,我真想以种花为生啊。”
  
  顾青山被她逗乐了:“你家又不缺你挣钱,喜欢种就种呗。”
  
  宁家庄有一半的人家姓宁,宁馨爹是村里的里正,他们家是宁家庄数得上的富户。家里有十来亩良田,租出去一半给人种,一年收租子就足够一家人吃喝。她爹娘也很能干,从不用宁馨下地,两口子养着一头大公驴,亲自种着五亩地,也不觉得累。
  
  宁馨也是个勤快的,不让她去管麦子谷子,她就天天来侍弄这个小菜园。种出来的菜一家人都吃不完,还要送给邻里亲戚一些,余下的豆角茄子就晒成菜干儿,留着冬天炖肉吃,别提多香了。对于冬天能吃上大白菜就算不错的农家人来说,宁家的日子让人羡慕的流口水。
  
  顾青山就属于冬天基本吃不上饭的,平日里煮点粥凑合凑合,运气好的时候也能在山坡上打只野兔子,实在馋了就去小河沟里凿冰抓几条鱼尝尝鲜。去年三十晚上,顾青山扛着铁镐去凿冰,正碰上宁馨爹。里正看这孩子可怜,就叫他到自己家吃了顿年夜饭,他才知道原来那才叫过年呢,现在想想都觉得要流口水。
  
  “青山哥,你想啥呢?”宁馨见他眼珠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想笑。
  
  “没,没啥,我就是想起……去年在你家吃的年夜饭,你炖的鱼真好吃。我昨天在涞水河里下了虾篓子,最近涨水,上游有不少鱼虾被冲下来,说不定今天就能抓到一些。可是我不太会做,你能不能帮帮忙?”其实她做的排骨炖干茄子豆角更好吃,可是没有那些材料,没法做。
  
  “好啊,那你去看看捉得了没有?”宁馨把最后一瓢水浇在一棵冬瓜根上,站起身来。
  
  “咱们一起去吧。”顾青山黑眸亮晶晶的,充满期待。
  
  宁馨有点犹豫,今年她十三岁了,娘嘱咐她说以后不要和年轻的小伙子单独在一起,免得传出闲话,影响自己的名声。虽说宁家庄没有那么严的规矩,不过注意点总是好的。
  
  青山哥是老熟人了,在她眼里就是个憨厚的好大哥,不想刻意避着他。菜地里有豆角、 黄瓜的架子挡着,河对岸看不清楚这边,她才无所顾忌地跟他在菜地里说话。可是,如果到了河边,若是对岸正好有人经过,会看的一清二楚的。
  
  “诶,小浩子也来了,这小子肯定也想去。”顾青山嘴上笑着,心里却有点别扭,宁馨没有像以前那样痛快的答应,究竟是为什么呢。
  
  宁馨的弟弟宁浩今年八岁了,总是跟着姐姐来菜地,跟顾青山也熟的很。以前顾青山很喜欢带着他玩,可是现在……也不是说不喜欢,只是他私心里似乎更喜欢单独跟宁馨在一起。
  
  “小浩子,我在河里下了虾篓子,你猜会不会抓到鱼?”顾青山笑着迎了上去。
  
  “会呀,肯定会,太好了,青山哥,咱们快去瞧瞧吧。”宁浩开心地跳了起来,跑过去抓住顾青山的袖子就往河边拉。
  
  顾青山回头,用自认为最轻松的表情看了一眼宁馨:“宁馨妹子,咱们来打个赌吧,看谁猜的对,你们猜能抓到几条鱼?”
  
  宁馨被勾起了好奇心,也追了过来,歪着头瞧瞧清澈的河水,并没有见鱼的影子,就低声道:“我猜是两条。”
  
  宁浩不满地撅噘嘴:“两条哪够吃?我猜是五条。青山哥,你猜呢?”
  
  “我啊,我猜是……四条。”其实,清早宁馨没来的时候,他已经把虾篓子拽上来瞧了瞧,当时有三条,这会儿时间应该又增加一条吧。
  
  “谁猜对了,谁就吃最大的一条。”宁浩兴高采烈。
  
  顾青山捡起留记号的石头,拉住绳子用巧劲往上拽。这虾篓子也不是谁都能做好的,要看你做的水平怎么样,能不能留住鱼。宁浩做过几个都不行,鱼从这头进,那头出。有时候能留住一只,拽起来的时候,水波荡漾,它又随着水流出去了。眼睁睁地瞧着鱼跑了却抓不住,气的宁浩直跳脚。
  
  “上来了,上来了,真的有好几条鱼呀。”宁浩乐得直拍手。
  
  顾青山把虾篓子保持水平状态拎上来,放到了岸上。顺手摘了两个大荷叶铺到地上,打开虾篓螺旋式的口子,翻翻绕绕,才把里面的鱼虾倒在大荷叶上。有两条大草鱼、一条半大的胖头鱼、还有两条略小的鲫鱼,一堆小虾。
  
  “我说对了吧,五条,真的是五条。”宁浩高兴的咧着嘴大笑。
  
  宁馨撅撅小嘴,有点不服气。那河水清亮见底,连那几颗荷花的茎都看的一清二楚,分明就是没有鱼么。
  
  顾青山看宁馨不太高兴,就厚着脸皮道:“其实还是宁馨妹子说的对,只有两条大草鱼,这几条太小,应该是不作数的。”
  
  这下宁浩可不干了,扬起小脸喊道:“你偏心,明明是五条,你当我不识数呢?”
  
  顾青山长臂一揽,勾住了宁浩的脖子,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会炖鱼吗?”
  
  “不会。”宁浩老实答道。
  
  顾青山扁扁嘴:“我也不会,不哄好了你姐,谁给咱们炖鱼吃?”
  
  宁浩脑瓜儿转的快,马上明白了姐姐的重要性,不情愿的点头道:“嗯,就算两条吧,让姐姐吃一条大的好了。”
  
   正文 长身体   宁馨忍俊不禁地笑了, 说道:“我会炖鱼, 可是我不敢杀生, 青山哥你把鱼杀了吧。”
  
  “好咧!”顾青山心情爽爽的, 用石头把荷叶上活蹦乱跳的鱼砸晕, 拿来菜刀剖开肚子, 把里面的内脏掏出来扔了, 刮了鱼鳞洗净,才把鱼给宁馨端过去。“宁馨,我把小虾也洗好了, 要不然做小虾烀饼吧,好久没吃了。”
  
  “好啊,不过我做的烀饼不如我娘的酥脆, 不知怎么回事, 总是掌握不好火候。”宁馨已经摘好了一篮子菜,切了一颗大葱、一个茄子, 打算炖鱼时放在里面。
  
  瓜铺是由四根木桩子撑起来的, 睡觉的铺面悬空, 这样既凉快又不用担心受潮。四面有草帘子, 晴天时就卷起来, 下雨天放下来挡风雨。瓜铺下面就是放杂物的地方, 有一个小小的面缸,和一个稍微大些的米缸。旁边就是一个简易的灶台,平时顾青山就是在这煮点饭凑合着吃。他不会做馒头、烙饼, 只能买些米, 扔几把进去,煮一些粘稠的大米粥充饥。到了秋天,几乎每天都是烤地瓜了。有时候会买些肉,切成小块煮一锅,吃顿饱饭。他惦记着爹爹的遗言,每次卖瓜挣了钱,就会给尹四婶送些铜板过去。四婶待他也算可以,偶尔会过来帮他蒸一锅馒头,够他吃两天的。
  
  宁馨仔细地调好了一碗调味料,先把鱼腌了一会儿,才用菜籽油把鱼煎了,用葱段爆香了油锅,把鱼放进去,添上了水。
  
  顾青山蹲在大锅旁不断地添着柴,不时地偷眼看看看宁馨因忙碌有些透红小脸,又想起了年夜饭那晚。那时她穿了一件红色的小袄,像个新媳妇似的。从厨房里端了一大碗排骨炖豆角出来,小脸儿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别提多好看了。当时,他都看傻了,手里的馒头掉了下去,被宁馨的大哥宁斌接住,笑话了他几句。
  
  不过还好,宁斌并没有认为他对自己妹子有了心思,只当是被肉馋的,还说让他一会儿端一碗带回去吃。
  
  顾青山有点心虚地瞧瞧瓜地旁边的陌上挥舞着棍子玩耍的宁浩,还好,他年纪小,不像宁斌那么细心。
  
  “青山哥,你只管用大火烧开,过一会儿我瞧瞧水少了,你再用小火烧,我去和面。”宁馨说话轻轻柔柔的,听得他耳朵里痒痒的。
  
  顾青山赶忙应了,垂下头去认真烧火,却在宁馨低头和面的时候,忍不住又偷偷看她。
  
  宁馨真好看呀,水灵灵的大眼睛会说话,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小巧的鼻尖又挺又翘,让人想咬一口。最吸引人的还是那一张小嘴,红艳艳地,跟花瓣似的,似乎能闻到又香又甜的味道。
  
  “青山哥,你这里只有一口锅,我就把烀饼贴在锅边上吧。”宁馨端着面盆过来。
  
  “好、好。”顾青山差点被人逮住偷看的事实,赶忙低头掩饰。
  
  宁馨掀开锅盖,从面盆里抓一小团面出来,两只小手灵巧地拍成扁片,贴在鱼的上边靠近锅沿的地方。他这没有擀面杖,她只能用刀柄当擀面杖把面片在热锅边上碾开。毕竟用菜刀需要很小心,她就很专注地干着自己的活儿,没有注意到弯着的身子底下,那个十七岁的小伙子在看什么地方。
  
  其实他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抬头,正瞧见她胸前鼓起的两团。十三岁的姑娘身子开始发育了,虽然还很小,却也能看出一点形状,尤其是夏天这么单薄的衣衫,又离得这么近,她还弯着腰……
  
  顾青山嗓子发干,眼睛有点冒火,艰难的咽下一口口水,他再也不敢看了。眼睛虽是不看了,心里边却怎么也挥不去那一团形状,挠心挠肺的。
  
  “贴好了,敞着锅煮吧,青山哥你的火要小一点,不然烀饼就变成糊饼了。”宁馨用袖子抹一把额头上被蒸汽熏出的薄汗,走到河边去洗手。
  
  “好。”顾青山轻轻应了,却下意识地随着她的身影转头,看她的背影。
  
  宁馨的腰真细啊,走起路来都有点摇晃,不过这一摇让她越发的好看。及腰的长发也跟着一摇一摆的,还有飞花一般的裙边,顾青山觉得,宁馨哪都好看的不得了。
  
  宁浩耍了一会儿棍子,觉得没意思,把棍子一扔,跑过来看锅里的鱼熟了没。“真香,我最爱吃鱼了。”
  
  顾青山笑道:“知道你最爱吃鱼,爱吃鱼的孩子聪明,不然小浩子怎么会这么聪明呢。”
  
  得了夸奖的宁浩美滋滋的,又小大人儿一般叹气道:“唉!可惜咱们村一个会武功的人也没有,我都没处拜师学艺。”
  
  宁馨洗了手回来,顺便把洗好的面盆放回原处。看看锅里,对一大一小两个馋巴巴地人笑道:“可以吃了,青山哥别添柴了。你们俩慢慢吃,别烫着,尤其是你,小浩,别嘴馋被鱼刺卡了喉咙。我回家去给爹娘送菜,一会儿你自己回家吧。”
  
  顾青山一听宁馨要走,紧张地站了起来:“宁馨妹子,你不一起吃么?”
  
  宁馨微微一笑:“我不吃了,还要回家做饭呢。”
  
  顾青山大步一迈,挡住了她的路:“你吃了再走吧,时候还早,你吃了在回去给他们做饭也来得及。”
  
  “我不饿,你们吃吧。”宁馨知道顾青山难得吃上一顿好饭,弟弟是个小馋猫,就让他跟着吃点吧,自己就没必要跟他抢了。
  
  “妹子,你就吃点吧,忙活了这么半天,你不吃就走了,我也吃不下。”顾青山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她,语气也软软的。
  
  着急吃饭的宁浩在一边嚷道:“姐,你就别装了,前两天你不是还说想吃鱼了吗。我下了鱼篓子,却没逮到,今天不正好么,反正青山哥有本事,明天还能逮到鱼的。”
  
  姐姐要是走了,他也不好意思留下吃了,眼看到嘴的美食。他真不明白姐姐在瞎客气什么,大不了请青山哥到自己家里吃顿饭不就行了。
  
  “那好吧,我就和你们一起吃吧。”宁馨若是再推让,就太矫情了,索性拿了碗筷,盛好了鱼,三个人围坐在一块大青石做成的饭桌边,吃了起来。
  
  “真好吃。”宁浩这回可解了馋。
  
  “宁馨,你多吃点,说好了你要吃一条大的呢。”顾青山把最大的一条草鱼拨到宁馨跟前,自己吃着胖头鱼的大鱼头。
  
  “青山哥,鱼是你捉的,你多吃点吧。这么多鱼肉呢,你别光吃鱼头啊。”宁馨停了筷子,看着他。
  
  “我爱吃鱼头,你吃吧。”顾青山笑得很甜。
  
  烀饼脆香,里面的小虾味道鲜美,哪怕不和鱼一起吃,也是一道美味。宁馨吃了一个烀饼,半条鱼,就放下了筷子。顾青山吃了五个烀饼,一整条胖头鱼,还把炖的鱼香四溢的茄子吃光了。宁浩吃了三个烀饼,一条大草鱼,撑得打了个嗝,自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就拎起菜篮子,以回家送菜为由撒腿跑掉了。
  
  “宁馨,你在吃点吧,吃这么少怎么行,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顾青山关切地说道。
  
  宁馨小脸腾地一下红了,她是在长身体不假,可是最近个头好像不怎么长了,反倒是胸前那一块有点涨疼,像是要狠狠涨起来的样子。她低下头不由自主地扫了一眼胸口,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他们男孩子怎么会想到这些呢?
  
  顾青山顺着她的眼光看了过去,马上就发现那是自己不该看的地方,遂转过头去瞧着宁浩的背影,此地无银一般解释道:“你看小浩子,也是长身体的时候,过年的时候好像还没这么高呢,这半年可没少长个。”
  
  宁馨稍稍松了口气,他果然只是认为长个子罢了。
  
  “哎呦!好香啊!这是做什么好吃的了。”身后的山坡上突然传过来一个声音,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匆忙回头,就见村里的懒汉吴二狗叼着一根柳枝插着腰站在那边,戏谑地瞧着两个人。
  
  吴二狗本名叫吴强,跟顾青山一样,也是个孤儿。爹娘留给他两亩薄田,他也懒得种,租了出去,凑合混口吃的。平日里不是懒在自家炕上睡觉,就是到处闲逛,招猫逗狗,所以人们给他取了个外号叫二狗子,今年都二十了,也娶不上媳妇。
  
  宁馨一看是他,估计后边也没什么好话,赶忙拎起自家的小水桶,“青山哥,我家的菜浇完了,我回家了。”
  
  “嗯,你慢点。”顾青山闷闷地应了一声,有点失落,本来他还想切个西瓜,让宁馨解解渴的,都是讨厌的吴二狗。
  
  目送着宁馨的身影走了,顾青山回头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吴二狗:“你来这里干什么?”
  
  吴二狗从山坡上跳了下来,嘻嘻笑道:“没干什么,玩呗。鱼好香啊,剩了这么多呀。”
  
  看他一脸馋的不行的样儿,顾青山拿起锅盖把锅里的鱼遮上了。这是宁馨亲手炖的鱼,舍不得给外人吃:“给你个瓜,拿回去吃吧,以后少来我这,万一哪天我没留神,拿你当偷瓜贼了,一叉子钉在你身上可就不好了。”
  
  别看顾青山长得瘦,手上力气可不小,看瓜用的一柄钢叉,一下子就能插死一只黄鼠狼。其实,顾家一直不小气,若有过路的人口渴了,吃个西瓜也不算偷。看瓜主要管的是獾猪,刺猬,猹,黄鼠狼等动物,因为靠近大山,一到晚上就可能有各种动物来咬瓜,它们可不像人们一样吃完一个再吃一个,它们随处乱咬,若是没有人看着,有时候一晚上就能被毁半块地。
  
  吴二狗笑眯眯地接过西瓜,走到地边上才回头发坏地说道:“青山兄弟你放心,这个封口的西瓜我懂,哥绝不会乱说你跟宁馨的事。”
  
  顾青山一听急了,扬起硕大的拳头追了过来:“你说什么?你给我站住,看我不打死你。”
  
  吴二狗撒腿就跑,怀里的西瓜抱得紧紧的,脸上一脸贼兮兮的笑。顾青山若铁了心追他,自然很快就能追上,偏巧河对岸有人经过,他便停了脚步。若被人看到他打吴二狗,肯定要问问为什么,那不就给了他胡言乱语的机会。
  
  跑到桥中央,吴二狗回过头来看顾青山站在地头不动了,冷着一张脸一副威胁的模样,便停下脚步大喘着气笑道:“放心、放心、哥说到做到。”
  
   正文 看瓜   午后晴暖, 他躺在瓜铺上睡了一觉。傍晚, 把剩下的鱼和小虾烀饼热了热, 痛痛快快地吃光了。到河里洗了个澡上来, 就见天边悄悄溜过来几朵乌云, 起风了, 可能是要下雨。
  
  地里的瓜已经卖的差不多了, 剩下的这点不过是拔园的小瓜了,他不担心下大雨被冲。可是,心情却莫名地有点郁闷, 为什么?说不上来。
  
  宁馨的茉莉花上一个个娇嫩的花骨朵已经张开了小小的口,要开了。若是被大雨点子一砸,落一地碎花, 宁馨看到一定会心疼的。顾青山搬起旁边放着的苇笣走了过去, 围成一个小山模样的尖顶棚子,把花藏在了里面。
  
  半夜里, 果然下雨了, 直到第二天上午, 雨水都飘飘洒洒地, 一直没有停。坐在瓜铺上, 百无聊赖地翘起大脚丫子接着外面的雨水玩, 眼睛却是巴巴地望着通向村里的那条小路。
  
  宁馨今天不会来了。
  
  一阵凉风裹挟雨水扑打在顾青山脸上,他打了个激灵,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最近, 自己好像整日盼着宁馨来, 看见她就浑身舒坦,看不见,就挠心挠肺。
  
  这是……喜欢上她了吗?
  
  顾青山被这个突然而至的念头惊到了,十七岁了,第一次喜欢一个姑娘,心里噗通噗通的,说不清是个啥滋味。
  
  那么,宁馨喜欢自己吗?
  
  想起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顾青山兀自摇了摇头,她才十三岁,还没有动春心呢,只拿他当大哥看待。
  
  顾青山垂着头郁闷了一小会儿,就高兴起来。就算宁馨暂时没有喜欢他也没关系,她还小嘛,自己不也是今年才动了心的么?就让自己先暗恋她几年也不错,只要他盯紧了,不让别的男人有机可乘。再一如既往地对她好,过两年,宁馨肯定会动心的。
  
  宁家庄的姑娘一般是过完十五岁的生日就会说媒谈对象,挑一家合适的订了亲,十六岁的时候就成亲。
  
  顾青山看着烟雨中的小村子傻乐呵,再过两年,宁馨十五,他十九,刚好合适。做着美梦的小伙子躺在了瓜铺上,摸出褥子底下那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一对银镯子,是娘留下的遗物,说是将来要给儿媳妇的。
  
  他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雨过天晴,西边的落日格外耀眼,还有一道绚丽的彩虹。天晴了,明天宁馨该来摘菜了吧。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第二天宁馨并没有来。顾青山眼巴巴地在地头等了一天,脖子都快抻长了。许是刚下过雨,她嫌地滑,今日晒了一天,已经干的差不多了,明天肯定就会来了。对,肯定是这样,宁馨是个爱干净的姑娘,裙子总是一尘不染的,这种泥巴地,她肯定不乐意踩。
  
  顾青山找好了理由,心里就踏实了,晚上安静得很,月明星稀,遥望着小村庄的方向,他在想:宁馨这会儿睡着了吗?
  
  突然,瓜地里响起了沙沙的声音。偷瓜贼?
  
  他蹑手蹑脚的起来,手里握紧了钢叉,轻轻走到发出声音的地方,果然看到了一只棕色的小东西在啃瓜。顾青山歪着脑袋仔细看了看,乐了:竟然是一头獾猪。个头不大,看上去有二十来斤的样子。獾猪肉又嫩又香,虽是没有野猪好吃,但是野狼山里的大野猪太凶猛,不容易逮到。
  
  好久没吃肉了,顾青山舔舔唇,手里握着钢叉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对这只獾猪志在必得。
  
  他没有急于下手,而是先观察了一下周围地形。这里是和菜地的交界处,瓜陇前头就是宁馨的茉莉花,若是被猪拱了,她肯定不开心。两侧的瓜陇上都有茂盛的瓜苗,若是它朝着上面跑,肯定会被瓜蔓绊住猪脚,他很轻易的就能刺到。若是它反身朝着自己胯.下钻过来,离得近了反而不好办,一不留神容易叉到自己的脚,那他就跳起来狠狠一插。若是它朝着菜地跑,就要紧跑两步,在它钻进茉莉花丛之前把它刺到。
  
  飞快地打定了主意,顾青山猛地发力,一叉狠狠地朝着猪脖子刺过去。那獾猪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嚎叫一声朝前就跑。后臀上挨了一叉,它疼的惨叫,更急于钻进菜地。顾青山双手握叉,朝地上一杵,两脚腾空踹在了獾猪头上。
  
  那猪嗷了一嗓子,趴在田垄上,一动不动了。
  
  “小东西,还敢朝着宁馨的茉莉花跑,不知道她是小爷的心上人么?敢欺负宁馨,看我不扒了你的皮。”顾青山笑嘻嘻地拎起獾猪,呦呵!还不轻呢。
  
  拎到瓜铺边,把它用绳子结结实实地绑在了搭铺的木桩子上。怕它只这是晕了,万一一会儿醒了,跑了怎么办?
  
  顾青山想的周到,却压不住兴奋,根本睡不着。
  
  农家人一年能吃肉的时候不多,即便是像宁馨家这样的富裕户,也只是过年的时候杀一头猪,腌些腊肉能吃到来年春天而已。眼下已经是夏末,想来宁馨应该也是好几个月没吃到肉了吧。
  
  天刚蒙蒙亮,顾青山就起来解下獾猪,拎到河边宰杀。先剥好了皮挂在树枝上晾晒,瞧着那油亮亮的灰色缎子一般的皮毛,他轻轻一笑,等晒干了,就送给宁馨,让她自己做一个皮帽子或者皮手套,冬天就不怕冷了。
  
  他把四条猪腿割下来放在一边,把背上的条脊弄下来留着炒菜,其他腰腹上的肉切成了小块,打算等宁馨来了,让她炖肉吃。顾青山自己也会炖肉,不过他的炖法就是把肉、水、盐一起扔进锅里煮,比起宁馨做的肉来,味道差太远了。
  
  左等右等,不见她的身影,地头上半干的田间小路上已经是密密麻麻的脚印了。眼见着太阳已经到了蓝天正中,顾青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转过身去做饭。按照往常的法子煮熟了半锅肉,吃起来也挺香的,毕竟那是半年没怎么吃过的肉啊。可是,因为心里惦记着宁馨,他吃的并不踏实。吃完之后,就蹲在地头上,眼巴巴地看着村子的方向。
  
  傍晚时分,依然没有见到那个纤细的身影。顾青山坐不住了,用荷叶包了一条猪腿打算给尹家送去。进村的时候,却特意选了一条绕远的路,因为那条路经过宁馨家门口。
  
  宁馨家是高大的五间瓦房,一间堂屋,一间厨房,宁斌和宁浩睡得是靠近父母的一间,最西头的房子是宁馨的卧房。她家的门楼也不小,两扇红漆大门虚掩着,除了影壁,看不见别的。
  
  顾青山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也听不见什么动静,有心进去,又觉得没有合适的借口。怕被旁人瞧见自己在里正家门口张望,他只得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去了尹四婶家。
  
  “青山来了,吃饭了吗?小霞正做饭呢,一会儿一块吃吧。”四婶正在院子里剁野菜喂鸡,见他进门便热情的招呼道。
  
  顾青山觉得四婶这人也不坏,还挺关心人的,就是她总爱把自家男人因为救人才丢了命的事挂在嘴上,生怕别人忘了似的。
  
  “我吃过了,婶子,昨天晚上我捉了一头獾猪,给你送来一条猪腿,给弟弟妹妹们炒个肉菜吃吧。”顾青山把荷叶包往前一递,尹四婶的眼睛就亮了。
  
  “呦!这是一条大猪腿呀,天哪,小霞快来,把东西拿进去。”尹四婶手脏不敢接,赶忙叫女儿出来。
  
  小霞比宁馨小半年,十二了,身量却跟宁馨差不多。正在屋里烧火的时候,听到了外面的对话,见有肉吃,高兴的眉开眼笑,跑出来欢喜地叫了一声青山哥,接过来沉甸甸的猪腿,拎到屋里去。
  
  顾青山平淡地看了她一眼,把猪腿交到她手上,又回过头来跟四婶说话。心里却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就是喜欢上宁馨了,看到宁馨的时候,满身的热血沸腾,眼睛不够使却又不敢看,心里也噗通噗通的跳得厉害。刚刚看到小霞,什么感觉都没有,跟看见她哥哥尹小栓是一样的。
  
  闲话了几句,顾青山告辞。尹四婶笑着送了出来,嘴上不停地夸赞着:“青山你真是个好孩子,这不光是知恩图报,关键是咱们两家的情义啊,从你娘还在世那会儿就好的跟一家似的。年三十晚上,我本来想叫你一起来过年的,谁知被里正抢了先,当然了,他也是好意,就像你送我家猪腿,或者送他家猪腿,都是情义啊。”
  
  四婶啰啰嗦嗦地,无非是想说自己不是厚脸皮白要人家东西,而是礼尚往来,给自己足够的理由受人家这么重的礼。
  
  顾青山眉梢一挑,心里忽地亮了一下。对呀,他也可以给里正家去送猪腿,毕竟人家管了他一顿年夜饭呢,平时宁馨和宁浩也时常会带些吃的给他,他也不过是给了人家几个西瓜而已。莫不是因为心里有了宁馨,才做贼心虚地不敢去宁家了?想到这,他猛地一拍自己脑门,快步走了。
  
  回到瓜地,用荷叶包了两条猪腿,大步走向宁馨家。
  
   正文 软软的   远远地瞧见了宁馨家的红漆大门, 顾青山一颗心欢喜地跳了起来。哪怕只是离她近了一点, 他的心情也舒畅的很。走到门口, 他停住脚步平复了一下心情, 才迈步进去。
  
  “宁伯, 大娘……”顾青山喊了两嗓子, 拎着东西到了堂屋门口。
  
  宁浩听到动静, 打开堂屋的门,跑了出来:“青山哥,真的是你呀, 听着就是你的声音。”
  
  顾青山呵呵一笑,问道:“这几天你怎么没来菜地?”
  
  “今天我娘带我去镇上赶集了,青山哥, 你快进屋坐吧。”宁浩懂事地迎他进来。
  
  “哦, ”顾青山本来是希望他能说说宁馨为啥不来菜地,他没提, 估计是娘仨一起去赶集了吧。
  
  刚进屋, 宁馨娘就从厨房走了出来:“青山来啦, 你这孩子, 总让宁馨宁浩叫你来吃饭, 你也不肯, 何必这么见外呢。”
  
  顾青山笑笑,把两个荷叶包递了上去:“大娘,我昨晚捉了一只獾猪, 给您送了两个猪腿过来。给小浩炖肉吃吧。”
  
  宁馨娘一愣:“哎呦!这么大的猪腿呀, 青山哪,你留着自己吃吧,或者拿到镇上去卖,能卖不少钱呢。”
  
  “大娘,您还说我见外呢,您这就更见外了不是。您要是不肯收,我以后可不敢来家里吃饭了。”顾青山笑着把猪腿放在桌子上。
  
  宁馨娘本来还想推辞,又觉着孩子是一片心意,若是拒了他,只怕他以后都不敢到家里来了,现在收了东西也无妨,以后有机会再补偿他就是了。
  
  想到这,宁馨娘就没有再推让,笑道:“好孩子,你有心了,晚上一块吃饭吧,夏天肉也放不住,刚好今天从镇上买来的红糖冰糖多,就做个冰糖肘子,给你们解解馋,也让宁馨补补身子。”
  
  提到宁馨的名字,顾青山眉头一跳,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平和问道:“宁馨妹子怎么了?这几天都没见她去菜地,是不是生病了?”
  
  宁馨娘赧然一笑:“没事,就是身子有点不舒坦,过几日就好了。小浩,你陪青山坐会儿,我去厨房做饭。”
  
  顾青山目送着宁馨娘进了西屋,顺势往里头瞧了瞧,他知道最里头那一间就是宁馨的卧房,看来她是在里面休息呢,既要给她补身子,又说她没事,她到底是怎么了呢?
  
  青山坐不下,心里悬着不踏实,扫一眼坐不住的宁浩,笑道:“小浩子,前两天下了雨,上游肯定又来鱼了,咱们俩去河边把虾篓子拿来吧。”
  
  “好哇,好哇。”闲得无聊的宁浩正愁没有好玩的事情,一听这话马上跳起来,拉着顾青山的大手就往外跑。
  
  “大娘,我们去看看河里的虾篓子抓到鱼虾了没。”顾青山被他拽着往外走,不忘朝厨房里说了一声。
  
  宁馨娘透过窗户看向了院子里边:“诶,去吧,早点回来吃饭。”
  
  瞧着小伙子笔直的背影,宁馨娘默默叹气,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可惜命苦了点。
  
  宁浩撒开腿跑的飞快,到了没人的地方,顾青山就特意放慢了脚步,说道:“小浩子,你还记得那天你姐炖的鱼不?真好吃,想起来都流口水。”
  
  “对呀,我最爱吃鱼了,比肘子都好吃,咱们快去瞧瞧,说不定又捉了五条大鱼呢。”宁浩眉飞色舞。
  
  “对了,宁馨究竟怎么了,是病了吗?有没有找大夫瞧过?”顾青山貌似不经意的问道。
  
  宁浩看看四下没人,就凑到他身前,神秘兮兮地说道:“青山哥,我娘说不能告诉外人。你不是外人,我偷偷告诉你。我姐出事了,就吃完鱼的那天晚上,她的裙子上有一片血,吓死我了。”
  
  顾青山一惊,定定地站住脚步,双手抓住宁浩肩膀,眉头拧了起来:“宁馨受伤了?要不要紧?怎么伤的?”
  
  宁浩疼的龇牙咧嘴:“青山哥,你快放开我,哎呀!疼死了。”
  
  顾青山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松了手:“我一时着急,对不起啊。”
  
  宁浩并不是个娇气孩子,不但没生气,反而羡慕地说道:“青山哥你力气真大,我要是有你这么大力气就好了。”
  
  “你还小呢,等你长到十七岁,肯定比我力气大。你快说说,宁馨到底怎么了?”
  
  宁浩又看了一下周围,低声道:“我娘跟我姐在屋里说的,我是偷听来的。她说女人长大了,都会流血,不要紧的,这叫……好像叫小日子。每个月都会有这么几天,说是这样就可以生小娃娃了。不过,我不明白,生小娃娃跟流血有什么关系,青山哥你明白吗?”
  
  宁浩清澈的眼神看过了来,顾青山瘦肖的俊脸有点泛红,掩饰地咳了一声道:“我也不知道,女人家的事,我怎么会知道。既然大娘说不要紧,那就不用担心了,咱们去看鱼吧,打赌,你猜几条。”
  
  成功的转移了宁浩的注意力,顾青山默默松了一口气,心里有点窃喜。宁馨长大了,成大姑娘了,过两年成了亲,就会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出来。
  
  女人的小日子,他知道一点点。他娘在世的时候,身子骨不好,每个月都会有两三天卧床不起。有一次,他看到老爹顾大磊在洗一条带血的裙子,他吓坏了,以为娘亲快要不行了。那时,他爹笑着跟他说,没事儿,女人长大以后每个月都会有几天这样的日子,若是不这样,就生不了娃娃了。还说等他以后娶了媳妇,千万不能让媳妇在那几天干活儿,还要给她做些好吃的补补身子。
  
  那天,老爹还贼兮兮地说:将来把你媳妇的身子养好了,享福的还是你。老爹一向憨厚老实,只有那天的笑容是贱萌贱萌的,顾青山现在想起来都想笑。
  
  宁浩把虾篓子提了起来,今天捉到了三条鱼,一条肥美的大鲤鱼,还有两条白鲢鱼,以及一堆小虾。
  
  “青山哥,有一只螃蟹诶!”宁浩双眸发亮,小心翼翼地捏着蟹腿把它拎了起来。那螃蟹却不甘心被人捏在手里,挥舞着大钳子去夹他的手指。宁浩突然松了手,把它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在一旁哈哈大笑。
  
  顾青山嘴角含笑,看一眼顽皮的小少年,收拾好鱼虾,带着他回家去。宁馨需要补身子,他就刚好捉了獾猪又逮到鱼,心里美滋滋地,就像干了一件特别了不起的大事。
  
  宁馨娘是个利索人,很快做好了冰糖肘子、清蒸白鲢,炖鲤鱼,还有鸡蛋炒丝瓜、鱼香茄子。这在农家来说,已经是一顿上好的饭菜了,顾青山一年都吃不上几回。
  
  “青山哪,快坐,多吃点。”宁馨爹也回了家,热情地招呼着客人。
  
  宁浩觉着一家人里面,自己才是和顾青山最熟的那一个,就不甘落后地拉着他坐在自己旁边:“青山哥,你别见外,就跟自己家一样。”
  
  顾青山心里热乎乎地,天知道他有多希望能和他们成为一家人。手上接过来宁馨爹递过来的筷子,却没有急着吃,眼神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宁馨卧房的方向。
  
  “阿馨,娘把每样菜都给你留了点,你就在炕桌上吃吧。”宁馨娘推开她的房门,端着盘子走了进去。
  
  “娘啊,我也不能天天躺着吧,我出去吃就行了。”宁馨的语气软软的,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听到顾青山耳朵里,像一只毛茸茸的小虫子,一路爬到了心尖上。
  
  “不是跟你说了么,不能着凉,不能受累。你这闲不住的性子,让你下了地,肯定就要自己找活儿干,头一回要注意些,落下病根就不好了。快吃饭吧,多吃点。”宁馨娘心疼地看看闺女,低声说道。
  
  宁馨一看堆得小山一样高的盘子,忧愁地扯住了娘的袖子:“这可真是亲娘啊,只嫌我吃得少,我哪里能吃这么多呢,少吃点行不行啊?”
  
  平日里宁馨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却没有今日这般撒娇的语气,顾青山听得都要醉了。
  
  他咬了一口馒头,心中默默地想:等以后娶了宁馨,也不让她在小日子的时候干活,也给她做一堆好吃的饭菜逼她吃,然后听她撒娇恳求,说他是亲相公。
  
  顾青山想的太美好,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惹得宁馨爹和宁浩都莫名其妙的看了过来。
  
   正文 捉鱼   顾青山麦色的俊脸上微微有些泛红, 赶忙掩饰道:“大娘做的菜真好吃, 我都好久没有这么解馋了。”
  
  “好吃就多吃点, 今天宁斌不在家, 这一大桌菜咱们都敞开了吃, 别剩下。这么热的天, 放到明天就馊了。”宁馨爹看顾青山实在是太瘦了, 眼窝都是凹陷进去的,虽说看上去挺精神,不过还是壮一些会更好。
  
  “宁斌哥是在镇上住下么?”顾青山问道。
  
  “是啊, 现在家里没什么农活,他就住在同福客栈里,既当账房也干些零活。”宁斌十来岁的时候, 去镇上的私塾里读过两年书, 学会了写字和算账,这在宁家庄里可是头一份。于是, 他就摆脱了终日种地的命运, 去镇上的同福客栈当了账房先生, 只在农忙的时候, 回家忙活几天。
  
  一边唠着嗑, 一边吃了饭, 气氛温馨和美。顾青山吃了两个馒头就不好意思再吃了,他这个年纪,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时候, 宁馨爹娘怎么会不明白, 逼着他又吃了一张大饼,把桌子上的菜一扫而光,才满意地放他回去。
  
  月明星稀,顾青山躺在瓜铺上悠哉地晃着二郎腿,肆意畅想着今后的美好生活。等娶了宁馨,就让她侍弄她喜欢的花和菜就行了,其他的农活都不用她干,他有力气,一个人就能把瓜田料理好。成亲以后,宁馨在生一个胖娃娃,他们小两口就看着他长大,从摇摇晃晃的学走路,到长成宁浩这样的顽皮小子。
  
  不够,不够,还要生个小闺女,像宁馨一样美,他就天天抱着丫头去采荷花、揪莲蓬,给她当大马骑。
  
  接连几天,顾青山都沉浸在自己美妙的幻想中不能自拔。宁馨没有来菜地,他就每天瞧着那些黄瓜、豆角傻呵呵地笑。
  
  这天清早,顾青山早早起来把瓜地检查了一遍,就到河边洗漱,顺手摘了一个莲蓬,坐在青草地上慢慢剥着吃。
  
  一个穿着碎花衣裤的姑娘挎着篮子从小村子里走了出来,顾青山眼前一亮,但是很快又黯淡下去。那不是宁馨,是小霞。
  
  “青山哥,这么早你就起来啦。”小霞走过小桥,朝着这边过来。
  
  “嗯,你怎么来了?有事吗?”顾青山疑惑道。
  
  “今天我娘要去镇上卖鸡蛋,我想采几个莲蓬,跟着她一起去卖,说不定也能卖几个钱呢。”靠近涞水河的村子都有野生的莲蓬吃,是卖不出去的。不过到镇上赶集的也有那些不靠近水源的村子,还有外地人,运气好的时候,也能卖出去几个。
  
  “岸边的莲蓬都被人摘光了,得到水里去采。你别下去了,我去给你摘了扔上岸,你在边上捡吧。”清早的河水有些凉,顾青山不在乎,卷起裤管下了水,揪下莲蓬头朝着岸上抛。
  
  在一片硕大的荷叶下面藏着一个大莲蓬,一看那圆滚滚的颗粒就十分饱满,顾青山一喜,伸手握住茎秆要折,却又忽地放弃了。说不定今天宁馨就会来菜地了,这个给她留着吧。
  
  “小霞,差不多了吧,剩下的个头太小,还不能吃,过几天在采吧。”顾青山朝着河边走,很快上了岸。
  
  “够了,青山哥,已经半篮子了,让你受累了,嘿嘿!”小霞咧嘴一笑,挎着篮子大步走开了。
  
  顾青山瞧着她的背影出神,个头和年纪都和宁馨差不多,可是性情却是差远了。宁馨就像是那雨后娇艳的白茉莉,既清爽又香甜。小霞呢,像那大朵的冬瓜花,性子也跟她的身板一样宽厚,说话声音也憨憨的。那腰足足比宁馨的腰粗了一倍,大屁股一扭一扭的,村里人说这样的身材好,壮实、好生养。可是,顾青山还是觉得宁馨好看,十里八村的姑娘都没有宁馨好看。
  
  “青山哥,看啥呢?”宁馨拎着小木桶走到了他身后,笑吟吟地打招呼。
  
  突然听到心上人的声音,顾青山又惊又喜,猛然转过头,见到了那张朝思暮想的小脸儿,他激动地手都有些抖了。她几时到了菜地的?难道是他忙着采莲蓬的时候?
  
  可是……
  
  她刚刚说什么来着?
  
  问他看啥呢,他在看……小霞。可是他看的虽然是小霞,心里想的却是宁馨呀。他真想跟她解释清楚,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被心上人抓包的感觉,呃,简直没法形容。
  
  顾青山瞬间急的满头大汗,一把抢过宁馨手里的小木桶,“噗通”一下跳到了河里。打好一桶水要上岸,却又忽然瞧见荷叶伞下面藏着的大莲蓬,一把揪了下来。
  
  “宁馨妹子,这个大莲蓬是我特意给你留的。”他大手一扬,把莲蓬扔向了岸上,宁馨伸出双手一接,刚好捧在了手心。
  
  宁浩从小桥上颠颠地跑了过来,边跑边喊:“青山哥,我看到一大波鱼从上游过来了,你快抓鱼啊。”
  
  顾青山一听有大显身手的机会,顿时来了精神,跑到岸上把水桶放好,就在地头捡起钢叉飞快地跳进河边浅水里,果然看到黑乎乎的一片鱼顺流而下游了过来。
  
  “嘿!”他握紧了钢叉猛然发力,朝着一条硕大的黑鱼插了过去,竟真的把鱼戳在了河底。
  
  “宁馨,拿着。”顾青山从钢叉上取了鱼下来,欢喜地抛到宁馨脚边。
  
  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黑鱼,足有她的小臂那么长,虽是鱼身上被穿了一个洞,却还在顽强地扭动着。宁馨伸着一双白白嫩嫩的小手去抓,却被它扭了几扭,从手心里滑落了。
  
  顾青山又扔了几条上岸,宁浩欢呼雀跃着捡了扔进木桶里。鱼群游了过去,河水恢复了清澈。顾青山跳上岸边,把钢叉在地上一插,长腿迈开,两三步就到了宁馨身边。
  
  “我来帮你。”他看宁馨手上的鱼仍旧不老实地扭来扭去,就伸出一双大手捂在了她的小手上面,两个人合力把鱼捉到了木桶里。
  
  宁馨用手背蹭了蹭鼻尖的汗,笑了,露出一排白白的贝齿,两个浅浅的酒窝。顾青山垂手站在一旁,默默回想着刚才摸她小手的感觉。
  
  宁浩瞧着几条大鱼笑得手舞足蹈:“姐,过几天你生辰的时候,如果也能捉到大鱼就好了。青山哥,我姐八月初一生辰,你能提前做好一个虾篓子抓鱼吗?我娘肯定会做一大桌子菜,你也来我家吃饭吧。”
  
  “好啊。”顾青山赶忙答应下来,悄悄瞄一眼宁馨,果然看到她在用眼神暗示宁浩不要乱讲话。
  
  对于姐姐的警告,宁浩却不买账,梗着脖子道:“怎么了?青山哥又不是外人,来咱们家吃顿饭算什么,看你小气巴拉的。”
  
  宁馨无奈地皱皱鼻子,转头对着顾青山笑道:“青山哥,你别多想,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青山憨厚的笑笑,摆摆手说没关系。嘴上说的轻松,心里却开始默默地盘算起来。地里还剩拔园的半车瓜,刚好过几天拉到镇上卖了,给宁馨买点小礼物,送她什么好呢?
  
  摸了小手的这一整天,他都觉得手心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晚上睡觉的时候,甚至觉得一双手无处安放。
  
  她的手软软的、滑滑的……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卖力地编着一个大个儿的虾篓子。这玩意儿要用木棍支撑,用麻绳绑牢。然后把麻绳分成细细的麻线,经纬交织密密的绑成一张网,还要留下一个能进鱼的洞,洞口要巧妙的设计成回旋的形状,这样进去的鱼才能困在里面出不来。所以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功抓到鱼的。
  
  顾青山既聪明又手巧,还能静下心来做事,所以他做的虾篓子能抓到鱼虾。但是麻绳泡在水里的寿命有限,过不了十来天就会腐烂,又得耐心地做一只新的。
  
  终于到了宁馨生辰的前一天,顾青山按捺不住欢喜的心情,一大早就老的掉毛的老牛从瓜地旁边的牛棚里牵了出来,套了牛车,把地里还能拿得出手的瓜都摘了放到车上。想了想,又挑出两个大的放在瓜铺里,用被子盖上,这才赶了牛车去镇上赶集。
  
  刚走到村口,就碰到吴大力和他娘和赶集。大力娘个子高高的,膀大腰圆,嗓门也豁亮,见了顾青山就大喊道:“青山哪,你也去赶集呀,我们娘俩搭个车成不成?”
  
  顾青山笑道:“婶子快上车吧,这有啥不成的。”
  
  大力娘坐在了车前头的车辕上,吴大力就坐到了车尾去。大力娘是个健谈的,又是个爱保媒拉纤的,看了看顾青山英俊的侧脸,笑嘻嘻问道:“青山哪,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比大力大两岁,今年十七了吧?”
  
  “婶子好记性,我确实十七了。”
  
  “哎呀!该说亲了呢,宁斌也是十七,只比你大了一个月吧。我记得好像是他过满月的时候,你出生的。张婆子在他家满月席面上被你爹叫走的。宁斌刚刚相了亲,姑娘是侯家疙瘩的,里正家的闺女。啧啧,你瞧瞧呦,谁说村子里就不讲究门当户对了?我们家大力他爹要是当了里正啊,我也要娶个里正的闺女当儿媳妇。”大力娘满脸不忿。
  
  顾青山笑笑没有多想,他只想要自己喜欢的姑娘,不在乎她是谁的女儿。
  
  如果那一天没有碰上那件让他耳热心跳的事,他就不会在自己的美梦中醒来,还一心认为自己能娶心爱的姑娘呢。
   正文 梦碎了   “又甜又起沙的大西瓜, 拔园啦, 以后吃不着了, 快来尝尝吧。”顾青山一边叫卖, 一边打开一个熟的刚刚好, 又红又甜十分诱人的西瓜, 在街边让大家免费尝。这也是顾家的西瓜一直卖的好的原因, 他们不像别的小贩那么小气,不舍得让人沾一点便宜。
  
  顾青山年年卖瓜,又总是在豆腐店门口, 镇上的富户大多认识他了,知道他家的瓜汁水又多又甜,多数人不用尝就直接买了。临近晌午, 一车瓜全都卖完了, 他仔细地数了数,一共五百三十个铜板。
  
  把牛车托付给卖豆腐的王大哥照管, 顾青山把留下的两个瓜送给他家孩子吃, 便兴冲冲地提了钱袋子就走。
  
  豆腐王瞧着小伙子笔直的背影, 笑着对自己媳妇说:“你说青山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喜事了?今天他一直嘴角带笑, 就没合上过。”
  
  人称豆腐西施的王嫂子嘴角有一颗美人痣, 笑起来十分勾人:“我看呀, 八成是有人给他说媳妇了,他对那姑娘还十分中意,当初你来我家的提亲的时候不就是这副德行?”
  
  “嘿嘿!那会儿分明是你先瞧上我的, 每次见了都朝着我笑, 故意勾我上套。”豆腐王洋洋得意的笑了起来。
  
  “呸!你胡说,谁瞧上你了?”豆腐西施一下子就怒了,转过身去收拾豆腐花,不搭理她男人了。
  
  顾青山腿长脚快,已经走远了,并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他一心着急去给宁馨买生辰的礼物,脚下走的虎虎生风。很快,到了镇上唯一一家首饰铺子董记,瞧着柜台里琳琅满目的发钗和镯子、耳坠等物,顾青山的眼睛都快要花了。
  
  胖胖的掌柜看看这个身穿短裤短褂,鞋上满是泥巴的高瘦少年,不屑地撇了撇嘴。
  
  “店家,这支珠钗怎么卖?”顾青山瞧上了一枝银钗,上面的蝴蝶翩然欲飞,粉色珍珠晶莹润泽,戴在宁馨乌亮的秀发上,一定很美。
  
  “你还挺识货,这是省城里最新流行的样式,二两银子。”董掌柜耐着性子答道。
  
  “这么贵?”从来没买过首饰的小伙子吓呆了。
  
  “切,买不起就别看这么好的东西,这珠钗一共来了一对。前两天被夏家布庄的少掌柜买了一支送给貌美如花的未婚妻,你又不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就别痴心妄想了。喏,那边有便宜的,给村里的小媳妇买一个吧。”掌柜的随手一指旮旯里的旧柜台。
  
  顾青山心中不忿,却也没有办法,自己确实没有那么多钱,只好讪讪地溜达到角落里,仔细挑选了好久,才选了一对珍珠耳坠,付了两百文钱,用一块细棉布包好,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钱袋里。
  
  颠颠手里的钱袋,果然轻了许多,顾青山没觉着心疼,给宁馨花钱,他一点都不心疼,只是觉得有点可惜,那么美的一支珠钗,他买不起。
  
  不过没关系,等以后有钱了,一定给宁馨买最好的。他在心里默默地安慰着自己,快步走到了五味斋糕点铺门口。这里的糕点甜的咸的都有,又香又酥特别好吃。以前他娘生病的时候,他爹咬着牙买过半斤。青山娘心疼儿子,自然给了他一块尝尝,他不知道那叫什么名儿,反正甜得很,又软又糯,吃到嘴里就化了。
  
  他也想给宁馨买那么半斤,不论多贵都买。
  
  可是,毕竟是好几年以前吃过的东西了,他已经记不清究竟是什么样子了,只记得白白的、圆圆的、中间有个红点。在店里转了一圈之后,他停住脚步,站在一盘长得相似的糕点前边问:“这叫什么名儿?多少钱一斤?”
  
  店里的少东家夏琪二十多岁,笑嘻嘻地走了过来:“这个叫芙蓉糕,又甜又软,入口即化,四十文一斤,你要称多少?”
  
  四十文,真是挺贵的呢,够他半个月的嚼用了。
  
  “我怕不好吃,我想先称一块尝尝,若是好吃,再买半斤。”顾青山小心翼翼地说道。
  
  夏琪的脸色就不好看了:“我们这还真没卖过一块,要买最少就是半斤。我们家是老字号,吃过的都知道手艺怎么样,你也甭担心,要买就买,不买甭站着地儿。”
  
  顾青山微微叹了口气,抿抿唇下了决心:“好吧,那就来半斤。”
  
  夏琪麻利地称好了半斤芙蓉糕,用草纸包了起来,正要捆草绳的时候,却被顾青山打断了。“怎么?又舍不得买了?”掌柜的挑眉道。
  
  “不是,我先尝半块看好不好吃,如果这一种不好吃,就再买一种别的。”顾青山伸手捏下一个小角放进嘴里,甜丝丝的,果然又细又软,入口即化。他憨憨地笑了,连连点头:“好吃,她一定喜欢。”
  
  夏琪被他憨厚的模样逗乐了:“小伙子,是买给你媳妇吃的吧,是不是她怀孕了想吃点好的?你就放心吧,我们五味斋的东西,嘴最刁的孕妇都没嫌弃过。瞧你这样儿,虽然没什么钱,不过倒也是个疼媳妇的,替媳妇尝尝都舍不得吃一块,都给她留着。”
  
  顾青山一张俊脸有点不好意思的红了,嘴角不由自主的翘起,思路随着夏琪的话想到了宁馨将来成了自己的小媳妇,在怀了孕……他不敢想了,只嗤嗤的笑了接过糕点:“嘿嘿!借您吉言,等我将来有了儿子,就请您喝喜酒。”
  
  夏琪也是个豪爽的性子,大笑道:“好啊,那我就送你两包最好吃的糕点做贺礼,保管你媳妇吃了高兴,晚上怎么也得多亲你两口,哈哈……”
  
  顾青山没听人说过这种荤段子,红着脸落荒而逃。
  
  一口气跑出去半条街,抬头一瞧竟然到了镇上最大的酒楼香满楼门口,里面飘出来的香味让顾青山不由自主的咽下一口口水。这里的饭菜吃不起,他没有留恋,抬脚就要走,却忽然发现一道粉衫白裙的俏丽身影。
  
  “宁馨?”他吃惊地叫出了声。
  
  宁馨回头看了过来,见到门口张望的身影,就快步走了过来:“青山哥,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没……没事,我到镇上赶集卖瓜,你……你在这吃饭啊?”宁馨今天真好看,尤其是那桃粉色的衫子,光滑细软,竟不像是细棉布做的,上面还有云朵的暗纹,领襟上绣着桃花,这是上等的绫罗绸缎吧。
  
  “今天是我堂姐定亲的日子,夏家好气派,把我们宁家院的本家都被请了来,还有镇上的好多掌柜的,夏家的一大家子人,连乡正都来了呢,你要不要进来喝杯喜酒。”宁馨欢喜的笑着。
  
  “哦,不,我还要回去牵牛车呢,就不进去了,你……”顾青山把手上牢牢捧着的糕点包递了过去:“这是我刚买的糕点,给你吃吧。”
  
  宁馨摇摇头,把一双小手背到身后,娇笑着说道:“青山哥你留着自己吃吧,五味斋的老板就是我未来姐夫的二叔,今天每个桌子上都摆了八碟最好吃的糕点呢。”
  
  两个妇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是宁家庄的,青山认识,是宁馨的三婶,另一个瞧着穿的挺好,许是镇上的人吧。“宁馨哪,跟谁说话呢?快上楼去吧,洗个手这么半天,你大娘都着急了。”
  
  宁馨回头应道:“哎!三婶我知道了。”又转头对顾青山道:“青山哥,我要上楼去了,你要是不进来吃饭,就早点回去吧,别饿着。”
  
  小姑娘转身走上楼梯,翻飞的裙摆旋出一路的飞花。顾青山双手捧着纸包,痴痴地瞧着她的背影,却被一个尖酸的声音打断:“呦!我当是谁呢?顾青山呀,你这是什么眼神儿啊?难不成看上我们家宁馨了?我告诉你,臭小子,别做白日梦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们家宁娟都订给夏家布庄的少东家了,以后宁馨自然也差不了,再让老娘瞧见你这副嘴脸,别怪我们宁家不客气。”
  
  宁家的姑娘都长得美,宁娟就是去布庄买布的时候被少东家夏禹瞧上的。夏禹是个痴心的,自见了宁娟就得了相思病,后来找人帮忙说项,找了宁三婶做媒人,说成了这桩亲事。村里一般的谢媒金也就是一百文钱,几尺细布。夏家阔绰,宁三婶得的谢媒金是二两银子、两匹细棉布,两个被面,把她乐得心花怒放。
  
  尝到了甜头,自然就惦记着下一次,可是宁家闺女少,就剩宁馨一个了,她也就暗暗地盯牢了。
  
  顾青山满腔热忱被兜头泼下一盆凉水,惊得无所适从,呆愣愣的看着她,不知说什么好。
  
  旁边的妇人李嫂是镇上开油盐铺子的,跟宁三婶是熟人,这保媒的差事就是她给牵线的。好奇地凑了过来,李嫂问道:“这是谁呀?怎么把大媒人给惹怒了。”
  
  宁三婶不屑地瞪了一眼顾青山,哼了一声道:“你瞧他这穷样儿,连件正经衣服都穿不上,还惦记着给我们家宁馨买糕点呢,分明是没安好心。我二哥一家敦厚,时常照顾他,这小子却恩将仇报。李嫂子,刚才那小姑娘你也瞧见了吧,现在是没长开,等再过两年绝对是美人坯子,她爹又是里正,哥哥识文断字,将来还愁找户好人家么?”
  
  李嫂了然的点点头,笑道:“是啊,咱们镇上的富户不少,一定能找个数一数二的人家。刚才我瞧着有两个老掌柜的媳妇就偷偷看她呢。”
  
  宁三婶甩给顾青山一个白眼:“听见了吗?臭小子,快滚吧,敢惦记我们家宁馨,打断你的腿。”
  
  店小二看明白了情形,也上来赶人,用力一推,差点把顾青山推倒在地。
  
  他踉跄了几步,如梦初醒,攥紧了手上的纸包,狼狈跑开。
  
   正文 撞破   浑浑噩噩的走回豆腐店, 顾青山解开缰绳, 牵了牛就走。豆腐王慌忙追了出来, 扯住了他的衣襟:“青山, 你怎么了?这才一会儿工夫, 怎么就跟丢了魂似的?”
  
  顾青山木然地摇摇头, 牵着牛车要走, 豆腐王实在不放心,就按照自己的理解热情地开解道:“兄弟,是不是跟心上人吵架了?没事, 你看你嫂子刚才也生气了,我就说是她先看上我的,她就不高兴了。不过啊, 晚上哄哄就行了, 女人嘛!咱们做男人的就得大度点不是?”
  
  顾青山虽是心碎的一片一片的,脑子却还没傻, 知道人家是为了自己好, 便点点头, 习惯性地坐在车辕上走了。
  
  老牛认得回家的路, 不用他驱赶就踏踏实实的往回走。顾青山想着豆腐王的话, 嘴角一撇, 有点委屈。他怎么会和心上人吵架呢?若是她真的嫁给她,那就是她说怎样就怎样,他绝不会跟她吵, 也不会惹她生气。他一定会承认是自己先喜欢她的, 日思夜想……
  
  顾青山就那样呆呆的坐着,手里紧紧捏着钱袋子和糕点包,没有注意到老牛走错了路。
  
  这条路上野草多,老牛走的慢,一边走一边吃,不知不觉竟然进到了野狼山脚下的林子里。这里距离宁家庄也不远,有时候闲着没事,顾青山会带着老牛来吃草,所以它认得这条路。
  
  山高林密,荒草过膝,其实这里景色也不错,但是失意的小伙子无心欣赏。
  
  “唔……唔……”
  “别叫,快好了……”
  
  若在平时,敏捷的顾青山早就发现这里的异样了,可是今日他失魂落魄,并没有听到那不太明显的声音。
  
  “呃……呃……”一个男人舒爽的声音。
  “唔……”女人被人捂着嘴挣扎的声音。
  
  老牛在林子里专心吃草,不往前走了,半天没吃东西,它饿了。顾青山也是半天没吃东西,但他不觉得饿。
  
  旁边草丛里剧烈的晃动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顾青山回过神来,把钱袋子拴在腰带上,糕点包放在牛车里,走过去一探究竟。
  
  首先看到的是一个起伏不定的屁股,四条光溜溜的大腿,往上看是一个男人赤着的黝黑后背,上面被抓的有几条血印子。他身下是一个白花花的身子,一个头发蓬乱的女人被他压住双手,捂住嘴巴,正在做着最羞人的事。
  
  突然看到不该看的,顾青山赶忙转过身去要走。刚迈了一步,就觉得不对劲。这不是有人偷情,而是强.暴,那女人很明显是不乐意的。
  
  草丛里的两个人也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他,男人停止了动作,女人拼着最后的力气使劲喊了一声“救命”。
  
  顾青山转回身来,正对上男人惶惑的脸。“吴二狗,竟然是你,你个混蛋,居然干这种事。”
  
  没有得到满足的男人此刻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娘,嚷道:“没你的事,滚开。”
  
  趁他说话的空档,女人挣脱了双手,拉下他捂在嘴上的左手狠狠咬了一口,哭喊道:“青山哥,救救我。”
  
  顾青山吃惊地看向女人的脸,满脸泥泞,的确不好认,竟然是同村的姑娘袁春芽。“春芽子,你……”
  
  “我是被他骗到这来的,青山哥救我……”袁春芽大哭起来。
  
  顾青山气的攥紧了铁拳,两大步上前揪着吴二狗的头发就把他拎到了一边,一拳狠狠地打在了他脸上,半边脸立时又红又肿。吴二狗捂着脸骂了一句,挥拳招架。顾青山虽瘦,可是常年干活,手上有劲。吴二狗比他胖点,但是一身软肉,拳头远比不上他的硬。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旁边的姑娘趁机穿好了衣服,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怯怯地说道:“青山哥,今天的事情你能不能别说出去吧,不然,我就……没活路了。”
  
  顾青山听见了却没有回头,他不知道春芽子有没有穿好衣服,虽说刚才他刻意地不去看她的身子,却也觉得对不起宁馨。其实宁馨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不过,他不想看别的女人。
  
  “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他按着吴二狗,沉声说道。
  
  谁知吴二狗却扬声说道:“春芽子,我是真心喜欢你。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回去跟你娘商量一下,明天我就去你家提亲,最好是应了我,要不然,我就把这事说出去,你也嫁不出去了。再说了,我都把种子撒在你里面了,过一阵儿你就怀孕了,还是赶紧成亲的好。”
  
  春芽子气的浑身发抖,转身跑开了。
  
  顾青山看他做了坏事,还这么威胁人家,心里更气,挥起铁拳又打了几下子,打的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顾青山,别打了,你要得到宁馨,也只能这样。”吴二狗猛地推开他,起身去穿裤子。
  
  提到宁馨,他身子一僵,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蔫了。
  
  吴二狗吐掉嘴里的草沫子,一边慢悠悠地穿着裤子一边说道:“你以为我他妈乐意这样?这不也是被逼的没法么?我看上春芽子了,可是她娘肯定不会答应,不得已,我只能先办事,后提亲。青山,我知道你看上宁馨了,可是你也不想想,宁馨爹是里正,她哥订了亲,也是别的村子里正的闺女。她堂姐也订了亲,是镇上的大户夏家。你跟我一样是个孤儿,家里又穷的叮当响,除非宁馨爹娘瞎了眼,才会把闺女嫁给你。”
  
  顾青山呆呆地坐着,他的话像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地割着他的心,每一道伤口都深得透骨。
  
  吴二狗穿好了衣裳,不敢靠近他,只倚在树上苦笑:“活了这么大,才知道女人的滋味,真他妈爽,只可惜没到最爽的时候,就被你小子搅了。青山兄弟,哥不怪你,哥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而且我还好心提醒你,等再过两年,宁馨十五了,你就用我这法子,把她按在瓜地里睡了。生米煮成熟饭,她还敢不跟你吗?等着瞧吧,明天春芽子娘肯定同意我的提亲。”
  
  “滚,我喜不喜欢宁馨跟你没关系,就算我喜欢她,也绝不会用你这样卑鄙的手段。你给我滚……”顾青山怒吼着骂走了他,失魂落魄的赶着牛车回去。
  
  瓜地里已经没有瓜了,半黄的叶子破败萧索,往常到这个时候,他就搬回村里自家的三间土坯房里去住了,可是现在他舍不得走,离开这,还怎么能天天见到宁馨呢。
  
  他把藏在铺上的两个瓜抱下来,又去自己埋东西的地里把放钱的坛子挖了出来。这是他最近几年的积蓄,攒下钱就放进坛子里,埋起来。他拨开浮土,小心地抱出坛子,到瓜铺上把帘子放下来,仔细地一枚一枚地数着铜钱。
  
  一共是三千六百八十一个铜钱,数字很吉利,却少的可怜,换成银子也就三两多。家里的三间土坯房快要塌了,要娶媳妇就要盖新房子。在宁家庄,盖四间像样的砖瓦房需要十几两银子,他这几年才攒了三两多。
  
  宁家庄的姑娘一般十五岁定亲,十六岁成亲,还有两年宁馨就要定亲了,他就算豁出命去干活,也赚不了十几两银子。连新房子都盖不了,怎么能给她好的生活呢?就算他不吃不喝,把好的都省下来给她,也没用。
  
  吴二狗虽然混账不是人,但是有句话他说得对,除非宁馨爹娘瞎了眼,否则绝不会把闺女嫁给他。
  
  他做了这么久的美梦,在这一刻彻底醒了。他心爱的姑娘,将来是要嫁给别人的,除了眼睁睁的看着她出嫁,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绝不会像吴二狗那样,为了得到一个姑娘,去毁了人家。他心尖尖上的宁馨,他怎么舍得去伤害她。
  
  顾青山跪在瓜铺上,双手抱着头,无力地倒了下去。
  
  天塌了,心也碎了,活着似乎都没什么意思了。
  
  他痛苦地闭上眼,不让满眼的泪流出来。人生的第一次心动,还没有品尝初恋的美好,就这样痛苦的夭折了。
  
  浑浑噩噩间,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剩下最后一抹残阳的时候,顾青山猛地坐了起来。
  
  他忽然想起,其实还有一条路,虽然危险一点,但是对于他来说,命都可以不要了,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正文 打野猪   宁家庄依山傍水, 土地肥沃, 但是挣钱最快的法子不是种地, 而是打猎。野狼山里有很多野兽, 野狼、野猪、狍子、獾猪、熊瞎子, 只要能猎些像样的东西回来, 拿到镇上去卖, 一回就能卖十来两银子。为了这让人眼红的收入,前两年有不少农家汉子成群结队的去山里打猎。可是人多并不顶多大用,遇上猛兽的时候照样没法子, 接连死了几个人以后,人们再也不敢去了。种地收入虽少,但是安全啊, 上有老下有小的, 若是男人死了,这家的日子简直就没法过了, 春芽子的爹就是打猎死的, 留下老实巴交的媳妇守了这么多年寡, 只有春芽子一个闺女, 还受了吴二狗的欺负。
  
  顾青山虽然胆子大, 可平时也不敢进山里去。因为他爹就是在山里遇到野狼才丢了命, 他对高高的野狼山有了一种发自心底的恐惧感。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除了打猎,他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
  
  顾青山跳下瓜铺, 去锅里拿了两个凉凉的高粱面饼子吃, 到河边喝了几口水。七月底的大山里已经很冷了,他把身上的短裤短褂脱下来,换上一套洗的发白的长袖衣裤,腰上别了一根短木棒,手里握紧了钢叉。
  
  远远地望了一眼炊烟袅袅的小村庄,这里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一湾碧水在村边拐了个湾,沿着山脚流走了。村里有他喜欢的姑娘,此刻或许她正坐在灶前烧火煮饭。他多么希望能和她成个小家,能每天吃上她做的饭菜。
  
  “宁馨,希望老天爷保佑,让我活着回来,猎些值钱的东西,盖上新房子,娶你回家。”小伙子用力握了握钢叉,留恋地看了一眼村子,脑海中又浮现出姑娘巧笑倩兮的身影,便毅然决然的转过身,钻进了深山了。
  
  山脚这一带是没有野兽的,从半山腰开始有些野鸡、兔子之类的小动物,但是他想猎的是猛兽,就得去高处密林之中才行。
  
  一般人打猎都会选择白天,因为人的眼睛晚上视力不好,而很多野兽却是可以夜视的。而顾青山不同,他从小就有一个天赋,晚上能视物,看的和白天差不多一样清楚。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弦月已经升的老高了,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并没有什么动静。野狼山是太行山脉之中的一座,与其他山峰相连,莫非野兽们跑到其他山头上去了?
  
  正犹疑间,忽然看到一个硕大的头钻出了灌木丛,竟然是一头野猪。顾青山兴奋的两眼放光,瞧着它走出灌木丛,目测着足有二百斤的样子,若是猎到它,就不用愁盖房子。他暗暗握紧钢叉,趁野猪还没有发现有人的时候,双手使上全身的劲儿把木柄攥的牢牢地,腿上猛然用力跑了过去。
  
  一身冲劲,加上两臂的力气有如千钧强弩,飞快地冲了过去。
  
  那畜生也十分灵敏,大耳朵一动,觉得有危险,便毫不犹豫地往前一蹿。钢叉刺破了它背上的皮肉,直直地戳进了两人合抱的老松树里。没能戳到野猪的脖子,顾青山急了,想赶紧把钢叉拽出来,却发现它牢牢的钉在树干里,根本就拽不动。
  
  那野猪背上受了伤,并没有急着逃走,而是掉头回来了。
  
  受了伤的野兽像疯了一般冲了过来,顾青山拼命地往下拽钢叉,却因用力过猛,木质的叉柄断成两截。与此同时,野猪尖尖的獠牙划过了手臂,衣衫破裂,鲜血流了出来,钻心的疼。
  
  顾青山只得弃了钢叉,抽出腰间别着的短木棒,狠狠一下子打在了野猪头上。那家伙似乎被打的有点晕,趁它愣神的功夫,他撒腿就跑。野猪嚎叫着追了一阵就不知跑到哪去了,顾青山倚在一棵大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这算是捡回了一条命么?可是打猎盖房子的愿望却是不能实现了。他沮丧的想哭,刚才狂奔的时候,手腕脚腕都被荆棘划伤也没感觉到,只沉浸在无法圆梦的悲伤之中踉踉跄跄的下了山。
  
  当他无力地趴到瓜铺上的时候,东方已经发白了。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再睁开眼,天光已经大亮,眼前正对着的是宁馨洁白如玉的小脸和一双关切的眸子。
  
  “青山哥,你是不是生病了?从没见你睡到这个时候的。”宁馨关切问道。
  
  顾青山扯着嘴角勉强一笑:“宁馨,我没事。”
  
  他的目光太热烈,让宁馨下意识地垂下了头,却蓦地发现了他手臂上的血迹。“青山哥,你受伤了?快去村里找胡郎中瞧瞧吧,伤口好像还挺深的呢。”
  
  胡郎中是村子里赤脚郎中,医术不咋地,但是包扎个伤口,治个风寒之类的还是可以的。而顾青山此刻心如死灰,哪还有心思去瞧病,连说自己没事。宁馨拗不过他,就跑到自家菜地里,摘了一把三七叶子,用菜刀的木柄捣烂,小心翼翼地给他敷在了伤口上,又从袖子里掏出自己的细棉布小手绢给他包扎好。
  
  顾青山呆呆的瞧着她忙活,他倾心的小姑娘,温柔又善良,却娶不上。唉!
  
  “你们干嘛呢?”宁浩以为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小手绢上带着宁馨清新温热的体香,虽不浓烈,可是却足以萦绕在顾青山心头,其他的血腥味和三七的草药味都闻不见了。他笑笑说道:“昨天晚上,我想去山上打猎,谁知遇到一头凶猛的野猪,被它的獠牙划伤了。”
  
  “野猪啊,”宁浩双眼亮晶晶的,“青山哥,下次你去打猎叫上我吧,我也想去。”
  
  宁馨瞪他一眼,训斥道:“瞎说,你才八岁,怎么能去打猎呢,还不要了你的小命?青山哥,你也别去了,咱们村里已经好几个人丢了命,你今年的西瓜收成不是挺好的么,干嘛还要去拼命?”
  
  干嘛还要去拼命?
  
  顾青山咀嚼着这句话苦笑,看向宁馨的眼光既痴缠又似乎凝结了千言万语。
  
  宁馨正专注地看着他,他一直蔫蔫地用下巴支在瓜铺上,忽然抬起头来用这样的眼神望进她眼底,让宁馨有点不自在。
  
  顾青山忽然想起昨天特意给她买的糕点,就用没受伤的右手摸出包的整整齐齐的芙蓉糕,抿了抿唇,朝宁馨推了过去。“宁馨,这是我昨日特意为你生辰买的,就吃一口吧。哪怕……只吃一口,也算我没白买。”
  
  他修长的手指触在油纸包上,微微颤抖着打开草绳,满目祈求地看一眼宁馨,就赶忙低下头去,脸色惨白。
  
  宁馨默默地看着他,又扫了一眼芙蓉糕,双手绞在了一起,却没有动手去拿的意思。
  
  宁浩在一旁却看不下去了,不就是一块糕点么,家里经常有的,吃就吃呗,真不明白这俩人在磨叽什么。他刚把小黑手伸到纸包边上,就被宁馨白嫩的小手拍了手背:“青山哥受伤了,就该吃点好吃的,你抢什么?”
  
  “哎呀!谁抢吃抢喝啦?人家青山哥都说了,是为了你生辰才买给你吃的,你就吃一块呗,你们女人真费劲!”宁浩没耐心了,不再理他俩,跑到菜地里摘菜去了。
  
  “宁馨,你就吃一块吧。”顾青山鼓起勇气抬头看她。
  
  “嗯。”宁馨轻轻应了,伸出小白手捏起一小块,缓缓放在嘴边。
  
  顾青山看着她红唇微张,用莹白的贝齿咬下一块,粉红色的舌尖儿一卷,在嘴里研磨化了。
  
  他的心也快要化了。
  
  大手不由自主的摸到了枕头底下,摩挲着那一对珍珠耳坠,却不敢拿出来。
  
  顾青山颤抖着嘴唇,想说句什么,却突然听到村子里传来急促的铜锣声。一般都是有大事发生的时候,才会这样沿街跑着敲锣到里正家集合。
  
  青山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宁馨也望着村子的方向喃喃自语:“出什么事了?”
  
  三个人急急忙忙地跑回村里,发现宁馨家偌大的庭院里已经站满了人,村里的几位老人家都在,和宁馨爹一起站在台阶下。
  
   正文 抉择   “乡亲们, 西北方的突厥人来攻打咱们国家了, 朝廷要派大军去打仗, 听说圣上要御驾亲征呢。上头分给了咱们村十个兵役的名额, 十五岁到二十五岁的后生们都在征兵的范围内, 今天当着大家的面, 咱们抓阄来决定谁去服兵役, 没写字的就是不去,写了去的必须去。我家宁斌没在家,就让宁浩替他哥抓吧。”宁馨爹说完话, 就把已经盛着纸球的大海碗端在了手里。
  
  人群中一片哗然,人们唧唧喳喳地议论着,都盼着自家的孩子抽不上, 却又不敢违拗, 年轻的小伙子们纷纷伸手到碗里抓起一个纸团。
  
  顾青山也抓了一个,打开一看, 上面什么字都没有, 那就是不用去了。宁浩替宁斌抓了一个, 打开了, 也没有字。宁馨和宁浩都欢喜的笑了, 宁馨爹娘瞧见他们俩的表情也就放了心。
  
  “我的娃呀, 你怎么命这么苦呀,早早的没了爹,现在又要去服兵役, 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知道啊……尹老四, 你个死鬼,你为了救别人死了就罢了,还不保佑你的儿子。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让我怎么活?”尹四婶突然大哭着拉住儿子尹小栓的胳膊,一头栽在地上,差点背过气去。
  
  吴大力也抽到了去,吴大力的娘知道哭也没用,抹着泪叮嘱儿子:“大力呀,你这一去不知啥年月才能回来。你可千万要活着呀……”
  
  吴大力十五岁了,长得膀大腰圆,看着比顾青山和尹小栓他们壮实多了。他倒没怎么伤心,豪气地拍拍他娘肩膀,大咧咧地说道:“娘,你别怕。我走了,家里不是还有小力么,你放心吧,我这两膀子力气正愁没地方使呢。当了兵,兴许还能混个小官做做,也不白活一回了。”
  
  尹四婶看着自己儿子单薄瘦弱的样子,拍着地大哭:“尹老四你个死鬼呀,没了小栓,我可怎么活?”
  
  “四婶,别哭了,我替小栓去。”
  
  轻轻的一句话,却令骚动的人群立时安静下来。
  
  尹四婶使劲擦擦眼睛,看清站在眼前的少年:“青山哪,这可不是说着玩的,你……你们家也就你一根独苗,我……”
  
  顾家几代单传,连个本家都没有。顾大磊两口子在村里人缘不错,仅留下这么一根独苗,却要去战场送死,别说是旁人看不下去,就是尹四婶也不忍心。
  
  “青山,你别去。这种事谁抓上就是谁,虽然当年小栓他爹救了你爹,可是你也没必要替他去战场呀。”旁边有人说话了。
  
  “是啊青山,大家都知道你是个仁义孩子,可也不能为了心疼别人就把自己豁出去呀。”
  
  尹四婶从地上站了起来,嗫嚅道:“你……你别替他了,这就是他的命,要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将来到了地底下,也没脸见你爹娘。”
  
  顾青山回头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宁馨,苦笑:“没关系,四婶,这是我自己乐意的。”反正他也娶不了心爱的姑娘,与其留在村子里眼睁睁地瞧着她嫁给别人,还不如躲出去算了。
  
  顾青山执意要去,众人苦劝无果,纷纷挑起大拇指赞叹,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胆子小的碰上这种事都能吓尿了,他却能主动要求去,这份胆色就十分难得了。
  
  众人散了,被抽上的十个人各自回家准备东西,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去镇上集合。顾青山回到瓜铺,看一眼萧索的西瓜地,默默收拾了被褥,裹起自己存铜钱的罐子,走出几步,又回去宁馨的菜地里,摘了一朵茉莉花,才慢慢地走了。
  
  家里的三间土坯房,经过一个雨季,已经快要塌了,勉强能睡觉的卧房,也是四处漏风。
  
  顾青山想把自己存钱的罐子埋起来,想想又觉得没有必要,万一回不来了呢,这些钱岂不是浪费了。干脆给了宁馨娘吧,虽然算作聘礼是远远不够的,不过他就是想让自己的东西存放在宁馨那里。
  
  虽说是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去的,可他心底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期盼,希望宁馨能记得自己,万一能活着回来呢?
  
  青山爹就是个喜欢根雕的细致人,顾青山心灵手巧这一点随了他爹,于是他走到院子里寻了一块三条根生在一起的木块。用父亲留下的刻刀削削砍砍,沿着树根弯曲的走势,做了三个小人儿出来。一个小伙子弯着腰站在河里,单手抓着一条鱼。还有一个穿着裙子的姑娘站在岸边,双手紧紧抓着一条大鱼。她的旁边有一个小男孩正拍着手,高兴地笑着。
  
  顾青山瞧着雕成雏形的作品笑笑,心里暖暖的。他换了一把更小的刻刀,开始雕刻姑娘的五官眉眼。宁馨眼睛大,鼻梁小巧却高挺,小嘴儿娇娇地嘟着,似乎是在命令手里的大鱼停止扭动。
  
  他轻轻吹了一口气,把根雕姑娘脸上的碎屑吹落,痴痴地瞧着她的小脸。最令他满意的是她的嘴唇,把她娇嗔的模样活灵活现地展现在眼前。
  
  顾青山看的着了迷,鬼使神差地低头凑过去在她小嘴上轻轻亲了一口。可是根雕太小,他这一口就亲了她半张脸。
  
  “青山哥,俺娘让俺给你送饭来了。”门口突然响起一个姑娘响亮的声音。
  
  顾青山吓得一抖,手忙脚乱的想把根雕塞进怀里,却发现塞不进去。就匆忙地拽过被子,把根雕压在底下。
  
  “青山哥?”小霞听不到有人应声,好奇地四处乱瞧。
  
  “咳咳,在这呢……在这呢。”像是偷情被人抓了一般,顾青山涨红着脸跳下土炕,两三步跑进堂屋。
  
  小霞把一大海碗炖茄子放在桌子上,又把用布包着的几个大馒头放下,搓着衣角道:“青山哥,谢谢你……救俺哥,俺娘在家给你做衣服做鞋呢,让你明天在路上穿。”
  
  顾青山望一眼外面擦黑的天色,才知道已经傍晚了,自己好几顿没吃饭了,竟也没觉得饿。“小霞,你回去吧,告诉四婶别做了,我有。”
  
  小霞也有点尴尬,毕竟人家是替自己大哥去战场送死的,她除了说谢谢,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就赶忙告辞走了,让顾青山明天一早去她家吃饭。
  
  瞧着她壮实的背影出了门,顾青山才如释重负般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一把掀开被子,捧出自己心爱的根雕,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着,看看完好如初,这才放了心。
  
  屋子里光线暗了,他捧着根雕坐在堂屋的门槛上,利用黄昏的最后一缕残阳,把自己的脸和宁浩的脸抓紧雕了一下。回到屋里,把还没凉透的饭菜吃了,夜幕就笼罩了这三间土坯房。
  
  顾青山把母亲留下的银镯子和自己买的珍珠耳坠包好揣进怀里,抱了存钱的坛子,拿起根雕,大步流星地去了里正家。
  
  宁馨一家刚刚吃完饭,顾青山进屋的时候,很诧异地看到收拾桌子的竟然是宁馨爹和宁浩。
  
  宁馨娘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正在飞快的穿针引线,见顾青山进来,赶忙起身道:“青山哪,大娘紧着忙着地给你做了一身衣裳,也不知道合不合适,正好你来了,快试试,现在改还来得及。”
  
  顾青山一愣,呆呆地把坛子和木雕放在桌子上,任由宁大娘把新衣裳套在自己的身上,呆呆地瞧着她抻抻袖子,拽拽下摆。
  
  眼睛里涌上了水雾,他紧紧地抿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还真挺合适,瞧着你身量跟宁斌差不多,也就是比他瘦点,我就比量着宁斌的衣服裁的,刚好合适。肥点活动着方便,将来要舞刀弄枪的,不能太瘦。”宁馨娘自顾自地叨叨着,把衣服收了,缝最后的一只袖口。
  
  顾青山把坛子往前推了推,说道:“宁伯,大娘,这是我攒下的三千多个铜板,明天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这钱就寄存在你们家吧,若是我不能活着回来,就给小浩娶媳妇用吧,虽然不多,也是我这当哥的一点心意。这银镯子和珍珠耳坠就给宁馨吧,若是我三年以后还不能回来,就给宁馨做……做嫁妆吧。”
  
  心里酸酸的,顾青山紧咬着唇才能让自己不掉泪。心爱的姑娘,他多么希望那个照顾她一辈子的男人是自己,他肯定把好吃的都给她留着,不让她下地干活儿,她想要什么都给她。
  
  可是……
   正文 暖心窝   “这怎么行呢, 青山, 你攒点积蓄不容易, 还是自己留着吧。”宁馨爹是个厚道人。
  
  “宁伯, 您就帮我存着吧, 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放到哪去?带着去行伍, 也不行啊。”顾青山低声道。
  
  宁馨爹想了想, 点头道:“也好,你既信得过我们家,一会儿我就把它埋在院子里的桂花树底下, 等你回来的时候,再挖出来还给你。”
  
  顾青山点点头,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四周, 宁馨呢?她不会这么早就睡下了吧?他想再看她一眼, 亲手把根雕交给她,最后深深的看一眼, 把她的样子刻在自己的脑子里, 带着记忆去战场赴死。
  
  “青山哥, 你先别走, 等我一下。”里屋传来宁馨的声音, 顾青山听了心里欢喜地咚咚直跳。
  
  在他期待的眼神迎接中, 娇美的小姑娘捧着一双鞋笑吟吟地走了出来:“青山哥,我给你做了一双鞋,时间紧针脚有点大, 不过应该能穿的。你快试试吧, 要是不合适,晚上我熬夜再做一双。”
  
  宁馨一边说着就弯下纤腰,把鞋放在了地上,让他脱了自己的鞋试试。
  
  顾青山一愣,宁馨给他做鞋了,居然给他做鞋了!
  
  他欢喜地不知说什么好,只嘿嘿地傻笑着。把地上的鞋拿起来,惊喜地上下看看,用指肚轻柔地摩挲着千层底的鞋帮,青色的细棉鞋面,然后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里:“不用试了,一看就合适。”
  
  宁馨亲手做的鞋,他怎么舍得穿呢?无论合不合适都无所谓的,这双鞋注定不是穿在脚上,而是穿在心上的。
  
  “青山哥,我今天做鞋的时候想了想,其实去当兵也未必是坏事。小浩就一直希望能有机会学武呢,可是自古以来就是穷文富武,咱们村子的人能识几个字已经算是不错了,根本就没有学武的机会。既然你喜欢打猎,那就去军中学点本事,过两年回来不就可以去打猎了么?”宁馨笑道。
  
  顾青山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不过,她能想出这些话来,也让他很感动了。
  
  “宁馨,谢谢你安慰我。这个根雕是雕的咱们仨,你留着当个念想吧,万一我要是……”顾青山把根雕推到宁馨面前。
  
  一向活泼的宁浩也知道这是生离死别,憋着满眼的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宁馨却不干了,歪着头,朝他努努嘴:“青山哥,我没安慰你,我说的是真话。我爹说这次是皇上御驾亲征,你想啊,几十万的大军,总不会都死在边关吧,我觉得起码有一半以上的机会能活着回来。而且,皇上亲自打仗,不可能打十年八年吧,最多两三年,你就回来了。你勤快又聪明,学点本事,长点心,肯定能活着回来的。到时候,你学了武功,就可以打猎挣钱,盖新房子,娶媳妇,过好日子。青山哥,你千万不能灰心丧气,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别说顾青山,连宁馨爹娘都满脸惊诧的瞧着她。这丫头,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顾青山怔怔地看着她,心中千回百转。
  
  宁馨说的对呀,是自己太悲观了,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呢?上次跟突厥打仗,是三年前,据说去了十万大军,回来了七万。这次是御驾亲征,几十万大军,这确实不是去送死,而是有很大的机会回来。如果三年之内能回来,就有机会娶宁馨做妻子。军队里哪有不教功夫的,只要学会了真功夫,就可以打猎,挣快钱,盖房子,娶媳妇、生孩子……而且,宁馨这样劝他,说不定她心里也有跟他一样的想法,她等着他呢!
  
  顾青山双眸中焕发出异样的神采,惊喜地抓住宁馨双手:“宁馨,我懂了,你说的对。我不能自暴自弃,我要抓住这个机会,学点真本事,争取立点军功,回来以后过想要的日子,娶我喜欢的姑娘。”
  
  当着爹娘的面,被他这样抓着手,宁馨的小脸腾地一下红了,使劲抽了出来,低着头别扭地坐在了一旁椅子上。
  
  顾青山这才发现自己的唐突,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忽然觉得自己还能活着,太……太激动了。”
  
  宁馨爹是个大度的人,在他眼里宁馨还只是个孩子,并没有猜到顾青山对她的心思,见他豁然开朗,也很欣慰:“青山哪,既然如此,你就带着衣服和鞋,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卯时到我家来集合,你们一起去镇上报到,精神着点,争取被将军选上,当个亲兵。”
  
  “哎!那我回去了,你们也早点歇着吧。小浩子,别愁眉苦脸了,回头哥回来就可以教你武功了。”顾青山拍拍宁浩肩膀,又不舍得看一眼低着头的宁馨,跟一家人告辞走了。
  
  这一晚,他睡不着,想了很多,脑子很乱,猜测着军营中的生活,也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抱着一双鞋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一大早邻居家的鸡叫头一遍的时候,就起来了。背上装了几件衣服的包袱,又把宁馨做的布鞋揣在怀里,最后看一眼这个住了十几年的家,毅然决然的走了。
  
  里正家里只来了吴大力一家,一家人围着吴大力都在抢着说话。相比之下,孤零零的顾青山显得特别可怜。他独自一人站在墙角,背着一个藏青色的小包袱,垂着头站在那里,脸上无悲无喜。
  
  宁馨习惯早起,早早地做好了饭,就见院子里聚集了五家人了,却只有顾青山孤身一人。
  
  “小浩,你去叫青山哥来吃早饭吧,他肯定没吃饭呢。”宁馨隔着窗户看向院子里的一堆人,不好意思出去叫他,就把宁浩推醒,让他去叫。“你小点声,别惊动别人。”
  
  宁浩一向和顾青山感情好,一听这话,揉着眼睛爬了起来,迷迷糊糊地走到院子里扯顾青山衣角:“青山哥,你没吃饭呢吧,我姐让你去厨房吃饭。”
  
  顾青山一愣,嘴角难以掩饰地翘了起来,紧张的心情马上得到了缓解。
  
  跟着宁浩进了厨房,就见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两碟小菜,一碗蒸鸡蛋,几个大包子,还有一碗小米粥。
  
  “青山哥,你快吃点,别饿着肚子走路。”宁馨一边热情的招呼着他,一边动手剥鸡蛋壳。
  
  “哎!”顾青山笑着应了,坐在他喜欢的姑娘身边,接过宁馨递过来的一个大包子,咬了一大口,问道:“诶?宁伯和大娘呢?”
  
  “别提了,春芽子她娘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要把春芽子嫁给吴二狗。春芽子非要上吊不可,她娘天没亮就找到我家来,我爹娘过去说和了。”宁馨提起这事就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哦。”顾青山动作一滞,看看宁馨纠结的脸色,想告诉她真相,可是自己答应过春芽子,这事不能给她往外说。
  
  “青山哥,你快吃呀,一会儿我爹回来就该带你们走了,赶紧吃。”宁馨把自己剥好的鸡蛋交到顾青山手上。
  
  热乎乎的鸡蛋,光滑柔软又有弹性,就像她的小脸蛋儿。
  
  顾青山捏在手心里,出神的瞧着,舍不得吃。
  
  宁浩醒了盹,忽然觉得挺饿的,也开始吃饭,还催宁馨道:“姐,你也给我剥一个鸡蛋。”
  
  宁馨的确是在剥第二个,却连眼皮都没抬:“你要吃自己剥,我这是给青山哥剥的。”
  
  “诶!你们怎么都这么偏心呀,上回明明抓到五条鱼,青山哥偏要说是两条,让你吃最大的那一条。今天你剥鸡蛋也是,只给他剥,不给我,我是不是你亲弟弟呀?”八岁的宁浩正是爱耍贫嘴的时候,一百个不服气地跟宁馨顶嘴。
  
  “青山哥一会儿就走了,不赶紧吃哪行?你又不是没长手,干嘛不自己剥,算了,懒得理你。”宁馨一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宁浩不服,推门追了进去,还在继续抬杠。
  
  顾青山用袖子抹一把眼睛,不想让别人发现自己掉泪了,端起一碗小米粥大口地喝了起来。
  
  尹四婶一家的声音从外面传了来:“青山哪,你在哪呢?”
  
  顾青山放下碗,走到院子里,平静地跟尹四婶一家道别。
  
  “青山哪,叫你来吃饭你咋没来呢。我们尹家对不住你,你……你要是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将来就把小栓的儿子过继一个给你,让他姓顾,让他每年给你爹娘扫坟填土……”尹四婶哭的稀里哗啦的。
  
  顾青山深吸了一口气,转了半个身子,对着宁馨窗户的方向扬声道:“四婶,你别这么说。我肯定会回来的,我要去军中学本事,立战功,等我回来就盖新房子,娶媳妇,过好日子。”
  
  虽然大家都认为他说的话不靠谱,但是在这压抑凄凉的气氛中,的确太需要几句这样的话打气了。
  
  吴大力第一个响应:“对,青山哥,我就是这么想的。咱一身的力气没处使,当了兵,就有机会光宗耀祖了。”
  
  顾青山抿着唇角默默地想:我不需要光宗耀祖,我只想要……宁馨。